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5月 11, 2017 2:57 am
虎牙追上宋翎兒、秦逍時，腿上中的暗器毒藥早已發作，但他憑藉一身渾厚內力，將藥性逼在五臟之外，在鳳含煙的阻撓下竟仍得手。宋翎兒給點了穴後便不省人事，但她心心念念都是秦逍的安危，以至醒來的當兒，口中喊的仍是他的名。然而環顧四周，除了外頭淒冷的風雨聲搭造的屏障，哪裡有秦逍的蹤影？
那是一片舢舨的船篷。她倏地坐起來，尋不見秦逍，卻見船尾一個黑影正自搖櫓。
「我殺了你這殺人兇手！」
她衝出篷去，不由分說就是一掌，回過頭來的巳虎牙身披長袍，面色是駭人的青冷。宋翎兒見狀尚不及驚呼，掌力已讓虎牙輕鬆化解，她身子撞上船篷，卻反而放下半顆心來，冷笑道：「你殺死我姐姐，又殺了秦大哥，如今不得好死，我是做鬼也稱心了。」
「我沒殺秦逍。」虎牙面容枯槁，像隻會說話的殭屍，宋翎兒驚嚇之餘，暗想著慕容家人儘管狡詐，打在虎牙身上的這幾支暗器卻實在打得好，無論如何，眼下這廝虛弱難當，她總算得以報仇。
「你中的是慕容家獨門毒藥『紅英散』吧？」半晌她冷笑，「慕容顏好大喜功，若要偷襲你，自要在暗器外頭浸上一層厚厚的家傳毒藥，惟有將你毒死了，江湖人才曉得慕容家的本事。」
虎牙不語，宋翎兒又道：「你說我秦大哥還活著？──當年你意欲殺他，反而傷了姐姐，如今已沒有人能教你誤殺，你卻竟殺他不成麼？」
話落只見虎牙冷而空洞的眼神一掃，右掌陡然抓到。宋翎兒毫無還手餘地，轉眼肩頭穴道已被點上。她鐵青著臉，只見他把她搬回篷內，放在舢舨。
「我沒殺秦逍。」
「放屁。」
「信不信由你，終究你二人這輩子是再見不到面。」
宋翎兒一怔，「你什麼意思？」
虎牙瞪著她，「你和我一起，到火燒島。」
「火－－『火燒島』？莫不是那遠在東夷海外的火燒島？」宋翎兒驚愕之餘道：「要去你自個兒去，姑娘才不奉──」
話還未說滿，驀然眼前影子一晃，登時她呼吸凝窒，赫然見虎牙手指扣緊了自己頸項。
「你，和我一起，休想逃跑。」
宋翎兒怕極，卻反而笑了，「想殺了我吧？你在顧慮什麼？──來呀，動手。」
「你莫不是信了那賊婆娘的話，真把我當作你女兒了罷？」宋翎兒咬牙又道：「宋家待我恩義如山──我爹爹，我娘親，還有我姐姐──即便你真是我爹，但瞧在姐姐的死，你又有何面目稱作我爹！」
這話彷彿一柄巨鎚，重重敲在虎牙頭上。宋翎兒沒想到，在虎牙當下慘白如屍的面上，竟仍能瞧見他額上浮現的血絲和筋絡。她不知道的是，正因當年宋時時不偏不倚死在他爪下，他無從抵賴，以至如今僅僅是要和她父女相認，竟爾蹉跎十餘年。
當年他留下甫生產的鳳含煙離去，一來是不願碰上韓思文──那功夫終究略勝他一籌的男人，既無法超越，直到下一回交手前，他自要在練武上更加用功。二來儘管他不願承認，鳳含煙和慕容顏偷情一事卻實已在他心下留下一道不容忽視的刻痕。夜裡目睹那女娃出世，更彷彿將他所剩無幾的心狠狠刨去了九成，剩餘的一成，他已無從感覺那究竟還會是什麼。
他拚命忍著才沒有當場將虛弱的鳳含煙擊斃，即刻遠走。誰知他老婆偷人，虎牙自己無意追究，對頭竟反而緊追不捨──以慕容顏的為人，自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何況偷情這種不名譽的事，若虎牙或鳳含煙之中有一人說出去，他「武林明珠」的生涯也就此斷送，而慕容顏自然萬萬不甘冒此險。送走了韓皙，同時又失鳳含煙蹤跡，慕容顏暗地裡挑撥泰山派和巳虎牙為首的「地支十二畜」相鬥，欲藉他人之手剷除虎牙，另一方面則千方百計要藉機試探他心意，畢竟隨著時光流逝，虎牙既不曾在當下將此事戳破，那麼事情就很有可能還有轉圜餘地。多次派出弟子追蹤、刺探之後，終於在慕容望十六那年，二人碰上了面。
