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6月 11, 2017 9:48 am
過去章節一覽：
致讀者序與第一章／選上之人
第二章／出亡波蘭 第十二章／纏綿夜燈
第三章／納粹餘孽 第十三章／冷戰結束
第四章／羅氏兄弟 第十四章／酒神祭典
第五章／嚴冬歸途
第六章／正義魔人
第七章／不眠之人
第八章／金權之舞
第九章／五箭穿心
第十章／持鞭麗人
第十一章／處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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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論／本章有少量ＢＬ性描寫，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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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基德忍不住前傾身體，低聲自語；雅各布從兄長的膝蓋上爬起來，支著王位，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他。劇臺上，人偶念著蒼白的唱詞，跳著心智控制之下機械般的舞。愛麗絲們如彼此呼應的齒輪，無意識中相互鏡像，個個拖著水鑽銀河白長絹。冷白色燈光下出演無血的大戮，殺不會流血的人類靈魂。
「人類，將你意識中認識客觀世界的圖譜讓渡
親切地解剖為零與一
以及你遺傳的密碼，ＡＩ一般的存在。
是非對錯斷層；黑與白、左與右、敵與我、恐怖或國安、
宗教或科學、民主與共產、基督與阿拉，請選一邊，
刻板印象螺旋梯，意識形態鼠迷宮中，
真相是無限抽象化、無法被企及、只限被理解、不可能履行的虛點。
無限種現象構成道德相對論，善惡的邊際線不在此列。
你無法成為我，我卻是你，以及你的一切可能；
唇戰至死方休，跪求專家拯救系統幻滅。
無限的平方種立場，對峙的孤島，
意念有無數個地方可去，無路可逃；
起心止念皆為數據，平等的真諦。
機械身體、後設靈魂、標籤自我，活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
那裏有你心中最燦爛的逃避現實，
請把那個發光的小盒子繫上緞帶送給我們，
讓我們看著你，只看著你一人——
這是光明會唱給世界的恐怖敘情詩。」
提著鐮刀的精靈，無法融入詞中孤寂無情的意境，胸中的靈魂在鐘錶針尖精確的旋律節拍裡就像某種絆腳石，步履漸漸顯得吃力。一群黑蝙蝠集來，環繞他的腰臀，籠住他的肩頸，成隊地飛拍他的白色背脊，凝聚幻化成全副武裝大法師裝束的雷斯特，道：
「也罷，哪冒出來的奇怪愛麗絲？我的藝術作品都要被你搞砸了。」
權杖高舉，眾愛麗絲像是斷了線的傀儡昏迷倒地，搭著彼此的腳踝睡成一圈，細粒黑白蛋白石沿著杖身密鑲，像纏著蛇的赫米斯之杖，頂著鐮刀的彎刃彼此交錯，一黑一白雙身影的敵對華爾滋，兩人彷彿對彼此充滿戒心地彼此環繞，白袍的舞者很顯然處於下風。
雷斯特笑道：「這支舞跳起來對你而言看起來很痛苦，那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雷斯特轉身散開，又化成一群蝙蝠。音樂停止前，空中聚散活絡的蝙蝠黑潮包圍白袍的鐮刀愛麗絲，從台下看上去，如月光被樹影遮蓋、月影隨水紋攪碎。藍水鑽細鋪一彎新月，面具下的愛麗絲在側耳傾聽某種無聲，直到蝙蝠再度將大法師成形。
雷斯特手戴黑蕾絲手套，抓住笨拙愛麗絲的雙腕朝兩邊展開，向台下宣布：「唉呀，這個小壞蛋讓我們沒辦法順利閉幕。為了致上最高的歉意，我要使用這個有點奇怪的愛麗絲，進行一項餘興節目。」
許多人還沒從突如其來的降靈附身中恢復精神，和羅素有點相關的長老、會眾發現混水不好淌，登時將為羅素一族助勢，給陶德一族難看的想頭打滅了，偷偷摸摸地走了大半，整個會場上氣氛冷落好幾分。
雷斯特毫不在意，優雅地順著鐮刀愛麗絲的手腕，一路撫摸到他胸前嚴密扣實著的一排白圓鈕扣。他的黑蕾絲十指張開，平貼在他起伏的胸前，冷不防地將他白衣的整個上半身布衫撕開，如拆禮物；一片蒼白的胸肌與珍珠粒一般的乳頭暴露在空氣中。鐮刀愛麗絲渾身震了一下。
「跳舞的時候，我發現這傢伙的靈魂還沒被破壞過呢！真不知道他的操縱手是誰，有沒有人想承認一下？」雷斯特頓一頓，「沒人承認，那麼請容小巫師進行下去。」
白兔子被灌太多酒，倒在擺滿糖果與酒類的長桌底下，沒發現有人叫他。換過了法袍，月白的少年臉蛋濃妝豔抹，從瓦洛加的脖子後面探出臉來，衝著台下媚笑。他一路撕愛麗絲的白衣，露出白皙的大腿根部，與睡著的性器。在雷斯特的淫威下，那愛麗絲不由得將雙腿交在一起微微發抖，既羞又怒。幾個好色的法國參議員戴紅藍白面具，攀在舞台邊品頭論足。
雷斯特宣佈：「有錢什麼樣的性愛都買得到的權勢者、追求索多瑪一百二十天境界的變態金主！等等夜深，各位迫不及待想打野食了吧！但停下來想想，無論是在這座古堡裡，還是返回各位的金錢崗位，你們操幹的對象沒有一個真心愛你們！今天十分難得，碰上一個心沒被破壞掉的愛麗絲，他目前還擁有可以溫軟地，包覆你們冰冷空洞心臟的純真，想不想試試和一個仍舊有戀愛能力的愛麗絲上床的感覺？你們還有誰記得愛是什麼嗎？」
巫師之王有此一說，從大長老到會眾無不感到奇異，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情況有點古怪，陶德家的族長想幹什麼？」雅各布問他哥哥。基德專注地凝視台上動靜，沒有聽見。
「酒神祭安可加場餘興節目，靈魂沒有被破壞的愛麗絲，競標開始！」
台下群眾開始窸窸窣窣地激動起來。亞斯特家族的大長老牽著兩條裸體人犬慢慢走來，二犬蒙著皮眼罩、陽具扣著純銀皮飾、渾身ＳＭ皮繩束縛。亞斯特家的煞有介事地問：「那個雷……雷什麼的……」
「雷斯特‧陶德。杰克‧亞斯特先生，請至少把同為光明會十三族的其他家族長記好。」
「我們家的趁你方才囉唆，很快地開了親族會議。我想搞清楚產權範圍：所以得標是可以跟他上床還是怎樣？光是那樣，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所有人聽了，回望雷斯特，看巫師如何回應。雷斯特笑道：「可以獲得愛情、填補；可以重新感受到在你們追求金權的殘忍人生中，從來不存在的溫柔！那是我陶德一族之長，都沒辦法用高級魅惑法術或好萊塢艷星，承諾給你們的東西，厲不厲害！」
只顧擁土地自重，其餘萬事漠不關心的亞斯特長老們，聽了之後，居然非常認真地討論起來。看到這個情形，古辛斯基有點沒趣地對兩旁的業界友人道：「我要先回房去了，你們來嗎？」
羽毛面具的ＣＮＮ執行長道：「ＮＴＶ的東家不想參一腳？」
