「這麼說,久美子就是靠著播放音樂和唸故事書讓她那三個小孩乖乖的?」

細川舞子不敢置信地問著,一雙原本好看的眼睛都變成了銅鈴眼,活像是見鬼一樣。

鶴田遙拿手帕擦掉額頭的汗,略顯疲憊的臉露出苦笑,用有氣無力的語調說:「唉!妳還是趕緊把延長線找出來,好把電唱機搬到院子裡去。我看金澤醫師大概撐不了五分鐘,大島警官他們也不像是能講故事給小孩聽的人。妳要再拖拖拉拉下去,我和阿言可沒力氣再應付那三個小鬼了。」

鶴田遙才說完,細川舞子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可是接下來她的動作就讓大家搞不清楚了,因為她不是去找延長線,而是衝向客廳角落的電話。

「喂!舞子,妳這是幹嘛?」

「我這裡沒延長線,馬克斯今天應該在家,我先叫他來彈吉他給仁吉那小鬼聽。」

「喂!舞子阿姨,順便找個會講日語的人來講故事……對了,夏目阿姨和高橋叔叔的老婆應該都在研究所那邊,那裡離這裡近,讓她們快來救援。」

「嘿!阿言,夏目她們可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怎麼可以亂使喚她們?」

「田島叔叔,那不然你去幫我應付佑實和拙夫,我快累死了,沒力氣應付那兩個傢伙了。」

「……舞子,記得打電話叫夏目她們快過來,就跟她們講這是我田島京的鄭重請託!」

一陣雞飛狗跳中,只有細川龍馬像個局外人一樣,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口看著院子裡的孩子們。鶴田遙見狀趕緊跟著起身走到細川龍馬身邊,低聲問:「阿娜達,怎麼啦?」

細川龍馬低聲說:「遙,妳看仁吉的表情,看來這孩子對音樂很有興趣。我看不如和比爾講一下,讓他幫忙幫仁吉找個音樂老師。」

鶴田遙注意看了下牧山仁吉的情況,注意到牧山仁吉很認真很專注地聽著金澤醫師的口琴演奏。不過,也不知是金澤醫師的琴技有點爛,還是他不習慣用謝子言那支小號口琴,金澤醫師的演奏實在爛的可以。而當金澤醫師的演奏出現明顯的瑕疵時,牧山仁吉的臉上就會立即出現不高興的神情。發現這一點後,鶴田遙不禁喃喃低語道:「這孩子對音樂很敏感呢……。」

說完她又看了下正在講故事的大島警官和圍在他身邊的牧山拙夫和牧山佑實,忍不住嘆著氣說:「看來大島警官以前根本沒有為小孩講過故事啊……龍馬,我看我還是去為拙夫佑實講故事吧!」

細川龍馬回頭看了看客廳角落,見細川舞子和田島京兩人還站在電話旁邊,話筒在她們手上轉來轉去,看來是夏目彩不肯來淌這趟混水。想來牧山家三隻小惡獸的聲名已經傳開了,夏目彩又不笨,拒絕跳火坑也是正常。

細川龍馬又看了下還癱在沙發上的謝子言,這才搖了搖頭對鶴田遙說:「遙,還是我來吧!以後他們就是我們的小孩,我不想當個不陪小孩遊玩的父親。嗯,講什麼故事呢?對了,就講國彥的冒險故事好了,海盜王用腳征服七海,這個有趣,他們一定會喜歡的。」說完他捏了下鶴田遙的手,這才走進院子裡去。

鶴田遙聞言楞了一下,只覺心頭是一陣酸楚,因為細川龍馬說的其實是自己的成長過程。細川龍馬的父親細川重原是個對子女很嚴厲的人,在細川龍馬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忙於事業,一天都難得與兩個孩子講上一句話,偶爾與兩個孩子講話,也都是疾言厲色。等細川龍馬被檢查出得了血友病,細川重原更是幾乎不與兒子見面了。基本上,細川龍馬與細川舞子的成長過程中,陪著他們成長的長輩只有母親理惠,再來就是謝文堂夫婦了,而在日常生活中帶著他們成長學習的就是細川國彥。

