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雅彥沒想到的是,就在他離開香港的第二天,珠海學院的江茂森就帶著幾個老師和行政主管找上了木村由伸。

「看來他們的情況真的很不好過啊……。」木村由伸在心裡嘀咕著,有點為對方硬是要求在星期日與他見面感到無奈,但他還是露出親切的笑容,親自為對方泡茶佈茶,又示意請對方飲茶後,這才說道:「江先生,雖然我是日本人,但我喜歡歐美人有話直說的行事風格。所以,我想你還是直接將來意說出來,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幫。」

今年已六十六歲的江茂森卻是不太習慣木村由伸直來直往的說話風格,猶豫了一下後才說:「我聽救總的王主任說,你們公司的股東裡有一位是台灣的謝先生,而我剛好有朋友在台北的教育部裡工作,他說有一位謝先生捐了好幾億元給各大專院校,不知……」說到這裡他就閉嘴不說了,只是用夾帶著詢問與期盼的眼神看著木村由伸。

香港開埠以後私人辦學之風頗盛,但直至一九六七年為止,大學只有香港大學與香港中文大學兩所。學院雖有不少,但這些學院大都規模極小,像珠海學院的建築就只有一棟大樓,怎麼看都像是這時代台北開始興盛的南陽街補習班。

造成香港私人學院規模寒磣的原因很多,一是興學者常有寧為雞首勿為牛後的想法,加上興學者的宗教、意識形態、政治人際關係的不同,遂使多數興學者寧願固守香火稀落的小廟,也不願合夥辦一間規模宏大的學校。第二個造成香港私人學院規模偏小的原因是殖民政府的態度,英國人並不希望多數以中文進行教育的私人書院發展興旺,常對這些學院進行刻意的打壓。

在一九四九年之後,因為國共之間的鬥爭,香港的學院也因政治立場不同而彼此互鬥。左派的學院在中共以國家資源支持下還能支撐下去,親台的學院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前幾年有幾所學院迫於生存壓力,或是併入一九六三年成立的香港中文大學,或是走上聯合之路,但與國民黨大老陳濟棠關係密切的珠海學院卻仍堅持獨立發展的路線。然而,自今年六七暴動以後,珠海學院的贊助者紛紛離開香港移居台灣或歐美,教師學生亦流失不少,珠海書院可說已到生死存亡關頭。珠海學院現在的主持者江茂森本是希望國民黨能伸出援手,無奈現在的國民黨是有心無力,因而救總才在台北的指示下找上新世界實業。

不過,江茂森是個謹慎的人,而武田雅彥與木村由伸也因新世界實業有自己的計畫,在前幾日去珠海學院參觀時語帶保留。只是事後江茂森知道了當日武田雅彥代表台灣的謝先生捐出鉅款後,不免頗為後悔沒有把握時機為珠海學院爭取捐款,所以才有了今日求見新世界實業負責人之舉。

這時木村由伸聽完江茂森的話,點點頭說:「你說的是謝文堂先生。沒錯,據我所知,謝先生是捐了一大筆錢給台灣的幾所學校,而且,我還聽說他打算自己辦大學。」

江茂森見木村由伸坦承確有其事,就又帶著詢問的語氣說:「我們珠海也是在中華民國教育部註冊的學校,不知……。」

「看來謝桑還真是一隻人人都想宰一刀的肥羊啊……。」木村由伸心裡嘟嚷著,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很誠懇地說:「江先生,這事要是你前兩天說的話那就好辦了,因為前幾天和我一起去調景嶺的武田先生是謝先生的律師,他有權可以為謝先生答應一些事的。但很可惜的,武田律師昨天回日本去了。而我雖是新世界實業的副總裁,卻不能代表謝先生做出任何承諾,因為新世界實業有好幾個股東,謝先生只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露出失望神情的江茂森等人,話鋒一轉又說:「不過,新世界實業自己有一個協助香港教育發展的計畫,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倒是可以為你們介紹一下。」

兩個小時後,當江茂森一行人走出新世界實業大樓時,江茂森不自覺地在大門口停下腳步,仰著頭望著面前這棟全港第二高樓發楞。走在江茂森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見他忽然停下腳步,低聲問:「爹,怎麼了?」

