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冬天》第七章/不眠之人(附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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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Sianlight星心亞Azure

  過去章節一覽:
  致讀者序與第一章/選上之人
  第二章/出亡波蘭
  第三章/納粹餘孽
  第四章/羅氏兄弟
  第五章/嚴冬歸途
  第六章/正義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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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米特殺頭抹脖子似地在瓦洛加背後,對著沃卡比手畫腳,無聲道:「阿伯!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我會死的啦!」

  老沃卡無奈地看看委員長,又看看狄米特。他遲疑良久,嘆了口氣,道:「我把他交給您了。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還是早點學會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後果比較好。」說著就拍拍瓦洛加的肩,「老夫就先相信你。」轉身離去。

  趁瓦洛加仍看著沃卡的身影隱沒在樓梯間的黑裡,狄米特混水摸魚,躡手躡腳地想摸離現場。

  「你打算往哪走?」瓦洛加背對著他,用令人背脊發寒的語氣道。

  「呃、我、很晚了......我想我應該走了。」

  狄米特涎著臉,賴皮地笑道。瓦洛加一言不發,倏地一個掃堂腿將狄米特絆得往前踉蹌,矯捷地一手抓住狄米特的手腕、一手托住上臂,狠狠地將他過肩摔到安妮塔的桌子上。碰地一聲,文件、文具與種種女生的小東西散了一地。瓦洛加一腳踏在椅子上,一腳跨上桌,俯身睥睨著狄米特。

  「你是誰派來的臥底?你跟光明會有什麼關係?」

  瓦洛加一對像刀子一樣,要把他撕成碎片的藍眼睛,背著辦公室黃色的弱光與夜,不祥地閃閃發光。狄米特有聽沒有懂,完全無法消化他在說什麼;但是被眼前纖細的男人這樣強氣壓制,令他覺得有點......異樣。

  「你不能對我動私刑,我會對你提起告訴。」狄米特試著穩住自己。

  「那麼歡迎你來到金、權與爾虞我詐的蠻荒之地。你以為我不敢動你?」

  瓦洛加從懷中掏出KGB訂製靜音槍,解開保險,朝窗外發一槍。悶地裡一響,一陣黑風吹來,樹聲、影聲,與北國永冬空氣中不明的嚎泣聲,連成一片肅殺聲。狄米特想支持著爬起來,瓦洛加立刻將槍口頂著他的額頭。

  「光明會十度小總管阿法納斯耶維奇,度數太久沒升上去,就手腳不乾淨地想在錫安大長老他們管不到的地方,生事搞破壞。事情是不是這個樣子?」

  「那是我爸爸從祖父那裡繼承來的名字沒錯,可是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狄米特的腦子一片糊塗,瓦洛加對他吐露關於他父親這麼重大的線索,能帶領他尋找金字塔眼符號背後的真相,也完全忘了記;只覺得眼前男人的殺氣帶難以言喻的美豔,讓他心思迷亂,無法思考;下體奇怪的反應,則是對他的困境一點幫助也沒有。

  「委員長,我真的......」狄米特脹紅著臉道。

  「我覺得你演一個家世背景不錯的普通小鬼頭,演技真的很好。很可惜,我不會輕易相信你。你要說演技,我可是個在德列斯登,就用幾滴虛偽淚水逼退整群暴民的男人,在波蘭只靠虛張聲勢就擊潰了英國的名操縱手,我知道我們這種人的演技,可以高明到什麼地步。」

  冷冽透心的語調侵蝕他的理性,抵在額頭上的槍管,更像某種對他的潛意識裡,年輕人不安的慾望直接低語的暗示。他也覺得自己在這種節骨眼上,居然有這種歪曲不正的想法,實在非常離譜......狄米特從來沒有特別喜歡男人,但是這個委員長有哪裡不對勁,打從一開始就哪裡不對勁。

  這種巨大而可疑,陰影一般的違和感,與其說是辦公室貪污文化或者法律人聞得出來的具體上的犯罪,還不如說是只會留下腐敗香味、甜美墮落的悖德。它與瓦洛加那種穿著漿挺的鐵灰色西裝,冷艷而禁慾地,用踏著軍靴的步伐踩著皮鞋遠去的模樣,有著巨大矛盾。委員長身上的不諧和感,狄米特一直捉摸不清原貌;但是他現在好像抓到了一點什麼尾兒影兒。

  這個瓦洛加,顯然不是走後門進來的假軍人,真溫室花朵,而是......

  「委員長,你該不會是市長索布夏的『女』朋友?然後你們兩個一起......」

  瓦洛加愣住,僵了一僵,狄米特在心中瘋狂吶喊:「完了!死了!我早就知道我的個性白目,我爸媽也說我個性白目,沃卡伯伯也勸我不要白目,沒想到我真的就這麼白目!」

  「喔,所以你想說,你早就聞到我這副身體可以讓男人欲仙欲死,所以你覺得我很可疑,我的來頭很不正當?」

  瓦洛加狠狠踢倒椅子,蠻腰一挺跨上桌,整個人坐在狄米特身上,把大男孩夾在自己的長腿中間,纖長的手指鬆了鬆自己的領帶,解開釦子,露出白頸項與誘人的鎖骨,不用說,任誰都可以從那裡聞到費洛蒙的氣味。

  「想親自試試嗎?」

  瓦洛加說著,他那副被剪裁合身西的裝褲,包覆地緊緊的翹臀,不輕不重,力道合宜,嫺熟地摩擦狄米特皮帶以下漸漸股起的器官。狄米特先是腦袋一片空白地點點頭,接著又滿臉通紅地死命搖頭。我會被狼吃掉——這是狄米特腦中剩下唯一的冷冰冰的念頭,這個官場掠食者,只是在玩弄他的小獵物;他甚至忘記緊張,無論是義憤填膺或者滿腔熱血的那些關於正義感的想法,都被眼前的黑白警匪電影高反差現實沖刷殆盡,只剩下殘酷的、鐵的叢林法則。

  會被吃掉!這同時也是他心裡頭,心癢難騷的小小聲音;血管中奔馳不已的腎上腺素與荷爾蒙攪拌在一起,瓦洛加高貴傲氣之中,不協調的淫亂異香,把狄米特弄得十分混亂,使他對接下來會如何發展異常期待——我被你抓到了,來吧,吃我!

