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5月 19, 2017 11:46 pm
他們都說是那最小的兒子逼死了老父。
事發前一天，小兒子對年逾八旬的父親說：活到這歲數，我看你也活夠本了吧。然後隔日凌晨，這頭髮銀白的老翁竟然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離開人世。
頭七那日是老翁的喪禮。遠居他鄉、家財萬貫的大兒子來了；大兒子和前妻生的長子更力邀和老翁家鄉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邊的某一縣的民意代表，千里迢迢來到喪禮會場撐場面。嫁到外地的兩個女兒也回來了，只是在這個男權強勢的家裡，女兒們除了傷心流淚，一向只有聽憑父兄拿主意的份。長住老翁鄰庄的小兒子也帶了媳婦出席，只是今日奠儀，所有人都顯得鬱鬱寡歡，他夫妻倆臉上自然也看不出一絲歡喜或哀傷。
老翁的老伴呢？
不知究竟算好事還壞事，她目前的精神狀態甚至沒有察覺自己的丈夫已逝世多日。五年前她被診斷出阿茲海默症，到了近日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子女都已不認得。老翁這一離開，重度失智的她反而成了親友之中最有可能還能感到快樂的人。
好不容易喪禮開場了。司儀唱名，大兒子強忍眼淚，首先代表上前敬爵。大兒子終究是老翁親手拉拔的兒子，在所有的兄弟姊妹中，他攢錢最多，也一向最勤儉，就連老翁驟然過世，一切喪儀也由他親手打理。
輪到次子敬爵。小兒子帶著媳婦上前，「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然後就像說好了似的，原本面色如常的兩人忽然一秒痛哭起來。大兒子驟然回頭，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不是吧，你真給我來這套？
但小兒子和媳婦兀自「哭泣」，眼淚都還沒流下就已聲嘶力竭。旁邊的姪子見了這突如其來的戲碼，簡直都看傻了。
朝老翁的遺像前插了香，小兒子夫婦回過頭來，臉上倒還有幾滴眼淚，只是顯然覺得這戲演起來稍微辛苦了些，卻又似乎對自己的表現滿意得很。兩人默默走開，不多時輪到賓客致意。
住在老翁臨庄的老友是唯一一位到了喪禮當天才知噩耗的人。老翁過世時已年近九十，他的老友自然也不再是身強體壯的男子。他步履蹣跚地一路從喪禮會場外走來，一面走一面哭，對老翁的遺像說：阿成，你怎麼忽然就走了？話還沒說盡，面對前方老友的遺照，這還活著的孤獨老人已泣不成聲，就連一向和老翁不親的孫子見了也不禁動容，悄悄拭淚。
程序走完，大兒子的長子送了遠道而來的民意代表匆匆離去。憶起老翁生前行事為人，想念他的早已哭腫了眼，不想念的再怎麼哭也是哭不出眼淚來。幸好眾人悲傷，倒也無人在喪禮上清算私帳。
老翁即將出殯。所有的兒孫輩一同上前撫棺，喊著：爸爸（阿公），來，我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