江茂森收回仰望的目光,轉頭看向兒子,說道:「可伯,你是留美的,對美國的情況比較熟。你說他講的,要在香港辦一所媲美史丹福大學的學校,這可能嗎?」

江可伯沉思一會兒,才搖著頭說:「我不知道,因為要成為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學,需要資源、人才及學風三者都能配合才行。史丹福大學雖是由史丹福家族出資成立,實際上卻是所有的加州有錢人持續捐贈的共同成果。他說新世界實業將出面募集一億英鎊設立大學,這錢在創校初期是夠了,但之後若無法繼續募集到更多的錢持續投入,恐怕也是曇花一現。」

江茂森點點頭,又對其他人說:「你們說我們該選哪一個方案?」

先前木村由伸表示了新世界實業有在港設立一所大學的想法,並向江茂森等人大致介紹了這個計畫的內容。這個計畫是由新世界實業出面募集一億英鎊,設立一所兼具國際化與香港本土特色的四年制大學。這所預定設在九龍的大學將以高新聘請歐美日一流學者任教,學生則來自香港本地與世界各國。由於教師與學生來源的多元性,因此教學研究將以英語進行。為了吸引最好的教師與學生,學校將提供鉅一流的教學研究、食宿與休憩環境,每年編列高額的研究經費和獎學金,和各國的一流學校簽訂交換學生契約,協助畢業生就業與提供創業基金。

這樣的菁英教育不可能是大規模的,所以這所大學的學生總數不會超過兩千人,在初期甚至只會有幾百人。整體的師生比將維持在一比六,初期甚至是一比三或更低。

但這樣的規模顯然不能滿足香港社會的需求,所以這個計畫還有另一部份──發展學生素質較次、人數較多、技術應用性更強的學院教育。依此,新世界實業將另外籌募五千萬英鎊,以自行成立學院或與現行學院合作的方式,建立一個包括八所學院的教育聯盟。這八所學院中將至少有一半是以中文進行教學研究的,以符合香港社會的需求。

由於新世界實業將對這些學院進行長期的鉅額贊助,因此新世界實業必須擁有學院半數的股權。但這些學院都將採校長治校或教授聯席會治校的模式,新世界實業將只推薦校監,不會介入學校的具體運作。而同時新世界實業將提供在校學生獎學金與實習機會,並優先聘用這些學院的畢業生。

木村由伸所提供給珠海學院的選擇,就是加入這個教育聯盟,或者獲得木村由伸的私人贊助的三十萬英鎊。如果是選擇前者,將立即獲得兩百萬英鎊的投資,第三年起每年還至少能得到五十萬英鎊的贊助;但付出的代價將是半數股權,以及教學研究都得做相應的調整強化。至於選擇木村由伸的私人贊助,那筆贊助是他為紀念未婚妻藤原美智子的香港籍祖母而捐的,就是一搥子買賣,以後不會再有類似的贊助。

對於珠海學院一般的教師職員而言,顯然選擇讓新世界實業入股是較有利的。但他們也都知珠海學院幾個股東寧為雞首的心態,所以這時一聽江茂森問起他們的看法,眾人都是沈默不語。江茂森見眾人不語,大致也猜到了他們的想法。他又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這棟大樓,語氣蕭索地說:「唉,珠海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們還是回去問問其他人的意見吧。」

……………

木村由伸送走江茂森一行人後,就去機場接藤原美智子。他是個孤兒,除了田島京之外也沒什麼朋友,所以其實也沒有過節的習慣。而與屍體相處的時間比與活人相處的時間更多的藤原美智子,根本也沒有過節的習慣,所以他們相識以來從沒一起慶祝聖誕節。不過,今年他們必須在香港過聖誕節,因為藤原美智子答應了梅愛芳、梅艷芳兩個小女孩,會陪她們過聖誕。