正因如此,當上原理惠逝世後,細川龍馬與細川舞子就把孺慕之情全放在謝文堂夫婦身上了。要找細川國彥回來,還毫無猶疑地就把絕大多數的財富產業交給他管理,一部份原因也是因為對細川龍馬兄妹而言,細川國彥根本就是半個父親。

這是細川龍馬與細川舞子心中的隱痛,推己及人,他們都不希望自己那不愉快的成長過程被複製。細川舞子那麼縱容阿容,細川龍馬對謝子卿謝子言姊弟的關注用心更是讓謝安京都覺得細川龍馬是要搶他的子女。現在,細川龍馬顯然也是會用同樣的態度來面對牧山家的小孩。

……………

就在細川龍馬為牧山拙夫、牧山佑實講故事時,在一架由洛杉磯飛往巴西的私人專機上,他故事裡的主角細川國彥也正在教育一個大齡的問題兒童。

飛機起飛後不久,正閉目養神的細川國彥感覺到有人走到他面前,他張開眼睛見是蔣孝文,心裡暗嘆一口氣,淡淡說道:「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會等飛機起飛後半小時才來找我,沒想到還不到十分鐘你就忍不住了,這讓我很失望。」

蔣孝文聞言一愣,隨即就惱怒地大聲說:「你為什麼把周大使趕走?」

半個鐘頭前,當細川國彥一行人正在機場準備登機時,中華民國駐美大使周書楷匆匆趕到。他是聽這邊的領事館報告說蔣孝文來了美國,要從這邊轉機去巴西,這才急著從華盛頓特區趕來送行。因為聽領事館的人說蔣孝文似乎沒帶護衛,周書楷還貼心地帶了兩個國安局的人,想讓他們陪蔣孝文去巴西,好保護蔣孝文的安全。

然而,這次周書楷的熱臉卻是貼了冷屁股──細川國彥的冷屁股。細川國彥完全不管蔣孝文的反應,當場就拉下臉來把周書楷一行人趕出機場貴賓室。隨周書楷來的國安局人員根本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細川國彥只是台灣哪個單位的人,竟然還出手想「用武力排除障礙」,下場自然是很慘了。要知這次細川國彥為了在亞馬遜森林找謝子言所講的大鐵礦,不僅透過老婆娘家的關係緊急招募了幾十個地質探勘專家和野外求生專家,還請霍華.休斯出面代為聘請了十二個前綠扁帽部隊特種兵當護衛。細川國彥給的薪水是行情的五倍,那些前特種兵都明白必須要證明自己確實有拿高薪的實力。要不是細川國彥不想把事鬧大,那兩個沒眼色的國安局駐外人員怕是得進醫院去躺上幾個月了。

無論是蔣孝文還是周書楷,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暴跳如雷的周書楷還招來機場警察,意圖用自己的大使身份讓老美警察幫他教訓一下細川國彥。但他卻沒想到,機場安全人員知道是貴賓室出事後,二話不說就掏出槍來,然後就把周書楷一行人趕出機場──這還是看在周書楷是中華民國駐美大使,否則就直接把周書楷他們丟進監獄去了。

這一幕讓蔣孝文看傻了,完全想不明白怎麼周書楷中華民國大使的身份會完全沒用。他根本不知道,這次細川國彥搭的專機是大工業家亨利.凱澤生前的座機,是細川國彥向亨利.凱澤的遺孀借的。亨利.凱澤雖還稱不上頂尖的富豪,但他在二戰期間對盟軍的貢獻卻遠超過美國其他富豪,是所有曾經歷過二戰的美國人都高度尊敬的人物。雖然亨利.凱澤已在去年八月逝世,可是所有美國機場的相關人員都還認得亨利.凱澤的專機,更況這次搭機的還有亨利.凱澤的姪女珍妮.凱澤。所謂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對老美來說,和亨利.凱澤這尊美國的工業大神國家英雄比起來,周書楷背後的蔣介石根本是個路人甲。