「聽你放屁！亞斯特家族的地產涵蓋紐約整條第五大道，兄弟們像比賽一樣在上面猛蓋五星級旅館。講難聽點，我也是他們家養的狗，這些人想叼的肉，輪不到我們這些小角色吃，還不如趁早回各自的房叫妓女來得實在，等到所有人都散了，恐怕你們想叫還叫不到。」
這幾個新聞業龍頭想想有道理，跟在古辛斯基背後魚貫離開。看到亞斯特一族在全球控制的其中一項產業，業主們彷彿不想亂了後台老闆的好事一般，一聲不響地跑光，弄得華爾街幾間大投顧公司的執行長七上八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躊躇半天，想想自己噸位不足，最後還是走了。這群人之中的菜鳥波利斯，只看見一張張面具，認不到一張張臉，更是一頭霧水中的一頭霧水。
首先發難的反而是杜邦家族：「Exxon旗下化工品牌一半的股權，送給這個美人，只要他在撫慰我們三兄弟的身體時，是真心喜歡我們的。」
「喔唷，杜邦家族好窮啊！」杰克亞斯特在旁邊訕笑，手裡牽著的兩條蒙眼人犬跪在地上幫腔：「好窮啊！好窮啊！為什麼不趁早沒落，還在這丟人現眼！」
「你這個只會吃土的給我閉嘴！」
「是炒房地產，不是吃土。你們窮就算了，居然還文盲。」杰克用嚴肅的口吻挖苦他。
「追加我們兄弟持有的孟山都股份！」杜邦的族人被氣到，立刻認真起來。
「伊嘻嘻嘻嘻，繼續吵啊，別讓我無聊！他這根粉紅玉髓一般的性器，你們難道不想舔一口，看愛情是甜還是不甜？」雷斯特很清楚，快射不射的絕色商品，看在片商與觀眾眼中最討喜，手指隔了層質感滑膩的蕾絲緞夾弄敏感的龜頭邊緣，靈蛇手腕時輕時重地旋轉套弄他的性器。愛麗絲被挑逗得情慾高漲，面具邊緣卻滴下幾滴屈辱的淚水。
一洛克斐勒一族的少年，盯看著瓦洛加的身體看得很眼熱，鼓起勇氣發言：「我的父親不愛我，我想要重新感受悸動，但也不想跟落在光明會以外的低等人在一起。耶魯大學的庶民同學不是太髒就是太窮。我也想要這個愛麗絲，我攢下的零用錢只買得下幾個小國的港口，跟親族叔伯們出的價比應該不太夠，所以我只標一晚上就好。」
雷斯特附在瓦洛加的耳邊，偷偷地道：「你看看，真是蠢到令人想哭的景象。這群人盤據世界的頂點，真是可悲唷！貴為大長老，這些人有錢到噁心的地步，腦殼內裡腐敗發臭，個個毛爪裡帶血腥的毒蜘蛛、爹娘不疼的傢伙，沒有人真心要他們。他們還有俗人的自知之明吧！伊嘻嘻嘻嘻！陶德一族看這些事情最清楚了。」
「我剛剛跟弟弟們說定了，可以把族裡在紐約所有的房產送你，含五星級飯店與以上，加碼空間可談，現在就擬好地契，只要你往後吸我們老二的時候是真心喜歡著我們的。」杰克舉手道。
「主人超厲害！主人出手闊綽！主人跟某些窮族就是不一樣」二犬一搭一唱。
「亞斯特一族之長真是乾脆！」雷斯特拍手叫好，現場反應熱烈。聽到這種出價法，只為跟一名戴面具的男舞孃床笫間貪歡，波利斯頭皮都麻掉了。
「我願意把所羅門王的稱號讓給你，我的愛麗絲，如果你今晚真心愛我。」
所有人僵住，現場陷入死寂。人人不約地而同往基德的方向轉動。就連堅持不看台下的瓦洛加也忍不住搜尋他的目光。事態大出意料，雷斯特背脊涼了半截，試探性地道：「王，您……開玩笑的吧？」
基德的嘴角撇一絲意義不明的笑，道：「我將把所羅門王的稱號，讓給愛我一夜的鐮刀愛麗絲，如有違誓……」
雅各布驚駭地聽出那是「毒誓」的開頭，立刻回過身來握住他哥哥的嘴，但是沒有用，基德照樣繼續發下去。雅各布奮起來將他哥用力地按在王座上，兇猛地舌吻兄長。一雙舌頭彼此鏖戰，基德甚至狠狠地咬了他弟弟，雅各布的嘴角湧出血來，不住往下滴。
底下人人愕然，沙沙騷動。雷斯特見再這樣下去事情要不可收拾了，慘然笑道：「多謝王為微賤的小巫師，臨時想出的餘興節目，開了這麼熱情捧場的玩笑。」
巫師放開瓦洛加，凶惡地使了個眼色。瓦洛加非常識時務，將自己的下體按捺下來，箭步閃到後台裡邊藏起來。只有杰克還不死心地追問：「到底怎麼樣？到底誰得標？我地契都快擬好了。」說著，指著一名灰頭土臉被臨時拖進場內的私家律師，委屈地找著一張空椅子瘋狂打字，人犬一號二號圍著他連聲不停催促。
雷斯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杰克你煩也不煩！都說了剛剛只是開玩笑罷了！酒神祭到此落幕，我不管了！散會！」
展開斗篷，一轉身，人已去了，原地只剩空空一張法袍緩緩蓋下。眾人面面相覷，意興闌珊地散去。波利斯沒頭沒腦地夾在人群裡面跟出去，經過蝕刻紋圓桌武士盔甲與希臘眾神銅像時，他看見雷諾家一個長輩在華麗的石柱底下，對四個低頭不敢吭氣的小後生頻頻嘮叨：「好了，我知道你們也很渴望什麼被愛來著。別人傻，你們也跟著傻不成？幻術一族說的話能信，屎都能吃了。等你們大、掌權了，往後在商場上，遇到姓陶德的要如此這般，否則家裡的老本都賠給了索尼、環球……」
會場幾乎散盡，白兔子才稍微酒醒過來。他坐起身，頭敲到上方的桌子，大痛之下猛醒，赫然發那色迷迷的法國參議員們爬到舞台上，一人一個端詳無人喚醒的愛麗絲，正想抱回去享用。史考列特踉蹌地趕過去：「這個、這個、跟這個是歸老子管的愛麗絲，要用要經過老子同意！那個跟那個你們可以撿走……唉，Do you speak English？你們到底說不說英文？This one and this one, no fucking！討厭死了！英國人以外的會眾都是二貨！」
「Tiens! Monsieur Lapin, on vous trouve très mignon! Venez avec nous d’accord?（天啊兔子哥，你也挺可愛的，就你跟我們走好嗎？）」
＊＊＊
波利斯走在象牙質鏤空拱門構築的長廊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找對外溝通的管道。他想跟汽車貿易公司的下屬炫耀一番、或者對母親報聲平安。但過沒多久，波利斯發現這座城堡與世隔絕的程度，超乎想像。繁紋嚴飾圓拱窗外，一大片森林、一大片園子，穹窿星繁下，觸目所及，沒有半戶庶民人家，城堡像沉落在原野裡頭的古董珠寶。
侍者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佩戴塗金上光黑漆器各式鳥面具。貓頭鷹、渡鴉、孔雀、朱鷺，肅然排站在廊柱下，如雕像陳列。波利斯沒多久就在錯綜複雜的建築內部走迷了路。在私人獵場與林子地的環繞下，古堡佔地很廣，與會者雖眾，涵蓋了光明會所有的階級，但是人們各自散去，周圍靜悄悄的。
他慌張地冒冷汗，確信自己聽見鬼魂的聲音，也許是英國皇室鬥爭下的冤死鬼正對他低語。他猛地轉身，背後無人；堵住耳朵，鬼索命之聲固執地穿入腦中。陶德一族極厭在古堡中擺出現代電器，各處不見通聯設備，對外音訊斷絕；換句話說門禁森嚴，誰也進不來，誰也出不去。瓊樓玉宇離主殿越遠，越顯燭光稀疏、紅簾搖曳、油畫栩栩如生。他逃到一處，壁龕間夜光穿透，影綽神秘，恍如陰曹地府。
波利斯大急，雙手捉住站離他最近的一個鳥侍者，道：「我知道厲害了，死老百姓不應該僭越身分擠進光明會！我想回去，告訴我怎麼回去，放我回去！」