  瓦洛加像是有讀心術一樣,停下股間的動作,冷笑了笑:「很可惜,你沒有那種機會,讓我來告訴你,光明會通常如何處理這種事情。」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光明會系統底下的『替身』。許多被買去的優良探員,被殘酷的心智控制,折磨到永遠進入精神解離的狀態之後,操縱手會給他輸入另一個人的家庭背景、身分記憶、聲音姿態表情,再把他整型成那個人的樣子,送回他的家人身邊......

  那個人在檯面下已經被暗殺除掉了,但是在帳面上他還活著。你可以把這種心智控制的過程想像成把靈魂整個破壞掉,再按照另一個人的樣子重建成新的,代替另一個人活著。這可以超越任何演技,達到逼近返魂再生的程度!仔細想想,這不是很可悲嗎?你已經死了,有個陌生的假體替你活著,所以沒有人發現。不過這樣也好。」

  瓦洛加的槍頭的消音器,先是頂著他的腦門,慢慢下滑到他的嘴唇,最後抵著他喉頭旁邊柔軟處的頸動脈:「我能保證你的父母不會傷心。」

  狄米特閉上眼睛,只聽見喀的一聲,還有彈簧的震動。他渾身震了一震,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他摸摸脖子,慶幸自己那裡沒被開一個洞。

  「我怎麼可能殺你呢,小笨蛋。槍裡面最後一顆子彈都放完了。」瓦洛加笑著起身,跳下桌,伸出手來,要將全身都嚇軟的狄米特扶起來。

  「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真實世界的可怕,以後你就不敢再做這種傻事了。」

  「委員長,你......你不是......」

  「是真演技還是假演技,我看得出來。我確定你只是普通的小鬼。我不想傷害你。」

  瓦洛加摸了摸狄米特的領子,道:「老前輩用的子彈爆發力很強,你被這麼多血噴到,一般的方法除不掉的。你得來我家一趟。」狄米特嘻著臉認為終於沒事,鬆懈下來。瓦洛加見他這樣皮,眉一豎,道:「把地抹一抹再走!五分鐘內不把血跡敷衍過去,當心我折你手指!」

  ***


  「委員長家好寒酸喔。」

  穿過電燈壞掉的小套房樓梯間,打開彷彿面無表情,也沒有門牌號碼的貧乏鐵門,映入眼簾的,是和鞋櫃與玄關擠在一起的廚房流理台、靠窗的一張鐵欄杆軍旅單人床、狹窄到近乎可悲的沙發,還有用大皮箱充數的茶几。所有外套、衣物,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地收在床舖底下的紙箱子裡。

  這裡沒有電視,只有錄音機。整個屋子裡唯一的光源是夾在單人床欄杆上的輕型檯燈,牆壁則是空蕩蕩的;為了省去油漆剝落的麻煩,遍佈漏水跡象的水泥牆索性赤裸而光禿。

  「這是了無生趣的人住的地方。」瓦洛加道,「所有沾到血的衣服脫下來。」

  一邊說,一邊淡淡地心想:「況且這裡總有門格勒來過留下的氣味......我真心希望這是我的錯覺。」

  狄米特脫衣服脫到上半身赤裸的當兒,剛好瞧見瓦洛加快速地輸入三十三個密碼,打開皮箱,再輸入三十三個密碼,拿出夾層裡的製劑。狄米特看著不由得發呆。

  「這種粉的用法很簡單,和一些水,用調羹沾在衣服上即可。它首先會破壞所有DNA物質,再來是所有血液裡的血紅素。將衣物放置一會兒,再到流理台上用水沖掉,像這樣晾一晾。」瓦洛加微笑著,「我們KGB上上下下人員外出辦事、殺人滅口的必備良品。保證不留證據。」

  狄米特繼續發呆。瓦洛加替他細心地處理血跡,沒多看一眼身邊男孩年輕、健壯的肉體,道:「你頭髮上的那些也要處理掉,去浴室等我。」

  狄米特只好踅去浴室,推開門;眼前的空間簡直讓他表情都扭了,暗自心想:「咱們委員長鬧哪樣?這間浴室的狹窄程度,可以角逐金氏紀錄了。」

  他試著把角落的板凳拖出來坐下,頭卻去敲到洗手台。狄米特啊了一聲,登時腫起一個小包,接著他又不幸被後方馬桶絆到。

  瓦洛加沒聲沒息地走過來,一邊將稀釋的化血粉劑加入洗髮精裡,皺皺眉道:「你真的有夠笨手笨腳。」

  「是你的浴室太小了!」

  狄米特才剛剛掙扎著在板凳上坐定,瓦洛加把馬桶蓋輕輕蓋上,在窄小空間中一派優閒地坐下,立刻將手指埋進他柔軟的自然捲間。

  「你可以靠在我的小腿上沒關係。」

  瓦洛加柔柔的聲音,讓狄米特下意識照著他的話做。男孩抬眼看看洗手台上方的鏡子;可以看到瓦洛加淡、恬靜、垂著眼的表情。在髮間穿梭的手指,令他鬧了一天的心終於靜下來。

  「原來我父親出入光明會那樣的地方;你覺得他也是類似的人嗎?」

  「我覺得你父親應該不會害自己的孩子。別的你不用過問。」

  「這個組織做的事,聽起來很可怕。」

  瓦洛加從鼻間嘆了幾乎無聲的長息,狄米特可以從鏡中,看見他像是忍受痛楚一樣地閉上眼睛:

  「你是個外人,你把它想成這樣就夠了:光明會只是個權力結構。曾經有些人想依憑它的力量,做點好事,例如林肯與甘迺迪先生;但是絕大多數會眾想要用它得到更多權力。歷史運行到後來,心存善意的人一個個被剷除,權力結構一日日黑暗下去。倘若這世界足夠理想,這秘密組織無立錐之地,想必會默默地消失吧。

  人類不貪心,狗咬狗般的投機市場便無法存在,以物質掛帥的鬥爭世界、銀行家的遊戲,將再也無法靠低三下四的華爾街招數永續。當貪婪是人類的常態,這世上最強的人便非銀行家莫屬。若人心經常處於殘暴、自我膨脹,主宰世界的角色,自然為凱薩大帝、尼布甲尼撒等窮兵黷武的人物。若世上人性空虛、愚蠢,便風水輪流轉,輪到耶穌會與宗教裁判所登上最強的寶座,依此類推......此乃天經地義。所以光明會是吃人心的怪物。好了,你站起來靠在洗手台上,我幫你沖掉。這種粉劑在人體上留太久很傷身。」

  「當世界足夠理想——你的意思是,達到馬克思先生構思的那種理想世界嗎?」

  狄米特抹抹鼻子,乖乖聽話地雙手撐在洗手台上,讓瓦洛加用蓮蓬頭沖他。

  「不,小朋友。我認識一個很重要的人,他說:太遙遠的信仰會腐敗,太聖潔的理想很虛偽,只要每個人心愛的人在那裡會笑,那大約就是個理想世界了。畢竟烏托邦般的主義肉眼根本看不見,但是戀人的笑顏,卻是人人愛看的。」

 「委員長,你這樣笑很好看。」

  狄米特向著鏡子,看見瓦洛加的臉頰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緋紅,有些出神。兩人的眼神在鏡中對上;心情被看透,瓦洛加羞澀生慍怒,用蓮蓬頭敲了一下他的頭: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知道得夠多了、太多了,我看以後不要再查下去了。查了又怎樣?憑你,連光明會中最小的角色都扳不動。」

  「為什麼那個人沒有跟你一起住聖彼得堡?」

  一種茫然、苦甜的哀傷,在瓦洛加藍色的眼睛中像藍翅豆娘點著水面,一閃而逝。接著他展開半透明、易凋零、易碎的美好笑顏:「我覺得我有好好向他道別過了。」

  狄米特把頭伏在洗手台上,不作聲,故意不去看瓦洛加現在的表情。水流簌簌地從他的頭髮奔落臉頰,他毫無來由地覺得很生氣。

  「你從今以後一定要乖乖聽上司的話,還有父母的話,不要問太多問題,也不要想太多。」瓦洛加說著,掛上蓮蓬頭,把一條毛巾拋到狄米特的頭上,用力地搓一搓。

  「你一夜沒回去,我明天會親自打電話向你的父母解釋。」

  當晚,瓦洛加讓狄米特睡自己的床,因為大男孩身材高挑,根本擠不下瓦洛加既窮酸又窄的沙發。

  「原來委員長聞起來是像這個樣子。」

  床舖的被子不足以在冬城聖彼得堡禦寒,狄米特只好將自己裹得更緊一點,一邊碎碎念著:反正裹得再緊,真正的委員長也不會過來用雙手擁抱他,自作多情。一點點髮油膩人的微香,肥皂,無名男性麝香,還有想著某人自慰時留下細而微,精液的蛋白質氣味。夾帶在乾淨的氣息中,彷彿經過仔細清洗,卻像誰的淚痕一樣洗也洗不乾淨。

  「這個味道有夠寂寞。」

  狄米特悻悻地自言自語,轉過身面對斗室的黑暗。他看見陰影中浮現出瓦洛加白色的幽影,躺在沙發上,用雙手蓋住眼睛。狄米特輕聲問:「委員長,睡了嗎?」

  「我很難真正入睡,怎麼了?」

  「委員長的戀人,知不知道你住這種了無生趣的破地方?」

  「有什麼關係。我的戀人總是想辦法說很傻的傻話讓我笑,所以我實際上住在微笑之國裡。」

  「大人說的話真是令人無法理解。」狄米特氣鼓鼓地翻過身去。

  那個人肯定是魔鬼蠢材,把委員長一個人留在這種破地方。如果那個人愛著瓦洛加,無視於任何理由、死都要待在他的身邊,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吧。竟讓這麼漂亮的人獨自凋零。

  「我已經好好跟他道別過了」——微笑之國竟也有鏡中映出,那種哀傷到絕處的笑容嗎。自以為彌補了所有遺憾,便從此別過,這種心情本身就是遺憾的深淵。是的,沒有眼淚、嚎泣或者怒吼,兩人於死別時回首露出笑顏,慢慢地、一步步鬆開原本牽著的手,一人留滯陽間,一人滑落地獄。為了什麼?