蔣經國的子女個性差異很大,且不論章孝嚴章孝慈兩個私生子,蔣孝武的個性暴躁,蔣孝勇的個性陰柔,長子蔣孝文的個性卻很像年輕時的蔣經國,愛喝酒愛跳舞,平時待人也算親和,只是從小被蔣介石及周遭的人寵壞了,紈褲習氣極重。因此,碰到今天這種情況,若是蔣孝武在場,大概就會不顧一切立即暴走了;若換成是蔣孝勇,大概就會擺出笑臉諂媚討好細川國彥,然後等著哪一天細川國彥面臨危機時從背後給他一刀。然而,現在在這裡的是蔣孝文,他只是忿忿地瞪著細川國彥,然後就氣嘟嘟地上了飛機。

細川國彥與蔣孝文相處了幾天,早就把這個紈褲子弟的個性弄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知道蔣孝文一定會為周書楷鳴不平。這時他先輕拍著妻子珍妮.凱澤的手臂安撫她,又打手勢告訴已被驚動的護衛沒事,這才示意要蔣孝文坐在他身旁,開始教育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大齡問題兒童。

「孝文,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不就是我們要去巴西的日子嗎?」

「唉!看來這幾天你果然沒聽我的話好好看看報紙……好吧!我告訴你,今天是二月九日,是民主黨新罕布夏州黨內初選投票的日子。」

「民主黨初選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你的事,但卻關貴國的事。以美國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次大選的結果會對貴國影響甚大。周書楷身為貴國駐美大使,在這麼重要的時刻為了拍你的馬屁離開華盛頓特區,這可不是個駐外使節該有的行為。」

「周大使是關心我的安危,何況你憑什麼趕走他?還有,美國與中華民國的關係一直很穩定,詹森總統也對我國很友好,你不要危言聳聽。」

「哼!我聽說你以前在美國留學時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花天酒地上,本來我還以為中情局給我的資料太誇大了,但從你對美國政治與國際政治的無知上來看,你過去那麼多年還真的是白過了。哼,國家行動的依據是國家的利益,強國更是如此。你要知道對美國的資本家──尤其是猶太裔資本家──來說,蘇俄才是他們心目中最大的威脅,為了對抗蘇俄,他們會不惜聯合其他的次要敵人。更何況,現在越南戰爭看似順利,其實卻是對美軍越來越不利。一旦美軍的傷亡稍大,美國國內的反戰聲浪就會大到讓所有政治家都不敢忽視。到時候美國為了從越南脫身,就不得不求助於中共,順便拉攏中共以削弱蘇俄。到那時候,你說中共會提出什麼條件?」

蔣孝文被嚇到了,吶吶說:「你、你是說……不會!你說的不會是真的!」

細川國彥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混血青年,淡淡說:「是不是真的,你很快就會知道。如果我沒料錯,今天民主黨新罕布夏州的初選結果會出人意料,詹森總統雖然還是會贏,但以退出越戰為主要訴求的尤金.麥卡錫所得的支持之高會讓所有觀察家嚇一跳。怎樣,我們要不要賭一下?」

蔣孝文很想和面前這頭大熊賭一次,好挫挫這傢伙的傲氣。可當他話到嘴邊時,忽然注意到細川國彥的眼中閃爍著自信與譏諷的光芒,這讓他心中一沉立即閉嘴。他是紈褲卻不是笨蛋,很清楚如果細川國彥說的是真的,那中華民國的國際處境就會立即進入風雨飄搖中。那麼,身為駐美大使的周書楷確實不宜於此時離開華盛頓特區。要是在周書楷來西岸期間華府那邊出了什麼事,倒楣的可不會只是周書楷,至少,自己回台灣後定然逃不了父親的責打。

細川國彥見蔣孝文不說話,陰森森地笑了下後又說:「你現在是我的助理,但你這幾天似乎沒把心思花在我交代的工作上……不要急著辯解,我可是知道你把那些工作都丟給了那些拍馬屁的領事館官員,倒是花了不少時間打電話回台灣。這才幾天,你就打了七十九通電話回台灣,看來你很閒嘛,或許我得安排專人來教導你,不然你根本不能勝任你現在的職務。」

