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第71章 英國女王是黑社會大姊頭?

覺得被打了悶棍的不是只有索尼的井深大,此刻人在香港的大山雄平也是一樣,而且他的感受恐怕還更強烈。

大山健一與和賀洋介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被溺斃」的,由於時值聖誕假期,香港警方基於「尊重大英帝國子民的風俗」,本來是想擱個幾日再處理後續事宜的。但洪興那邊怕夜長夢多,鬧著要呂樂快點把後續事情搞定,好讓他們能快點拿到懸賞。呂樂無奈,只能在二十五日上午通知日本領事館派人來處理。

日本領事館的行政效率倒是很高,在派人確認兩名死者確實是日本人後,除要求香港警方盡快調查事發經過外,也立即通報國內。於是,二十五日這天的傍晚,正在動用關係託人幫大兒子弄本巴西護照的大山雄平,就忽然發現他不用再花十萬美元買護照了。

深受打擊的大山雄平是搭當晚最後一班飛機到香港的,由於事先託了三浦仁眾議員聯絡過,所以雖然時間已晚,日本駐港領事還是親自去啟德機場接機。但對於大山雄平立即要見兒子遺體的要求,領事卻是愛莫能助──殯儀館在香港島東區,這時間已無渡輪,再怎樣都得等明天了。

這一晚,住在半島酒店的大山雄平怎樣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只是想著領事告訴他的從警方那裡聽來的事發經過。

根據香港警方的說法,大山健一與和賀洋介是酒後與人爭吵時不慎失足落水溺斃,而他們之所以與人爭吵,據說是因他們對英國女王出言不遜。正因他們對女王無禮,所以他們落水後圍觀的眾人也就一哄而散,沒人想要去幫兩個落水者,誰知他們竟就這樣溺斃了。

對於香港警方的說法,大山雄平根本就不信!且不說是否有對女王不敬之事,單單和賀洋介那能泳渡瀨戶內海的水性,就怎樣也不可能溺斃的。更何況,還有那一張讓他觸目驚心的報紙廣告。

以和賀洋介的習性,或許當年還真幹過拿戰俘當白老鼠做實驗的事;可是大山雄平敢發誓,他可沒幹過虐殺英美戰俘或傳教士的事。他是特高沒錯,可他從沒辦理過與英美戰俘傳教士相關的業務啊!更別說是他的兒子健一,那孩子在戰時連個英美鬼畜都沒見過好不好。

也就是說,這篇香港報紙上的廣告不但是誣陷,還是赤裸裸的買凶殺人廣告!

問題是,是誰登了這則廣告,又是誰要殺他們?

大山雄平能想到的就只是細川龍馬,畢竟大山健一及和賀洋介才因謀害細川重原之事逃離日本,細川龍馬必然是想報仇的。只是,當大山雄平再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中間有許多令他疑惑之事。

首先,這則廣告本身就很詭異。雖然怎麼看這都像是一則買凶殺人的廣告,可這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有人敢這樣公開在報紙上登廣告買凶殺人呢?更重要的是,如果隨便在報上登個廣告就可以買凶殺人,那行兇者要怎麼確定他在事後可以拿到錢?如果不能確認能拿到錢,不會有殺手願意做白工的。也就是說,這則廣告裡一定隱藏了只有委託者和被委託者才知道的訊息,使行兇者能放心地去殺人。

戰前的日本菁英有許多是精通中文的,特高出身的大山雄平也不例外。可是他將日本駐港領事給他的那則廣告看了好多遍,唯一能找到的可疑訊息也就是那句「以女王之名」。他當然不會傻到相信這真的是英國女王刊的廣告,他認為這應該是一句暗號,行兇者看了這句暗號就知道這是在召喚他行動,知道殺了廣告中描述的人之後他在哪裡可以拿到錢。

如果是這樣,那這則廣告就不會是細川龍馬刊的,而是細川龍馬聯繫上了某個殺手組織,這廣告是那個殺手組織刊的,是他們用以召喚殺手行動的訊號。

一個能在香港召喚殺手行動的組織,不可能是日本現存的任何一個黑道幫會;這必然是個華人組織或國際性的組織,而從會用「以女王之名」為暗號來看,恐怕是後者的成分居多。這一來就有一個新問題產生了──細川龍馬是怎樣聯絡上這個組織的?