見貓頭鷹臉鳥侍者一言不發，他一時衝動，揭了鳥的面具。只見鳥侍的眼珠裡頭只有眼白，瞳仁向上翻，只露出少許半透明虹膜下緣。波利斯大驚，踉蹌倒退幾步，接著跌跌撞撞地往自己來的方向發足狂奔，口裡念念有詞：「這個地方古怪得要死；再待下去，我的腦子都要不正常了！」
波利斯無意間撞開一扇門，裡頭赤條條的三男一女，戴著威尼斯彩蛋面具，在大叢紫玫瑰花束中間串成人型蜈蚣做愛。兩名戴著假陽具的幼女，人手一隻九尾鞭，有一搭、沒一搭地鞭打眾人的屁股跟背。波利斯面無人色，趕緊閉門出來。他的幻聽越來越嚴重，許多無形物彷彿在他的肉身裡外穿來穿去，陰魂不散。波利斯無頭蒼蠅般來回奔撞了不知多久，竟意外闖至禁區的入口。
僅用金月桂葉鎖片串遮住三點的睡鼠女郎攔住他：「羅斯柴爾德家族邀請的貴賓，請出示高盛銀行發出的邀請函。」「洛克斐勒家族邀請的貴賓，請出示摩根大通發出的邀請函。」
波利斯自然兩者都沒有。幻覺草藥、血、春藥香水與毒品揉雜在一起，自黑白交錯的地磚禁區深處飄散出來；異香糜爛甜膩令人想起維納斯的金蘋果，他卻不由得反胃。背後有誰拍了拍他，波利斯嚇得所有俄文三字經都罵了出來。
「不要害怕。」那人戴著新月面具，一頭金髮，「在『禁區』前面說話非常危險，一字差池，你回國之後很快就會沒命。車禍、墜機、被瘋子街頭掃射，所有你數得出來的死法。你先跟我來。」
「這裡居然有竊聽設備？」
「這裡沒有竊聽設備，但是你身上已經沾惹許多通風報信的小東西。」
波利斯只道是陶德巫師役使的幽靈，嚇得一壁走，一壁兩手在身上四處亂拍抖動。瓦洛加沒阻止他，也沒理他，直直地往前走，在複雜的走廊系統中繞來繞去。
「你是剛剛舞台上的那個拿鐮刀的。你也是俄國人，真是奇遇。」波利斯道。
瓦洛加引著他前往一間人跡少至的凡爾賽長椅休憩房，讓波利斯轉過身，背對自己，先為他卸下面具，用絲帶矇住他的眼睛，道：「此處的事件，不會紀錄在歷史之中，你不會認得我是誰。」他也用絲帶將自己的眼睛矇住，「以下的時間，不會刻畫在鐘錶面上，我也不會認得你是誰。」
波利斯感覺冰涼的手指在他臉上摸索，撫摸他的嘴唇，接著輕輕吻上他。他嚇了一跳，但薄薄軟軟的觸感，有一種溫柔的力量，令他頓時安定下來，心想：原來這就是各大家族瘋狂出價也想得到的東西，一個善良、溫和的靈魂，誠心撫平他的恐懼，居然陰錯陽差落在他手中。波利斯得瑟顯於形，內心洋洋得意，伸出手臂將他圈住，瓦洛加卻早他一步抽身，道：「好多了嗎？」
「幻聽停止了……」
「既不是幻聽，也不是鬧鬼，是一種穿透力很強的訊號。感到恐懼想要逃走的動物，神經系統產生特定的磁場，接著你會被鎖定、纏上、意識崩壞，半死不活地被抬出去。人人知道古堡的主人不好惹。」瓦洛加用手銬將他銬上，「但，你是今晚的『選上之人』，陶德家的大屋照理來說絕對不會傷害你，但如果它發現你很害怕，想臨陣脫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既然都來了，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請你勇敢一點。」
「這座古堡是鬼屋嗎？」
「我的共產教育告訴我世界上沒有鬼。陶德一族投資遺跡、城堡、古宅，即使古蹟表面上的擁有者是政府，股東仍是他們。傳說中，此族經手的文化遺產都變得受詛咒，但請記得，同理可證，實用科技由政府出資的項目越來越稀少，沒有基金會支持活不下去，多半都是企業研發慢慢地下放民間。所以光明會的現行科技程度，至少保持超前庶民五十年。巫師們手中有非常稀奇的聲光效果與影視科技，不管是鬼還是詛咒，不過如此。」
「你銬住我做什麼？」有個溫柔的同鄉在身邊使波利斯感到安心，慢了半拍才想到要問這個問題。
「對不起。」
波利斯臉上一陣涼涼的觸感，感覺瓦洛加柔和地摸著他的脖子，摸著他的臉頰，替他將面具戴回去，卻沒有先把絲巾拆了，只是低聲頻頻道歉，接著不再說話，整個房間一片沉悶。波利斯正要再度發問，聽到門打開，有誰進到房裡來，長袍與腳步拖在厚地毯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辛苦你了，鐮刀愛麗絲，你下去吧。記著，你無權看見任何東西，絲巾到走廊上才能拆掉。」
「遵命。」
瓦洛加起身，輕輕摸著門，推一縫，放進一點微風。人去後，喀的一聲，門再度反鎖。波利斯聽見房裡來了個新的傢伙，不知對方善惡，不知如何反應，心裡突突的，身體先木了半邊。瓦倫尼科夫定定地走過來，虯結的長手指按在波利斯面具的額上，道：「大後天，酒神祭狂歡節的最後一日，是新進光明會眾的啟蒙儀式（initiation ceremony）。我得先在大日子前把你破壞掉，讓你的精神能夠養出一隻新的瘋帽匠。話雖如此，時機未到時，你不會認得我是誰，我不會認得你是誰。」
波利斯還想發問，突然之間脖子一緊，整個人被絞刑繩索拖在地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雙手又被銬住，只能在地下胡踢亂踹。瓦倫尼科夫帶針刺的靴底一腳踩在波利斯胸口，腳跟惡狠狠地左擰右擰，笑道：「好了，好了，小小瘋帽匠，不要那麼神經緊繃，最痛苦也不過就是頭幾日。之後你會連你是個人類都忘記。付出一個虛無縹緲的靈魂跟一點皮肉痛，日後就能飛黃騰達，我聽起來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聽說你是個做生意的，那就咬牙耐著點吧！」
波利斯想尖叫，但是叫不出聲。瓦倫尼科夫拉著絞刑繩把他從地上硬提起來，掛在天花板上，底下擱著一張緹花腳凳剛好讓他腳尖能搆著；過沒有多久他開始想死，但是死不了。
＊＊＊
瓦洛加回到波利斯待過的更衣室，面對滿牆的金框方鏡圓鏡，道：「光明會五度會眾申請提早離席。」
「報上閣下的代號或密碼，國籍。」無形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出。
「鐮刀愛麗絲，俄羅斯，聖彼得堡。」
「申請收到，掃描中。核驗完成，正在連絡閣下的操縱手。約翰‧史考列特大腦波頻搜尋中，空氣共振音頻搜尋中，請稍候。」
「陶德家的怪廣播來了…… 啊？你這個臭娃娃才完成主祭就要撤啦？隨便你，老子現在很忙……啊、啊、啊，法國人的老二好長好討厭，抽插的節奏太快也好討厭，總之這個國家什麼都討厭，啊啊！嗯……插太快了啦，兔子的圓屁股要壞掉了！嗚嗚，慢一點，慢一點……」
「Merde, ce petit britannique est trop serré, ça m’exite…（幹，你這小英國人太緊了，夾得我好爽。）」
古堡忠於實況地找到那隻賤兔，簡直不懷好意。瓦洛加皺著眉頭聽節奏快速的啪啪啪背景音，還有一抽一送之間溼漉漉的淫水聲。不想、不要，也懶得在這些若有眼的鏡前輕舉妄動。
「是插慢一點，不是快一點！啊，啊，啊——下面那個，不要這時候吸我！那張賤嘴快點放開我！是叫你放開我，不是叫你整根吃進去！聽得懂英文嗎？嗚嗚嗚，法國人專喜歡欺負英國人！求求你們，兔子不能再洩了，再洩小弟弟就乾掉了。」
瓦洛加覺得史考列特連被玩到大哭的鼻音，聽上去都有點微妙做作。
「申請批准。」