「你、你監視我?」蔣孝文心頭火起,實在是不能忍受來到美國後竟然還要受到監視。

「你以為你是誰?不要自抬身價了,我可沒時間浪費在你身上。」細川國彥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露出一抹戲謔的笑容繼續說:「你似乎忘了你住的旅館是我簽單付脹的,帳單裡有著每一筆消費的明細,包括了國際電話的消費。我又不是瞎子,也不像你一樣可以坐在家裡等人送錢上門,自然得看一下帳單的內容。」

細川國彥說到這裡,語氣忽然變得如北極來的寒風,冷冷說:「我不知道台灣那邊有什麼事需要你頻頻打電話回去,可是我要警告你,如果你敢再打高市長家媳婦的主意,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父親面子了。」

蔣孝文是被寵壞了的公子哥,哪能被人這樣講,這要是在台灣,恐怕早氣得拔槍了。可是這時他是在細川國彥的地盤上,身上也沒帶槍,更重要的是,不知怎麼地,他竟然覺得從尾椎處生出一股惡寒,只覺得全身冷汗直流,四肢顫抖無力。他心中大駭,竟是不敢再對著細川國彥那如猛獸在看將死獵物般的可怕眼神,嘴裡低聲弱弱說:「我只是打電話請朋友幫忙照顧家裡……。」

細川國彥眉頭一皺,隨即想起一事,不禁有點啞然失笑,放緩語氣說:「以你家裡的狀況,有必要請朋友幫忙照顧,還為此打了那麼多通電話?嗯……看來人家跟我講的不錯,你這小子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淨是懷疑自己的老婆出軌。」

「誰說的!」蔣孝文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狠狠瞪著細川國彥,忿忿說:「是哪一個王八蛋胡說八道,老子斃了他!」

  蔣孝文的老婆徐乃錦是清末著名革命家徐錫麟的孫女,其父徐學文在國民黨來台後曾任公賣局局長,其母徐曼麗是德國人。有這樣的家庭背景,徐乃錦十幾歲時就到德國、美國留學,在思想與生活上都非常西化。但這使她與蔣孝文結婚回到台灣後,與台北權貴夫人圈格格不入。加上蔣孝文婚後並未改變吃喝嫖賭的惡劣習性,蔣經國對徐乃錦未能管束丈夫頗有不滿,這使徐乃錦生活過的十分苦悶。所以去年女兒蔣友梅開始上學後,徐乃錦就到台大聽課,因而認識了幾個朋友,尤其是其中一個美國男同學,特別與徐乃錦談得來。

  徐乃錦是個思想很西化的人,在她看來,這個美國男同學只是個談得來的異性朋友。但在許多習慣用下半身動物性來思維的人看來,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很快地,蔣孝文就從他那群狐群狗黨嘴裡知道了這件事。蔣孝文的第一反應是勃然大怒,接下來卻是關起門來喝悶酒──他不敢去找那個美國「姦夫」算帳,心裡又著實是真愛著徐乃錦,就只能高唱苦酒滿杯了。

  喝悶酒歸喝悶酒,蔣孝文還是要他的狐群狗黨與護衛幫忙監視徐乃錦。可是他又是個極愛面子的人,根本不願讓這事張揚開來,這也就是為何他一聽細川國彥提起此事就暴跳如雷的原因。

  不過,這次蔣孝文碰到的可是個曾用拳頭打趴了南海諸島海盜的怪物。只見細川國彥翻了個白眼,譏笑說:「你還不知道你已經成了美國人的笑柄嗎?」

蔣孝文一聽,氣得全身發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是這時卻聽細川國彥又說:「嘿嘿,中情局那批混蛋聽到你老婆出軌的傳聞後,可是如獲至寶地花了許多人力去調查。可惜最後他們卻很失望,因為你老婆根本沒有出軌。不過,他們卻是再次確定了你這傢伙不僅品行不好,恐怕交朋友的眼光也很爛,因為你老婆出軌的事根本是你那些朋友無中生有編造出來的。現在中情局那邊甚至有人認為,你的智商可能有點問題……。」

