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遜內閣忽然宣布英鎊重貶百分之十四點三,讓世界各資本主義國家政府和資本家都大吃一驚。雖然此舉緩解了先前英國國庫黃金不斷流失及各國拋售英鎊形成的英鎊危機,卻是使美元面臨的貶值壓力忽然驟增,同時也使手上持有大量英鎊的國家與金融資本家損失慘重。於是,在英國政府宣布之後,一股針對哈羅德·威爾遜的風暴迅速醞釀壯大。只是因這一天剛好是週六,所以一時之間還看不出這股風暴的威力會有多大。
然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九日這天,當《太陽報》頭版聳動的標題〈這是英法戰爭〉躍入人們的眼中時,倫敦金融圈中的許多人立即想起,在威爾遜內閣宣布英鎊貶值之前的二十四小時內,確實有數筆鉅額資金進入外匯市場。雖說一些銀行因為受理這幾筆資金以外匯保證金方式買賣英鎊的業務,因而也狠狠賺了一大筆,但更多的金融資本家卻是損失慘重。於是,《太陽報》的報導立即給了他們向內閣究責的正當性。
由於時間匆促,《太陽報》的報導內容其實是很貧乏且具高度臆測性的。所以整個倫敦政經界和媒體都在找愛迪生.史東和他的合夥人,想要從他們那裡獲得進一步的訊息。英國政客們總是喜歡自詡為紳士,因此他們還不至於在週日去打擾愛迪生.史東和他的合夥人,可是艦隊街上那一些嗜血的報社可從來沒有週日的。大批記者很快就撲到了史東大律師的家門口,卻發現史東大律師一家人早就溜了──愛迪生.史東不是笨蛋,他一早見了《太陽報》後,立即送老婆和孩子去他的姐姐家躲個兩天,然後他自己搭上飛機跑巴黎去了。
溜的不只是史東一家,愛迪生.史東的兩個合夥律師也不約而同帶著家人出城度假去了。這個季節可不是度假的季節,三個大律師竟巧合地都度假去了,嗅覺比獵狗的鼻子還靈的記者們自然知道《太陽報》的報導八九不離十了。問題是現在找不到當事人,銀行的相關人員也要明天才上班,記者們再厲害也寫不出報導來。當然,這是因為這時代的報紙不像幾十年後那麼沒品,媒體人再怎麼不成材也不敢把新聞報導當玄幻小說來寫。
可這麼一來,這些還算有品的記者們可就慘了,要知艦隊街那些報社老闆可大多看哈羅德.威爾遜不順眼,都急著看自家報社修理威爾遜內閣兼衝報紙銷售量。直接承受報社老闆壓力的總編輯們也大多是喜歡壓榨旗下編輯記者的魔鬼上司,他們怒吼著「給我新聞其他免談」,將那些鎩羽而歸的記者又趕出去跑新聞,總之今天要是沒跑到相關的新聞大家全不用過日子了!
到了晚上六點多,正當艦隊街上一片淒風苦雨之時,各報社卻都接到一件緊急的廣告委託案。各報社的廣告經理一看到廣告文案莫不大吃一驚,除了立即設法安排刊登這件付了正常廣告價碼三倍的廣告,更在第一時間將這篇名為〈我們對英國人民的承諾:十億英鎊投資英國計畫〉送到編輯部。於是,編輯們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就是人仰馬翻。
這篇以新世界公司及里昂國民銀行名義署名的廣告,開宗明義就說刊載廣告的目的是為了澄清英國報紙上一些不盡是事實的報導,以及告知英國人民他們對英國的善意。接著,廣告內容自承他們確實因英鎊忽然貶值而獲利甚豐,但這絕非如《太陽報》所言是與威爾遜內閣勾結的結果。因為只要是關心英國經濟與英鎊匯率的人都知道,長期被過度高估的英鎊已對英國經濟與財政造成極大傷害,只要英國的執政者是理性而且真心愛國的,就沒有理由不調降英鎊匯率的理由。
再下來,這篇廣告筆鋒一轉,解釋起何以能精確抓住英鎊貶值時機與幅度的原因。英鎊貶值是必然且迫切的,從近期金融家部分國家急切拋掉手上的英鎊,將之換成黃金與美元、德國馬克、瑞士法郎,就可知道促使英鎊貶值的壓力正在急速升高,而美國的公開施壓正證明了這一點。威爾遜內閣雖宣稱目前無調降英鎊計畫,但配合白宮的結果只會讓英國損失的利益遽增,哈羅德.威爾遜是個理性而愛國的政客,實在沒理由會幹這種蠢事。
如果哈羅德.威爾遜不蠢,那最好的調降時機就會是十一月十八日。一來因為十一月十六日關於英鎊暫不貶值的宣稱會打消市場的預期心理,避免投機操作加快黃金流失速度;二來十一月十八日是週六,因英鎊貶值而有的市場短期震盪會因第二天週日而獲得冷卻;三來這也讓白宮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白宮不能再施壓逼英國流血圖利美國;四來可以讓英國的產業有足夠的時間適應消化,好因應一個月後的聖誕假期。
而在英鎊貶值幅度上,只要有足夠的專業能力,就能估算出英鎊合理的貶值幅度。關鍵點在是一次貶足還是分次貶值,而如果威爾遜內閣理性地選擇讓英鎊貶值以拯救英國經濟,那就沒有理由不一次貶足。
解釋了為何能精確掌握到貶值的時機與幅度後,廣告內容把砲火轉向英國資本家,指出二戰結束以來英國資本家的投資獲利仍是驚人的,但同時期英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與獲利卻逐年下降。造成此現象的重要原因,是英國資本家越來越傾向將資本投注於國際金融活動,卻不願投注於改善英國的生產設備與產業整體環境;由於英國資本家不再將資本投注於本國產業上,使英國許多產業仍使用本世紀初甚至是上個世紀的生產設備,根本無法和美國以及迅速復甦的德法競爭:而由於英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與獲利能力迅速下降,英國資本家更不願意將資金投注於改善本國產業環境上,如此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資本家追求更高利潤是無可厚非的,但資本主義的良性發展是資本家、工人與消費者的利益均衡發展的結果。當資本家不願將資金投注於改善生產設備與產業環境,而只願意投資在金融投機或那些已擁有最新生產設備而可立即獲取厚利的產業,最終將導致市場上只有最強的企業能生存。一旦出現這種情況,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的良性作用將消失無蹤。屆時不堪被壓迫剝削的工人及消費者就可能放棄資本主義,轉而支持蘇聯或中國那樣的共產主義。因此,有長遠眼光的資本家會寧願減少眼前可見的短期利益,將部分甚至全部資本投入於改善產業環境與生產設備,以謀取社會與自身的長遠利益。
在講了一番大道理後,廣告的末段丟出一個震撼彈,宣稱為了實踐信奉的資本主義價值,將拿出十億英鎊用於投資英國產業,幫助英國產業更新生產設備與改善生產環境。而這個振興英國產業的計畫,將由康柏拜區──洛──史東律師事務所的愛迪生.史東大律師負責云云。
這篇近千字的廣告內容實在有點長,但無論是艦隊街那些挑剔的報社編輯或第二天在報上看到廣告的讀者,根本沒有人嫌棄這篇廣告內容字太多的,因為這裡面透露的訊息實在太驚人了。而各媒體在十一月二十日表現出的反應則大多是懷疑不信,《太陽報》更稱這篇廣告是威爾遜內閣意圖隱藏其叛國行為的謊言。然當十一月二十一日《泰晤士報》刊出一個新聞,稱希德斯頓船廠與麥艾維公司已與新世界公司簽訂契約,分別自新世界公司獲得一百五十萬英鎊與一百萬英鎊投資,輿論的風向立即就變了。再到倫敦金融圈傳出部分匯豐銀行的股東正與新世界公司商談拋售股票,以及新世界公司向利蘭汽車提出收購意向書,欲以一點二億英鎊收購利蘭汽車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整個英國產業界就立即陷入瘋狂中。
現在英國沒有人懷疑威爾遜內閣在這件事上的操守了,可是輿論卻轉而質疑工黨政府的能力問題。影響力驚人的《泰晤士報》提出一個讓英國人臉紅的問題──如果我們政府不惜欺騙國民來掩護英鎊貶值的意圖,卻被法國與香港的銀行家完全掌握,那是否意味著我們的內閣閣員、政府經濟專家和情報單位嚴重失職? 向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太陽報》,更乾脆明言現在的內閣是一個由蠢豬領導的笨蛋內閣,哈羅德.威爾遜自以為聰明的小動作,只是證明了他的愚蠢。
最認同《太陽報》對哈羅德.威爾的評論,恐怕就是白宮現在的主人的林登.貝恩斯.詹森了。英鎊忽然重貶使美國必須單獨面對美元被過度高估導致的黃金流失壓力,也使美國霸權支柱之一的布雷頓森林體系趨近解體。這是美國外交上的重大挫敗,對已宣布尋求連任的詹森總統打擊甚大。當然,老狐狸是不相信什麼有社會責任的資本家之類的鬼話,可是他不信又能怎樣?中情局給他的報告說找不到任何人家與英國政府勾結的證據,人家賺了大錢是人家的本事,你要不爽就找約翰牛算帳去。所以最後他只能大罵倫敦唐寧街十號裡的那頭蠢豬,連帶著把選出那頭蠢豬領導的工黨為執政黨的英國人也罵上了──能讓哈羅德.威爾遜這頭蠢豬當上首相,證明約翰牛其實都是豬!