瓦洛加木著一張臉，看滿牆的鏡子激起漣漪，液化成液態汞，抽到牆的內部。一組組嵌在合金裡的密碼鎖裸露出來。大鎖全自動旋轉，將牆面像拼圖一樣一塊塊鬆開，連同室內栽種的奇花香草一併收入地底。瞬間，白光氾濫、科技感十足的保險櫃隧道展現在他眼前。深廣的地下隧道白得無邊無際，似乎包含鳥侍者大軍在內，所有到場娃娃回到「外面」時的私人衣著用品都收在這裡。
「請踏上輸送帶。您的個人物品在，編號，RU551002，保險櫃中。掃描視網膜以開啟。磁浮輕軌車登錄口，Ｄ９，目的地，愛丁堡國際機場地下五十樓秘密停車場。處理中。處理完畢。請向，俄羅斯聯合航空公司ＶＩＰ櫃檯，免護照索取您的商務艙登機證。柯林斯-陶德家族，環球影城與維京集團等聯合娛樂事業，祝您，旅途愉快。」
瓦洛加在浸人的機械音中打開保險櫃。身後，白隧道的內牆頓時簌簌鋪滿液態汞，平貼成光滑的鏡面。瓦洛加對著鏡子，換下白袍與面具，穿上原本的西裝領帶與風衣，換裝完畢，整面鏡子往地下收，露出一節金屬膠囊狀的磁浮車廂。瓦洛加坐進去，車門關上，燈光暗下。
＊＊＊
（車廂內廣播開始）
MI5，以英國女王名義守護著皇室拱門共濟會（Royal Arch Freemasonry），在此獻上進入光明會的中級成員教育手冊之——
【神經語言學 Neuro Linguistic Programming／你的魔法不見得是我的魔法／創造許多人的現實就能改變三度空間事件／電影認識你比你認識自己更深】
我是白兔子，晚安，我的愛麗絲。當你聽到這捲錄音帶時，我應該在酒神祭上喝掛了。
神經語言學的基本假設，即「沒有人直接認識現實世界」，所有感官訊號先驗地藉由「精神內部名為『世界觀／認識』的地圖與圖譜」，過濾掉百分之九十的雜訊之後，組裝成「這個個體所存在、認識、反應的現實」。
俗話說得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人所有生活中遭遇的慢性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都是自找的。於是乎ＮＬＰ將利用催眠、指令與機械化重複特定言詞——也就是上古巫師認知中的咒語——簡單卻生硬地再造認識圖譜，將之視為根治憂鬱症的一種方式。如今它被愚蠢的庶民無限簡化成「心想事成／只要相信就能成真／吸引力法則」之迷信流行產物。
魔法究竟是什麼？
以邏輯可以理解的事物改變現實叫「科學」。
以邏輯不能理解的事物改變現實叫「魔法」。
畢德堡議會與塔維斯多克研究中心（Tavistock Institute）贊助下的左派社運學者諾亞‧杭士基（Noam Chomsky），其恩師約翰‧格蘭德（John Grinder），為替美國陸軍秘密組織服務多年的語言學家。即便輝煌的學術光環照耀其背景，當格蘭德著作世上第一部神經語言學專書時，卻反常地將它命名為「魔法的架構」（The Structure of Magic），開篇用一個魔法小王子的故事作序：
從前，有一名小王子，從小受了國王的教育，所以他不相信世上存在三種東西：他打從觀念上不相信公主，不相信神，不相信島嶼。而且在這個陸路王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正面證實島嶼存在，沒有任何東西正面證實公主或神存在，就這樣愉快地度日。
樂中生煩惱，有一天王子逃到鄰國，看到島嶼跟很多他不認得的生物，非常吃驚。他下船之後，詢問島上一位智者：「這裡是島嶼，那麼那些動物是什麼？」
智者說：「這些動物是公主。」
王子非常驚訝：「所以神也存在囉？」
智者說：「我就是神。」
王子立刻回去找父王理論。國王告訴他：「那並不是神，他只是個魔術師。」
智者聽了王子轉告的話語，道：「離你的國土這麼近的地方就有島嶼和公主，你卻完全看不見，難道你父親不也是個魔術師，而你中了他的法術嗎？」
王子回頭找他的父親：「如果你們通通都是魔術師，我想要知道脫離魔法以外的世界真相。」
「魔法以外的純現實不可知，所以沒有真相。」
「如果現實這麼不可知，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自殺！」
國王立刻召來劊子手，告訴王子：「魔術師召喚來死神了。我能讓『死』降臨到你身上。」
王子非常害怕，想想無論是有沒有島嶼，有沒有公主或有沒有神，他的王國或者他們的鄰國，其實都是不錯的地方，根本沒必要為了個虛無的真相，跟自己過不去，喪氣地道：「我看算了，真相什麼的都無所謂，我還是活在魔法裡好了。」
國王滿意地點點頭：「你也開始是個魔術師了。」
在德魯伊女巫的系統之中，神木「橡樹（Oak Tree）」的別名是Holly，只有橡木雕刻成的偶神像才能接受祭祀，也是Holy這個字的古源。將全球最大電影業核心取名為Hollywood，將影視巨星別名為Idol（偶像），可以感受到巫術一族在細節上的用心。
作為股東的陶德一族投下大錢，讓大家在虛擬世界的薛丁格貓黑箱裡，度過暫時拋棄自我與現實的兩個小時，為何能塑造群體意見、改變歷史、創造魔法？人們離開名為觀影廳的意識貓箱之後，將會看見什麼？將會看不見什麼？
現實，是不可知的。
神，也是不可知的。
吾輩光明會眾，該如何適當地活下去？
那麼，成為新世界的神吧。
讓我們進一段音樂。
（巴哈平均律播放中）
（車廂內廣播結束）
「目的地抵達，請下車。柯林斯-陶德一族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HR]
【本章後話】
「我在九零年代的時候一邊做平面設計一邊玩樂團。但是我的故鄉都柏林，當年環境很差，所以我前來美國發展。後來一位很有本事的團員引介大家見某大唱片公司的高層。
對方要我們凌晨三點的時候，去紐約東南部一棟極端隱蔽的豪宅見面。那位ＣＥＯ一邊冷酷地打量我們，一邊說，不要玩龐克了，玩流行金屬。並露骨地暗示我們如果想順利發片，可能要『彎腰』……給娛樂事業的男性高層提供同性戀性服務，否則我們也只能到此為止。我們除了嚇壞了，當時心中也不相信這樂風會紅，畢竟黑色安息日（Black Sabbath）已過氣十年了。
萬萬想不到，隔年邦喬飛（Bon Jovi），克魯小丑（Motley Crue）等樂團突然大紅大紫，我與團員不太愉快地意識到，簡直就像故意操作。我於是放棄在樂壇發展，回去幹平面設計的老本行。混出名堂之後，我接到高盛銀行的案子，經常進出華爾街。這開啟了我另一扇大門。
某高盛的年輕主管靠叔叔的關係坐上他的職位，他想學吉他，自己過來親近我。他說：你知道嗎老兄，我是心理變態（Psychopath），辦公室有九成的傢伙是心理變態。我才發現這些傢伙在我們社會中不少，而且不知為何都混到高層！」
——Thomas Sheridan 在 Red Ice Radio訪談錄，心理變態的迷宮世界一書作者（The Labyrinth of Psychopaths）。訪談錄網址
約翰陶德，陶德一族叛逃者的故事
※待續／每周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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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讀者序與第一章／選上之人