蔣孝文楞楞站在那裡,只覺腦中亂哄哄地,已經聽不到細川國彥在說什麼了。

細川國彥說了一堆,其實無非就是「老兄,你的帽子並不綠」。可是蔣孝文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後,腦中首先感到的竟不是慶幸,而是難堪。

蔣孝文不認為細川國彥會說謊,事實上細川國彥也沒必要騙他,所以徐乃錦和那個美國人之間應該真的沒什麼。但就因這樣,蔣孝文才更覺得難堪。他從小高高在上,又深受祖父母與母親寵愛,除了他父親外,從沒人敢當面說他的不是,更沒人敢嘲笑他。但現在,他卻覺得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硬是要往自己頭上戴一頂根本不存在的綠帽,還因此而自怨自艾,怎麼看都像個大傻瓜。

想到自己被人嘲笑像個傻瓜,蔣孝文忽然覺得心中有一股怒氣如火山爆發般湧上來。他憤恨地看向細川國彥,一時之間只想把這個討厭的傢伙給生吞活剝了。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壓力當頭罩下,這股壓力如山般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又冷冽如北極來的寒風讓他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哼!」細川國彥冷冷瞥了蔣孝文一眼,這才收斂身上散發的殺氣,淡淡說:「看來你真的是被寵壞了,難怪你父親要拜託我教育你。這次就算了,以後若再有對我不敬的心思,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

武力值超高的細川國彥不費吹灰之力就擺平了大齡問題兒童蔣孝文,相對於他的舉重若輕,謝子言卻是靠著好運氣還累得半死才搞定了牧山家三個問題兒童。有自知之明的小妖蛾,在第二天就不肯再去細川舞子家自找苦吃。反正他老媽快生了,他理直氣壯地在家當孝子陪老媽兼避災。

知子莫若母,有一個名叫謝子卿的乖女兒,林貴子當然知道她的寶貝兒子怎麼會轉了性乖乖待在家裡。但她也懶得去管謝子言,事實上現在她也沒力氣去管,再三個禮拜她就要生了,只要謝子言不闖禍,想幹什麼都隨他去。

其實謝子言在家裡也搞不出什麼花樣,除了看書寫稿以外,也就是聽聽音樂和廣播,不然就是坐在陽台發呆。

好不容易才等到九點,他終於在美軍電台的廣播中聽到昨天美國民主黨新罕布夏州初選結果──尋求連任的詹森總統以百分之五十點五的得票擊敗得票百分之三十七點五的尤金.麥卡錫。電台主持人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是驚訝,花了不少時間討論這個選舉結果。事實上,不要說美軍電台主持人會震驚,就算早知道詹森會贏得很難看的謝子言也是被嚇了一跳。

在謝子言的前世,詹森是以百分之四十九對百分之四十一贏得新罕布夏州黨內初選。雖說是贏了,但因事先的民調都顯示詹森會大勝,因此選舉的結果無異於宣布詹森尋求連任之路遠比事前想像的艱困。加上在倫敦黃金市場上打擊黃金投機的行動慘敗,使美國流失了九千多公噸黃金,以及三月中旬駐越美軍發生了震撼世人的美萊村屠殺平民事件,使美國國內反戰聲浪達至史無前例的高峰,一手推動擴大越戰的詹森不得不黯然宣布退出初選放棄尋求連任。也就是說,新罕布夏州黨內初選的不如人意,是壓倒詹森的第一張骨牌。

謝子言不喜歡詹森這個偽善的老狐狸,但為了大局,先前他可是想盡辦法幫助美軍。而據說在霍華.休斯這個媒體大亨及李梅將軍的努力下,這陣子美國媒體上鋪天蓋地都是為美國參加越戰的正當性辯護的言論,加上越共在順化屠殺了六千名平民的消息已經傳遍全球,所以美國國內反戰的聲浪理當會受到抑制。如此一來,以反戰為主要訴求的尤金.麥卡錫的初選表現應該會比原來那個時空遜色許多。