從終戰那時候開始,大山雄平就暗中監視著細川重原。他對細川重原一家瞭若指掌,就連謝文堂託人送錢給細川重原及細川重原從美軍那裡弄物資出來賣之事,大山雄平也是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才感到迷惑不解。因為大山雄平根本不認為細川龍馬能擁有這種管道。事實上,不只是細川龍馬,整個細川大家族裡除了那頭失蹤多年的大熊外,恐怕都沒人有這種與國外黑道打交道的管道。

大山雄平不知道細川國彥那頭大熊已經回了日本,但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會放棄為兒子報仇的念頭。但他是個行事謹慎之人,在沒弄清楚敵人的底細之前他不敢貿然行動。然而,由於這兩年來他已經監視細川重原一家之事交給兒子,以致於他根本不知道這四個月來細川龍馬兄妹的遭遇,不知道細川龍馬已隱然成為香港經濟的新霸主,更不知道腹黑又有惡趣的木村由伸搞的那些事,遂使大山雄平的思考走入歧途。

結果,這個前日本特高菁英就為了這個根本不存在的用「以女王之名」為暗號的國際殺手組織,折騰了一晚沒睡。糟糕的是,這幾日為了二兒子被羈押的事,他一直沒得好睡,知道大兒子驟逝後心情又深受打擊,於是,到天亮時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

再怎麼不舒服也得挺下去,大山雄平在吃了酒店經理幫忙弄來的阿斯匹靈後,還是咬著牙在日本駐港領事的陪同下來到殯儀館。在確認了死者確實是大山健一及和賀洋介後,他立即以流利的京片子向陪同的曾啟榮提出瞭解事情經過的要求。

當曾啟榮把那一套官方說詞講了一遍後,大山雄平忍住心裡勃發的怒氣說道:「曾警官,我想香港警方不知道和賀洋介的底細吧?他這個人水性好的出奇,曾在酒後游過瀨戶內海。這樣的人,可能會因酒後失足落水溺死在維多利亞港嗎?還有,之前香港報紙上那則懸賞尋找屍體的廣告是怎麼一回事?」

「那則廣告啊……,」曾啟榮聳聳肩膀回道:「我們調查過了,是一個不知名人士委託刊登的。那人在街頭隨便找了幾個小孩給了他們每人十塊錢,請這些小孩幫他送一個信封去報社。據報社說,信封裡面有一張紙條,紙條上貼著由報紙上剪下來的字,內容是請報社刊載廣告。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同樣用剪字貼成的廣告文案以及兩萬塊錢。我們也找到一個幫忙送信的小孩,他說那個給他錢的人穿著大衣戴著帽子墨鏡和口罩,根本看不清楚長相。」

說到這裡,曾啟榮話鋒一轉又說:「不過,我們不認為這則廣告和這件意外失足落水溺斃事件有關。因為二十四日事件發生時,除了三個和兩位死者發生爭吵的市民外,現場還有十一個目擊者,其中包括兩位歐美人士。他們所有人的證詞都指出,當時兩位死者顯然是喝多了,在聽到幾個市民舉杯為女王祈福時,兩位死者竟口出穢言對女王不敬。這引起幾個愛國市民的不快,誰知他們指責死者不應對女王無禮時,兩個死者竟惱羞成怒想出手毆打他們。幾個愛國市民見死者兇狠趕緊閃躲,誰知兩個死者卻自己掉到水裡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才知道原來死者的水性很好。唉!都說水性好的人反而容易溺水,這還真是不假。」

大山雄平瞪著曾啟榮,好不容易才忍住出拳揍他的衝動,耐著性子又問:「曾警官,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是死後才被推下水,或者是因被綑綁丟下水才溺斃的?」

「咦,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曾啟榮一臉詫異地看著大山雄平,不滿地說:「都告訴你有十幾個目擊證人了……。好吧!如果你堅持是這樣,那我們會再進行調查。不過,這樣一來你不能領走遺體,我們得進行解剖驗屍。」