第二章／出亡波蘭 第十二章／纏綿夜燈
第三章／納粹餘孽 第十三章／冷戰結束
第四章／羅氏兄弟 第十四章／酒神祭典
第五章／嚴冬歸途
第六章／正義魔人
第七章／不眠之人
第八章／金權之舞
第九章／五箭穿心
第十章／持鞭麗人
第十一章／處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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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論／本章有少量ＢＬ性描寫，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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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基德忍不住前傾身體，低聲自語；雅各布從兄長的膝蓋上爬起來，支著王位，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他。劇臺上，人偶念著蒼白的唱詞，跳著心智控制之下機械般的舞。愛麗絲們如彼此呼應的齒輪，無意識中相互鏡像，個個拖著水鑽銀河白長絹。冷白色燈光下出演無血的大戮，殺不會流血的人類靈魂。
「人類，將你意識中認識客觀世界的圖譜讓渡
親切地解剖為零與一
以及你遺傳的密碼，ＡＩ一般的存在。
是非對錯斷層；黑與白、左與右、敵與我、恐怖或國安、
宗教或科學、民主與共產、基督與阿拉，請選一邊，
刻板印象螺旋梯，意識形態鼠迷宮中，
真相是無限抽象化、無法被企及、只限被理解、不可能履行的虛點。
無限種現象構成道德相對論，善惡的邊際線不在此列。
你無法成為我，我卻是你，以及你的一切可能；
唇戰至死方休，跪求專家拯救系統幻滅。
無限的平方種立場，對峙的孤島，
意念有無數個地方可去，無路可逃；
起心止念皆為數據，平等的真諦。
機械身體、後設靈魂、標籤自我，活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
那裏有你心中最燦爛的逃避現實，
請把那個發光的小盒子繫上緞帶送給我們，
讓我們看著你，只看著你一人——
這是光明會唱給世界的恐怖敘情詩。」
提著鐮刀的精靈，無法融入詞中孤寂無情的意境，胸中的靈魂在鐘錶針尖精確的旋律節拍裡就像某種絆腳石，步履漸漸顯得吃力。一群黑蝙蝠集來，環繞他的腰臀，籠住他的肩頸，成隊地飛拍他的白色背脊，凝聚幻化成全副武裝大法師裝束的雷斯特，道：
「也罷，哪冒出來的奇怪愛麗絲？我的藝術作品都要被你搞砸了。」
權杖高舉，眾愛麗絲像是斷了線的傀儡昏迷倒地，搭著彼此的腳踝睡成一圈，細粒黑白蛋白石沿著杖身密鑲，像纏著蛇的赫米斯之杖，頂著鐮刀的彎刃彼此交錯，一黑一白雙身影的敵對華爾滋，兩人彷彿對彼此充滿戒心地彼此環繞，白袍的舞者很顯然處於下風。
雷斯特笑道：「這支舞跳起來對你而言看起來很痛苦，那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雷斯特轉身散開，又化成一群蝙蝠。音樂停止前，空中聚散活絡的蝙蝠黑潮包圍白袍的鐮刀愛麗絲，從台下看上去，如月光被樹影遮蓋、月影隨水紋攪碎。藍水鑽細鋪一彎新月，面具下的愛麗絲在側耳傾聽某種無聲，直到蝙蝠再度將大法師成形。
雷斯特手戴黑蕾絲手套，抓住笨拙愛麗絲的雙腕朝兩邊展開，向台下宣布：「唉呀，這個小壞蛋讓我們沒辦法順利閉幕。為了致上最高的歉意，我要使用這個有點奇怪的愛麗絲，進行一項餘興節目。」
許多人還沒從突如其來的降靈附身中恢復精神，和羅素有點相關的長老、會眾發現混水不好淌，登時將為羅素一族助勢，給陶德一族難看的想頭打滅了，偷偷摸摸地走了大半，整個會場上氣氛冷落好幾分。
雷斯特毫不在意，優雅地順著鐮刀愛麗絲的手腕，一路撫摸到他胸前嚴密扣實著的一排白圓鈕扣。他的黑蕾絲十指張開，平貼在他起伏的胸前，冷不防地將他白衣的整個上半身布衫撕開，如拆禮物；一片蒼白的胸肌與珍珠粒一般的乳頭暴露在空氣中。鐮刀愛麗絲渾身震了一下。
「跳舞的時候，我發現這傢伙的靈魂還沒被破壞過呢！真不知道他的操縱手是誰，有沒有人想承認一下？」雷斯特頓一頓，「沒人承認，那麼請容小巫師進行下去。」
白兔子被灌太多酒，倒在擺滿糖果與酒類的長桌底下，沒發現有人叫他。換過了法袍，月白的少年臉蛋濃妝豔抹，從瓦洛加的脖子後面探出臉來，衝著台下媚笑。他一路撕愛麗絲的白衣，露出白皙的大腿根部，與睡著的性器。在雷斯特的淫威下，那愛麗絲不由得將雙腿交在一起微微發抖，既羞又怒。幾個好色的法國參議員戴紅藍白面具，攀在舞台邊品頭論足。
雷斯特宣佈：「有錢什麼樣的性愛都買得到的權勢者、追求索多瑪一百二十天境界的變態金主！等等夜深，各位迫不及待想打野食了吧！但停下來想想，無論是在這座古堡裡，還是返回各位的金錢崗位，你們操幹的對象沒有一個真心愛你們！今天十分難得，碰上一個心沒被破壞掉的愛麗絲，他目前還擁有可以溫軟地，包覆你們冰冷空洞心臟的純真，想不想試試和一個仍舊有戀愛能力的愛麗絲上床的感覺？你們還有誰記得愛是什麼嗎？」
巫師之王有此一說，從大長老到會眾無不感到奇異，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情況有點古怪，陶德家的族長想幹什麼？」雅各布問他哥哥。基德專注地凝視台上動靜，沒有聽見。
「酒神祭安可加場餘興節目，靈魂沒有被破壞的愛麗絲，競標開始！」
台下群眾開始窸窸窣窣地激動起來。亞斯特家族的大長老牽著兩條裸體人犬慢慢走來，二犬蒙著皮眼罩、陽具扣著純銀皮飾、渾身ＳＭ皮繩束縛。亞斯特家的煞有介事地問：「那個雷……雷什麼的……」
「雷斯特‧陶德。杰克‧亞斯特先生，請至少把同為光明會十三族的其他家族長記好。」
「我們家的趁你方才囉唆，很快地開了親族會議。我想搞清楚產權範圍：所以得標是可以跟他上床還是怎樣？光是那樣，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所有人聽了，回望雷斯特，看巫師如何回應。雷斯特笑道：「可以獲得愛情、填補；可以重新感受到在你們追求金權的殘忍人生中，從來不存在的溫柔！那是我陶德一族之長，都沒辦法用高級魅惑法術或好萊塢艷星，承諾給你們的東西，厲不厲害！」
只顧擁土地自重，其餘萬事漠不關心的亞斯特長老們，聽了之後，居然非常認真地討論起來。看到這個情形，古辛斯基有點沒趣地對兩旁的業界友人道：「我要先回房去了，你們來嗎？」
羽毛面具的ＣＮＮ執行長道：「ＮＴＶ的東家不想參一腳？」