只是,顯然事實卻並非如此。現在尤金.麥卡錫在新罕布夏州黨內初選的得票確實是比原來那個時空少了百分之三點五,但這個得票率已經足以讓所有瞭解美國國內政治的人目瞪口呆了。要知雖然尤金.麥卡錫已經擔任了快二十年的國會議員,但出身明尼蘇達州的尤金.麥卡錫在國會中的表現一直乏善可陳,也一直不受明尼蘇達州以外的美國國民青睞。講的不客氣點,在美國全國政治的層次上,他就是個跑龍套的角色而已。這樣的人竟能在具重要指標意義的新罕布夏州初選中獲得近四成的支持,其背後代表的意義就不簡單了。

前世是政治學者的謝子言知道,尤金.麥卡錫之所以能有如此出乎人意料之外的表現,完全是青年學生的功勞。在美國社會菁英的目光之外,無數的青年學生爭先恐後地投入為尤金.麥卡錫助選的行列中,他們掏出自己的零用錢及辛苦打工賺來的錢捐給尤金.麥卡錫,其總數竟達數百萬美元之多;為了協助尤金.麥卡錫贏得初選,許多青年人登記參加民主黨初選,使民主黨黨員人數暴增。也就是說,雖然尤金.麥卡錫實在不是個有政治魅力的人,也提不出完整的治國理念和政策藍圖,但就衝著他打出當選後立即從越南撤軍的訴求,美國年輕人就瘋狂地擁護他。換言之,與其說美國年輕人支持尤金.麥卡錫,不如說他們是為了實踐退出越戰的理念。

反戰,已經成了 美國年輕世代的共同聲音。更明確地說,是一種時尚,一種流行。幾十年後的研究證明,其實這時候高舉反戰旗幟的年輕人大多連越南在哪裡都搞不清楚,他們之所以要求退出越戰,除了是不想被徵召上戰場外,更多的是因為反戰事一種時尚,他們希望透過參與反戰運動來取得同儕的認同。而美國年輕世代的反戰時尚雖不能左右這次美國大選的結果,卻足以攪亂一池春水,成為迫使美國改變外交政策的第一張骨牌……

謝子言還在想著美國國內政治的發展趨勢時,他的二姑謝淑美就和細川舞子一起來了。她們是來探林貴子的,當然,細川舞子會來也是因為她想逃避家裡那三隻惡獸。所以她連阿容一起帶出門了,據說待會兒還要直接去希望音樂的辦公室,反正就是要讓細川龍馬夫婦和金澤醫師他們去馴獸。

今天是禮拜六,謝子卿得去幼稚園,沒有姐姐當擋箭牌,謝子言只能含著眼淚任阿容凌虐。也不知阿容是從哪學的,一見面就雙手叉腰頤指氣使地說:「喂!阿言,我告訴你,以後不許你跟那三個壞孩子講話!」

「媽的,妳自己不也是壞孩子,龜笑鱉沒尾巴嘛……」謝子言心裡腹謗,但幾個大人就在不遠處,他可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只能苦著臉低聲說:「阿容,仁吉他們是龍馬叔叔收養的,聽說他們的爸爸媽媽都死了,很可憐呢……。」

小惡女可沒什麼同情心,哼了一聲後抬著下巴說:「不行!我討厭他們!」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心想妳難道不知道我也很討厭妳嗎?不過,他畢竟是個心理年齡五十幾歲的人,總不好跟實歲才四歲半的小女孩嘔氣,所以他只能耐著性子繼續說:「阿容,我們商量一下,妳讓我跟他們講話,我就多講幾個故事給妳聽。對了,我講個會溜冰的大象的故事好不好?」

「會溜冰的大象?」阿容有點心動了,咬著手指想了一下,這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要講三個故事!還要……」