大山雄平心裡一沉,因為從曾啟榮的態度裡他已發現,就算這件事與香港警方無關,但香港警方想包庇行兇者一事卻是無疑的。不過,他仍想做最後的努力,所以他又問:「曾警官,據說和我兒子起衝突的是幾個小流氓,你覺得這幾個小流氓會做舉杯為英國女王祈福這種事嗎?」

「怎麼不會?」曾啟榮義正辭嚴地說:「大山先生,我想你們日本的黑道應該也是會敬愛你們的天皇吧?同樣的道理,我們香港的社團人士也是很敬愛女王的!」

似乎是為了強化自己所言不假,曾啟榮轉向日本領事說道:「領事先生,你應該瞭解香港的情況。在以前,或許還有人不滿意女王的統治,可是自從女王陛下派出英勇的〇〇七情報員協助香港恢復社會秩序後,全港市民無不對女王感激愛載。現在香港的社團人士在拜關公時,都還會多燒一炷香為女王祈福呢!如果說關老爺是香港社團人士在天上的老大,女王就是他們在人世間的領導!」

「八嘎!英國女王什麼時候成了香港黑社會的大姊頭?」日本駐港領事與大山雄平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大罵曾啟榮的無恥,而後者在痛罵之時心裡也升起一股惡寒──他現在可以確定了,香港警方必然參與了謀殺他兒子之事。

明白了這一點之時,大山雄平只覺胸口血氣沸騰,然後就是眼前一黑。在他昏倒之前,他只來得及想到:「細川龍馬,你真夠狠的,竟然勾結香港警方殺了我兒子!但你不要得意,健一早把你們家公司的股票質押給工藤會了,我就等著看工藤會為健一報仇!」

……………

大山雄平在香港病倒之前認為工藤會會為他報仇,只是他不知道細川國彥竟然已回到了日本,不然他就不會這麼樂觀的。

細川國彥未出現在二十六日的新世紀產品發表記者會上,先前細川龍馬與田島京所提的計畫中有許多漏洞,細川國彥必須解決這些問題。正因如此,沒什麼人知道他回到了日本。於是,當二十七日晚上,佐藤總理的秘書官來到與細川龍馬約好的料亭而見到細川國彥時,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曾擔任多年記者的楠田實是認識細川國彥的,而且當年還一起喝過幾次酒。所以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楠田實就泰然自若地走到細川國彥對面的位置坐下,嘆著氣對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大笑的細川國彥說:「唉!原來你回日本了,看來索尼這次輸的不冤啊!對了,上個月狠揍英國政府的事,大概也是你策劃的吧?」

昨日新世紀產品發表記者會後,許多記者找上了出現在現場的井深大。臉色凝重的井深大不願意發表任何意見,但同行的幾個年輕工程師卻關不住嘴巴,有人就嘟嚷著說新世紀的新型彩電是抄襲索尼開發中的產品。這話一出,立即引起記者們譁然,大家又回頭去質問田島京。想當然耳地,田島京自然是拿出相關技術專利證明嚴詞駁斥。

出現這麼優秀的新型彩電是新聞熱點,這個新型彩電的技術涉入抄襲疑雲更是新聞熱點。更何況,可能被抄襲而蒙受巨大損失的是日本的家電大廠索尼,嫌疑者卻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台日合資公司,這攸關到日本的利益,當然更是新聞熱點。於是,各媒體紛紛增派主力記者進行調查訪問,甚至電視台晚間新聞都花了十幾分鐘做專門的報導。

不追查不知道,一追查下來大家都嚇了一跳。首先就是新世紀這家新公司不僅聘用了大量日本技術人員,而且這些技術人員還大多是在日本各企業混的不怎麼樣的人。在日本的終身雇用制下,縱然是不受重用之人也沒有叛離公司的道理,現在竟然有幾十個身處不同
公司的人同時叛離公司,集體投效到新世紀這家公司,這也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接著,記者們又透過新世紀主動公布的資料與駐台記者的查證,發現新世紀雖挖了十幾個索尼的人,但那些人都是組織與管理生產線方面的人,根本沒有一個與技術研發沾到邊的人。也就是說,或許真如田島京所言,無論是新型彩電還是液晶顯示器,其技術概念與原始設計圖都是由台灣人提出的,再交給新世紀的研發人員做進一步的修改與製造實體。