對於約翰牛其實是豬的偽裝這一點,法國總統戴高樂是很認同的。他老兄不爽美國和英國很久了,這次逮到機會當然要狠狠奚落一番。根據他公開發表的評論,他認為這次事件顯示了法國銀行家是世上最優秀的經濟專家。至於幾個日本人和愛迪生.史東在其中的作用,則被戴高樂不小心給遺忘了。唯一令這位二戰法國國家英雄遺憾的是,他請讓.保羅.馬吉梅爾來愛麗絲宮會晤的邀請,遭到了老花花公子以另有與美女的重要約會為由拒絕了。
至於處於風暴中心的英國首相哈羅德.威爾遜,則是鬱悶透了。雖然他欲藉重貶英鎊來遏止英國持續下滑的經濟的意圖不算完全失敗,可是他絕對不樂見讓法國銀行家和東亞的資本家來扮演英國產業的救世主。更尷尬的是,這個救世主的本錢還是哈羅德.威爾遜自鳴得意的政策所創造的。現在他得面對來自美國與國內金融家的龐大不滿,卻還得好聲好氣地面對那幾個可惡的法國佬和黃皮猴子。只要一想到自己成了全世界的笑話,想到自己成了世人眼中的蠢豬,他就抓狂的想用頭去撞牆!
……………
根據精神病學專家的研究,倫敦那令人不敢恭維的天氣使得倫敦市民患憂鬱症的比例特別高。所以縱然一個忽然出現的十億英鎊大餡餅,砸的許多英國產業主與工人暈頭轉向,陷入一種類似集體嗑藥的歇斯底里中,但像哈羅德.威爾遜一樣鬱卒的人卻也不少。除了那些因手上持有大量英鎊而損失慘重的人外,披頭四合唱團的保羅.麥卡尼也是一個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悶棍而鬱悶的想吐血的人。
這個月七日那天,披頭四才在倫敦錄完《奇幻之旅》專輯,由於這張專輯的美國版將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市,所以他們預定在十一月二十四日赴美。二十三日這天午後,保羅.麥卡尼在其位於西敏市聖約翰伍德的家中準備著隔天的行李,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新專輯即將發行而愉悅;事實上,他此刻的心情正一如窗外那灰濛濛的天色。
保羅.麥卡尼不能不煩惱,因為他知道披頭四和自己都正面臨著大麻煩。由於之前約翰.藍儂一席反基督教的言論引起美國保守派人士的激烈反彈,他們不得不在去年結束公開演出;同時由於保羅.麥卡尼在樂團中的表現越來越搶眼,他和約翰.藍儂之間的瑜亮之爭也越來越激烈。而《奇幻之旅》電影的拍攝,就被保羅.麥卡尼視為向世人證明他比約翰.藍儂更有資格領導披頭四樂團的關鍵。然而,很不幸地,《奇幻之旅》上映後的評價卻是一塌糊塗,身為導演的保羅.麥卡尼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氣人的是,在同一時間披頭四所錄製的歌曲卻仍得到外界極高的評價,而雖然他不願承認,但他心裡明白約翰.藍儂在這幾張專輯裡的貢獻有多大。
不過,保羅.麥卡尼並不氣餒,因為他對自己的音樂才華深有信心,認為以《奇幻之旅》電影主題曲再加上其他歌曲組成的同名音樂專輯,必能洗刷他在這部電影上受到的恥辱。然而,今年八月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因不當使用藥物過量而驟逝,卻讓保羅.麥卡尼開始對這張專輯的可能成績感到憂慮。
只有披頭四的成員,才能明白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的死對披頭似的打擊有多大。沒錯,披頭四是擁有傲人的音樂才華,可是若沒有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這個傑出的經紀人兼經理,大概披頭四仍只會是利物浦一個略有點名氣的小樂團。更重要的是,無論是保羅.麥卡尼還是約翰.藍儂都得承認,如果沒有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從中協調整合,披頭四不僅難以有令世人驚艷的表現,更有可能早就拆夥了。如今這個最重要的整合與協調者死了,《奇幻之旅》音樂專輯的前途也跟著黯淡起來。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保羅.麥卡尼決定頂替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的角色,強勢將披頭四整合起來。保羅.麥卡尼很明白這必然會使約翰.藍儂更加他不滿,可是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話雖如此,保羅.麥卡尼還是會忐忑不安,深怕如果《奇幻之旅》音樂專輯的市場成績表現不佳,那他的麻煩就大了。就是因為這個憂慮,使得他此刻坐立難安。
保羅.麥卡尼就這樣坐在那裡發了幾小時的呆,直到黃昏時他的未婚妻珍.愛舍回來。她見到保羅.麥卡尼的樣子不由得秀眉輕蹙,走到他身後摟著他低聲說:「親愛的,你的才華舉世無雙,你一定能成功的。」
保羅.麥卡尼把身體輕輕往後靠了靠,低聲喃喃說:「可是我上次才搞砸了……。」
珍.愛舍愛憐地抱緊了未婚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那又怎樣呢?親愛的,人生難免會有不如意,可是只要你不要被一時的失敗綁住,你必然會獲得最終的成功。保羅,不要再去想那部電影了,就讓它去吧!」
「是啊!是該讓它去的……咦?」保羅.麥卡尼正隨口回應著未婚妻的話,卻忽然覺得腦中靈光一閃,急急說道:「珍,我忽然有了靈感,也許我可以創作一首就叫做〈讓它去吧〉的歌。嗯,我現在想到了幾句歌詞和旋律,妳聽聽。」說著他就哼了幾句歌詞。
珍.愛舍聽了卻是一愣,吃驚說道:「親愛的,我今天經過唱片行時聽到一首很好聽的歌,歌名就叫〈讓它去吧〉,而且,它的旋律歌詞就和你現在唱的一樣!」
「什麼!竟然有這種事?」保羅.麥卡尼聞言也是一驚,趕緊問道:「珍,妳買了那張唱片嗎?」
珍.愛舍點點頭,放開保羅.麥卡尼起身去拿唱片。等她把這張名為《希望之鴿》的唱片拿來,保羅.麥卡尼就迫不及待地將唱片放到留聲機上去,同時他嘴裡還喃喃說:「希望之鴿樂團?這是哪裡冒出來的新樂團?」
等到留聲機開始播放〈讓它去吧〉,保羅.麥卡尼立刻就像一個嘴裡吞了顆大滷蛋的鹹蛋超人,震驚到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接著,他就憤恨地大喊:「他們偷了我的歌!」