木村由伸很清楚,梅家這兩個小女孩應該都還沒搞懂聖誕節的意義,而只是道聽途說把聖誕節當成可以吃大餐拿禮物的好日子,甚至搞不好這還是她們那個寧死不吃虧的老媽覃美金告訴她們的。但待人向來性冷的藤原美智子卻很喜歡這兩個乾女兒,想要盡量滿足她們的期望,木村由伸自然也只能奉陪。

既然要帶梅家兩個小女孩出來過聖誕節,自然得準備禮物,還得連梅家其他人的禮物都準備才行。覃美金這樣的人只愛真金白銀,你送她高雅的東西她還會嫌棄呢。所以木村由伸之前就託丁鎮東去周大福金飾店弄來整套鑲鑽金首飾,怎麼看都有點俗不可耐的東西,卻最能合覃美金這樣的人的心意。果然,當藤原美智子把禮物遞給覃美金後,她二話不說就把兩個小女孩推出門交給藤原美智子,還不忘大聲叮嚀女兒說拿到禮物時要說謝謝。問題是,她那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教小孩禮貌,倒像是在提醒藤原美智子別忘了要買禮物,而且是越貴越好。

看著兩個小女孩那一身陳舊的衣物,木村由伸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藤原美智子上次離開香港前就替覃美金把欠人的錢全還了,木村由伸也把覃美金安排進了希望音樂香港分公司工作,讓她負責監督香港各唱片行是否販賣未經授權的哥倫比亞唱片。她領的是一個月五百美元的高薪,還另有交通費誤餐費之類的,這加起來一個月都可以領到七百美元了。就連她們現在住的這間一千五百多平方呎的半山高級住宅,都還是只要自付水電費的員工宿舍。日子都這麼好過了,覃美金偏偏在藤原美智子要帶她女兒出去玩時讓女兒穿這一身破舊,這分明就是要讓藤原美智子幫兩個小女孩添購新衣嘛!

但是,縱然知道覃美金想佔便宜,母愛大爆發的藤原美智子仍是高高興興地帶著梅家小姐妹去中環的連卡佛百貨購物。這半年來左派暴動及恐怖攻擊事件不斷,今年香港的市面蕭條的可怕,就連聖誕節這個英國人最重要的節日,香港最大的英資連卡佛百貨的客人也是不多。正因這樣,當藤原美智子和兩個小孩在幾個店員的簇擁下挑選衣服時,站在一旁的木村由伸一眼就看到了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呂樂、曾啟榮與馬惜如。

這幾人出現的時間地點實在不對,木村由伸皺了下眉頭,先是看了下藤原美智子及兩個孩子,見她們都在忙著挑衣服試衣服,這才走到呂樂三人身邊,嘆著氣說:「呂總探長,你不在九龍轄區坐鎮,是發生了什麼事?」

呂樂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好奇地問:「我聽說你們買下了先施百貨和永安百貨,怎麼你卻跑到英國人的連卡佛來買東西了?」

木村由伸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的消息太不靈通了,我回香港之前,史東大律師就從倫敦那些英國佬的手上買下了連卡佛百分之二十七的股權,上週若林也從其他管道購入連卡佛百分之十七的股權。也就是說,新世界實業現在已經是這家百貨公司最大的股東了。」

呂樂暗暗心驚,但他不想表露出內心的想法,就轉換話題說:「一個小時前維多利亞港出現兩具浮屍,從他們身上的證件來看,是兩個叫大山健一與和賀洋介的日本人。」

木村由伸雙眼一瞇,淡淡問道:「知道他們的死因嗎?」

呂樂嘆著氣說:「唉,有目擊證人指出,這兩個日本人酒後失態,污言穢語辱及女王。大家都知道的,雖然很多香港人不喜歡香港政府,但大家可都是很敬愛女王的。所以據說當時就有幾個洪興的小弟上前與那兩個日本人理論,好像他們之間還有一點小推擠。那兩個日本人大概是酒喝多了,想打人沒打到,自己反而掉下水了,現在我們正在尋找那幾個見死不救的小混混。」