  難道是為了一邊屈服於汙穢腐敗的光明會下,另一邊仍要顧全大局嗎?

  事到如今,他根本聽不懂、無法消化;事到如今他不想在乎。

  「委員長該不會對『那個人』口風一般緊,將光明會的事情隱瞞得像個鐵桶吧?我過幾年長大以後,也會變成一個『顧全大局』的人嗎?」狄米特突然覺得,在俄羅斯長成大人是很悲傷的事。

  隔天一早,從毫無遮蔽的窗外傾倒而入的乳灰色晨光,把狄米特照醒。空蕩蕩的小寓所,肅靜地像中古世紀的地下陵墓。瓦洛加早就上班去了,皮箱上擱著溫牛奶與麵包,還有一張紙條,寫著:小朋友,幫我鎖門,鑰匙到辦公室再還我。

  狄米特坐上了地鐵便開始哭,難以自拔地,直到他狼狽地下了車為止。全車的通車人士都在看他。他只是分不清楚哪一件事情對他而言比較難受——父親的真實背景、還沒開始就結束的失戀心情,或者是瓦洛加娓娓道出微笑的遺言,關於對某人沒有半點希望的愛情。

  ***

  望著天花板上無名的黴痕,直到意識進入淺眠的渙散,以代替真正的睡眠,他忘了這麼做已經持續多久。身旁有另一個人存在,無論那個人是不是他的克里莫夫,都令瓦洛加比較敢放膽入睡。在夾於現實與非現實的淺眠之中,他彷彿見到門格勒曾經來過這裡。

  「槁木死灰的心住槁木死灰的地方。這間小套房還真適合你,鐮刀愛麗絲,幸虧這是人人緊閉門戶的冬季,我們從你的門縫底下放了三小時的納粹非致命毒氣,才終於把你迷昏過去了。這種意志力真恐怖——你非得如此恐懼睡眠嗎?」


  門格勒彈了一下手指,黨衛軍們便湧上前,把他綁在椅子上。門格勒用手指尋找他神經交集的點,貼上電擊片。老者蠟黃的手指,撫摸著瓦洛加粉紅色的嘴唇。

  「我可憐的小女王,委屈你了。我下手輕一點,先來個五十伏。」

  無情的戰慄感竄過瓦洛加的腦髓,他自身的知覺瞬間從現實感中抽離,沉入一片深海。瓦洛加惶恐地往下望了望,雙腿像是被綁了鉛塊,使整個人筆直地下沉到無聲之水的最暗處。

  在被內在無意識海溺斃之前,他掙扎地想往清醒認知的海面逆洋流攀泳;雖無限慌亂,仍試圖奪回肉體的主權。瓦洛加伸出手,觸碰隔著水透進來的光,卻發現海平面被一片玻璃困住。

  呈「愛麗絲」狀態的瓦洛加拼命敲打玻璃,確定逃脫無門之後,摀住口鼻,壓抑溢出的氣泡,十分懼怕自己溺斃在無限黑暗的自我內在。一聲難以為繼的水中呻吟之後,他軟化且繳械,吸入的水卻在肺裡消融成氧——原來這片奇異的水體容許墜水者呼吸;而原以為是海面的一層界線,只是水族箱的玻璃牆。

  瓦洛加像載浮載沉的迷途人魚,無助地看著「外面」發生的事:門格勒正對自己的肉體執行例行的心智控制催眠指令。

  「乘著海怪利維坦(Leviathan)的背脊,忘掉所有自我意識,
  跟隨白兔子的殘像,撈捕水外面的月光,
  失足跌落精神解離的深潭中,孤單的靈魂離開身體。
  你去的地方沒有上面也沒有下面,分不清楚是自己或者別人,
  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無重力;當你回到現實,你將忘卻這段記憶。
  你的心裡藏著一座,像亞特蘭提斯沉入海中的夢遊仙境,
  仙境的主人是誰呢?
  紅心女王,紅心女王醒過來。」

  瓦洛加看見與自己相貌一樣的軀殼動了動,發出初醒的嗚咽,漸漸睜開雙眼。他訝異地看看水中的自身、雙手、順水流浮游的金色髮絲,又摸了摸透光玻璃——如果他在這裡,在那裡的是誰?

  「好痛苦啊,父親!本來以為那個可恨的人和愛麗絲分隔兩地,我便能在這顆心靈中獲得更多空間!我不斷透過潛意識灌輸表層的我:你這種骯髒的人沒有資格戀愛。結果呢?那壞蛋還是背著我,和那個人通電話!好一個嘴上說永別、不再聯絡,身心卻都還依賴戀人的軟弱愛麗絲!父親,想想辦法!把那個人殺掉吧!」

  與平時的他完全不同的瓦洛加,操著歇斯底里聲音與殘酷的語調說話。當金色睫毛展開那雙眼睛,那並非平時的冰藍色眼珠,而是幾乎滴出血的鮮紅色。只在納粹特種訓練中聽過,但不太常親眼見到多重人格者更換意識的黨衛軍,被人偶戲劇性的變化懾得默默退了兩步。

  「這是什麼?這是......我嗎?」

  「這可有點麻煩,白兔人在波蘭的時候,跟愛麗絲做過交易,要留這個人一命。如果是我們自己動手殺那個莫斯科人,就要連守不住毒誓的白兔一起殺。這是我們這個蛇蝎窟長久以來的規矩。」