珍.愛舍翻了個好看的白眼,語氣輕柔地提醒未婚夫:「親愛的,你剛剛才想到要創作一首像這樣的歌,可是這個叫希望之鴿的樂團可是已經出了唱片。」
保羅.麥卡尼語塞,知道未婚妻說的有道理。可是他絕對不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的巧合,他更不相信除了他之外還有人能創作出這樣的歌曲。問題是,他不相信又能怎樣?那個叫希望之鴿的混蛋樂團都已經出了唱片,他難道能大聲嚷嚷這些人瓢竊了我剛剛想出的歌曲嗎?如果他這樣做了,別人鐵定以為他嗑藥嗑到腦袋壞掉了。
頓時之間,保羅.麥卡尼只覺得胸口有一股難言的鬱氣堵在那裡,讓他連呼吸都困難。然後,他雙眼一翻,就這樣倒了下去。
……………
英國政府是在十一月十八日下午三點多宣布英鎊重貶,這時間是台灣時間十一月十八日晚上十一點多了,所以英鎊重貶的震波是在十一月十九日天亮後才傳抵台灣的。雖然此時台灣與英國之間的貿易量極少,央行持有的英鎊數目也不多,但鑑於英鎊貶值將對國際貨幣體系造成嚴重衝擊,因此雖然這一天是星期日,央行還是在下午召開了臨時理監事會議,同時也通知行政院英鎊忽然重貶之事。
雖然為避免蔣家父子猜忌,行政院院長嚴家淦向來表現的很低調,但他畢竟是個經濟專家,明白英鎊忽然重貶的一連串影響,所以他稍做考慮後,還是立即通知了蔣經國與財經部會首長,在行政院召開一個臨時會議。
蔣經國是在黃昏時到達行政院的,大家見到這位太子爺沉著一張臉進來,心下全都是一緊。要知這位仁兄在談公事時都是木著一張臉,讓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麼,如今他竟然喜怒形於色,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不過,其實這次大家都誤會蔣經國了,因為事實上這時蔣經國還被鬼谷子的信搞得暈頭轉向,這才不經意間流露了他內心的情緒。然而,隨著俞國華等人的報告,蔣經國卻真的是對這事生氣了。更精確的說法是,他對俞國華和央行總裁徐柏園先前給的建議感到嚴重不滿。
或許是實在太生氣了,等到俞國華的報告一結束,蔣經國就罕見的搶著說話,只聽他微微帶怒說:「也就是說,細川龍馬先前給的消息是正確的?」
蔣經國此話一出,在場幾人都立即想到之前細川龍馬託李國鼎魏景蒙轉告的事,心頭都是一跳。當時李國鼎轉告英鎊即將重貶的消息後,行政院為此特地開了一個財經首長會議,還找了一些國際金融方面的專家,共同討論此事的可靠性。那時大家都認為英鎊確實被過度高估而面臨強大的貶值壓力,可是由於他們太迷信美國的影響力,因此都以為英國不會在明年美國大選前將英鎊貶值。所以大家都認定細川龍馬的消息並不正確,當時俞國華還忍不住嘀咕說一個開出版社的日本人怎麼會懂貨幣嘛!可現在看來,大家的臉都被打腫了。
蔣經國見大家的臉色,便知細川龍馬果然是說對了。他恨恨地瞪了俞國華一眼,腦恨他和徐柏園給的爛建議。只是他其實是對自己和父親的判斷感到懊悔,因為那時還是有人建議可用少量錢去進行外匯期貨買賣的,是他們父子倆一口拒絕了這個建議。說真的,那時他們確實心動過,但他們既害怕賠錢更怕因而得罪美國,所以最後還是決定不冒險。現在看起來,倒是自己辜負了細川龍馬的好意。
想到這裡,他又忽然想起北市八信的事。前兩個星期的行政院院會中,高玉樹建議財政部催促一下謝文堂讓八信在年底復業,好解決原八信存戶年關用錢問題。看嚴家淦的樣子是很認可高玉樹的話,只是因為涉及到謝家,嚴家淦不敢裁決而是把球丟過來,而自己當時卻是建議讓財政部研究看看──也就是不處理了。
蔣經國不是不知道高玉樹說的有道理,但他更清楚高玉樹和謝文堂之間的關係。他是個多疑的人,自然就想到之前細川龍馬託李國鼎轉告的話,下意識地就認為這其中必然有問題。可是現在看來,卻是自己誤會了。
雖然蔣經國明白自己犯了錯,但他絕不會當面承認。未能抓住英鎊忽然重貶的時機,當然是徐柏園和俞國華的錯──事實上這也不算是冤枉他們。至於八信的問題,蔣經國更不會在這裡提。
這些想法在蔣經國的腦中閃現的時間也只是幾秒鐘的時間,所以在場眾人都不知道此刻蔣經國心中的彎彎曲曲。事實上除了眼神與講話的語調外,想要從蔣經國那張僵屍臉上窺見他在想什麼,根本不是凡人做得到的事。所以不僅俞國華開始直冒冷汗,其他人的心裡也開始打鼓。好在蔣經國似乎不想在此時追究此事,輕飄飄一句「真可惜我們竟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就把事情揭過了。
俞國華還來不及擦掉冷汗,會議結束後他和李國鼎就被蔣經國叫到辦公室去。然後,蔣經國淡淡一句八信的事研究的怎樣了,就讓俞國華的冷汗又冒下來了。
研究的怎樣?根本沒研究!雖說謝文堂那裡早已把申請復業的公文送上來了,可是他在公文裡卻提了兩個要求──借調合庫企劃部課長許遠東為八信總經理,以及開辦急難救助、小額創業與中小企業周轉等三項低利貸款。借調人員一事是財政部所樂見的,但開辦三項低利貸款的事卻與財政部的立場不盡相符。尤其是針對中小企業的貸款,在財政部的立場是由專責的銀行負責,八信只是一家地區性的信用合作社,不符合開辦這些業務的資格。
當然,這也不是沒商量的餘地,可是依照官場的不成文慣例,這時就得看謝文堂送了多少紅包給相關經手官員了。問題是謝文堂很不上道,一毛錢都沒送,所以財政部相關官員給俞國華的簽呈上自然沒什麼好話。俞國華還是看在李國鼎的面子,才把謝文堂的公文擱在一旁不處理。
然而,俞國華能告訴蔣經國這其中的貓膩嗎?萬般無奈下,俞國華只得拿出謝文堂想開辦的業務不合規定為由來搪塞了。
蔣經國還是木著一張臉,但他心中雪亮,知道八成是謝文堂沒送紅包得罪了財政部的大小官員。對此他倒是很欣賞謝文堂,畢竟他太清楚官員腐敗正是國民黨失去大陸江山的重要原因,他可不想再失去台灣這最後一塊棲身之地。但他也不想在這時點破財政部心中的小算盤,所以他對俞國華的話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就問李國鼎以及剛被叫來的蔣彥士意見。
李國鼎自然也知道財政部那些人心中的想法,但他是個實事求是的科學人,所以他略略想了一下後說道:「如果我沒記錯,央行那裡只規定了行庫放款利率的上限,卻沒禁止收取較低的利息。不過,如果行庫開辦低利率貸款,那就得設法防止理監事和主管從中牟利。而站在經濟部的立場,我是樂見有更多的行庫開辦針對中小企業的貸款。」