「洪興?」木村由伸喃喃唸著,搖搖頭說:「算了,我管這個洪興是什麼,反正也與我無關。」

呂樂很不滿地看了木村由伸一眼,解釋說道:「洪興是一個與國民黨有關的幫派,還有,現在洪興的人找馬惜如要錢,這讓馬惜如很不滿。」

「他有什麼不滿的?」木村由伸轉頭看了一眼馬惜如,見他果真是一臉忿忿不平的模樣,就對呂樂說:「出錢的又不是他,他還白賺了二十萬美元人頭費,有什麼好不滿的?」

呂樂苦笑著回答:「因為他的人也盯上了那兩個日本人,但卻被洪興先下手了。現在他憋著一肚子氣,等過兩天警方驗明那兩具屍體的身份後,他還得幫某人拿一百萬美元給洪興,他不想幹這事了。」

「唉,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木村由伸搖搖頭,想了一下後對呂樂說:「讓曾啟榮在二十六日早上十點時去我的辦公室一趟,替我把錢拿給馬惜如。請你幫我告訴馬惜如,我多給他十萬美元的辛苦費,讓他不要鬧小孩子脾氣了。如果他能聽我的話,明年年中歐洲會有單一本萬利的買賣,我會帶上你們,讓你們大賺一筆外,還可藉機把你們那些髒錢都洗白。」

呂樂心頭一震,他可是已經聽到風聲,說十一月英鎊重貶時新世界實業賺了一筆天文數字的財富。現在一聽木村由伸這麼說,他立即就想到那個傳言。他不是江湖菜鳥,自然不會在此時追問細節,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權當是答應木村由伸了。

……………

謝家不信基督教,這年頭台灣社會多數人也沒有慶祝聖誕的習慣,所以謝子言也沒有什麼聖誕活動可以參加。不過他倒是收了不少份聖誕禮物──上次那些羽絨衣都被他老媽幫他掙好人卡送光了,現在人家回禮來著。

張艾嘉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這天下五來謝家送禮的,是她的外祖父魏景蒙帶她來的。不過,謝文堂謝安京還在日本,負責接待的謝安洲又和魏景蒙沒有共同的語言,更何況魏景蒙似乎是有心事的樣子,連張艾嘉都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所以這祖孫倆只在謝家坐了十分鐘就告辭了。

別人不知道魏景蒙在煩惱什麼,謝子言卻知道八成是這期的《時代周刊》寄到台灣了。這期的《時代周刊》有一篇報導駐越美軍特別假的文章,指出為抒解戰場壓力,美軍官兵在執行任務後會有五天特別假,官兵可在東亞東南亞十幾個城市中任選一個度假,台北就是其中之一。但這些丘八沒高尚到會以逛故宮博物院來抒壓,這篇報導很翔實地描述了美軍的尋歡作樂,還刊了一張某美軍大兵和台灣女子在北投洗鴛鴦浴的照片。

客觀來說,這篇報導陳述的是人類社會的事實面,但這可讓國民黨下不了臺。國軍有八三一,裡面的女服務生還不乏是被強迫的,但這時的政府是絕口不提自己搞了個慰安婦機構。事實是一回事,但為了偉大領袖領導的偉大國家的形象,誰敢明說軍中有這檔事就誰倒楣。基於同樣的邏輯,你美軍來台灣花錢尋歡作樂,這是可以賺美金又可以增進兩國邦誼的好事;但你《時代周刊》把這事圖文並茂地寫出來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這就是刻意給我難堪了。

本來蔣介石夫婦很喜歡《時代周刊》的,因為自一九二八年以來《時代周刊》多次以蔣介石為封面人物,一九三七年時更以蔣介石夫婦為年度風雲人物。正因如此,據說老蔣在看到這期的《時代周刊》後勃然大怒,想來是他覺得被心目中的酐朋友敲了一悶棍。至於人家《時代周刊》只是報導事實,在老蔣那裡這只是個假議題,因為在他看來媒體就是該為黨國服務的。

老蔣對《時代周刊》是一肚子火,但他管不到人家老美的雜誌,於是這滿腔怒火就只能發在新聞局局長魏景蒙身上──你魏景蒙不是和美國媒體很熟嘛,怎麼會讓美國佬搞出這種報導來?

