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雷門」坐落的雷霆山下,慕容家繡了珠光藍鳥的旗幟,一面面豎在嫩綠色的闊葉林間飄動,威武而有如盾牌。

  山門前群聚的慕容家子弟,約莫有五十之數,個個身材精壯,儀態出挑,神情嚴肅。後頭的華麗車轎中則坐著衣飾雍容、面貌俊美的慕容望,只見他手搖輕扇,一派從容。

  「羅少主,您再不交人,莫怪大公子不顧江湖道義,今日就要進貴派搜一搜啦。」

  蕭棋上前拱一拱手,神情透露輕蔑。

  「在下已說過許多次,大公子總是不信,沒憑沒據上門要人,更在此大言不慚,」羅平冷笑:「看來慕容家弟子行走江湖,禮數倒真周到。」

  「『逍遙賊子』自咱們公子面前將人帶走,這底下許多雙眼睛都是瞧見了的,小可以為,這『憑據』已然足夠。」

  「在下和夫人僅一面匆匆之緣,如何知曉大公子夫婦私事?前因後果,但憑閣下說了算,在下不便置喙。但若真如此,大公子為何不去向秦公子要人,反來雷霆山放肆?」

  「秦逍帶了咱們主母離開朝雲莊,途中遭遇厲濺窟五鬼強搶少主楓葉刀,遂拔刀相助少主,」蕭棋不疾不徐道:「這一仗替秦逍賺了不少聲名,那夜之後,無人不知秦逍和羅少主一同回到貴寶地,如此說來,夫人自然同往迅雷門。」

  「秦公子和夫人確實曾於敝派小住數日,但在下已說了,早在三日前,他二人已告辭離去。大公子若硬要說人躲在裡頭,在下只有愛莫能助。」

  人家都放話要強闖了,羅平竟仍沉得住氣,這番話說得是客氣已極,豈知蕭棋竟仍不買帳,「人若當真不在此處,少主何不打開門來招待大公子,反推三阻四?」

  「你既說是秦公子帶走了夫人,為何不直接向他要人,反在此胡攪?」

  「我主母向來身子孱弱,不宜遠行,」蕭棋拱手道:「因此小可強烈質疑,主母她並未離去。」

  「蕭棋,你今日是定要扣個擄人藏匿的罪名給迅雷門了?」

  蕭棋笑嘻嘻地彎下腰來深深一揖,「羅少主若堅決不交人,小可只好奉命一闖,還望羅少主三思,早早交出人來,咱也不必動手,傷了彼此和氣。」

  「事到臨頭,你莫不是還怕和咱們『迅雷門』交手?且不說夫人壓根不在此處,今日就是慕容莊主到來,在下也要叫大公子瞧一瞧迅雷門的功夫,否則旁人只怕以為,『迅雷門』盡是些沒出息的草包,被狗咬了竟不知還手。」

  蕭棋聽他暗指慕容望是狗,心下著惱,卻見羅平又道:「在下倒有一事請教大公子,但願大公子在鬧劇開演之前,能不吝指教。」

  他微微提高音量,擺明了不再理會蕭棋,蕭棋只好回過頭去請示主子。片刻只聽慕容望道:「少主有何見教,小可洗耳恭聽。」

  「聽聞大公子的夫人蒞臨敝派之前,已收到大公子親筆休書一封,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慕容望朗笑一聲,「羅少主從何聽聞這荒誕無稽之言?」

  「夫人親口所訴。」

  「愚夫婦私下鬧些彆扭罷了,正因如此,小可不得不以這樣的陣仗迎內人回莊,還望羅少主莫要見笑。」

  「若真如此,那麼夫人身上那紙休書又從何而來?」

  儘管相隔甚遠,羅平卻瞧出轎簾下慕容望的神色一變。

  「此事原係公子家務事,在下無意窺探,只是若夫人早已為公子休妻,試問公子又憑的甚麼上『迅雷門』要人?」

  這些話原本羅平也不願說的,沒的叫人聽了還以為他和慕容大奶奶「交情匪淺」。如非慕容望不由分說上門糾纏,羅平倒真希望能將這鳥事就當作被一條路過的瘋狗咬了。

  慕容望緩緩收起手中摺扇,「你莫非在譏笑本大爺?在瞧本大爺的笑話?──你可知我是甚麼人?」

  一面說,轎後登時閃出一個黑袍漢子,登時四周的空氣彷彿都給震得結了霜。

  同一時間,往東夷的要道上。

  二匹駿馬狂奔林間,後頭的棕馬背上載了一男一女,前頭那馬上騎士則不停揮鞭催促。

  一刻鐘後,那二騎抵達東夷國界,道旁偌大的巨石上刻著斑駁的「東作縣界」四字。

  「此去望東,再行二十里,便是東作縣的第一大關『士別城』。」羅平二弟子成穎遙指丘陵下的廣闊河谷。

  秦逍勒住馬頭,望著遠方那幾不可視的小小城牆,胸中忽感蒼涼。

  「數百年前越水人任意買賣、奴役兗族人,其中許多人卻是抱了拓土墾荒的決心,自願被賣到越水來,」他的嗓音隨風搖曳,「試問多少人曾在此執手話別,多少人帶著淚眼與妻小分散?」