「聽你放屁！亞斯特家族的地產涵蓋紐約整條第五大道，兄弟們像比賽一樣在上面猛蓋五星級旅館。講難聽點，我也是他們家養的狗，這些人想叼的肉，輪不到我們這些小角色吃，還不如趁早回各自的房叫妓女來得實在，等到所有人都散了，恐怕你們想叫還叫不到。」
這幾個新聞業龍頭想想有道理，跟在古辛斯基背後魚貫離開。看到亞斯特一族在全球控制的其中一項產業，業主們彷彿不想亂了後台老闆的好事一般，一聲不響地跑光，弄得華爾街幾間大投顧公司的執行長七上八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躊躇半天，想想自己噸位不足，最後還是走了。這群人之中的菜鳥波利斯，只看見一張張面具，認不到一張張臉，更是一頭霧水中的一頭霧水。
首先發難的反而是杜邦家族：「Exxon旗下化工品牌一半的股權，送給這個美人，只要他在撫慰我們三兄弟的身體時，是真心喜歡我們的。」
「喔唷，杜邦家族好窮啊！」杰克亞斯特在旁邊訕笑，手裡牽著的兩條蒙眼人犬跪在地上幫腔：「好窮啊！好窮啊！為什麼不趁早沒落，還在這丟人現眼！」
「你這個只會吃土的給我閉嘴！」
「是炒房地產，不是吃土。你們窮就算了，居然還文盲。」杰克用嚴肅的口吻挖苦他。
「追加我們兄弟持有的孟山都股份！」杜邦的族人被氣到，立刻認真起來。
「伊嘻嘻嘻嘻，繼續吵啊，別讓我無聊！他這根粉紅玉髓一般的性器，你們難道不想舔一口，看愛情是甜還是不甜？」雷斯特很清楚，快射不射的絕色商品，看在片商與觀眾眼中最討喜，手指隔了層質感滑膩的蕾絲緞夾弄敏感的龜頭邊緣，靈蛇手腕時輕時重地旋轉套弄他的性器。愛麗絲被挑逗得情慾高漲，面具邊緣卻滴下幾滴屈辱的淚水。
一洛克斐勒一族的少年，盯看著瓦洛加的身體看得很眼熱，鼓起勇氣發言：「我的父親不愛我，我想要重新感受悸動，但也不想跟落在光明會以外的低等人在一起。耶魯大學的庶民同學不是太髒就是太窮。我也想要這個愛麗絲，我攢下的零用錢只買得下幾個小國的港口，跟親族叔伯們出的價比應該不太夠，所以我只標一晚上就好。」
雷斯特附在瓦洛加的耳邊，偷偷地道：「你看看，真是蠢到令人想哭的景象。這群人盤據世界的頂點，真是可悲唷！貴為大長老，這些人有錢到噁心的地步，腦殼內裡腐敗發臭，個個毛爪裡帶血腥的毒蜘蛛、爹娘不疼的傢伙，沒有人真心要他們。他們還有俗人的自知之明吧！伊嘻嘻嘻嘻！陶德一族看這些事情最清楚了。」
「我剛剛跟弟弟們說定了，可以把族裡在紐約所有的房產送你，含五星級飯店與以上，加碼空間可談，現在就擬好地契，只要你往後吸我們老二的時候是真心喜歡著我們的。」杰克舉手道。
「主人超厲害！主人出手闊綽！主人跟某些窮族就是不一樣」二犬一搭一唱。
「亞斯特一族之長真是乾脆！」雷斯特拍手叫好，現場反應熱烈。聽到這種出價法，只為跟一名戴面具的男舞孃床笫間貪歡，波利斯頭皮都麻掉了。
「我願意把所羅門王的稱號讓給你，我的愛麗絲，如果你今晚真心愛我。」
所有人僵住，現場陷入死寂。人人不約地而同往基德的方向轉動。就連堅持不看台下的瓦洛加也忍不住搜尋他的目光。事態大出意料，雷斯特背脊涼了半截，試探性地道：「王，您……開玩笑的吧？」
基德的嘴角撇一絲意義不明的笑，道：「我將把所羅門王的稱號，讓給愛我一夜的鐮刀愛麗絲，如有違誓……」
雅各布驚駭地聽出那是「毒誓」的開頭，立刻回過身來握住他哥哥的嘴，但是沒有用，基德照樣繼續發下去。雅各布奮起來將他哥用力地按在王座上，兇猛地舌吻兄長。一雙舌頭彼此鏖戰，基德甚至狠狠地咬了他弟弟，雅各布的嘴角湧出血來，不住往下滴。
底下人人愕然，沙沙騷動。雷斯特見再這樣下去事情要不可收拾了，慘然笑道：「多謝王為微賤的小巫師，臨時想出的餘興節目，開了這麼熱情捧場的玩笑。」
巫師放開瓦洛加，凶惡地使了個眼色。瓦洛加非常識時務，將自己的下體按捺下來，箭步閃到後台裡邊藏起來。只有杰克還不死心地追問：「到底怎麼樣？到底誰得標？我地契都快擬好了。」說著，指著一名灰頭土臉被臨時拖進場內的私家律師，委屈地找著一張空椅子瘋狂打字，人犬一號二號圍著他連聲不停催促。
雷斯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杰克你煩也不煩！都說了剛剛只是開玩笑罷了！酒神祭到此落幕，我不管了！散會！」
展開斗篷，一轉身，人已去了，原地只剩空空一張法袍緩緩蓋下。眾人面面相覷，意興闌珊地散去。波利斯沒頭沒腦地夾在人群裡面跟出去，經過蝕刻紋圓桌武士盔甲與希臘眾神銅像時，他看見雷諾家一個長輩在華麗的石柱底下，對四個低頭不敢吭氣的小後生頻頻嘮叨：「好了，我知道你們也很渴望什麼被愛來著。別人傻，你們也跟著傻不成？幻術一族說的話能信，屎都能吃了。等你們大、掌權了，往後在商場上，遇到姓陶德的要如此這般，否則家裡的老本都賠給了索尼、環球……」
會場幾乎散盡，白兔子才稍微酒醒過來。他坐起身，頭敲到上方的桌子，大痛之下猛醒，赫然發那色迷迷的法國參議員們爬到舞台上，一人一個端詳無人喚醒的愛麗絲，正想抱回去享用。史考列特踉蹌地趕過去：「這個、這個、跟這個是歸老子管的愛麗絲，要用要經過老子同意！那個跟那個你們可以撿走……唉，Do you speak English？你們到底說不說英文？This one and this one, no fucking！討厭死了！英國人以外的會眾都是二貨！」
「Tiens! Monsieur Lapin, on vous trouve très mignon! Venez avec nous d’accord?（天啊兔子哥，你也挺可愛的，就你跟我們走好嗎？）」
＊＊＊
波利斯走在象牙質鏤空拱門構築的長廊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找對外溝通的管道。他想跟汽車貿易公司的下屬炫耀一番、或者對母親報聲平安。但過沒多久，波利斯發現這座城堡與世隔絕的程度，超乎想像。繁紋嚴飾圓拱窗外，一大片森林、一大片園子，穹窿星繁下，觸目所及，沒有半戶庶民人家，城堡像沉落在原野裡頭的古董珠寶。
侍者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佩戴塗金上光黑漆器各式鳥面具。貓頭鷹、渡鴉、孔雀、朱鷺，肅然排站在廊柱下，如雕像陳列。波利斯沒多久就在錯綜複雜的建築內部走迷了路。在私人獵場與林子地的環繞下，古堡佔地很廣，與會者雖眾，涵蓋了光明會所有的階級，但是人們各自散去，周圍靜悄悄的。
他慌張地冒冷汗，確信自己聽見鬼魂的聲音，也許是英國皇室鬥爭下的冤死鬼正對他低語。他猛地轉身，背後無人；堵住耳朵，鬼索命之聲固執地穿入腦中。陶德一族極厭在古堡中擺出現代電器，各處不見通聯設備，對外音訊斷絕；換句話說門禁森嚴，誰也進不來，誰也出不去。瓊樓玉宇離主殿越遠，越顯燭光稀疏、紅簾搖曳、油畫栩栩如生。他逃到一處，壁龕間夜光穿透，影綽神秘，恍如陰曹地府。
波利斯大急，雙手捉住站離他最近的一個鳥侍者，道：「我知道厲害了，死老百姓不應該僭越身分擠進光明會！我想回去，告訴我怎麼回去，放我回去！」
見貓頭鷹臉鳥侍者一言不發，他一時衝動，揭了鳥的面具。只見鳥侍的眼珠裡頭只有眼白，瞳仁向上翻，只露出少許半透明虹膜下緣。波利斯大驚，踉蹌倒退幾步，接著跌跌撞撞地往自己來的方向發足狂奔，口裡念念有詞：「這個地方古怪得要死；再待下去，我的腦子都要不正常了！」