魏景蒙是個老好人,但對他的委屈謝子言可幫不上忙。至於他的外孫女張艾嘉,謝子言也幫不上忙,因為她是被升學壓力逼的,這事大概只有文昌帝君幫得上忙。

魏景蒙祖孫倆離開沒多久,林文定就帶著陳德凱和黎楠來了。自從林文定那個周林家教班被細川舞子強制收購收購後,淪為小股東兼班主任的林文定安分多了,也又隔三差五地到謝家混吃混喝。只是,他現在的臉皮顯然比以前厚多了,自己來還不算,還會帶上黎楠陳德凱這兩個台大學弟。

來台灣讀書的港生大多家境不好,尤其是這半年來香港經濟蕭條的可怕,在台港生的處境就更艱困了。為了減輕香港那邊的經濟負擔,現在黎楠和陳德凱除幫謝子言謄錄稿件外,還在周林家教班教書。除了他們兩個之外,林文定還找了五個也是讀台大的女孩子來任教,可是現在整個家教班的學生才那幾個,搞的都快變成一對一教學了。這都是先前林文定當家時的手筆,人事開支比收入還多,就算沒被周金生他們亂搞,以林文定那有限的資產恐怕要撐上半年都難。

細川舞子強迫林文定把補習班讓出來,其實是救了林文定,卻是把爛攤子丟給謝家。在這家教班工作的八個台大學生大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林貴子也不忍心辭退他們,只能就這麼擱著。在她想來,反正這幾人大學畢業後就會去找一份正職工作,到時候再把補習班收了就是。

林貴子不知道的是,她不懂怎麼經營補習班,可是她的寶貝兒子卻懂。謝子言前世時在南陽街補習班兼職教過七八年書,還曾幫一個朋友管理過她開的家教班,補習班那一套謝子言可是一清二楚。所以謝子言這一陣子總是有意無意地「建議」林文定他們,提醒怎麼經營家教班。只是,這三個傢伙似乎不怎麼買單,這讓謝子言很是不爽。因此,今天他見這三個傢伙下午三點多就跑來了,還是空手來的,就決定當作不認識他們。

問題是他不想認識這三個傢伙,這三個傢伙卻不放過他。林文定三人和林貴子打完招呼後,就以要教謝子言下棋為藉口,硬是把他抱回他的小房間去。謝子言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但他也不掙扎不嚷嚷,等進了房間被放在他的小椅子上後,他才不悅地說:「你們要教我下棋?去,這種爛藉口你們也講得出來,我真是服了你們的厚臉皮。好啦!快說你們究竟要幹嘛!」

這下子林文定三人都訕訕地不知該怎麼說了,因為他們下棋還真下不贏謝子言。從兩個月前林文定突發奇想要教謝子言下象棋開始,他們就從沒勝過謝子言一盤棋。而且不只是象棋,就連玩西洋棋和撲克牌他們也是被謝子言完虐。後來林文定氣不過,找了個據說圍棋下得很好的同學來「教」謝子言下圍棋,誰知那個同學不到一小時就棄子投降,而那天謝子言還是正被鼻竇炎折騰的七葷八素呢!

其實林文定那個同學的棋力大約已到業餘4級,若真與初學者下棋是怎麼樣也不會輸的;但問題是謝子言並非初學者,他前世就會下圍棋,而且棋力還是業餘三段。然而林文定哪會知道他遇見的是隻重生的妖孽,他還以為這就是智商的差別。所以這時一聽謝子言的譏笑,還真不知該怎麼說。

謝子言見這幾個傢伙不吭聲,他也沒什麼趁勝追擊的心思,站起身就往外走。不料他才走了兩步就被林文定一把拉住,然後就見林文定一臉嚴肅,板著臉說:「阿言,叔叔問你,陽子是不是回日本去了?」

林文定這話卻是讓謝子言詫異,狐疑地反問:「文定叔叔,陽子阿姨都回日本一個禮拜了,怎麼你到現在才知道?」

林文定聞言臉色慘然,因為他還真是今天才知道松井陽子已經回日本的。先前他因為想向謝子言借錢填家教班的婁子,卻被松井陽子訓了一頓,他自覺丟臉就不敢再去纏松井陽子。但他知道松井陽子聖誕節後就要離台,本想邀松井陽子去輔大參加耶誕晚會,順便來個愛的告白,誰知剛剛跑去細川舞子家按電鈴,應門的周麗萍卻說松井陽子已經回日本了。他本來還不信呢,現在聽謝子言這麼一說,敢情人家是根本沒把他當回事。

