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第三部
第十章:聽著陳綺貞
ocoh說:「滿滿的都是張凝,此篇中就出現了這一句。實際上,生活中又充滿了什麼呢?大概是工作,日常的工作,以及文字上的工作,總是忙這忙那。」
一個意外的吻,在張凝吻過來的一剎那,我閉上眼睛,忍住呼吸,以為時間轉化為一種凝結的狀態,以為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和不切實際的。我對接吻不感陌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男生有過數不清的接吻經驗,我陷入一陣無聲的震撼,是由於一種不明不白的困惑,我的惡作劇和戲言怎麼如此厲害,竟獲得一個意外的吻。
驟然間,我的心情變得沉重,抗拒的不是可人兒張凝,她是毫無疑問的優秀,問題不在她身上,而是我弄不清自己的想法。坦白說,我著實喜歡這個輕吻臉頰的舉動,泛起跟初戀相似的感動,整個人不期然緊張起來。
另一方面,我想到了小君,我們分開剛好一個月。原因是自己無法忍受她的外遇,我以為倪季賢對林文君痴心一片、堅定不移,狠下決心離開,承受痛苦的人最終還是自己。料不到時間未及一個月,我竟然跟另一個女生產生曖昧和製造記憶,甚至暗暗享受她的輕吻,暗暗喜歡著她的短髮形象,暗暗回憶有她存在的中學時代,以為自己早就對她產生出好感。
說到這裡,跟小君的背叛比照一下,我的真面目不怎麼清高,她也不怎麼虛偽。
回過神來,我主動牽著張凝的手說:「一起離開梯間,回到我的家裡。」
「嗯。」
這似乎是個恰到好處的回應,不多不少的,羞得臉頰微紅的她無法說太多。看起來,這個樣子的她很陌生,同時帶來了新鮮感,如神秘的黑色大廈般挑動著我的好奇心,喜歡一個人畢竟是需要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渴望進一步了解。因此,我對大廈也有好感,渴望親眼看到它的真面目,解開謎團。
一邊走樓梯,一邊輕輕牽著她的手,我明白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不再是十幾歲的孩子,對於感情,我追求的是一段長久和諧的關係,抗拒一剎那的快慰,趕急趕忙把張凝弄到床上,倒不如嘗試了解她的內心世界,徹底擄獲寂寞的心靈。
回到家裡,在長方形小客廳,在三座位沙發上,度過短短的幾分鐘,我們話不多,我相信這是一種自然建立的默契。張凝擁有古怪氣質,帶著一點點的神經質,先是擅作主張的吻我,後是徹徹底底的害羞,態度在瞬間變換,迅速得難以觸摸,要預測她的下一個情緒,我覺得無從入手。
如剛才所說,這是戀愛的當初,愈不明不白,愈興奮期待。
「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會感到寂寞嗎?」張凝環看客廳一遍,用平淡的語氣問道。
我模仿其環望客廳的舉動,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個人住的話,這個地方稍嫌大了一點,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希望有人相伴。在過去兩年裡,我和小君一起生活,習慣她的存在,形成了一種無色無味的依賴。現在,我走出了有她的生活,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和改變。」
張凝一臉認真的注視著我說:「我知道你不捨得。」
我輕輕搖頭:「但……真的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我告訴自己必須狠心一點、勇敢一點。」
「恕我多言,是她有了第三者嗎?」給張凝猜中了我們分開的真正原因。
我露出一個難堪的微笑,作了一個幅度很小的點頭動作。
張凝續說:「看見你的表情,聽見你的語氣,我想起那時候失戀的自己。那是一個屬於好久好久以前的時空,他離我而去,選擇了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年輕女生,他認為我們性格不合,覺得我是個沉悶的人,說我們之間已經失去新鮮感。我曾經有過這些經歷,所以略懂你的感受,但你比我成熟懂事,傷心的感受還是會過去的,我早就放下那一段感情,不再長吁短嘆。」
我樂意聽見張凝的內心想法,願意說起不堪回憶的往事,她的坦白直接把我感染,沒法子不以同等的態度對待她。我花上幾分鐘和一段話來解釋跟小君分開的原因,包括她的一連串異常舉動,包括我的部分感受,不再封閉內心世界。
良久過後,張凝才記起脫下運動鞋的需要,並抱膝坐在沙發上。她沒有更衣洗澡,在男人獨居的家裡不會有適合她的衣服,更不要說是內衣褲。我們依然留在客廳活動,有些啤酒放在眼前的几子上,有些暫存於廚房的雪櫃裡,我有點懷疑我們能否喝掉所有酒,我不了解張凝的酒量,對自己也有所懷疑。始終,我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喝酒了。
十二罐啤酒代表這難忘的一夜。
來到接近午夜的十一點鐘 ,夜深人靜,窗外沒有傳來半點聲音,依然亮燈的單位數目不多,住在這座大廈的鄰居們都喜歡早睡,也許他們都是中年人,早就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我習慣午夜的伴隨,在想念小君的同時,在寂寞的夜夜夜夜,慢慢度過煎熬的分分秒秒。