蔣經國聽完後沒說話,而是示意蔣彥士發表意見。蔣彥士雖也算是個搞農業科技的技術官僚,卻是比李國鼎世故多了,所以他斟酌著說:「財政部反對八信開辦新業務的原因,應該是怕有人利用低利貸款從中牟利,以及怕到時候八信借出去太多錢收不回來導致虧損。如果是這樣,那應該還是可以在技術上予以克服的。我建議財政部可以和央行商量一下,在核准八信開辦這幾項新業務時對其加以幾項限制。」
「第一項限制,這些貸款都得有放款額度上限,同時禁止八信理監事及各級主管自己與其三等親親屬申辦。」
「第二項限制,八信必須先提撥一筆錢放在合庫做為開辦這些業務的保證金;八信這幾項新貸款的放款總額,不得超過保證金的九成。同時,合庫有權監管稽核這幾項貸款的放款收款情形。」
隨著蔣彥士娓娓道來,俞國華的心中早就罵開了,可是他卻不敢有絲毫的表示。更令他鬱悶的是,蔣彥士才說完,蔣經國就緩緩點頭了。
只聽蔣經國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高玉樹說的有道理,是得讓八信儘速復業才行。俞部長,明天財政部就和央行聯絡,盡快把八信的事處理好。蔣副主委,你去告訴謝文堂,政府會同意他的請求,但他必須保證八信不能再出狀況。」
……………
由於這時代台灣仍處於資訊鎖國狀態,因此十一月二十日謝子言翻遍了報紙,也只看到幾則關於英鎊貶值的簡單外電報導。加上還沒收到細川龍馬傳來的消息,所以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小翅膀已經搧出了英國內閣的危機和英美間的外交緊張,也不知道他把保羅.麥卡尼搧進了醫院。而就算他知道了,恐怕也無心歡喜,因為他開始遇見了大麻煩。
十一月二十日這天早上,林貴子帶著謝子言到醫院回診檢查。這是謝子言在七月出院後每個月都得做的例行檢查,前幾個月的檢查結果都很正常,所以林貴子和謝子言的心情很輕鬆。可是,這一次的檢查結果一出來,他們母子倆的心情就開始往下沉了。
正如謝子言前世曾經歷的一樣,謝子言開始出現小兒麻痺症的後遺症──他的左眼開始出現斜視與視力退化的情形,左腿也開始出現肌肉萎縮的徵兆。只是,在謝子言的前世,這些應該都是在他五歲時才逐漸出現的,而現在他的虛歲卻只有三歲。
林貴子被這忽來的噩耗嚇壞了,先是抓著醫生問怎麼辦?然後又挺著六個月身孕的大肚子衝到公共電話旁,打電話回家告知這個壞消息。謝子言卻只是坐在一旁想著,莫非是因為亂搧翅膀被老天爺懲罰,才會提早出現後遺症?
不到半小時,江寶蓮就和謝淑美、謝淑雅衝到了醫院,接著不到三分鐘,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也衝到了醫院。這一大群女人可大多不好惹,更何況這時她們可都是淚眼漣漣圍著醫生要醫生給個辦法。那個老醫生被轟炸的七葷八素,後面的病人也沒法看診了,但老醫生卻也沒生氣──謝家才剛捐了一千萬給台大醫院,他可得罪不起這個大金主。最後,老醫生無奈下只得讓謝子言再進醫院以做進一步的檢查,這才讓這一群娘子軍乖乖離開診間。
於是,當天下午謝子言就又住進了醫院。更糟的是,醫生禁止他再看書寫作,他就真的只能躺在那裡發呆了。
現在,謝子言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被禁錮在高塔的王子,等待美麗的公主來拯救他。可是,他沒等到美麗的公主,卻等來姐姐和阿容、關家慧、阮金紅這幾個小惡女。這幾個傢伙打著為謝子言說故事解悶的旗號,事實上卻是要謝子言說故事給她們聽。這讓被凌虐的病人謝子言鬱悶得要死,可偏偏他的家人全不阻止,同房的病友和醫生護士還樂呵呵的,一點人道精神也沒有。
到了第二天傍晚,已經兩天沒睡好午覺的謝子言終於受不了了,趁著只有細川舞子在醫院陪他,他趕緊哀求:「舞子阿姨,我不想住院了,妳幫我跟我媽講,讓我回家好不好?」
細川舞子看謝子言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只覺是好笑,嗔罵道:「不行!要等醫生說可以出院你才能回家!還有,你想回家為什麼不自己向你媽講?」
謝子言苦著一張臉嘀咕說道:「連著兩天午覺睡到一半就被拉起來講故事,我再住下去就會因睡眠不足瘋掉的……。」
可惜細川舞子太瞭解謝子言了,裝可憐這一招根本沒用。謝子言見細川舞子不為所動,暗自嘆了一口氣,知道恐怕還得在這裡呆個幾天,鬱悶之下就拉著棉被蓋住自己的頭不理細川舞子。不過沒到一分鐘他就又將頭探出棉被外,因為他聽到了謝淑美和松井陽子的聲音。
謝淑美看到謝子言,笑嘻嘻地說:「阿言,我帶晚餐來了,有你最愛吃的滷肉飯和雞肉捲哦!」
「喔!」謝子言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然後頭上就被細川舞子拍了一下。
「阿言,要有禮貌!」細川舞子糾正了一下謝子言的態度,然後就問松井陽子:「陽子,妳不是才帶阿容她們回去嗎,怎麼又來了?」
松井陽子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紙遞給細川舞子,說道:「一回去就收到龍馬給妳的電報,說是什麼買了牛肉和黃油,要妳趕快問謝桑要帶多少牛肉回台灣,還有趕快想一想這些牛肉怎麼用。我看他說的很緊急的樣子,就把電報帶過來了。」
只聽謝淑美接著好奇問道:「龍馬跑去巴黎買牛肉幹什麼?還說幫我家買了二十公斤牛肉,我阿爸和阿母可是不吃牛肉的。」
謝淑美才說完,就聽咕咚一聲,她的寶貝姪子摔下床來。然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謝子言又跳起身來衝到細川舞子身邊,探頭看細川舞子已經劇烈顫抖的手所拿著的電報。
電報的內容很簡單:「已購一百五十八點八四公斤牛肉和四十八點五九四盎司黃油,內有舞子和阿言的牛肉各十公斤,謝家的牛肉二十公斤和二十盎司黃油。請謝桑速決定帶多少牛肉回台及如何使用這些牛肉。另,我們預定於台灣時間二十四日下午六點左右到台北。」
謝子言只覺得心頭狂跳,他抬頭看去,卻見細川舞子滿臉紅潮,眼中盡是驚喜。
然後,就見細川舞子一把摟住謝子言,興奮說道:「阿言,你真厲害!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謝淑美和松井陽子看的莫名其妙,既不知細川龍馬幹嘛要跑到歐洲買牛肉和黃油,更不知眼前這一大一小在瘋什麼。不過,如果她們知道了這封電報真正的意思,恐怕她們會瘋的更厲害。因為根據細川家兄妹事先約好的暗號,牛肉和黃油分別是指賺到的美元和兌換的黃金,一公斤是指一億,一盎司則是指一萬盎司──也就是說,細川龍馬他們這次賺了一百五十八點八四億美元,兌換了四十八點五九四萬盎司黃金!