謝子言瞧林文定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覺得這傢伙是活該。這一個禮拜來林文定來他家混吃混喝都好幾次了,也是前幾天就知道細川重原死了,可是這傢伙竟完全沒想到松井陽子會因此提早返日,可見他對松井陽子一點也不瞭解。但謝子言也知這時和林文定說什麼都沒用,所以他決定還是去客廳繼續發呆好。

不過,他才要走出房門,卻又被人拉住,而且拉他的還是兩個人。這讓他更加不爽,瞪了兩個港生一眼,冷冷說道:「喂!難道你們真的要和我下棋?」

陳德凱和黎楠的臉都抽動了一下,前者看向後者,黎楠無奈,訕訕說道:「阿言,其實我們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原來他們覺得謄錄稿件賺得太辛苦太少,家教班那邊怎麼看都是朝不保夕,剛好昨天林文定和他們說起松井泉一郎畫謝子言創造的多啦A夢賺了不少,他們就有了有為者亦若是的念頭。黎楠本來就喜歡畫漫畫,來台這一年多也認識了幾個有同樣嗜好的朋友。他倆認為若是能讓誠品或日本泉月幫他們出版漫畫,應該可以賺不少錢。黎楠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他那幾個同好。大家皆是鼓掌叫好,所以他們兩個就想拜託謝子言幫忙說動林宏圖或細川龍馬。

他們的想法很好,但有一個問題謝子言得搞清楚,所以他好奇地問:「台灣有好幾家出版社出版漫畫呀,你們為什麼不去找那些出版社?」

好像被人一招擊中罩門一樣,黎楠的臉立刻就垮下來了,好半天才終於說出原因──不是沒向其他出版社投稿過,只是人家都不要。

謝子言很無語地瞪著這個據說祖先是海南島黎人的傢伙,心想連現在台灣那些出版社都不要的東西,你好意思叫我家的出版社幫你出版?

大概是看出了謝子言的心思,陳德凱趕緊替黎楠解釋:「阿言,其實黎楠的漫畫畫得很好的,以前我們在香港讀書時幾個老師就稱讚過他的畫……。」

「誰知道你那幾個老師是哪裡來的貨色啊……。」謝子言心裡嘟嚷一句,嘴上卻是說:「喂!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就隨便敷衍我好嗎?沒看到作品誰知道你畫的好不好?」

黎楠聞言一愣,脫口說:「啊?我本來要帶我畫的東西請你幫忙交給出版社的,可是……」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仍站在那裡一臉失意的林文定,然後才靠近謝子言的耳朵低聲說:「文定學長叫我不用那麼麻煩了,他說只要他跟你講你一定會幫忙的。」

這下子謝子言更不爽了,心想林文定這事把他當人傻錢多的冤大頭嗎?不過他瞅了林文定一眼後,決定還是先把這筆帳記下以後再算,而且還是讓細川舞子去跟林文定算。 於是他搖搖頭對黎楠說:「如果我什麼都沒看到就去幫你說,先不要說龍馬叔叔和林總經理根本不會理我,我爸知道後就會先揍我一頓,然後我會再被我媽罰站。」

黎楠一聽覺得還是有希望,高興地說:「那我明天帶作品給你看。」

黎楠說完站起身就要走,謝子言趕緊拉住他的褲管,說道:「喂!你們要去哪裡?」

黎楠腳步一滯,彎下腰來說:「今天晚上輔大那裡有舞會,有人邀……對了,你不知道什麼是舞會吧?」

「拜託,我參加的舞會絕對比你們多好不好?我只是不知道這時候的大學生流行跳什麼舞……。」謝子言心裡嘀咕著,嘴角一撇,卻是輕聲對兩個港生說:「我不管什麼舞會啦!你們要走得把文定叔叔帶走。」

黎楠與陳德凱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活像丟魂失魄的林文定,兩人的臉上都露出難色。他們可是要去參加舞會的,可是現在林文定這樣子,帶著他怎麼去舞會啊!