那夜巳虎牙披月到訪，在慕容顏的山莊大廳上扔下了一具頭頸分離的屍首。慕容顏揮退了警戒的家僕，廳中只餘他二人。
慕容顏躬身道：「小可等候多年，終盼得虎爺賜見一面，當真榮幸。」
「若無旁的事，但憑你那些鬼鬼祟祟的行徑，本大爺會當場捏碎你的頸子。」
「虎爺當真不知在下亟欲和您見上一面，所為何事？」
「廢話少說。」
慕容顏端詳他的神色，發覺虎牙眼神空洞，周身隱然有一層凌厲的真氣緊覆住他，卻全瞧不出有一絲怒意。終究要來的也躲不掉，虎牙若真要捏死他，他難道還有餘力抵抗？當下他大膽問道：「千魂手一事，敢問虎爺是否另有打算？」
話落，虎牙嘴裡的沉默，延宕了彷彿有一年之久。
「隨你便。」
慕容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心中狂喜，卻道：「虎爺有何打算，但請示下。」
「我說隨你便，再囉嗦，我要你頭頸分家。」
多年來慕容顏不只一次猜測虎牙其實無意為老婆偷人一事發作，然而心中終究惴惴不安，畢竟若真如此，這行徑也太過匪夷所思，自己也未免想得太美──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老婆給他戴一頂大綠帽？何況是巳虎牙這般武功鼎盛的男人。不想眼下事情發展竟如此順意，雖美好得出人意料，慕容顏卻更覺唯有這樣，這些年來事情的發展才合情合理，當下他懸在心頭的一顆大石正欲放落，虎牙卻忽道：「那女人在哪？」
慕容顏用了半天方知他指的是鳳含煙，「在下已多年不見尊夫人的面。」
「你是說那女人留下了女兒？」
「敢問虎爺指的女兒是？」
巳虎牙眼波微興，二人互望良久，慕容顏娓娓將當年韓皙、慕容肅力誅鳳含煙未果一事告知，巳虎牙才知當夜鳳含煙所言不假，那娃兒很有可能便是自己親生女兒。可當時鳳含煙已銷聲匿跡約莫四、五年，無論慕容顏是否撒謊，天下之大，他又從何尋找妻小？
又過數年，因緣際會，他與慕容望接觸，得知慕容望私下裡經手不少身分不明的少年男女，轉賣為奴。慕容望為壯大自己勢力，好和弟弟慕容朔爭功，遂以協尋女兒為條件，要虎牙隨侍「朝雲莊」，就在那年，宋時時代表東夷宋家與慕容顏主掌的「慕容山莊」結親。在新婚的慕容大奶奶身旁，作為慕容望的小姨子，年幼的宋翎兒出現了。
「從我隨姐姐住進『朝雲莊』起，你時不時在姐夫身旁打轉，」宋翎兒喘息著道：「你說你在尋找女兒，我未曾懷疑，但憑你對慕容望事事逢迎的模樣，你竟仍有那臉面自稱我爹爹？──更不消說，你尋你女兒多年，那人竟恰恰是我，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你莫非和鳳含煙套好了尋我開心麼？」
她的憤怒與不理解，將他從往事的湖水裡拉了出來。
「除了韓皙，本大爺對旁人都沒有興趣，」巳虎牙忽喃道，「你……」
「那你為何對姐姐下手？」
宋翎兒怒極脫口，心下明白這樣的爭辯絲毫不會有結果，兀自傷心，誰知他沉默良久，竟道：「你姐姐是那女人的眼中釘。」
她怔愣了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才意會到虎牙說的竟隱然是一段她不曾猜想過的。