然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九日這天,當《太陽報》頭版聳動的標題〈這是英法戰爭〉躍入人們的眼中時,倫敦金融圈中的許多人立即想起,在威爾遜內閣宣布英鎊貶值之前的二十四小時內,確實有數筆鉅額資金進入外匯市場。雖說一些銀行因為受理這幾筆資金以外匯保證金方式買賣英鎊的業務,因而也狠狠賺了一大筆,但更多的金融資本家卻是損失慘重。於是,《太陽報》的報導立即給了他們向內閣究責的正當性。
由於時間匆促,《太陽報》的報導內容其實是很貧乏且具高度臆測性的。所以整個倫敦政經界和媒體都在找愛迪生.史東和他的合夥人,想要從他們那裡獲得進一步的訊息。英國政客們總是喜歡自詡為紳士,因此他們還不至於在週日去打擾愛迪生.史東和他的合夥人,可是艦隊街上那一些嗜血的報社可從來沒有週日的。大批記者很快就撲到了史東大律師的家門口,卻發現史東大律師一家人早就溜了──愛迪生.史東不是笨蛋,他一早見了《太陽報》後,立即送老婆和孩子去他的姐姐家躲個兩天,然後他自己搭上飛機跑巴黎去了。
溜的不只是史東一家,愛迪生.史東的兩個合夥律師也不約而同帶著家人出城度假去了。這個季節可不是度假的季節,三個大律師竟巧合地都度假去了,嗅覺比獵狗的鼻子還靈的記者們自然知道《太陽報》的報導八九不離十了。問題是現在找不到當事人,銀行的相關人員也要明天才上班,記者們再厲害也寫不出報導來。當然,這是因為這時代的報紙不像幾十年後那麼沒品,媒體人再怎麼不成材也不敢把新聞報導當玄幻小說來寫。
可這麼一來,這些還算有品的記者們可就慘了,要知艦隊街那些報社老闆可大多看哈羅德.威爾遜不順眼,都急著看自家報社修理威爾遜內閣兼衝報紙銷售量。直接承受報社老闆壓力的總編輯們也大多是喜歡壓榨旗下編輯記者的魔鬼上司,他們怒吼著「給我新聞其他免談」,將那些鎩羽而歸的記者又趕出去跑新聞,總之今天要是沒跑到相關的新聞大家全不用過日子了!
到了晚上六點多,正當艦隊街上一片淒風苦雨之時,各報社卻都接到一件緊急的廣告委託案。各報社的廣告經理一看到廣告文案莫不大吃一驚,除了立即設法安排刊登這件付了正常廣告價碼三倍的廣告,更在第一時間將這篇名為〈我們對英國人民的承諾:十億英鎊投資英國計畫〉送到編輯部。於是,編輯們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就是人仰馬翻。
這篇以新世界公司及里昂國民銀行名義署名的廣告,開宗明義就說刊載廣告的目的是為了澄清英國報紙上一些不盡是事實的報導,以及告知英國人民他們對英國的善意。接著,廣告內容自承他們確實因英鎊忽然貶值而獲利甚豐,但這絕非如《太陽報》所言是與威爾遜內閣勾結的結果。因為只要是關心英國經濟與英鎊匯率的人都知道,長期被過度高估的英鎊已對英國經濟與財政造成極大傷害,只要英國的執政者是理性而且真心愛國的,就沒有理由不調降英鎊匯率的理由。
再下來,這篇廣告筆鋒一轉,解釋起何以能精確抓住英鎊貶值時機與幅度的原因。英鎊貶值是必然且迫切的,從近期金融家部分國家急切拋掉手上的英鎊,將之換成黃金與美元、德國馬克、瑞士法郎,就可知道促使英鎊貶值的壓力正在急速升高,而美國的公開施壓正證明了這一點。威爾遜內閣雖宣稱目前無調降英鎊計畫,但配合白宮的結果只會讓英國損失的利益遽增,哈羅德.威爾遜是個理性而愛國的政客,實在沒理由會幹這種蠢事。
如果哈羅德.威爾遜不蠢,那最好的調降時機就會是十一月十八日。一來因為十一月十六日關於英鎊暫不貶值的宣稱會打消市場的預期心理,避免投機操作加快黃金流失速度;二來十一月十八日是週六,因英鎊貶值而有的市場短期震盪會因第二天週日而獲得冷卻;三來這也讓白宮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白宮不能再施壓逼英國流血圖利美國;四來可以讓英國的產業有足夠的時間適應消化,好因應一個月後的聖誕假期。
而在英鎊貶值幅度上,只要有足夠的專業能力,就能估算出英鎊合理的貶值幅度。關鍵點在是一次貶足還是分次貶值,而如果威爾遜內閣理性地選擇讓英鎊貶值以拯救英國經濟,那就沒有理由不一次貶足。
解釋了為何能精確掌握到貶值的時機與幅度後,廣告內容把砲火轉向英國資本家,指出二戰結束以來英國資本家的投資獲利仍是驚人的,但同時期英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與獲利卻逐年下降。造成此現象的重要原因,是英國資本家越來越傾向將資本投注於國際金融活動,卻不願投注於改善英國的生產設備與產業整體環境;由於英國資本家不再將資本投注於本國產業上,使英國許多產業仍使用本世紀初甚至是上個世紀的生產設備,根本無法和美國以及迅速復甦的德法競爭:而由於英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與獲利能力迅速下降,英國資本家更不願意將資金投注於改善本國產業環境上,如此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資本家追求更高利潤是無可厚非的,但資本主義的良性發展是資本家、工人與消費者的利益均衡發展的結果。當資本家不願將資金投注於改善生產設備與產業環境,而只願意投資在金融投機或那些已擁有最新生產設備而可立即獲取厚利的產業,最終將導致市場上只有最強的企業能生存。一旦出現這種情況,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的良性作用將消失無蹤。屆時不堪被壓迫剝削的工人及消費者就可能放棄資本主義,轉而支持蘇聯或中國那樣的共產主義。因此,有長遠眼光的資本家會寧願減少眼前可見的短期利益,將部分甚至全部資本投入於改善產業環境與生產設備,以謀取社會與自身的長遠利益。
在講了一番大道理後,廣告的末段丟出一個震撼彈,宣稱為了實踐信奉的資本主義價值,將拿出十億英鎊用於投資英國產業,幫助英國產業更新生產設備與改善生產環境。而這個振興英國產業的計畫,將由康柏拜區──洛──史東律師事務所的愛迪生.史東大律師負責云云。
這篇近千字的廣告內容實在有點長,但無論是艦隊街那些挑剔的報社編輯或第二天在報上看到廣告的讀者,根本沒有人嫌棄這篇廣告內容字太多的,因為這裡面透露的訊息實在太驚人了。而各媒體在十一月二十日表現出的反應則大多是懷疑不信,《太陽報》更稱這篇廣告是威爾遜內閣意圖隱藏其叛國行為的謊言。然當十一月二十一日《泰晤士報》刊出一個新聞,稱希德斯頓船廠與麥艾維公司已與新世界公司簽訂契約,分別自新世界公司獲得一百五十萬英鎊與一百萬英鎊投資,輿論的風向立即就變了。再到倫敦金融圈傳出部分匯豐銀行的股東正與新世界公司商談拋售股票,以及新世界公司向利蘭汽車提出收購意向書,欲以一點二億英鎊收購利蘭汽車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整個英國產業界就立即陷入瘋狂中。
現在英國沒有人懷疑威爾遜內閣在這件事上的操守了,可是輿論卻轉而質疑工黨政府的能力問題。影響力驚人的《泰晤士報》提出一個讓英國人臉紅的問題──如果我們政府不惜欺騙國民來掩護英鎊貶值的意圖,卻被法國與香港的銀行家完全掌握,那是否意味著我們的內閣閣員、政府經濟專家和情報單位嚴重失職? 向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太陽報》,更乾脆明言現在的內閣是一個由蠢豬領導的笨蛋內閣,哈羅德.威爾遜自以為聰明的小動作,只是證明了他的愚蠢。
最認同《太陽報》對哈羅德.威爾的評論,恐怕就是白宮現在的主人的林登.貝恩斯.詹森了。英鎊忽然重貶使美國必須單獨面對美元被過度高估導致的黃金流失壓力,也使美國霸權支柱之一的布雷頓森林體系趨近解體。這是美國外交上的重大挫敗,對已宣布尋求連任的詹森總統打擊甚大。當然,老狐狸是不相信什麼有社會責任的資本家之類的鬼話,可是他不信又能怎樣?中情局給他的報告說找不到任何人家與英國政府勾結的證據,人家賺了大錢是人家的本事,你要不爽就找約翰牛算帳去。所以最後他只能大罵倫敦唐寧街十號裡的那頭蠢豬,連帶著把選出那頭蠢豬領導的工黨為執政黨的英國人也罵上了──能讓哈羅德.威爾遜這頭蠢豬當上首相,證明約翰牛其實都是豬!