日本記者是很敬業的,所以他們當然不會放過追查新世紀這家公司的背景。這一來,新世紀的大小股東們全曝了光,他們這三個月來在日本進行的各種經濟活動也一一現了形。於是,記者們才張口結舌地發現,原來住友金屬的老闆已經悄悄換了人;有一家叫大江的營建公司已投入了近八百億日圓,在十幾個城市靜靜地推動所謂的「國民居住品質提升計畫」;而武田製藥與西武百貨的第二大股東,竟然已經變成姓細川的人了。

這麼短的時間內進行這麼大規模的經濟活動,細川龍馬與他的同夥是從哪裡弄來如此龐大的資金?對這個令人疑惑的問題,各媒體在第一時間是什麼猜測都有。不過,記者們也很快就又從田島京那裡得到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答案──跟著一個法國銀行家買賣外匯,在十一月賺了好幾億美元!

這是個讓人不敢置信的答案,但隨後就有不願透露姓名的財經官員與銀行高層指出,根據倫敦金融界的傳聞,在十一月英鎊重貶風暴中,確實有法國銀行家與來自東亞的資本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暴利。

好吧!這是一群令人嫉妒羨慕的會抓狂的幸運兒,現在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是,為何那個神通廣大的國銀行家要帶著他們賺錢,而不是帶著我們去賺?

然而,無論是田島京、細川龍馬還是大江拓哉,對此問題的回答都是無可奉告。他們越不說,大家就越好奇。事實上,就連日本內閣的官員們也在討論這個問題。所以知道楠田實今日與細川龍馬有約的佐藤榮作,還特別交代楠田實設法弄清楚這個問題。現在楠田實見到失蹤多年的細川國彥竟然出現了,他以為他找到了答案。

「我是聖誕夜回來的,搭船從橫濱進來的,第二天才到東京找龍馬的。」細川國彥回答了之後,又聳聳肩說:「不過,楠田,索尼的事和英鎊的事真的與我無關,那可都是龍馬和田島他們做的。」

楠田實一愣,將目光轉向坐在細川國彥身旁的細川龍馬與田島京。楠田實知道細川國彥是不屑於說謊的,所以看來這兩件事真的是細川龍馬與田島京的手筆了。他沉思了幾秒鐘後,開口向細川龍馬問道:「細川會長,那個新型彩色電視?」

細川龍馬知道楠田實想問什麼,微笑回道:「楠田先生,那些技術確實與索尼無關。其實我之所以勸說台灣的謝文堂先生出資成立新世紀公司,就是因為八月時我在台灣見到了幾項新科技發明,只是發明人尚未將之製作出來,也還沒有申請專利。這兩天知道索尼也在研發類似的技術後,我很驚訝,卻也很慶幸能搶在索尼之前開發出來。」

楠田實想到他今天看過的專利登記證,上面確實有一個姓謝的台灣人,而且專利權擁有比例還是排在第一。他知道細川龍馬說的應該沒錯,搖了搖頭苦笑說:「看來這只能怪井深大他們技不如人了。唉!只是這下子索尼的財務危機恐怕難解決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楠田實沒有注意到,當他提起索尼的財務危機時,田島京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要到很久以後,楠田實才會知道,他這無意的一句話,竟勾起了田島京趁機購併索尼的念頭,而且還真讓他成功了。

這時只聽細川龍馬又說:「至於炒作英鎊的事,那確實也是託那個法國朋友之福。不瞞你說,當初我是以為能賺個上千萬美元就不錯了,只是沒想到英國首相會玩弄詐術,反而使我們意外獲得驚人的暴利。這是一場豪賭,我都做好了賭輸後失去一切的心理準備。現在我賭贏了,也保住了香港的那些產業。」

楠田實聞言又是只能苦笑,細川龍馬向日本銀行團借八千萬美元一事是他經手的,他當然明白細川龍馬話裡的意思。而且,他也知道細川龍馬不僅保住了香港的新世界集團,新世界集團還利用賺來的巨額資金進入英國產業界,現在倫敦新世界公司正在以令人目不暇給的速度快速茁壯。