謝子言見這兩個傢伙不說話,很不滿地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去參加那個舞會是想幹什麼,哼,不就是要找女生跳舞嘛!文定叔叔可是跟你們一起來的,你們把他丟在這裡自己跑去跟女生跳舞,這算什麼……對了,這叫見色忘友!我可是在書上看過,說見色忘友的人是豬狗不如的壞人!」

「他媽的,是那個混蛋寫的爛書講這種話?」兩個港生同時在心中大罵,卻不知那個混蛋就在眼前。他們知道謝子言是個一天能看幾十本書的小怪物,還以為這真是哪本書上寫的。而這話如果是出自他們那個同學的嘴,他們大概是翻個白眼繼續趕舞會泡妞去;但偏偏這番正義凜然的話是出自一個三歲小孩的嘴,這就讓他們不好置之不理。

心不夠黑,臉皮不夠厚,黎楠與陳德凱只能垂頭喪氣地走上前去拉住林文定,把這個魂魄尚未歸體的傢伙拉走。他們很清楚,等會兒得了失戀症候群的林文定鐵定會發作──重則尋死覓活的大鬧一場,輕則買醉拉著人聽他的胡言亂語。不管是哪一種,反正他們今天是別想去舞會泡妞了。

兩個一臉沮喪的傢伙加上一個如喪考妣的傢伙,三個人連聲告辭也沒說就離開了謝家,倒是讓正在客廳看著謝子卿與阿容玩耍的林貴子莫名其妙。她心想八成又是自己的寶貝兒子惹的禍,當然得問清楚。

「這關我什麼事啊……。」謝子言心裡哀嚎,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可是他又不能不回答老媽的問題,只好癟著嘴說:「文定叔叔問我陽子阿姨是不是回日本了,我說是啊,然後他就像被人打了一棍一樣變那模樣了……。媽,文定叔叔會不會變成傻瓜?」

謝子言才說完,頭上就被重重拍了一下。這下他可以確定一件事了──林文定是不是真的很痛苦這件事有待觀察,但林文定的失戀卻鐵定害他的頭跟著很痛!

……………

「呼!累死我了!」細川舞子嚷嚷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讓全身都陷進鬆軟的沙發內。見客廳裡幾個人都瞪著她,她有點不滿地說:「喂!你們這是什麼眼神?」

細川護熙哼哼兩聲,撇著嘴回道:「那幾個孩子好像都是松井陽子和谷村信子在照顧的吧?我就搞不懂了,妳什麼事都沒做,只是坐在一邊看,還喊什麼累?」

細川舞子可不喜歡讓人踩她的痛腳,反唇相譏說道:「你以為陽子和信子兩個人能顧得過來九個孩子嗎?何況春子十五歲了,里美也十三歲了,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心思最複雜了,你知道開導她們有多辛苦嗎?哼!你這個三流大學畢業的笨蛋什麼都不懂,就不要在這裡開口顯示你的無知!」

細川護熙一聽細川舞子又嘲笑他的智商,實在是想跳上前去給這女人一巴掌。問題是這種事他只敢在腦中想想,卻不敢真做。先不說他從小被細川舞子欺負習慣了,已經本能地不敢反抗;單單細川舞子答應拿一億圓出來支持他競選議員這件事,就讓他不敢真的與這女人翻臉。所以這時他明知細川舞子根本是胡扯,卻只能恨恨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去生悶氣。

細川舞子見細川護熙不敢說話了,卻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地說:「唉!我今天才發現日本的小孩真麻煩啊!像阿容和阿卿阿言那樣多好,懂事又聽話,多讓人省心啊!」

這話謝文堂和謝安京愛聽,父子倆笑瞇了眼猛點頭。可是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卻不約而同翻了個大白眼,因為他們可是知道事實的真相。且拋開個性有點傻楞的謝子卿不談,阿容根本就是個被寵壞了的混世魔王,謝子言更是個堪稱妖孽的小怪物。要不是心智年齡超級成熟的謝子言懂事會哄比他還大的阿容,加上松井陽子真的會照顧小孩,單單阿容就可以把細川舞子折騰得半死了。