  「秦公子也知道東夷這段過往?」

  後頭一個聲音輕輕道,秦逍未答,成穎卻道:「慕容家眼線不少,大公子儘管已和本家分家,仍不可小覷他父親的勢力,還請秦爺莫要耽擱,這就進城去。」

  秦逍點頭,回身拱手,「替我謝過你們少主。」語畢胯下用力夾了夾馬腹,棕馬長嘶一聲,輕蹄而出。

  「公子似有心事牽掛,可是為了迅雷門?」

  「慕容望怎麼說也是慕容家長子,若要上山去找『迅雷門』的碴,最不濟也有虎牙幫手。」

  別人不說,虎牙功夫何等驚人,與他同住朝雲莊多年的宋時時再清楚不過,「那麼公子可是想回去相助羅少主?」

  「在將夫人平安交到宋老爺手裡之前,我們不會回頭。眼下子迢人已在士別城等著接應,到了那裡,便可暫時歇息。」

  「那少年──瞧他年齡尚幼,公子卻似乎很是放心。」

  「在我收養他前,他本是個獨立求生的孩子。」

  「但公子卻也愛著他,不是麼?」

  秦逍一笑,「我能教他的,僅是在江湖中活下去的本事罷了,其餘的誰也無權為他決定,但如非我的指示,他也毋須獨自躲避慕容家,奔赴東夷。」說到此他眼裡彷彿閃過一絲歉然。

  「那麼──公子又為何寧願置那孩子於險地,只為送妾身一程呢?」

  宋時時短短一句話,竟彷彿在秦逍心中投下一顆又沉又大的石頭,盪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我不知道。」

  許久許久,宋時時望著他,秦逍拉過馬頭,棕馬長鳴,逐漸停下。

  「我只知道,我無法見你受人欺辱。」

  宋時時的眼裡驀然流下眼淚。

  秦逍伸出手,想抹去眼淚,然而她的倩影恍然一閃,有如記憶的碎片零散。再次睜開眼時,他人已躺在星空下的騾車中。

  「饒…饒我一命…求…求您……」

  夜風寂靜,遠方的冷氣隨風搔弄。鳳含煙冷眸一掃,爪子穿入那莊稼人雙目,登時那人腦漿橫流,破了的眼眶緩緩流出渾濁的體液。

  她不再瞧那人一眼,跨過屍身,拉起莊稼人遺留的騾車。

  「前輩不過是要一台車罷了,何必殺他?」

  鳳含煙冷冷回首,只見秦逍單膝在地,替那屍身整理起衣裝。

  「你瞧不過,是麼?」

  秦逍不語,默默扛起了莊稼人屍體,望後便走。

  「從這裡往前,就是拉罕大草原。到了那裡,此人便再無用處,如非死在這裡,早晚也會遇上路賽西爾強盜──比起那夥賊人,死在我鳳含煙手裡還算他的運氣。」

  「原來前輩還是出自一番好心。」

  鳳含煙神色乍轉陰冷,「你想死?」登時懸起一掌,朝秦逍左肩拍出。秦逍斷臂才要痊癒,行動尚不如以往,這時肩上又負了一具屍身,見那一掌飄忽突來,只得展開「逍遙步法」閃避。鳳含煙雙目一懍,知他下一步將往西南方向走,當下飛起左腿攔截。秦逍曾多次以曉雅莊的輕功逃避虎牙猛爪,此刻不想自己身法竟被她看穿,正自訝異,更驚覺自己手裡沒扇。「嗤」一聲,他紮紮實實吃了鳳含煙上方一爪,身子和那屍首一齊向後飛出。

  「若非有翎兒護著你,你這條小命早不知讓我捏死幾回了。」

  「大丈夫有所當為,有所不為,」秦逍舊傷又添新傷,此刻情勢險峻,眼底卻有不容忽視的怒火,「為不辜負翎兒心意,在下始終不曾違逆前輩,然而有些事情,就是要賭一賭這條命,在下也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