「有人和你串通了的，是不是？……誰？你說的女人──是誰？」
巳虎牙青白的臉漠然瞪著她，片刻緩緩開口，話慢得彷彿連空氣都能在字裡鑽了洞。
「慕容望的老婆，蕭棋叫她『二奶奶』。」
那是一片舢舨的船篷。她倏地坐起來，尋不見秦逍，卻見船尾一個黑影正自搖櫓。
「我殺了你這殺人兇手！」
她衝出篷去，不由分說就是一掌，回過頭來的巳虎牙身披長袍，面色是駭人的青冷。宋翎兒見狀尚不及驚呼，掌力已讓虎牙輕鬆化解，她身子撞上船篷，卻反而放下半顆心來，冷笑道：「你殺死我姐姐，又殺了秦大哥，如今不得好死，我是做鬼也稱心了。」
「我沒殺秦逍。」虎牙面容枯槁，像隻會說話的殭屍，宋翎兒驚嚇之餘，暗想著慕容家人儘管狡詐，打在虎牙身上的這幾支暗器卻實在打得好，無論如何，眼下這廝虛弱難當，她總算得以報仇。
「你中的是慕容家獨門毒藥『紅英散』吧？」半晌她冷笑，「慕容顏好大喜功，若要偷襲你，自要在暗器外頭浸上一層厚厚的家傳毒藥，惟有將你毒死了，江湖人才曉得慕容家的本事。」
虎牙不語，宋翎兒又道：「你說我秦大哥還活著？──當年你意欲殺他，反而傷了姐姐，如今已沒有人能教你誤殺，你卻竟殺他不成麼？」
話落只見虎牙冷而空洞的眼神一掃，右掌陡然抓到。宋翎兒毫無還手餘地，轉眼肩頭穴道已被點上。她鐵青著臉，只見他把她搬回篷內，放在舢舨。
「我沒殺秦逍。」
「放屁。」
「信不信由你，終究你二人這輩子是再見不到面。」
宋翎兒一怔，「你什麼意思？」
虎牙瞪著她，「你和我一起，到火燒島。」
「火－－『火燒島』？莫不是那遠在東夷海外的火燒島？」宋翎兒驚愕之餘道：「要去你自個兒去，姑娘才不奉──」
話還未說滿，驀然眼前影子一晃，登時她呼吸凝窒，赫然見虎牙手指扣緊了自己頸項。
「你，和我一起，休想逃跑。」
宋翎兒怕極，卻反而笑了，「想殺了我吧？你在顧慮什麼？──來呀，動手。」
「你莫不是信了那賊婆娘的話，真把我當作你女兒了罷？」宋翎兒咬牙又道：「宋家待我恩義如山──我爹爹，我娘親，還有我姐姐──即便你真是我爹，但瞧在姐姐的死，你又有何面目稱作我爹！」
這話彷彿一柄巨鎚，重重敲在虎牙頭上。宋翎兒沒想到，在虎牙當下慘白如屍的面上，竟仍能瞧見他額上浮現的血絲和筋絡。她不知道的是，正因當年宋時時不偏不倚死在他爪下，他無從抵賴，以至如今僅僅是要和她父女相認，竟爾蹉跎十餘年。
當年他留下甫生產的鳳含煙離去，一來是不願碰上韓思文──那功夫終究略勝他一籌的男人，既無法超越，直到下一回交手前，他自要在練武上更加用功。二來儘管他不願承認，鳳含煙和慕容顏偷情一事卻實已在他心下留下一道不容忽視的刻痕。夜裡目睹那女娃出世，更彷彿將他所剩無幾的心狠狠刨去了九成，剩餘的一成，他已無從感覺那究竟還會是什麼。
他拚命忍著才沒有當場將虛弱的鳳含煙擊斃，即刻遠走。誰知他老婆偷人，虎牙自己無意追究，對頭竟反而緊追不捨──以慕容顏的為人，自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何況偷情這種不名譽的事，若虎牙或鳳含煙之中有一人說出去，他「武林明珠」的生涯也就此斷送，而慕容顏自然萬萬不甘冒此險。送走了韓皙，同時又失鳳含煙蹤跡，慕容顏暗地裡挑撥泰山派和巳虎牙為首的「地支十二畜」相鬥，欲藉他人之手剷除虎牙，另一方面則千方百計要藉機試探他心意，畢竟隨著時光流逝，虎牙既不曾在當下將此事戳破，那麼事情就很有可能還有轉圜餘地。多次派出弟子追蹤、刺探之後，終於在慕容望十六那年，二人碰上了面。