既然澄清了心中的疑惑,楠田實決定還是把話題轉回今天的主題,開口問道:「細川會長,先前所提投資國內產業之事不知……?」

細川龍馬轉頭看向堂哥,細川國彥會意,沉吟說道:「楠田,既然龍馬做過承諾,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實現這個承諾。不瞞你說,我們這邊已經有一個投資計畫,但在讓你知道之前,我想先問一件事。上個月英鎊重貶之後,美元與黃金掛勾的固定匯率制已岌岌可危,你們討論過如何應變嗎?」

「固定匯率制?」楠田實沒想到細川國彥會問這事,一愣之後點頭說:「這一個月來是開過幾次會討論,多數人認為美國一定會盡力維持匯率穩定,但這恐怕得付出很大的代價。」

細川國彥點點頭,沉聲說道:「這個看法沒錯,不過並不完整。據我所知,詹森總統身邊的經濟幕僚幾乎都是鷹派,美國大選的黨內初選又快到了,所以白宮極有可能會策劃一次打擊國際黃金投資客的大行動。只是,我認為這項行動失敗的可能性極高。只要這項行動失敗了,不管下一屆美國總統是誰,美元都很難再保持現在的匯率水準。也就是說,美元與黃金掛勾的固定匯率制壽命不長了。」

楠田實聞言一驚時,卻聽細川國彥又說:「戰後以來美國之所以能維持霸權地位,依賴的是強大的工業製造力、研發能力、軍力,以及用美元做國際貿易交易貨幣的世界金融體系。不過,這十年來美國對外貿易的逆差越來越嚴重,國庫黃金不斷流失,這已經危及了美國控制世界經濟的能力。一旦美元與黃金掛勾的固定匯率制守不住,美國就必須另找一項世界貿易的核心戰略物資與美元掛勾,以維持美元的強勢地位。」

「等等!」楠田實無意識地揮了揮手叫暫停,搖了搖因剎那間湧進太多資訊而有點昏沉沉的頭,又深呼吸一口氣後,這才有點疑惑地問:「核心戰略物資?國彥,你是說……?」

細川國彥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後,淡淡說道:「石油。」

雖然日本的金礦礦藏已近枯竭,但畢竟日本曾是金銀盛產地區,再怎麼說現在國庫內的黃金還是不少的。然而日本卻是極缺乏石油的,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發動太平洋戰爭了。比起三十年前,日本現在對石油的需求只有更多不會更少。因此楠田實聞言猛然一驚,心知如果細川國彥所言為真,那屆時日本經濟受的內傷就可能不輕。

細川國彥見到楠田實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明白事態的嚴重性,轉頭向田島說:「田島,把你的計畫給楠田看看吧!」

這是一個龐大的能源產業鏈計畫,依此新世紀與新世界兩個集團將聯手投入至少十六億美元,建構一個從原油探勘、開採、提煉、販賣到新能源開發的事業體。而其與現有其他石油公司的最大不同之處,是在環太平洋地區建立多個超大型石油與液化天然氣儲存基地。像是在日本,就打算建立八個總儲存量達二億八千萬桶的儲油基地。

這是個讓楠田實大吃一驚的驚人計畫,卻也令他感到迷惑。所以他在看完計畫書後,忍不住就問:「有必要建立這麼大規模的儲油基地嗎?」

楠田實的疑惑不是沒道理的,現在國際油價一桶售價約二點九美元,單單要讓構思中的日本儲油基地保持滿載,經常性的積壓資金就得達到八億美元以上!怎麼看這都不是明智之舉。

然而,田島京卻是很認真地點點頭,肅容說道:「楠田先生,你大概沒注意到目前世界各工業國家有多依賴中東的石油,如果中東再發生戰爭,而石油輸出國家組織聯合禁止輸出原油,或者聯手大幅提高油價,那請問日本的經濟有能力承擔嗎?」