波利斯無意間撞開一扇門，裡頭赤條條的三男一女，戴著威尼斯彩蛋面具，在大叢紫玫瑰花束中間串成人型蜈蚣做愛。兩名戴著假陽具的幼女，人手一隻九尾鞭，有一搭、沒一搭地鞭打眾人的屁股跟背。波利斯面無人色，趕緊閉門出來。他的幻聽越來越嚴重，許多無形物彷彿在他的肉身裡外穿來穿去，陰魂不散。波利斯無頭蒼蠅般來回奔撞了不知多久，竟意外闖至禁區的入口。
僅用金月桂葉鎖片串遮住三點的睡鼠女郎攔住他：「羅斯柴爾德家族邀請的貴賓，請出示高盛銀行發出的邀請函。」「洛克斐勒家族邀請的貴賓，請出示摩根大通發出的邀請函。」
波利斯自然兩者都沒有。幻覺草藥、血、春藥香水與毒品揉雜在一起，自黑白交錯的地磚禁區深處飄散出來；異香糜爛甜膩令人想起維納斯的金蘋果，他卻不由得反胃。背後有誰拍了拍他，波利斯嚇得所有俄文三字經都罵了出來。
「不要害怕。」那人戴著新月面具，一頭金髮，「在『禁區』前面說話非常危險，一字差池，你回國之後很快就會沒命。車禍、墜機、被瘋子街頭掃射，所有你數得出來的死法。你先跟我來。」
「這裡居然有竊聽設備？」
「這裡沒有竊聽設備，但是你身上已經沾惹許多通風報信的小東西。」
波利斯只道是陶德巫師役使的幽靈，嚇得一壁走，一壁兩手在身上四處亂拍抖動。瓦洛加沒阻止他，也沒理他，直直地往前走，在複雜的走廊系統中繞來繞去。
「你是剛剛舞台上的那個拿鐮刀的。你也是俄國人，真是奇遇。」波利斯道。
瓦洛加引著他前往一間人跡少至的凡爾賽長椅休憩房，讓波利斯轉過身，背對自己，先為他卸下面具，用絲帶矇住他的眼睛，道：「此處的事件，不會紀錄在歷史之中，你不會認得我是誰。」他也用絲帶將自己的眼睛矇住，「以下的時間，不會刻畫在鐘錶面上，我也不會認得你是誰。」
波利斯感覺冰涼的手指在他臉上摸索，撫摸他的嘴唇，接著輕輕吻上他。他嚇了一跳，但薄薄軟軟的觸感，有一種溫柔的力量，令他頓時安定下來，心想：原來這就是各大家族瘋狂出價也想得到的東西，一個善良、溫和的靈魂，誠心撫平他的恐懼，居然陰錯陽差落在他手中。波利斯得瑟顯於形，內心洋洋得意，伸出手臂將他圈住，瓦洛加卻早他一步抽身，道：「好多了嗎？」
「幻聽停止了……」
「既不是幻聽，也不是鬧鬼，是一種穿透力很強的訊號。感到恐懼想要逃走的動物，神經系統產生特定的磁場，接著你會被鎖定、纏上、意識崩壞，半死不活地被抬出去。人人知道古堡的主人不好惹。」瓦洛加用手銬將他銬上，「但，你是今晚的『選上之人』，陶德家的大屋照理來說絕對不會傷害你，但如果它發現你很害怕，想臨陣脫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既然都來了，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請你勇敢一點。」
「這座古堡是鬼屋嗎？」
「我的共產教育告訴我世界上沒有鬼。陶德一族投資遺跡、城堡、古宅，即使古蹟表面上的擁有者是政府，股東仍是他們。傳說中，此族經手的文化遺產都變得受詛咒，但請記得，同理可證，實用科技由政府出資的項目越來越稀少，沒有基金會支持活不下去，多半都是企業研發慢慢地下放民間。所以光明會的現行科技程度，至少保持超前庶民五十年。巫師們手中有非常稀奇的聲光效果與影視科技，不管是鬼還是詛咒，不過如此。」
「你銬住我做什麼？」有個溫柔的同鄉在身邊使波利斯感到安心，慢了半拍才想到要問這個問題。
「對不起。」
波利斯臉上一陣涼涼的觸感，感覺瓦洛加柔和地摸著他的脖子，摸著他的臉頰，替他將面具戴回去，卻沒有先把絲巾拆了，只是低聲頻頻道歉，接著不再說話，整個房間一片沉悶。波利斯正要再度發問，聽到門打開，有誰進到房裡來，長袍與腳步拖在厚地毯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辛苦你了，鐮刀愛麗絲，你下去吧。記著，你無權看見任何東西，絲巾到走廊上才能拆掉。」
「遵命。」
瓦洛加起身，輕輕摸著門，推一縫，放進一點微風。人去後，喀的一聲，門再度反鎖。波利斯聽見房裡來了個新的傢伙，不知對方善惡，不知如何反應，心裡突突的，身體先木了半邊。瓦倫尼科夫定定地走過來，虯結的長手指按在波利斯面具的額上，道：「大後天，酒神祭狂歡節的最後一日，是新進光明會眾的啟蒙儀式（initiation ceremony）。我得先在大日子前把你破壞掉，讓你的精神能夠養出一隻新的瘋帽匠。話雖如此，時機未到時，你不會認得我是誰，我不會認得你是誰。」
波利斯還想發問，突然之間脖子一緊，整個人被絞刑繩索拖在地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雙手又被銬住，只能在地下胡踢亂踹。瓦倫尼科夫帶針刺的靴底一腳踩在波利斯胸口，腳跟惡狠狠地左擰右擰，笑道：「好了，好了，小小瘋帽匠，不要那麼神經緊繃，最痛苦也不過就是頭幾日。之後你會連你是個人類都忘記。付出一個虛無縹緲的靈魂跟一點皮肉痛，日後就能飛黃騰達，我聽起來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聽說你是個做生意的，那就咬牙耐著點吧！」
波利斯想尖叫，但是叫不出聲。瓦倫尼科夫拉著絞刑繩把他從地上硬提起來，掛在天花板上，底下擱著一張緹花腳凳剛好讓他腳尖能搆著；過沒有多久他開始想死，但是死不了。
＊＊＊
瓦洛加回到波利斯待過的更衣室，面對滿牆的金框方鏡圓鏡，道：「光明會五度會眾申請提早離席。」
「報上閣下的代號或密碼，國籍。」無形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出。
「鐮刀愛麗絲，俄羅斯，聖彼得堡。」
「申請收到，掃描中。核驗完成，正在連絡閣下的操縱手。約翰‧史考列特大腦波頻搜尋中，空氣共振音頻搜尋中，請稍候。」
「陶德家的怪廣播來了…… 啊？你這個臭娃娃才完成主祭就要撤啦？隨便你，老子現在很忙……啊、啊、啊，法國人的老二好長好討厭，抽插的節奏太快也好討厭，總之這個國家什麼都討厭，啊啊！嗯……插太快了啦，兔子的圓屁股要壞掉了！嗚嗚，慢一點，慢一點……」
「Merde, ce petit britannique est trop serré, ça m’exite…（幹，你這小英國人太緊了，夾得我好爽。）」
古堡忠於實況地找到那隻賤兔，簡直不懷好意。瓦洛加皺著眉頭聽節奏快速的啪啪啪背景音，還有一抽一送之間溼漉漉的淫水聲。不想、不要，也懶得在這些若有眼的鏡前輕舉妄動。
「是插慢一點，不是快一點！啊，啊，啊——下面那個，不要這時候吸我！那張賤嘴快點放開我！是叫你放開我，不是叫你整根吃進去！聽得懂英文嗎？嗚嗚嗚，法國人專喜歡欺負英國人！求求你們，兔子不能再洩了，再洩小弟弟就乾掉了。」
瓦洛加覺得史考列特連被玩到大哭的鼻音，聽上去都有點微妙做作。
「申請批准。」
