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月 07, 2017 11:26 pm
細川龍馬夫婦是在十一月二十四日下午六點左右到台北的，他們一出海關就見到細川舞子和林振志夫婦。雖然對田島京沒出現一事感到有點奇怪，他們卻也無心細問。巴黎到台北間沒有直航航線，他們是在新加坡換了飛機過來的。雖說在飛機上睡了覺，但還是很疲憊。
等細川龍馬把幾個大行李箱交給林振志和李師科後，細川舞子才問兄嫂：「謝桑讓圓環餐廳今晚不對外營業，就專門等你們一起吃飯。哥哥，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還能去赴宴嗎？」
細川龍馬搖著頭嘆息說：「之前幾個禮拜的精神壓力太大了，這兩天一放鬆下來就覺得累。我看時間還來得及，先回去洗澡換衣服再去吃飯吧！」
等上了車之後，細川舞子才說了田島京為何沒來接機的原因──她和謝子言提的規劃規模太大太廣，今天一整天田島京都在和謝文堂、陳文雄、蕭德正、江慶堂等人在商量斟酌，細川舞子來機場前還打電話去謝文堂的辦公室問了一下，說是他們還關在會議室裡沒出來。
細川龍馬夫婦聽了都是心頭一跳，鶴田遙先看了一眼正專心開車的李師科，然後用日語問細川舞子：「謝桑想要我們送多少牛肉和黃油回來？」
「六公斤牛肉，黃油不要送回來。」細川舞子頓了一下後又補充說：「我也要帶兩公斤牛肉來台灣。」
細川龍馬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他沒有打算在這裡談這個問題，而是問起謝家人的近況。
當細川龍馬夫婦知道了謝子言出現後遺症後，兩人臉上都出現了愁容。鶴田遙還喃喃說：「怎麼和小川一樣？」
鶴田遙說話的語聲雖低，但這時他們可是在車窗緊閉的車內，細川舞子又是坐在鶴田遙身旁，所以她聽的一清二楚，一愣之下脫口說：「小川？是小川英雄嗎？」
也摨怪細川舞子會意外，因為雖然小川英雄也是灣生。但或許是因為身有殘疾行動不便，很少與其他灣生來往。還是因為小川英雄的弟弟小川正輝曾是細川舞子的男朋友，所以細川舞子才認識小川英雄。細川龍馬和鶴田遙結婚時，由於細川重原的不認可，男方這邊的親友只有細川俊作一家和細川舞子出席，細川舞子為了不讓兄嫂難堪，邀了許多灣生來參加喜宴，其中就有小川家兄弟。但尷尬的是，細川龍馬的婚禮過後不久，細川舞子就和小川正輝分手了。
細川舞子是那種除非必要否則絕不與前男友再聯絡的人，可是細川龍馬卻是個懂得感恩的人，他自覺欠了小川家兄弟一份人情，所以倒是還陸陸續續與小川家兄弟聯絡，就算是小川英雄赴美後也沒中斷聯絡。細川龍馬夫婦這次去美國時，就特地去看了小川英雄。
這時就聽鶴田遙回答說：「是啊！就是小川英雄。他……唉！」
鶴田遙嘆了口氣後語氣幽幽地說：「我們去加州時和他見過一面，他的狀況不太好。我們跟他說了阿言的事，他還提醒我們，說小兒麻痺症很容易有後遺症的，得持續觀察幾年，只要一發現有什麼不對就得趕緊治療，不然像他一樣就不好了。」
「等等！」細川舞子臉有點綠了，趕緊問道：「我記得前幾年看到他時，他已經是靠輪椅代步了，難道他現在的狀況比那時更差？」
細川舞子曾聽小川正輝說過，由於他家是在祖父時就去了台灣，二戰結束後回日本時被鄉里排斥的特別厲害，加上他的父親早死，到他十一歲時母親也病逝了，他們兄弟倆後來是在孤兒院住到十八歲。更不幸的是，小川英雄十五歲時患了小兒麻痺症，從此必須以輪椅代步。可是小川英雄患病是一九五四年的事，到現在都十三年了竟然還會發生後遺症，這不得不令細川舞子震驚。
鶴田遙點點頭，難過地說：「據他說是生病時高燒傷到了視神經，前些年他就發現視力開始退化，那時他並不在意，這一兩年情況卻越來越嚴重了，還因此影響到了工作……。」
這時細川龍馬接過話題，語氣沉鬱地說：「舞子，我邀小川來台灣共同創立一家電子計算機工廠，他已經答應了。他說他應該能在明年三月來台灣，也許還會有幾位工程師同行。妳知道小川的情況，他的住處得特別安排，最好再找一兩個細心的傭人和司機照顧他。唉！他的太太前幾個月車禍過世了。」