對於約翰牛其實是豬的偽裝這一點,法國總統戴高樂是很認同的。他老兄不爽美國和英國很久了,這次逮到機會當然要狠狠奚落一番。根據他公開發表的評論,他認為這次事件顯示了法國銀行家是世上最優秀的經濟專家。至於幾個日本人和愛迪生.史東在其中的作用,則被戴高樂不小心給遺忘了。唯一令這位二戰法國國家英雄遺憾的是,他請讓.保羅.馬吉梅爾來愛麗絲宮會晤的邀請,遭到了老花花公子以另有與美女的重要約會為由拒絕了。
至於處於風暴中心的英國首相哈羅德.威爾遜,則是鬱悶透了。雖然他欲藉重貶英鎊來遏止英國持續下滑的經濟的意圖不算完全失敗,可是他絕對不樂見讓法國銀行家和東亞的資本家來扮演英國產業的救世主。更尷尬的是,這個救世主的本錢還是哈羅德.威爾遜自鳴得意的政策所創造的。現在他得面對來自美國與國內金融家的龐大不滿,卻還得好聲好氣地面對那幾個可惡的法國佬和黃皮猴子。只要一想到自己成了全世界的笑話,想到自己成了世人眼中的蠢豬,他就抓狂的想用頭去撞牆!
……………
根據精神病學專家的研究,倫敦那令人不敢恭維的天氣使得倫敦市民患憂鬱症的比例特別高。所以縱然一個忽然出現的十億英鎊大餡餅,砸的許多英國產業主與工人暈頭轉向,陷入一種類似集體嗑藥的歇斯底里中,但像哈羅德.威爾遜一樣鬱卒的人卻也不少。除了那些因手上持有大量英鎊而損失慘重的人外,披頭四合唱團的保羅.麥卡尼也是一個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悶棍而鬱悶的想吐血的人。
這個月七日那天,披頭四才在倫敦錄完《奇幻之旅》專輯,由於這張專輯的美國版將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市,所以他們預定在十一月二十四日赴美。二十三日這天午後,保羅.麥卡尼在其位於西敏市聖約翰伍德的家中準備著隔天的行李,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新專輯即將發行而愉悅;事實上,他此刻的心情正一如窗外那灰濛濛的天色。
保羅.麥卡尼不能不煩惱,因為他知道披頭四和自己都正面臨著大麻煩。由於之前約翰.藍儂一席反基督教的言論引起美國保守派人士的激烈反彈,他們不得不在去年結束公開演出;同時由於保羅.麥卡尼在樂團中的表現越來越搶眼,他和約翰.藍儂之間的瑜亮之爭也越來越激烈。而《奇幻之旅》電影的拍攝,就被保羅.麥卡尼視為向世人證明他比約翰.藍儂更有資格領導披頭四樂團的關鍵。然而,很不幸地,《奇幻之旅》上映後的評價卻是一塌糊塗,身為導演的保羅.麥卡尼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氣人的是,在同一時間披頭四所錄製的歌曲卻仍得到外界極高的評價,而雖然他不願承認,但他心裡明白約翰.藍儂在這幾張專輯裡的貢獻有多大。
不過,保羅.麥卡尼並不氣餒,因為他對自己的音樂才華深有信心,認為以《奇幻之旅》電影主題曲再加上其他歌曲組成的同名音樂專輯,必能洗刷他在這部電影上受到的恥辱。然而,今年八月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因不當使用藥物過量而驟逝,卻讓保羅.麥卡尼開始對這張專輯的可能成績感到憂慮。
只有披頭四的成員,才能明白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的死對披頭似的打擊有多大。沒錯,披頭四是擁有傲人的音樂才華,可是若沒有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這個傑出的經紀人兼經理,大概披頭四仍只會是利物浦一個略有點名氣的小樂團。更重要的是,無論是保羅.麥卡尼還是約翰.藍儂都得承認,如果沒有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坦從中協調整合,披頭四不僅難以有令世人驚艷的表現,更有可能早就拆夥了。如今這個最重要的整合與協調者死了,《奇幻之旅》音樂專輯的前途也跟著黯淡起來。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保羅.麥卡尼決定頂替布萊恩.塞繆爾.愛普斯的角色,強勢將披頭四整合起來。保羅.麥卡尼很明白這必然會使約翰.藍儂更加他不滿,可是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話雖如此,保羅.麥卡尼還是會忐忑不安,深怕如果《奇幻之旅》音樂專輯的市場成績表現不佳,那他的麻煩就大了。就是因為這個憂慮,使得他此刻坐立難安。
保羅.麥卡尼就這樣坐在那裡發了幾小時的呆,直到黃昏時他的未婚妻珍.愛舍回來。她見到保羅.麥卡尼的樣子不由得秀眉輕蹙,走到他身後摟著他低聲說:「親愛的,你的才華舉世無雙,你一定能成功的。」
保羅.麥卡尼把身體輕輕往後靠了靠,低聲喃喃說:「可是我上次才搞砸了……。」
珍.愛舍愛憐地抱緊了未婚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那又怎樣呢?親愛的,人生難免會有不如意,可是只要你不要被一時的失敗綁住,你必然會獲得最終的成功。保羅,不要再去想那部電影了,就讓它去吧!」
「是啊!是該讓它去的……咦?」保羅.麥卡尼正隨口回應著未婚妻的話,卻忽然覺得腦中靈光一閃,急急說道:「珍,我忽然有了靈感,也許我可以創作一首就叫做〈讓它去吧〉的歌。嗯,我現在想到了幾句歌詞和旋律,妳聽聽。」說著他就哼了幾句歌詞。
珍.愛舍聽了卻是一愣,吃驚說道:「親愛的,我今天經過唱片行時聽到一首很好聽的歌,歌名就叫〈讓它去吧〉,而且,它的旋律歌詞就和你現在唱的一樣!」
「什麼!竟然有這種事?」保羅.麥卡尼聞言也是一驚,趕緊問道:「珍,妳買了那張唱片嗎?」
珍.愛舍點點頭,放開保羅.麥卡尼起身去拿唱片。等她把這張名為《希望之鴿》的唱片拿來,保羅.麥卡尼就迫不及待地將唱片放到留聲機上去,同時他嘴裡還喃喃說:「希望之鴿樂團?這是哪裡冒出來的新樂團?」
等到留聲機開始播放〈讓它去吧〉,保羅.麥卡尼立刻就像一個嘴裡吞了顆大滷蛋的鹹蛋超人,震驚到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接著,他就憤恨地大喊:「他們偷了我的歌!」
珍.愛舍翻了個好看的白眼,語氣輕柔地提醒未婚夫:「親愛的,你剛剛才想到要創作一首像這樣的歌,可是這個叫希望之鴿的樂團可是已經出了唱片。」