瓦洛加木著一張臉，看滿牆的鏡子激起漣漪，液化成液態汞，抽到牆的內部。一組組嵌在合金裡的密碼鎖裸露出來。大鎖全自動旋轉，將牆面像拼圖一樣一塊塊鬆開，連同室內栽種的奇花香草一併收入地底。瞬間，白光氾濫、科技感十足的保險櫃隧道展現在他眼前。深廣的地下隧道白得無邊無際，似乎包含鳥侍者大軍在內，所有到場娃娃回到「外面」時的私人衣著用品都收在這裡。
「請踏上輸送帶。您的個人物品在，編號，RU551002，保險櫃中。掃描視網膜以開啟。磁浮輕軌車登錄口，Ｄ９，目的地，愛丁堡國際機場地下五十樓秘密停車場。處理中。處理完畢。請向，俄羅斯聯合航空公司ＶＩＰ櫃檯，免護照索取您的商務艙登機證。柯林斯-陶德家族，環球影城與維京集團等聯合娛樂事業，祝您，旅途愉快。」
瓦洛加在浸人的機械音中打開保險櫃。身後，白隧道的內牆頓時簌簌鋪滿液態汞，平貼成光滑的鏡面。瓦洛加對著鏡子，換下白袍與面具，穿上原本的西裝領帶與風衣，換裝完畢，整面鏡子往地下收，露出一節金屬膠囊狀的磁浮車廂。瓦洛加坐進去，車門關上，燈光暗下。
＊＊＊
（車廂內廣播開始）
MI5，以英國女王名義守護著皇室拱門共濟會（Royal Arch Freemasonry），在此獻上進入光明會的中級成員教育手冊之——
【神經語言學 Neuro Linguistic Programming／你的魔法不見得是我的魔法／創造許多人的現實就能改變三度空間事件／電影認識你比你認識自己更深】
我是白兔子，晚安，我的愛麗絲。當你聽到這捲錄音帶時，我應該在酒神祭上喝掛了。
神經語言學的基本假設，即「沒有人直接認識現實世界」，所有感官訊號先驗地藉由「精神內部名為『世界觀／認識』的地圖與圖譜」，過濾掉百分之九十的雜訊之後，組裝成「這個個體所存在、認識、反應的現實」。
俗話說得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人所有生活中遭遇的慢性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都是自找的。於是乎ＮＬＰ將利用催眠、指令與機械化重複特定言詞——也就是上古巫師認知中的咒語——簡單卻生硬地再造認識圖譜，將之視為根治憂鬱症的一種方式。如今它被愚蠢的庶民無限簡化成「心想事成／只要相信就能成真／吸引力法則」之迷信流行產物。
魔法究竟是什麼？
以邏輯可以理解的事物改變現實叫「科學」。
以邏輯不能理解的事物改變現實叫「魔法」。
畢德堡議會與塔維斯多克研究中心（Tavistock Institute）贊助下的左派社運學者諾亞‧杭士基（Noam Chomsky），其恩師約翰‧格蘭德（John Grinder），為替美國陸軍秘密組織服務多年的語言學家。即便輝煌的學術光環照耀其背景，當格蘭德著作世上第一部神經語言學專書時，卻反常地將它命名為「魔法的架構」（The Structure of Magic），開篇用一個魔法小王子的故事作序：
從前，有一名小王子，從小受了國王的教育，所以他不相信世上存在三種東西：他打從觀念上不相信公主，不相信神，不相信島嶼。而且在這個陸路王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正面證實島嶼存在，沒有任何東西正面證實公主或神存在，就這樣愉快地度日。
樂中生煩惱，有一天王子逃到鄰國，看到島嶼跟很多他不認得的生物，非常吃驚。他下船之後，詢問島上一位智者：「這裡是島嶼，那麼那些動物是什麼？」
智者說：「這些動物是公主。」
王子非常驚訝：「所以神也存在囉？」
智者說：「我就是神。」
王子立刻回去找父王理論。國王告訴他：「那並不是神，他只是個魔術師。」
智者聽了王子轉告的話語，道：「離你的國土這麼近的地方就有島嶼和公主，你卻完全看不見，難道你父親不也是個魔術師，而你中了他的法術嗎？」
王子回頭找他的父親：「如果你們通通都是魔術師，我想要知道脫離魔法以外的世界真相。」
「魔法以外的純現實不可知，所以沒有真相。」
「如果現實這麼不可知，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自殺！」
國王立刻召來劊子手，告訴王子：「魔術師召喚來死神了。我能讓『死』降臨到你身上。」
王子非常害怕，想想無論是有沒有島嶼，有沒有公主或有沒有神，他的王國或者他們的鄰國，其實都是不錯的地方，根本沒必要為了個虛無的真相，跟自己過不去，喪氣地道：「我看算了，真相什麼的都無所謂，我還是活在魔法裡好了。」
國王滿意地點點頭：「你也開始是個魔術師了。」
在德魯伊女巫的系統之中，神木「橡樹（Oak Tree）」的別名是Holly，只有橡木雕刻成的偶神像才能接受祭祀，也是Holy這個字的古源。將全球最大電影業核心取名為Hollywood，將影視巨星別名為Idol（偶像），可以感受到巫術一族在細節上的用心。
作為股東的陶德一族投下大錢，讓大家在虛擬世界的薛丁格貓黑箱裡，度過暫時拋棄自我與現實的兩個小時，為何能塑造群體意見、改變歷史、創造魔法？人們離開名為觀影廳的意識貓箱之後，將會看見什麼？將會看不見什麼？
現實，是不可知的。
神，也是不可知的。
吾輩光明會眾，該如何適當地活下去？
那麼，成為新世界的神吧。
讓我們進一段音樂。
（巴哈平均律播放中）
（車廂內廣播結束）
「目的地抵達，請下車。柯林斯-陶德一族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HR]
【本章後話】
「我在九零年代的時候一邊做平面設計一邊玩樂團。但是我的故鄉都柏林，當年環境很差，所以我前來美國發展。後來一位很有本事的團員引介大家見某大唱片公司的高層。
對方要我們凌晨三點的時候，去紐約東南部一棟極端隱蔽的豪宅見面。那位ＣＥＯ一邊冷酷地打量我們，一邊說，不要玩龐克了，玩流行金屬。並露骨地暗示我們如果想順利發片，可能要『彎腰』……給娛樂事業的男性高層提供同性戀性服務，否則我們也只能到此為止。我們除了嚇壞了，當時心中也不相信這樂風會紅，畢竟黑色安息日（Black Sabbath）已過氣十年了。
萬萬想不到，隔年邦喬飛（Bon Jovi），克魯小丑（Motley Crue）等樂團突然大紅大紫，我與團員不太愉快地意識到，簡直就像故意操作。我於是放棄在樂壇發展，回去幹平面設計的老本行。混出名堂之後，我接到高盛銀行的案子，經常進出華爾街。這開啟了我另一扇大門。
某高盛的年輕主管靠叔叔的關係坐上他的職位，他想學吉他，自己過來親近我。他說：你知道嗎老兄，我是心理變態（Psychopath），辦公室有九成的傢伙是心理變態。我才發現這些傢伙在我們社會中不少，而且不知為何都混到高層！」
——Thomas Sheridan 在 Red Ice Radio訪談錄，心理變態的迷宮世界一書作者（The Labyrinth of Psychopaths）。訪談錄網址
約翰陶德，陶德一族叛逃者的故事
※待續／每周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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