不過,既然細川舞子這麼自詡懂得照顧小孩,鶴田遙決定告訴她這兩日她和細川龍馬商量的事。只聽她輕咳一聲後說:「舞子,這次俊作伯伯一家是代我們受難的,我們得做點事才行。龍馬和總一郎商量過了,反正二郎在三菱汽車待的也不愉快,等他康復以後就不要讓他回三菱汽車工作了,讓他去台灣,那裡應該有可以讓他一展長才的空間。不過這件事得等二郎身體稍好一點再跟他說,麗子那裡我會先詢問她的意見。但我想如果他們夫妻倆能一起去台灣,應該會有助於改善他們夫妻的感情。」

細川俊作的二兒子細川二郎擅長設計車輛發動機,本來是三菱汽車前途一片看好的菁英工程師,但三年前他與上司已出嫁的女兒發生不倫戀,他的事業前途也就毀了。細川二郎那個外遇對象的老公還是某眾議員的兒子,也是現任的大阪市議員,雖為了政治前途不敢把事鬧大,卻施壓三菱汽車整肅給他戴綠帽的細川二郎。結果細川二郎被流放到三菱汽車在青森的一家小零件廠去,而且看來是再無回總公司的機會了。

細川二郎是單身去青森赴任的,他的妻子麗子為了他的出軌和他大吵一架後,就帶著兩個子女回了宮崎縣娘家,之後雙方就處於分居狀態。這次夫家全家遭難,麗子帶著兩個分別是十歲、八歲的孩子回來參加婆婆的喪禮,這幾日一直在醫院照顧重傷的老公、兄嫂和公公。鶴田遙把麗子做的事看在眼裡,覺得麗子對細川二郎還是有感情的,所以才會這麼說。

然而,細川舞子卻是聞言一愣,吃驚問道:「等等!遙,妳的意思是說二郎的女兒夏子和兒子重光以後也會住在台灣?」

鶴田遙嘴角露出一抹戲謔的微笑,點頭說:「如果他們的父母去了台灣,他們當然會跟去。聽說重光有過動的小毛病,妳是學教育的,應該多幫忙照顧重光。」

細川舞子的臉色有點慘然,這幾天和幾個小孩相處,她可是知道細川重光這個過動兒有多難搞。這要不是有松井陽子和谷村信子在,她相信一個細川重光就可以把她搞瘋的。

不過,好在細川舞子還有一個寵她的哥哥。就在她心裡開始為未來的生活哀嚎時,就聽細川龍馬說:「舞子,其實妳不用太擔心夏子和重光的,畢竟他們有自己的父母,我想麗子也不會放心將重光交給別人照顧的。」

細川舞子一聽吁了一口氣,但她顯然放心的太早了,因為這時只聽細川龍馬又說:「舞子,其實總一朗是希望我能收養正宏和久美子的孩子。正宏是個孤兒,現在他們夫妻倆都死了,俊作伯伯家現在恐怕也無力照顧正宏那三個小孩,現在只能由我們來承擔這個責任。我和總一朗都覺得不能讓這三個孩子繼續待在熊本,以後我和遙又會經常在台灣,所以我們想把他們帶去台灣,以後妳得多幫忙照顧他們。」

細川舞子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慘呼說道:「哥,你不知道小孩都是惡魔,牧山家那三個小孩更根本是超級惡魔嗎?一個是超級愛哭鬼,一個是成天問問題問到人會發瘋,那個最小的佑實卻又總變著花樣整人。你要我照顧這三個惡魔,你是要整死我嗎?」

細川龍馬搖搖頭,對妹妹的反應很不以為然,半帶譏笑地說:「舞子,我可是記得妳小時候也很會抓弄人的喔,我看佑實應該和妳合得來。況且……」他頓了一下後,像是對妹妹很有信心的繼續說:「妳連阿言和阿容都不怕,還會怕正宏那三個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