保羅.麥卡尼語塞,知道未婚妻說的有道理。可是他絕對不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的巧合,他更不相信除了他之外還有人能創作出這樣的歌曲。問題是,他不相信又能怎樣?那個叫希望之鴿的混蛋樂團都已經出了唱片,他難道能大聲嚷嚷這些人瓢竊了我剛剛想出的歌曲嗎?如果他這樣做了,別人鐵定以為他嗑藥嗑到腦袋壞掉了。
頓時之間,保羅.麥卡尼只覺得胸口有一股難言的鬱氣堵在那裡,讓他連呼吸都困難。然後,他雙眼一翻,就這樣倒了下去。
……………
英國政府是在十一月十八日下午三點多宣布英鎊重貶,這時間是台灣時間十一月十八日晚上十一點多了,所以英鎊重貶的震波是在十一月十九日天亮後才傳抵台灣的。雖然此時台灣與英國之間的貿易量極少,央行持有的英鎊數目也不多,但鑑於英鎊貶值將對國際貨幣體系造成嚴重衝擊,因此雖然這一天是星期日,央行還是在下午召開了臨時理監事會議,同時也通知行政院英鎊忽然重貶之事。
雖然為避免蔣家父子猜忌,行政院院長嚴家淦向來表現的很低調,但他畢竟是個經濟專家,明白英鎊忽然重貶的一連串影響,所以他稍做考慮後,還是立即通知了蔣經國與財經部會首長,在行政院召開一個臨時會議。
蔣經國是在黃昏時到達行政院的,大家見到這位太子爺沉著一張臉進來,心下全都是一緊。要知這位仁兄在談公事時都是木著一張臉,讓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麼,如今他竟然喜怒形於色,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不過,其實這次大家都誤會蔣經國了,因為事實上這時蔣經國還被鬼谷子的信搞得暈頭轉向,這才不經意間流露了他內心的情緒。然而,隨著俞國華等人的報告,蔣經國卻真的是對這事生氣了。更精確的說法是,他對俞國華和央行總裁徐柏園先前給的建議感到嚴重不滿。
或許是實在太生氣了,等到俞國華的報告一結束,蔣經國就罕見的搶著說話,只聽他微微帶怒說:「也就是說,細川龍馬先前給的消息是正確的?」
蔣經國此話一出,在場幾人都立即想到之前細川龍馬託李國鼎魏景蒙轉告的事,心頭都是一跳。當時李國鼎轉告英鎊即將重貶的消息後,行政院為此特地開了一個財經首長會議,還找了一些國際金融方面的專家,共同討論此事的可靠性。那時大家都認為英鎊確實被過度高估而面臨強大的貶值壓力,可是由於他們太迷信美國的影響力,因此都以為英國不會在明年美國大選前將英鎊貶值。所以大家都認定細川龍馬的消息並不正確,當時俞國華還忍不住嘀咕說一個開出版社的日本人怎麼會懂貨幣嘛!可現在看來,大家的臉都被打腫了。
蔣經國見大家的臉色,便知細川龍馬果然是說對了。他恨恨地瞪了俞國華一眼,腦恨他和徐柏園給的爛建議。只是他其實是對自己和父親的判斷感到懊悔,因為那時還是有人建議可用少量錢去進行外匯期貨買賣的,是他們父子倆一口拒絕了這個建議。說真的,那時他們確實心動過,但他們既害怕賠錢更怕因而得罪美國,所以最後還是決定不冒險。現在看起來,倒是自己辜負了細川龍馬的好意。
想到這裡,他又忽然想起北市八信的事。前兩個星期的行政院院會中,高玉樹建議財政部催促一下謝文堂讓八信在年底復業,好解決原八信存戶年關用錢問題。看嚴家淦的樣子是很認可高玉樹的話,只是因為涉及到謝家,嚴家淦不敢裁決而是把球丟過來,而自己當時卻是建議讓財政部研究看看──也就是不處理了。
蔣經國不是不知道高玉樹說的有道理,但他更清楚高玉樹和謝文堂之間的關係。他是個多疑的人,自然就想到之前細川龍馬託李國鼎轉告的話,下意識地就認為這其中必然有問題。可是現在看來,卻是自己誤會了。
雖然蔣經國明白自己犯了錯,但他絕不會當面承認。未能抓住英鎊忽然重貶的時機,當然是徐柏園和俞國華的錯──事實上這也不算是冤枉他們。至於八信的問題,蔣經國更不會在這裡提。
這些想法在蔣經國的腦中閃現的時間也只是幾秒鐘的時間,所以在場眾人都不知道此刻蔣經國心中的彎彎曲曲。事實上除了眼神與講話的語調外,想要從蔣經國那張僵屍臉上窺見他在想什麼,根本不是凡人做得到的事。所以不僅俞國華開始直冒冷汗,其他人的心裡也開始打鼓。好在蔣經國似乎不想在此時追究此事,輕飄飄一句「真可惜我們竟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就把事情揭過了。
俞國華還來不及擦掉冷汗,會議結束後他和李國鼎就被蔣經國叫到辦公室去。然後,蔣經國淡淡一句八信的事研究的怎樣了,就讓俞國華的冷汗又冒下來了。
研究的怎樣?根本沒研究!雖說謝文堂那裡早已把申請復業的公文送上來了,可是他在公文裡卻提了兩個要求──借調合庫企劃部課長許遠東為八信總經理,以及開辦急難救助、小額創業與中小企業周轉等三項低利貸款。借調人員一事是財政部所樂見的,但開辦三項低利貸款的事卻與財政部的立場不盡相符。尤其是針對中小企業的貸款,在財政部的立場是由專責的銀行負責,八信只是一家地區性的信用合作社,不符合開辦這些業務的資格。
當然,這也不是沒商量的餘地,可是依照官場的不成文慣例,這時就得看謝文堂送了多少紅包給相關經手官員了。問題是謝文堂很不上道,一毛錢都沒送,所以財政部相關官員給俞國華的簽呈上自然沒什麼好話。俞國華還是看在李國鼎的面子,才把謝文堂的公文擱在一旁不處理。
然而,俞國華能告訴蔣經國這其中的貓膩嗎?萬般無奈下,俞國華只得拿出謝文堂想開辦的業務不合規定為由來搪塞了。
蔣經國還是木著一張臉,但他心中雪亮,知道八成是謝文堂沒送紅包得罪了財政部的大小官員。對此他倒是很欣賞謝文堂,畢竟他太清楚官員腐敗正是國民黨失去大陸江山的重要原因,他可不想再失去台灣這最後一塊棲身之地。但他也不想在這時點破財政部心中的小算盤,所以他對俞國華的話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就問李國鼎以及剛被叫來的蔣彥士意見。
李國鼎自然也知道財政部那些人心中的想法,但他是個實事求是的科學人,所以他略略想了一下後說道:「如果我沒記錯,央行那裡只規定了行庫放款利率的上限,卻沒禁止收取較低的利息。不過,如果行庫開辦低利率貸款,那就得設法防止理監事和主管從中牟利。而站在經濟部的立場,我是樂見有更多的行庫開辦針對中小企業的貸款。」
蔣經國聽完後沒說話,而是示意蔣彥士發表意見。蔣彥士雖也算是個搞農業科技的技術官僚,卻是比李國鼎世故多了,所以他斟酌著說:「財政部反對八信開辦新業務的原因,應該是怕有人利用低利貸款從中牟利,以及怕到時候八信借出去太多錢收不回來導致虧損。如果是這樣,那應該還是可以在技術上予以克服的。我建議財政部可以和央行商量一下,在核准八信開辦這幾項新業務時對其加以幾項限制。」