客廳那頭,三個大人根本不管小惡女阿容正在進行勒索犯罪,自顧自地聊著女人之間的八卦。

「怎樣,妳問了沒有?」細川舞子似乎覺得聲音太大了,趕緊看了眼廚房的方向,然後又壓低聲音說:「貴子,周麗萍是不是喜歡李師科?」

大概是被細川舞子搞得神經緊張,林貴子趕緊也看了下廚房的方向,確定周麗萍和王妙英都還在廚房裡忙活,這才低聲說:「我問了,她沒說不喜歡,我看妳猜的沒錯。」

「哼哼,我就說嘛,他們兩個老是鬼鬼祟祟的,果然有問題!」細川舞子得意地笑了笑,又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嘟嚷說道:「現在就等阿嬸從台東回來幫忙作媒了。」

謝淑美實在是受不了細川舞子的囂張,趕緊提醒她:「舞子,都還不知道李師科那邊是怎麼想的,妳別害我阿母丟人。」

「龍馬說這一兩天會找機會問他的。哼,他要是敢說不……」細川舞子頓了一下,才惡狠狠地說:「我就開除他!」

林貴子與謝淑美妯娌倆一起翻了個大白眼,都覺得細川舞子實在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如果李師科不喜歡周麗萍,難道還要逼他非娶不可?

不過,她們認識細川舞子這麼多年了,知道和這個女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乾脆也不提了。所以林貴子轉移話題說:「舞子,不是說陽子會回台灣工作,她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家阿言早上還在問呢。」

一聽林貴子提起松井陽子,細川舞子就有點來氣,沮喪地說:「本來遙和陽子說好了,要陽子三月時就來台北,可是松井叔叔要陽子去相親。妳們都知道陽子的個性,她這個乖女兒是不會違逆父母的。可是,如果陽子結婚了,哪還會來台灣工作啊!氣死我了,我本來還指望她幫我應付牧山家那三個小鬼呢!」

「這樣啊……」林貴子有點遺憾,但她隨即說:「說起來陽子也二十四歲了,是該結婚了,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

這話細川舞子不愛聽,嘟嚷說道:「我比她大一歲都不急著嫁人,她有什麼好急的?」

「拜託,妳的問題是沒人敢娶好不好?」林貴子和謝淑美心裡都有同樣的念頭,不過她們都只是搖頭苦笑,可沒敢真說出來。細川舞子的脾氣不好,真說出來她鐵定變臉。

其實細川舞子除了脾氣大一點外,其他的條件都很好──人長的秀美,學歷高家世好,還是個超級富婆。問題是她擇偶的條件太嚴苛,除了必須讓她覺得順眼舒心外,還必須接受她不下廚不生小孩不從夫姓的條件。不下廚這點就算了,反正細川舞子的廚藝是屬於那種爛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除了飯團和烤土司外,她做的任何菜都可以算是殺人武器。但不生小孩不從夫姓這兩點,根本沒有一個日本男人可以接受。更別說依照現在日本的法律,女子結婚入籍後必須改從夫姓。像鶴田遙雖然以婚前本名在外活動,可是法律上她卻早已改姓細川變成細川遙了。

依照細川舞子的要求,那她這輩子是不可能嫁給日本男人了。所以先前江寶蓮曾幾度幫她介紹台灣男人,還都是那種好脾氣好家世好長相能力又強的希罕貨。但對方一聽到細川舞子婚後不生小孩這個要求,都是鼻子摸一摸就自打退堂鼓。這年頭華人都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想法,大家都有家族傳承的壓力,真要想娶細川舞子這種老婆,恐怕家中長輩全會跳起來反對到底。於是,要想讓細川舞子嫁給台灣人,難度就像老蔣要反攻大陸一樣高。

不過,細川舞子可從來不認為問題出在她的要求太嚴苛,反而一直唸叨說台灣和日本都沒有好男人。碰到這種自我感覺超級良好的自戀狂,聰明點的人都會識相地不跟她提起婚姻大事。林貴子和謝淑美都不笨,自然閉嘴當悶葫蘆。

她們閉嘴,細川舞子卻像是被點燃了的火藥桶一樣,恨恨說:「哼!說來說去都是林文定那傢伙不好。他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斤兩,像隻蒼蠅一樣老纏著陽子,害陽子都不敢回台灣……。」