  「除非愛麗絲自己先違背共濟會毒誓嗎?」紅心女王狀態的瓦洛加,抬頭看看親父門格勒;歪著臉的模樣竟有些異樣地......幼稚。

  「很遺憾,他的確遵照自己的誓言,隨我們的擺佈。愛麗絲精得很,他那個舊部下早就不在KGB了。」門格勒低頭回看那對紅寶石眼睛,愛憐地玩他落在額頭上的髮絲。

  「那就讓和外貿委員會打交道的那些掛鉤著蘇共國營事業的傢伙,輪姦愛麗絲如何?我很樂意在他的意識裡面感受他被姦污的痛苦,同時還得佯裝服膺、慇勤獻媚,如此才收得到第二個帳本裡的回扣;但這些回扣繞一圈,最後還是會繞回父皇所羅門王的銀行裡。父皇把愛麗絲從老不死安卓波夫的狗窩裡派到這兒,打的是這個主意?」

  門格勒冷笑了一下:「這個答案,也不能算你錯。」

  「光明會行事的方式真污穢,不過我喜歡。」

  仰著脖子,用幼兒望著親父的眼神,抬頭看著門格勒的瓦洛加,身上紅色的邪氣,和門格勒慣有的殺人如麻者的黑色邪氣,像交媾的中的毒蛇成雙扭在一起;以瓦洛加蒼白的皮膚與蒼白的墓穴之屋為底,彷彿真能看到巨大的紅白底,黑卐字納粹旗,冉冉地舞動。

  「父親,讓我告訴您,」瓦洛加像是怪物一樣地道,「現在白兔子不在這裡。愛麗絲只會淺眠,不會作夢,他根本不肯去夢遊仙境,他要和那個人去兩人構築的微笑之國。就算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死了,另外一個也會守護這個微笑之國,所有人的戀人都笑著的理想鄉!要是不惜犧牲白兔,殺了那個人,使我能在這個身體裡順利復活,我當然無所謂;但是看這兩人的愛情,這種幹法是行不通的,一定要用最殘忍的方式,處理掉克里莫夫才行。

  微笑之國跟夢遊仙境不一樣,那裡沒有我紅心女王的生存空間。我要血!我要戰爭,我要入侵別的國家;我要權力,我還要金錢!為什麼我不是住在萬萬人之上的克里姆林宮裡,而是困在愛麗絲的大腦裡面,住這種漏水的爛地方?」

  尚未成熟的紅心女王,像孩子一樣對著門格勒發表一堆怨言。猩紅色的邪氣讓兩旁的黨衛軍們像是德國狼犬群碰上天敵,怕得垂耳低頭,但不敢在狗群首領的面前顯現太多懼色,門格勒好像沒事一樣地不為所動——相反地,他有看著手創之物在眼前綻放的狂喜。

  愛麗絲的瓦洛加在腦內潛意識的深淵裡浮沉,只覺得周圍的海水越來越黑,越來越冷,如同人工子宮裡的化學羊水一般,要把被捨棄的胎兒融化。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正在變得半透明,現在這個占據著肉體的紅心女王,正在大口大口地吸取他的靈魂,維持自己還沒真正覺醒,目前還不穩定的存在。


  門格勒摸摸他的頭髮:「那好吧,希望白兔從德列斯登帶好消息回來,這樣我們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給你帶了點伴手禮來喔,開心吧。現在開始播放兔子留給你的教學錄音帶。」

  門格勒吻了紅心女王的嘴唇一下,道:「放輕鬆,我的『女王』。」

  瓦洛加思及此,感到十分噁心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唇。

  「這是夢境,還是現實?這件事情真的存在過,或是我長期無法正常睡眠,在犯被害妄想?他們到底在我的裡面種了什麼東西?」

  瓦洛加打從坐上地鐵起就抱著頭不住發抖,胡亂思忖。車廂裡早起出門的太太們都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拍拍他。

  ***


  「昨天晚上又有攜帶武器的打手來搶外貿委員會的帳本了。幸好東西平安無事。」瓦洛加一抵達市政廳,就首先上頂樓向索布夏報告這件事,「看來戈巴契夫十分不死心。」

  「那攸關他乍看大好的前途,你這豈不是廢話!」索布夏雙手微微發抖地轉過來看看他,又用那雙手摸了摸百葉簾子下的隔音玻璃和厚重的門,「啊,虧你那張臉面無表情!我替市長辦公室搞防彈設備,果然是正確的決定。在這政爭時節,它可是我的好地盤哪!」

  瓦洛加不作聲。他覺得聖彼得堡市長是個精明、老奸巨猾的官場老手,一口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圓腔油調。他本可以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但這男人就是貪生怕死這性格靠不住。

  索布夏掏出手帕擦了擦冷汗:「我不想要這東西在我這裡了,一定要趕快把帳本交給那個人。」

  索布夏使使眼色,秘書小姐上前,遞給瓦洛加一個空白牛皮紙卷宗夾,便迴避離去了。瓦洛加打開卷宗,看裡面是什麼東西。索布夏道:「這是正式邀情公文,那個人也會赴宴,你把戈老貪污的帳本交給他,其他就沒你的事了。至於附件是一個署名G.R.的傢伙送來的東西。」

  瓦洛加把「附件」拿了出來,按著光明會蠟封的信封裡只有一張短箋,還有圓滾滾、沉甸甸的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短箋上寫著:

  這個別針是用從伊莉莎白皇冠上摘下來的東西做的,愛德華親王差點跟我翻臉,所以你一定要乖乖戴在領子上,參加舞會,讓那些商賈大戶們瞧瞧你--疼愛你的 G.R.

  P.S.我覺得它還是有一點點配不上你,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上哪找更好的東西,稍微委屈一點吧!