「啊?不會吧?石油輸出國家組織只是一個鬆散的俱樂部,而且美國……」說到這裡,楠田實忽然愣住了,吃驚地問細川國彥:「國彥,你剛剛說的美元與石油掛勾是……?」

細川國彥又露出嚇人的白牙,點點頭說:「沒錯!如果下次以阿之間再有戰爭,阿拉伯國家極有可能會用石油當武器報復支持以色列的歐美各國,向來親美的日本也必然被列入報復對象名單中。至於美國會如何反應嘛,嘿嘿,當石油交易以美元為結算貨幣時,你說美國的石油公司和華爾街的銀行家是歡迎石油漲價,還是想要石油降價?」

楠田實只覺得背上的冷汗直流,他可不敢認為細川國彥是在說笑。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細川國彥曾是野村綜合在中東的總負責人,和許多中東國家的王公貴族都有深交。他既然說下次以阿戰爭時阿拉伯國家極可能以石油為武器,那這件事發生的機率應該就超過七成。所以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自己鎮定一些,用艱澀的語氣說:「政府需要做什麼?」

田島京露出讚賞的眼神,微笑說道:「我們希望政府協助找出適合興建石油與液化天然氣儲存基地的地方,包含購地、硬體設施、聯外道路與碼頭的經費由我們負責,但政府必須協助我們與當地居民溝通。我們會與政府簽訂合約,未來只要發生因戰爭而導致國際油價大幅上漲,只要油價上漲達到每桶六塊美元,我們會啟動為期最長十二個月的特惠供油機制。在這段時間內,我們會以國際現貨油價八成的價格,每天供應一百萬桶原油。不過,這一百萬桶包括我們進入日本售油市場後自己旗下加油站的用油。還有,鑑於中東情勢變化莫測,我們希望第一座儲油基地至遲在一九七〇年上半年完工啟用,至慢在一九七二年十二月所有的儲存基地必須完全啟用。」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楠田實心頭一緊,他雖不知何以期限會訂在這時候,卻知道應該是有所本的。不過他也清楚對方大概是不會說出依據何在,所以他想了一下後只是提出另一個要求:「每天一百萬桶太少了,至少得再增加一倍。而且,一年的時間也太短了。」

坐在他對面的三人都面露苦笑,細川國彥搖著頭說:「楠田,老實告訴你,現在我們這邊能確實掌握的油源,只有我老婆名下一口日產六千桶的小油井。為了讓這個計畫確實可行,未來幾年我還得滿世界去找石油呢,你就別貪心了。」

細川龍馬接著也說:「楠田先生,依照田島的計畫,我們在日本的滿載儲油量是二億八千萬桶,一旦啟動這個優惠供油機制,我們一年得賠本賣三億六千五百萬桶。也就是說,我們的損失至少是幾億美元。這筆錢不可能由公司認賠,到時候還是得由我和田島來負擔的。」

楠田實默然不語,好一會兒後他彎腰鞠躬說:「對不起,細川會長與田島君為了國家甘願蒙受鉅額損失,我卻一意強求,這是我的不對,請你們務必接受我的致歉。」

細川龍馬與田島京也鞠躬回禮,前者說:「楠田先生請不要這麼說,先前你能撥冗參與先父的告別式,我還得向你致謝。」

細川國彥見雙方行禮完,肅容說道:「楠田,還有一件事得請你幫忙。今天九州那邊來了消息,重原叔父的驗屍報告出來了,他是被毒殺的。兇手是誰,我想你也知道。大山健一還把我重原叔父公司的股票質押給工藤會的金融公司,這事我會去處理。不過,我擔心大山雄平會再做出什麼傷害細川家的事。我想請你動用警視廳的力量,要求熊本警方保護重原叔父與俊作叔父的家人。」

楠田實點頭應允,身為總理大臣的秘書官,這一點他還是做得到的。

楠田實見想弄清楚的事都弄清楚了,收起田島京那份計畫,鞠躬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先告辭了。一旦總理大臣那裡有了決斷,我會立刻與你們聯絡的。」

細川國彥點點頭,他知道楠田實應該是趕著回去向佐藤榮作報告,所以也不挽留楠田實了。等送走楠田實之後,他招呼女侍重新送上食物燒酒,要包下這間料亭一晚得花不少錢,他可不想浪費。