「第一項限制,這些貸款都得有放款額度上限,同時禁止八信理監事及各級主管自己與其三等親親屬申辦。」
「第二項限制,八信必須先提撥一筆錢放在合庫做為開辦這些業務的保證金;八信這幾項新貸款的放款總額,不得超過保證金的九成。同時,合庫有權監管稽核這幾項貸款的放款收款情形。」
隨著蔣彥士娓娓道來,俞國華的心中早就罵開了,可是他卻不敢有絲毫的表示。更令他鬱悶的是,蔣彥士才說完,蔣經國就緩緩點頭了。
只聽蔣經國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高玉樹說的有道理,是得讓八信儘速復業才行。俞部長,明天財政部就和央行聯絡,盡快把八信的事處理好。蔣副主委,你去告訴謝文堂,政府會同意他的請求,但他必須保證八信不能再出狀況。」
……………
由於這時代台灣仍處於資訊鎖國狀態,因此十一月二十日謝子言翻遍了報紙,也只看到幾則關於英鎊貶值的簡單外電報導。加上還沒收到細川龍馬傳來的消息,所以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小翅膀已經搧出了英國內閣的危機和英美間的外交緊張,也不知道他把保羅.麥卡尼搧進了醫院。而就算他知道了,恐怕也無心歡喜,因為他開始遇見了大麻煩。
十一月二十日這天早上,林貴子帶著謝子言到醫院回診檢查。這是謝子言在七月出院後每個月都得做的例行檢查,前幾個月的檢查結果都很正常,所以林貴子和謝子言的心情很輕鬆。可是,這一次的檢查結果一出來,他們母子倆的心情就開始往下沉了。
正如謝子言前世曾經歷的一樣,謝子言開始出現小兒麻痺症的後遺症──他的左眼開始出現斜視與視力退化的情形,左腿也開始出現肌肉萎縮的徵兆。只是,在謝子言的前世,這些應該都是在他五歲時才逐漸出現的,而現在他的虛歲卻只有三歲。
林貴子被這忽來的噩耗嚇壞了,先是抓著醫生問怎麼辦?然後又挺著六個月身孕的大肚子衝到公共電話旁,打電話回家告知這個壞消息。謝子言卻只是坐在一旁想著,莫非是因為亂搧翅膀被老天爺懲罰,才會提早出現後遺症?
不到半小時,江寶蓮就和謝淑美、謝淑雅衝到了醫院,接著不到三分鐘,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也衝到了醫院。這一大群女人可大多不好惹,更何況這時她們可都是淚眼漣漣圍著醫生要醫生給個辦法。那個老醫生被轟炸的七葷八素,後面的病人也沒法看診了,但老醫生卻也沒生氣──謝家才剛捐了一千萬給台大醫院,他可得罪不起這個大金主。最後,老醫生無奈下只得讓謝子言再進醫院以做進一步的檢查,這才讓這一群娘子軍乖乖離開診間。
於是,當天下午謝子言就又住進了醫院。更糟的是,醫生禁止他再看書寫作,他就真的只能躺在那裡發呆了。
現在,謝子言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被禁錮在高塔的王子,等待美麗的公主來拯救他。可是,他沒等到美麗的公主,卻等來姐姐和阿容、關家慧、阮金紅這幾個小惡女。這幾個傢伙打著為謝子言說故事解悶的旗號,事實上卻是要謝子言說故事給她們聽。這讓被凌虐的病人謝子言鬱悶得要死,可偏偏他的家人全不阻止,同房的病友和醫生護士還樂呵呵的,一點人道精神也沒有。
到了第二天傍晚,已經兩天沒睡好午覺的謝子言終於受不了了,趁著只有細川舞子在醫院陪他,他趕緊哀求:「舞子阿姨,我不想住院了,妳幫我跟我媽講,讓我回家好不好?」
細川舞子看謝子言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只覺是好笑,嗔罵道:「不行!要等醫生說可以出院你才能回家!還有,你想回家為什麼不自己向你媽講?」
謝子言苦著一張臉嘀咕說道:「連著兩天午覺睡到一半就被拉起來講故事,我再住下去就會因睡眠不足瘋掉的……。」
可惜細川舞子太瞭解謝子言了,裝可憐這一招根本沒用。謝子言見細川舞子不為所動,暗自嘆了一口氣,知道恐怕還得在這裡呆個幾天,鬱悶之下就拉著棉被蓋住自己的頭不理細川舞子。不過沒到一分鐘他就又將頭探出棉被外,因為他聽到了謝淑美和松井陽子的聲音。
謝淑美看到謝子言,笑嘻嘻地說:「阿言,我帶晚餐來了,有你最愛吃的滷肉飯和雞肉捲哦!」
「喔!」謝子言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然後頭上就被細川舞子拍了一下。
「阿言,要有禮貌!」細川舞子糾正了一下謝子言的態度,然後就問松井陽子:「陽子,妳不是才帶阿容她們回去嗎,怎麼又來了?」
松井陽子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紙遞給細川舞子,說道:「一回去就收到龍馬給妳的電報,說是什麼買了牛肉和黃油,要妳趕快問謝桑要帶多少牛肉回台灣,還有趕快想一想這些牛肉怎麼用。我看他說的很緊急的樣子,就把電報帶過來了。」
只聽謝淑美接著好奇問道:「龍馬跑去巴黎買牛肉幹什麼?還說幫我家買了二十公斤牛肉,我阿爸和阿母可是不吃牛肉的。」
謝淑美才說完,就聽咕咚一聲,她的寶貝姪子摔下床來。然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謝子言又跳起身來衝到細川舞子身邊,探頭看細川舞子已經劇烈顫抖的手所拿著的電報。
電報的內容很簡單:「已購一百五十八點八四公斤牛肉和四十八點五九四盎司黃油,內有舞子和阿言的牛肉各十公斤,謝家的牛肉二十公斤和二十盎司黃油。請謝桑速決定帶多少牛肉回台及如何使用這些牛肉。另,我們預定於台灣時間二十四日下午六點左右到台北。」
謝子言只覺得心頭狂跳,他抬頭看去,卻見細川舞子滿臉紅潮,眼中盡是驚喜。
然後,就見細川舞子一把摟住謝子言,興奮說道:「阿言,你真厲害!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謝淑美和松井陽子看的莫名其妙,既不知細川龍馬幹嘛要跑到歐洲買牛肉和黃油,更不知眼前這一大一小在瘋什麼。不過,如果她們知道了這封電報真正的意思,恐怕她們會瘋的更厲害。因為根據細川家兄妹事先約好的暗號,牛肉和黃油分別是指賺到的美元和兌換的黃金,一公斤是指一億,一盎司則是指一萬盎司──也就是說,細川龍馬他們這次賺了一百五十八點八四億美元,兌換了四十八點五九四萬盎司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