  「這個自稱G.R.的王八蛋到底是誰?要我別著這麼招搖且娘氣的東西在身上,存心磣死我。」

  瓦洛加鐵青著臉,把足有鵪鶉卵那麼大的心型粉紅鑽,從信封袋裡倒出來。

  索布夏只看了粉鑽一眼,道:「你乾脆把日本島全國上下一年的稅收別在身上算了。你還沒開始動手撈回扣,回扣還想過來倒貼你。在錢場上混江湖的人就是這麼無恥。」

  瓦洛加毫無喜感地皮笑肉不笑。


  「聽好了:我在共產黨人民大會裡,身為戈老反對派的一員,單純忠於葉爾欽先生。就這個緣故,我跟你後面莫名其妙的秘密組織剛好立場一樣,僅此而已。『大長老』是誰,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別把我扯進去……不,任何人也別想把我扯進去,我得跟葉爾欽先生聲明這點才行……啊啊,不好,我看和奇貝伊說好了,學術圈背景的人彼此好說話。」索布夏道。他突然在辦公室裡轉來轉去,犯歇斯底里。

  瓦洛加疑惑該市長是否曾從某幾名變態那裡,看到或聽到什麼噁心的荒唐事,才會毫無來由地大發脾氣。不過他自己也不是非常想知道。

  「在哪個國家都一樣!各個情報單位、軍犬,仗著一身經過特殊訓練能力,掛著處置軍情機密的名義,經手無人能管的科技,到處亂竄,彷彿四海一家,外國我國自家他家不分,國界什麼的都不存在一樣。你們根本和我等普通政客是不同世界的人;還有,我也知道你根本沒從KGB退伍,我倒希望貴組織早點解散早超生!」

  被索布夏轟出市長辦公室之後,瓦洛加一邊走,一邊閱讀公文上的活動詳情。

  「對外貿易委員會舉辦的資本家招商歡迎舞會......嘿,拿我們的名義開辦,我居然一點風聲也沒聽見,我這個委員長還真是做傀儡來著。附註:正式場合,男性官員請攜帶女伴,偕同出席的人員可申請公費治裝......」

  瓦洛加越接近自己的辦公室,一陣亂哄哄吵吵嚷嚷,就聽得越清晰。

  狄米特像是一陣風似的掠過身邊,一個漂亮轉身將鑰匙往瓦洛加的方向拋:「委員長,對不住,睡過頭了!鑰匙還你!」

  瓦洛加漂亮地凌空接過,道:「你的眼睛怎麼哭紅成這樣?」

  「是誰弄亂我的桌子,快點自首!」安妮塔面對桌面一片狼藉,高分貝地嚷嚷。沃卡老遠就看到狄米特,道:「就是那個遲到王。」

  安妮塔大步向前,挺著D罩杯的胸部往狄米特身上貼,大聲道:「我只不過是喝了你一杯咖啡,你就這樣記我仇啊,悶聲色狼!」

  「誰是悶聲色狼?」

  「就你啊!你看看你,針眼長這麼大顆,還想抵賴!我今天一定跟你算帳!」

  安妮塔掄起袖子,一巴掌還來不及呼下去,纖小的女孩手腕,就被瓦洛加抓住:「我這個周末要去參加正式舞會,必須找一個有氣質的女孩當女伴,大家都有機會中選。妳的紅頭髮這麼可愛,不要讓自己喪失資格了。」

  「委員長,多謝打救!」狄米特腳底抹油,迅速開溜回自己的座位。

  「誰救你啊?」瓦洛加挑起一邊眉毛,瞄了他一眼。

  聽到這個好消息,全辦公室的女孩全瘋了,吱吱喳喳地討論最後誰會是王子身邊的公主。瓦洛加對大家笑著道:「被選中但是沒有合適衣服穿的女孩子,正式的禮服可以報公帳喔。妳們都一樣可愛,不如我們來抽籤好了。」

  有些女孩聞言,興奮得昏過去,被旁邊的同事攙扶著;有些女孩子則跑去總務室借聖誕聯歡晚會抽獎用的大籤筒。狄米特跟沃卡這一老一小則從偏僻的兩個隔間後面,分別探出兩顆腦袋,張望著發生什麼事。

  「簡直就像現代灰姑娘嘛,只不過委員長是王子還兼神仙教母。」狄米特喃喃地道。

  「灰姑娘是什麼?」沃卡問他。

  「咦?您都沒有童年的嗎?」

  「我的童年超精彩,我都在前線開著載滿槍支的吉普車,跑給德國鬼子追。」

 沃卡喝瓦洛加早上分給他的咖啡道。狄米特扶著額頭心想,原來這就是代溝。他左右望了望,很好,沒有人注意這個生灰塵,從來沒有人光顧的辦公室角落,狄米特壓低聲音地對沃卡說:「我也要參加抽籤。」

  沃卡把灰色的小眼睛瞪到最大,道:「笨蛋,你要先變性才能當委員長的『女』伴吧?」

  「我心意已決,誰也不能阻止我。」狄米特口氣十分正經。

  沃卡頓時板起臉孔,嚴厲地道:

  「小子!你心意已決什麼?枉費我苦口婆心跟你說這麼多,還是委員長沒把你吊起來揍,你教訓還學得不夠,非得要揭人家的底,跟那些有權有勢的瘋子糾纏不清!撒泡尿照照鏡子,再去秤秤自己有幾斤幾兩!我還以為你經歷一點恐怖事件會收斂一點,你還真以為蠻幹能打遍天下壞人啊?」