那夜巳虎牙披月到訪，在慕容顏的山莊大廳上扔下了一具頭頸分離的屍首。慕容顏揮退了警戒的家僕，廳中只餘他二人。
慕容顏躬身道：「小可等候多年，終盼得虎爺賜見一面，當真榮幸。」
「若無旁的事，但憑你那些鬼鬼祟祟的行徑，本大爺會當場捏碎你的頸子。」
「虎爺當真不知在下亟欲和您見上一面，所為何事？」
「廢話少說。」
慕容顏端詳他的神色，發覺虎牙眼神空洞，周身隱然有一層凌厲的真氣緊覆住他，卻全瞧不出有一絲怒意。終究要來的也躲不掉，虎牙若真要捏死他，他難道還有餘力抵抗？當下他大膽問道：「千魂手一事，敢問虎爺是否另有打算？」
話落，虎牙嘴裡的沉默，延宕了彷彿有一年之久。
「隨你便。」
慕容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心中狂喜，卻道：「虎爺有何打算，但請示下。」
「我說隨你便，再囉嗦，我要你頭頸分家。」
多年來慕容顏不只一次猜測虎牙其實無意為老婆偷人一事發作，然而心中終究惴惴不安，畢竟若真如此，這行徑也太過匪夷所思，自己也未免想得太美──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老婆給他戴一頂大綠帽？何況是巳虎牙這般武功鼎盛的男人。不想眼下事情發展竟如此順意，雖美好得出人意料，慕容顏卻更覺唯有這樣，這些年來事情的發展才合情合理，當下他懸在心頭的一顆大石正欲放落，虎牙卻忽道：「那女人在哪？」
慕容顏用了半天方知他指的是鳳含煙，「在下已多年不見尊夫人的面。」
「你是說那女人留下了女兒？」
「敢問虎爺指的女兒是？」
巳虎牙眼波微興，二人互望良久，慕容顏娓娓將當年韓皙、慕容肅力誅鳳含煙未果一事告知，巳虎牙才知當夜鳳含煙所言不假，那娃兒很有可能便是自己親生女兒。可當時鳳含煙已銷聲匿跡約莫四、五年，無論慕容顏是否撒謊，天下之大，他又從何尋找妻小？
又過數年，因緣際會，他與慕容望接觸，得知慕容望私下裡經手不少身分不明的少年男女，轉賣為奴。慕容望為壯大自己勢力，好和弟弟慕容朔爭功，遂以協尋女兒為條件，要虎牙隨侍「朝雲莊」，就在那年，宋時時代表東夷宋家與慕容顏主掌的「慕容山莊」結親。在新婚的慕容大奶奶身旁，作為慕容望的小姨子，年幼的宋翎兒出現了。
「從我隨姐姐住進『朝雲莊』起，你時不時在姐夫身旁打轉，」宋翎兒喘息著道：「你說你在尋找女兒，我未曾懷疑，但憑你對慕容望事事逢迎的模樣，你竟仍有那臉面自稱我爹爹？──更不消說，你尋你女兒多年，那人竟恰恰是我，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你莫非和鳳含煙套好了尋我開心麼？」
她的憤怒與不理解，將他從往事的湖水裡拉了出來。
「除了韓皙，本大爺對旁人都沒有興趣，」巳虎牙忽喃道，「你……」
「那你為何對姐姐下手？」
宋翎兒怒極脫口，心下明白這樣的爭辯絲毫不會有結果，兀自傷心，誰知他沉默良久，竟道：「你姐姐是那女人的眼中釘。」
她怔愣了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才意會到虎牙說的竟隱然是一段她不曾猜想過的。
「有人和你串通了的，是不是？……誰？你說的女人──是誰？」
巳虎牙青白的臉漠然瞪著她，片刻緩緩開口，話慢得彷彿連空氣都能在字裡鑽了洞。
「慕容望的老婆，蕭棋叫她『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