等到酒菜送上,確定女侍們都退到一定範圍外後,細川國彥才低聲說:「龍馬,香港那邊的事都處理乾淨了嗎?」

細川龍馬苦笑說:「事情是木村由伸處理的,我信得過他。」

細川國彥點點頭,吃了一塊生魚片後,這才又說:「田島,過兩天你與謝桑回台灣後,盡快安排所有人的住宿與辦公室,等跟我來的那些人拿到台灣的入境簽證後,就讓他們全去台灣。一月中我們在台北召集所有人開會時,會有幾個大人物來,但他們不願意公開活動,記得先和台灣那邊打個招呼,請他們體諒一下。」

田島京雙眉一挑,有點遲疑地說:「國彥,能透露一點嗎?不然我不好和台灣那些官員溝通。」

「現在確定的有兩位,」細川國彥邊拿起酒杯邊說:「李梅將軍和歐納西斯。」

「啊!」田島京嚇了一跳,吶吶說:「這、這來頭也太大了,台灣官員不可能當做沒看到的呀!」

細川國彥一口喝掉酒杯裡的酒,這才抿著嘴說:「歐納西斯是商業大亨,去台灣是為了掛個名當新世紀綜合研究所的顧問,沒必要與台灣官方人員碰面。至於李梅將軍嘛,你告訴他們,若他們堅持,我可以拜託李梅將軍和他們的領導人私下見面,但絕對不要讓外界知道。這是對台灣好,因為據我所知,李梅將軍極可能以第三黨副總統候選人的身份參與下屆美國總統大選。這時台灣官方若公開與李梅將軍接觸,會引起共和民主兩黨總統候選人的不快。」

「那你還找他去台灣幹嘛?」田島京心裡嘀咕,卻還是苦著臉應承下來。

然而,細川國彥卻像是有心電感應一樣,忽然轉頭似笑非笑地又對田島京說:「田島,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時候找李梅將軍去台灣幹什麼?」

細川國彥的笑實在很駭人,可是他現在講的話更嚇人,田島京聽了之後大驚說道:「阿!你、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細川國彥不回答田島京的問題,而是挾了一口菜慢慢咀嚼吞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就如同我被你們拿出來的東西吸引一樣,為了建構那個全球快速精準的物流體系,我去找了李梅將軍。當他聽到這竟然是一個三歲小孩的構想後,就嚷著要來見謝桑的孫子。事實上,李梅將軍還跑去華盛頓找羅伯.麥納馬拉。據李梅將軍說,要不是麥納馬拉的身份太敏感,大概也會跟他一起來台灣一趟見見謝桑的孫子。」

這下子細川龍馬和田島京都是張口結舌了,一個美國空軍四級上將,一個現任的美國國防部長,竟會想來看一個三歲的台灣小孩。這要是傳了出去,不成了世界級的大新聞才怪。

細川國彥似乎真有透視人心的能力,哼了一聲搖頭說:「看來你們八成都被那小孩的什麼預知夢所迷惑了,以致於沒有真正體認到他所提的那些構想的驚人價值。沒錯,如果他的那個夢像你們所講的那麼精確,那真的是不得了的事。可是,你們應該更用心思考他提的那些計畫。世界經濟共同體與區域經濟共同體架構下的產業鏈,工業原料、能源、糧食的全球佈局,結合陸海空運輸的全球快速物流體系,從便利商店、社區量販店到超大型倉庫式量販店的銷售體系,新科技研發與形成專利壁壘,社會企業與品牌行銷,嘿嘿,這哪一項不是價值非凡的構想?這小子要是生在美國,早就被各大學和財經界當神拜了,搞不好還能成為最年輕的白宮經濟顧問。」

說到這裡,細川國彥臉色變得異常嚴肅,沉聲說:「可惜那小子不是美國人,這會讓他的處境很危險。那些驚人的構想也就算了,他那個預知夢可是會為他及身邊的人招來橫禍的。你們要記得,以後不能再讓他隨便透露那個夢的內容,你們所有知道的人也得保密,不然麻煩就大了。」

細川國彥的看法很正確,可惜他的警告發出的有點晚,因為就他講話之時,在鶴田遙的安排下,一封署名鬼谷子的信已經快寄到台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