  狄米特抓抓頭,道:「誤會,誤會。其實我還有一點眼前事要顧,整理一下心情,再慢慢去查清真相。」

  沃卡愣了愣,喝了口咖啡,慢慢地問道:「什麼心情?那你想怎樣?」

  「我覺得我愛上委員長了。」狄米特的眼神十分認真。

  沃卡把嘴裡的咖啡全部噴到狄米特的臉上。

  「啊啊啊,阿伯你好髒!」狄米特大聲道。

  「啊啊啊!我的咖啡!暴殄天物啊!」沃卡一樣也大聲道。老人把杯子啪的一聲放回辦公桌上,風風火火地竄到狄米特的隔間裡,抓著狄米特的肩膀,強壓著聲音:

  「有沒有搞錯?你們兩個都是男人!你在想什麼?這年頭的年輕人都在想什麼?」

  狄米特無辜地看著他:「有什麼關係,委員長很正、擁有冷而美麗的藍眼睛,再加上他有點小隻,抱在手裡應該很幸福嘛。我們在大自然和動物相遇,又不會在乎牠的性別,為什麼與人相遇就一定要在乎呢?我又沒有說我一定要跟委員長繁衍後代。」

  「人家好歹也是KGB的上級戰士,又不是野生貓來著。」

  沃卡雙手摀住臉,他覺得狄米特的邏輯很直白,卻也歪得亂七八糟。不知為何沃卡覺得根本無法辯駁,也許這是律師的天賦。狄米特探頭看看外頭的情形,起身道:「好!那我去抽籤囉!」

  「慢慢慢、你給我慢著!」沃卡想阻止他幹傻事,「看我的!情報單位搏擊術之,鎖骨十字固定摔!」

  沃卡從狄米特的背後出手攻擊,往他的胸前一扣,狄米特只覺得一陣窒息;沃卡借力使力,一下子把狄米特扭回坐位的方向,跌個狗吃屎,發出巨大的噪音。安妮塔朝他們兩人的方向大喊:

  「沃卡伯伯幹得好!抓住那個悶聲色狼!」

  「痛死了!為什麼阻止我?」

  「你自己也聽到了,你難道想從會偷翻女生東西的悶聲色狼,變成男女通吃的悶聲色狼?」沃卡揪住他的領子。

  狄米特睜著黃金獵犬般的褐色大眼睛看著阿伯,無辜地央求:「好伯伯,那你給我想想辦法嘛。」

  「要我想辦法幫你——一個男孩子,追上司——堂堂男子漢?」

  「對,就是這樣!」

  狄米特自知,他其實想從某人的手中奪取瓦洛加。心想歸心想,他當然不會和沃卡阿伯挑明了說。

  經不起狄米特的磨蹭式哀求,沃卡嘆了口氣,沉默良久,才慢慢地道:「你別誤會了,我一點也不認同你的歪理,我也不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只是稍微可以體會這種心情。一點點而已。

  我還是個青少年二等小兵的時候,正值列寧格勒大圍城(Siege of Leningrad)。德俄僵持,我軍與城中居民因物資極缺,餓死者眾。有個我十分仰慕的NKVD指揮官,讓我偷偷避開德軍,逃出城去。指揮官告訴我;聽我的命令逃生去吧,此城將會成為索多瑪與蛾摩拉,所以千萬不要回頭看。

  當我聽到走漏的風聲,指揮官打算帶著NKVD僅剩的人馬殺出重圍,我駕著一車的槍全速駛回列寧格勒......」

  「結果呢?」

  「什麼結果,我去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們全被殺了。連食物都沒有,更不要提武器了,不可能贏那些希特勒流氓。當時我還是孩子,卻已經見過地獄。」沃卡抽著菸斗,道,「你知道NKVD被破壞之後重建起來的組織,就是現行的情報單位KGB嗎?」

  「是的,我也知道這座城市『聖彼得堡』的舊名字其實是列寧格勒。」

  沃卡看看窗外:「這麼多年來,不知不覺之間我也幹到指揮官的位置,也回到了這個與他相遇的城市。原來我這一生都在繞著那個人旋轉。」

  想當年,在焚成血紅色的城牆腳下,少年抱著傷重不治的青年,他擁有一張容長臉蛋,骨感的體型,一身不符合年齡的氣度——威權但仍舊偉大的嚴父之愛——還有垂簾一般的栗色長睫毛。這麼多年了,他眼珠的顏色在印象之中都褪了,唯獨那長睫毛他永遠記得。

  「你違背我的命令,荷洛維茲二等兵,我要給你這世間最嚴厲的懲罰:在我斷氣之後,立刻把我的身體支解了,分給城內斷糧的百姓,使他們不致於吃自己的子女......」

  見少年愴痛的神情,指揮官輕輕地改口:「算是我把遺願拜託給你了,小沃卡。」

  心中愛的人失血過多的肢體在顫抖的刀下分開時,他覺得自己死過了一遍又一遍。

  「我為什麼不趁他還沒斷氣時吻他呢?」

  掂著菸斗的手支撐下巴,年邁的沃卡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看著窗外道。

  「原來我也是很膽小的。」

  「說了這麼多,原來您也喜歡過自己的長官。歡迎加入愛長官俱樂部。」

  「放你的屁去!小子你不要想歪,軍方下屬對長官的愛慕是很純淨的,尤其是對已經有家室的長官。你這個悶聲色狼最好學著點!」

  「為什麼連阿伯你都叫我悶聲色狼.....」

  「無門能擋萬用鑰匙,你有帶在身邊嗎?」

  「有的!在這裡。」狄米特把小布包從外套內口袋中拿出來,晃了一下。

  「你這玩意兒可不要掉了,這周末我們在這裡集合,老夫有一計。」

 ***


  (錄音播放開始)