這個住宅單位是朋友給我暫住的地方,在客廳裡,除了常見的電視機外,也有一台微型音響組合,可以放唱片和收聽電台。我不曾用它來聽音樂,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用手機配合耳機已經相當足夠。為了營造夢幻氣氛,不至於沉悶呆滯,我忽然注意到音響組合的存在,並真真正正的開動它。似乎是命運的微妙牽引,一張唱片光碟早就躲在唱盤裡,看似準備就緒,待我按下播放按鈕,不知道名字的歌曲即將播放。
「不願放開手 不願讓你走
不願眼睜睜的看你走出我的生活」
聽著聽著,這是一首曾經聽過的歌,但名字卡在嘴裡說不出來,重複又重複的一段歌詞是活生生的諷刺,也引發我的思潮。關係的改變是由小君所引起,我無法接受,更無力解決,只能眼睜睜的目睹感情一天一天的淡化。直至有一天,她在精神層面走出我的生活;直至有一天,我無法忍耐下去,在真實世界裡走出她的生活。我們不知不覺的失去了對方,懦弱的逃避改變,各自犯下程度不一的過錯,應當內疚慚愧,我們都不懂愛情,浪費了寶貴的兩年相處。
還記得那些討厭煩擾的惡夢,重複的夢,隱隱的痛。
在夢裡,小君搭上有婦之夫,是個大公司的老闆,至少是個千萬富翁。他們暗中交往了一段日子,由於關係的改變,我心裡感到不舒服,有了不好的預感。後來,我用言語向她試探,更實際的進行跟蹤,結果在酒店找到了真相。有一夜,我們一起回到家裡,個性倔強的小君坦白承認一切,沒有落淚,她認為我們的關係走到了終點,彼此間的話題都消失了,感情急速淡化。由於第三者適時出現,她覺得我的存在是多餘的,於是她選擇離開,走出我們的家,走出唐樓的生活。
當然,以上僅僅是個無法驅散的惡夢,跟真實有所出入。小君沒有坦白道出真相,更沒有主動離開我,她甚至哭得死去活來,要求我不要離開。
我好奇一問:「張凝,你知道歌的名字嗎?我忘了。」曾經努力的回憶,卻說不出答案。
張凝機靈地說:「知道啊,是陳綺貞唱的《華麗的冒險》,我喜歡這首歌,也喜歡陳綺貞,她親自作曲和填詞,很有個人風格。」
「歌詞所說的也許是她的親身經歷,面對分手,面對關係的結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坦然面對,有些人不願放手,不願讓對方走出自己的生活,這是一種折磨和悲哀。對於自己和小君的關係,雖然無奈,但我會逐漸習慣失去她的日子,然後再跟別人一起展開新生活。」我淡然說出一番感言。
張凝用上蠱惑的眼神瞧著我說:「嘿,原來你是個不甘寂寞的男人。」
我故作認真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但一個人生活是困難的,是枯燥乏味的,不論好壞,命運總會讓我們找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你想找怎樣的對象?」張凝好奇問道。
我思索片刻後答道:「我沒有既定的要求,沒有別人常說的夢中情人和女神。我聽過一種說法,只要對方能說自己的語言,一起相處三個月,不會發現沒有話題說,就是不錯的搭檔,我認為這個想法很不錯呢。」
張凝瞇眼笑說:「哈哈,你的擇偶要求很胡鬧。」對於我的答案,她顯然相當受落。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想起一件跟時間有關的事情,而且重要性不低。
張凝馬上查看手機:「午夜的十二點十五分 。」
她的話讓我安心下來,我笑說:「這就好了。」
「什麼?」懵然不知的張凝為之錯愕。
「時限已經過去,我不用千依百順,不用遵從你的吩咐,我……倪季賢 ,終於重獲自由了。」我難掩內心的喜悅,精神一下子亢奮起來。
張凝不在乎的說:「還以為是什麼,沒所謂的,那是個小遊戲罷了。」
「那麼,剛才的吻是怎樣一回事?」我提出一個難以壓抑的疑問。
張凝隨口說:「因為我輸掉賭局,我是個願賭服輸的人,所以……」
她在胡說八道。
我用猛烈的行動打斷張凝的話,迅速放下手裡的罐裝啤酒,擁著身體泛著微熱的她,作了一個緊密的擁抱,利用對方的肩部承托自己的下巴,臉頰貼著臉頰,在最接近的距離聆聽她逐漸變得急促凌亂的呼吸聲。她顯然緊張得無法說話,我貪婪地嗅著她耳朵的氣味,故意用嘴唇靠近,這是張凝獨有的體溫,她不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抗,更放軟身體和雙手,以我作為依靠。我彷彿讀到了她過去的故事,孤獨的她以寂寞的方式度過了漫長的日子,被前度男朋友放棄後,沒有再交上其他男生,回到家裡,跟父母缺乏溝通,家庭生活不愉快。累了,倦了,習慣一個人苦苦的支撐,忘了依賴別人的幸福。
這片刻,軟弱疲乏的張凝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是同樣孤獨的倪季賢。兩顆寂寞靈魂被命運所牽引,繼而產生奇妙的碰撞,心靈相通似的。
我不急於吻她,靜悄悄的感受她的存在,她實實在在的和我一起躲在屋內的世界。這是值得記念的一天,和張凝乘火車到九龍塘,和張凝一起看那齣叫《星空》的電影,和張凝一起到情調浪漫的「猶豫1965」,和張凝並肩回家,聽著內歛含蓄的陳綺貞,喝著苦澀粗糙的啤酒,刻意讓精神墮落至酒醉的狀態,用喝酒來麻醉、來逃避真實世界裡的種種殘酷。
這一天,滿滿的都是張凝,這一夜,生活裡多了一個張凝。
眼神茫然的張凝說:「倪季賢,你願意展開一段新的關係嗎?如你所聽說的,雙方能說自己的語言,試著相處三個月,看看我們會否沒有話題說,看看我們是否不錯的搭檔,看看……」這一刻,我清楚她是個勇敢的女生,徹底把懦弱的我比下去。
我先用手掩著她的嘴,再打斷她的話:「好了,我們試一下,認真的試一下。」
忘掉過去,展開新生活。
所謂的希望,只要人依然生存,希望還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