這分明是遷怒,但林貴子和謝淑美根本就不想替林文定講幾句公道話,因為最近她們也是看林文定不太順眼。以前謝家人覺得林文定周立春這兩個來自彰化鄉下的學生純樸實在,所以很樂於幫助他們,但近來她們依舊認為周立春勤懇實在,卻覺得林文定有點好高騖遠做事浮誇。

這其實是林文定自找的,因為這兩三個月來他實在是有些不像話。他一個大三學生不好好讀書,跑去開什麼家教班;既然開了家教班就應好好做,偏偏他既不會教書,又不肯踏實去做,學生沒招到幾個,聘的老師員工卻是比學生多了一倍,還找了個惹禍精周金生來管財務,於是錢還沒賺到就先背了一屁股債。要不是謝家出面幫他處理,這會兒他大概早就跑路去了。

這些其實都還是小事,畢竟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嘛,以後不再犯就是了。可是年前周立春辭職回鄉前來向謝家諸人辭別,悄悄請謝家多幫忙注意照應林文定這個同鄉,說是他發現林文定近來似乎又在想著什麼一步登天之計,他怕林文定再闖出什麼禍事來。謝家人是很信任周立春的,當天謝文堂就請了人去查林文定最近在搞什麼。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嚇一跳──林文定竟然在台大校園裡鼓吹集資炒作股票!

林文定的做法很簡單,就像十幾年後出現的鴻源案一樣,他向同學們說,只要投資他的生財方案,保證每年獲利二點二五倍。為了取信於人,他還舉謝家為例,說謝家就是投資歐美股市才能在短時間內成為巨富;而他因為是謝家小孩的家教老師,謝家感謝他才帶著他一起炒股。

基本上,因為先前謝家幾次大手筆的捐贈公益都上了報紙,所以林文定這套吸金的說詞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然而,林文定在台大校園裡鼓吹了好幾天,卻是一毛錢也沒拐到。這倒不是台大的學生精明不上當,而是林文定的朋友絕大多數都和他一樣是窮學生,就算被林文定說到心動,也沒有閒錢來受騙上當。

雖然沒有人上當,可是林文定還是把謝文堂惹毛了。謝文堂不想毀掉林文定的前程,只是拜託建成分局的張警官出面代為「教育」一下林文定。張警官也是妙人,晚上十點多跑去林文定住處把他請到分局,搬出六法全書恐嚇他一番說要移送法辦後,就把他關進分局拘留室然後自己就下班走人了。

也不知那一晚林文定是怎麼過的,據說第二天張警官把他放出來叫他滾回家時,林文定哭的就像個在刑場上被槍下留人的死囚,活像張警官是他的救命恩人一樣。總之之後一直到過年前回彰化為止,他都乖的像個操行滿分的模範青年。

不過,這下大家也算是看清楚林文定的毛病了。林文定很崇拜周啟年,而他似乎也和周啟年一樣有著眼高手低及好高騖遠的毛病。當然,這不是說林文定毫無優點,如同周啟年在修理、製造電器上有些天賦,林文定在商業金融上似乎也有點天分,否則也不會想出類似鴻源的吸金模式。但很明顯的,這兩個傢伙絕對不是獨立創業的料,而且做為一個員工,他們都是那種需要被強力監管的人。問題是,要聘用這樣的員工得付出很多的企業管理成本,還得冒著極大的風險,又有多少老闆願意發這個慈悲心呢?

謝家是喜歡做善事沒錯,但做善事的前提是不能讓自己跟著死。之前為了一個周啟年和他那堪稱廢物典範的父親弟弟和舅舅,謝家人已經被搞得火冒三丈,這時自然不想再攤上林文定這不定時炸彈。只是畢竟大家都和林文定相識一年多了,加上又有家教班的糾葛,所以林貴子謝淑美妯娌是不爽歸不爽,卻也不像細川舞子一樣能說出什麼狠話。

然而,這世間事就是這麼奇怪,細川舞子還在滔滔不絕地數落林文定的罪狀,門鈴就響了,按門鈴的卻正是林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