  MI5,以英國女王名義守護著皇室拱門共濟會(Royal Arch Freemasonry),在此獻上進入光明會的中級成員教育手冊之——

  【多重人格/一叢玫瑰怎麼能不開出許多花/LSD、自白藥與死人的天仙子,都是你親切的化學肥料/每一次遭受的凌辱都是你黃金的晨曦】

  哈囉,鐮刀愛麗絲,或者我該叫你紅色之心的——嘿嘿,不告訴你。對小小愛麗絲故弄玄虛是我的興趣。白兔子向可敬的門格勒先生問安。

  精神遭受長時間、激烈的催眠、藥物、性侵害與其他系統性虐待時碎成一片一片,分別結出一朵一朵的花苞;原始的靈魂如同花朵的支幹,永遠隱藏在盛放的玫瑰與茂密的枝葉底下。門格勒身為靈魂的大竄寫者(programmer),其巧手是神之手,決定你開出什麼品種;我則是你親愛的園丁,你的操縱手(handler)必須設法使你的花兒不致凋零、落入土中,從意識的根源回到主體的靈魂,重新整合而為一個意識。

  這是不被允許的,理論上也是不可行的。靈魂可能會被汙染或者破壞,但是非人力所能重新創造。一旦開花,你就是我們的;剩下的工作就是不能讓你感受任何人的愛,只能吸飲我們給你澆灌的虛偽溫柔,視光明會為親父與上帝。

  這就是猶太大長老們,上至舊約聖經時代,下至「黃金晨曦(The Golden Dawn)」創立,代代相傳之「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的秘密之一——拆解靈魂本身的結構,科學化透析意識的光譜,用克里安相機(Kirlian Photography)等儀器測量肉體神經叢集的脈輪散發出來的七色,最後根據每個人永恆的本質組成顏色代碼,一出生就決定你在光明會的階級之中能爬到多高、我們能讓你成為什麼人物、你有沒有與長老家族們聯姻的權限。我們是新世界的神,我們擁有一套歷史悠久,關於如何成為神的靈學與科學;時至今日,即將發展成一門科技。

  我們盡最大所能,以神的角度、永恆的立場,評斷包括我們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結論如下——血統優異的猶太長老們、擁有特殊素質的政客與銀行家、精明的情報人員與輔佐我們所行之事,眾多神祕學團體的巫師們,「本來就跟無用的非選上者(goyims)、牛羊般的民眾不同」。牲口顧名思義,只會吃食、交配生育、戰爭消滅不盡、製造二氧化碳,一無是處。

  靈魂無法靠學校教育改變,也無法藉俗人的宗教說明,它本來就是如此。有能力的菁英統治無所事事的賤民乃天經地義,所以我們的行為不該受責難。神不知鬼不覺地使賤民以為某些來自上界的意見,為他們自己所原創,吾等便能夠獲得一群以為擁有言論自由的奴隸、沒有任何機能的民主、一整圈拚命幫屠夫捍衛權益的豬玀。

  為我們開花吧,女王,幫助我們獲得這個國家。一旦你開花,你和愛麗絲是靈魂中壁壘分明的兩朵花,你無法代替他,但是他也無法干涉你做的事。其實說穿了,愛麗絲也只不過是這個漂亮的肉體內的,另一個人格而已。

  所以真正的「瓦洛加‧亞歷山大維其」是什麼樣的存在呢?這個原始的靈魂開出了純潔高尚,無限善良的白玫瑰,但是也開出了徹底邪惡,像是怪物張牙舞爪的紅玫瑰。

  而我,究竟是白兔子,還是「約翰‧史考列特」,或者都不是呢?

  你可以想一想這個問題。

  晚安,我的女王。

  晚安,MK-Ultra之神。

  讓我們進一段音樂。

  (巴哈平均律播放中)

  (錄音播放結束)

[HR]

  【本章後話】
  
  「我們在全球面臨的是完全統一,而且殘忍無情的陰謀,它靠秘密的手段來擴展自己的影響--靠的是滲透,而不是侵入;靠的是叛亂,而不是選舉;靠的是威脅,而不是自由選擇;靠的是夜間的游擊,而不是白天的軍隊。這個系統陰謀策畫把龐大的人力與物質資源,投入建立緊密、高效率的機械,結合了軍隊、外交、情報單位、經濟、科學與政治活動。它的準備工作被隱瞞,而非公開;它犯的錯誤被埋藏起來,而不是上頭條;它的反對者被堵住嘴,而不是被大家讚揚。」--約翰‧F‧甘迺迪,美國總統。

  謬思樂隊MV Defector 與約翰甘迺迪的演說。


  ※待續/每周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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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有閒,我來藉著這串說兩句。《永遠的冬天》最初只在批踢踢BL與BB-Love版連載。陰謀論題材原本沒有必要寫成BL(同性愛),但當初筆者腐女是以「豁出去,寫完一個段落我就不要當陰謀論者了」的心態走一步算一步,為了避免麻煩,希望這部作品自動過濾掉男性讀者,縮小受眾,於是就這麼辦了。

  後來結識了法國朋友,獲得一丁點保護等種種因素(當然手機還是照樣常常遭駭客,略過不表),證實原先的想法實屬多慮;既然故事已經走到具有規模,我個人讀下來劇情並無膚淺、突兀或矛盾之處,於是就照這樣寫下來了。看不大習慣BL的讀者敬請見諒(鞠躬)

  故事前期為了做點人設,自行繪製插圖,到後期便漸漸少了。往後附插圖的章節會標註。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