細川龍馬之所以要去見小川英雄，就因為小川英雄和北川雅治是他唯二熟識的電子計算機專家。比起身體正常求學就業過程一路順遂的北川雅治，身有殘疾的小川英雄在日本求職時一直碰壁，後來還是一家美商公司無意中發現到小川英雄在電子計算機方面有驚人的才華，這才把他挖到美國去工作。小川英雄的表現也不讓這家公司吃虧，他在兩年間就從一個普通工程師升到總工程師。細川龍馬既然想在台灣投資創立電子計算機相關產業，自然就會想到挖角小川英雄。
細川舞子瞭解哥哥的想法，點點頭卻是不說話。現在她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也不知是為了小川英雄這個身世坎坷的天才難過，還是擔憂謝子言會步上小川英雄的後塵。
……………
細川龍馬夫婦匆匆洗了澡換好衣服後時間已是晚上七點，這時謝子卿謝子言兩姊弟已在細川舞子家的客廳等了一會兒。小孩子不經餓，所以他們是六點多就先吃了飯，然後由謝淑雅帶過來。今天晚上是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的洗塵宴，免不了大家要喝點酒，謝文堂不希望這種場合小孩子在場，就讓自動請膺的謝淑雅把小孩子帶過來了。
雖然要趕著赴宴，但細川龍馬夫婦還是先仔細看了一下謝子言的狀況，又將在瑞士買的巧克力、音樂盒和手錶分給三個孩子，這才在細川舞子的陪伴下去赴宴。只是他們上了車子後見謝淑雅也鑽進車內，細川龍馬不免奇怪問道：「淑雅，妳不留在舞子家幫忙陽子帶小孩？」
「嘻嘻，陽子比我會帶小孩，我留在這裡添亂做什麼？」說完她見細川龍馬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趕緊又說：「龍馬，我有事要拜託你啦！」
細川龍馬夫婦和細川舞子都是會心一笑，心道難怪淨喜歡往熱鬧處跑卻不怎麼愛與小孩相處的謝淑雅會轉了性，搶著要帶兩個小孩過來。
謝淑雅也不等細川龍馬問，就又說道：「龍馬，你幫我跟阿爸阿母求情，讓我和阿楠去外面開店好不好？」
細川龍馬一愣，狐疑問道：「阿叔不是已經答應讓妳明年過完春節後開冰店嗎？」
「我不是說冰店啦！」謝淑雅很不滿地回頭瞪了一眼坐在後座的細川龍馬，見他真的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才解釋說道：「是阿楠啦！他一直想開一家外省菜的餐廳，可是我們錢不夠。」
細川家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謝淑雅這是幫老公求情來了。其實謝文堂對女兒女婿還是很不錯的，陳金楠在謝家的餐廳當廚師的薪水很不錯的，而謝文堂夫婦不但到現在還在家裡給女兒留了房間，也每個月給已經出嫁的謝淑雅謝淑美姊妹一筆家用。真要算起來，謝家的女兒從家裡拿到的不比她們的兄弟拿到的少。因此陳金楠謝淑雅夫婦若好好存錢，早就可以自己出去開餐廳了。
陳金楠個性比較實誠，除了愛四處品嚐美食學習怎麼做這些菜之外，就是喜歡喝一點怡情的小酒，此外倒沒什麼亂花錢的壞習慣。問題是他娶了一個混過太妹當過大姊頭的老婆，而且這個老婆還是那種有仗義疏財習慣又花錢大手大腳毫無財管概念的人，於是他們家經常是月初領了各自的錢後，到月中兩個人的身上就沒錢了。好在平時都在謝家吃飯，江寶蓮也會不時塞點錢給女兒，所以過日子是沒問題，但要出去自己開店那是萬萬不能了。
一聽謝淑雅說是陳金楠開店的事，細川舞子接過話題說：「淑雅，幫妳講是可以，而且我想阿叔阿嬸一定會同意的。只是，照妳現在交朋友和花錢的方式，金楠餐廳的買菜錢都會被妳花掉！」
「舞子，妳別亂講，我哪裡有亂花錢，我、我……」謝淑雅講話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吶吶蹦出一句：「我只是偶爾請朋友而已……。」
細川舞子翻了個白眼，正要再說時，細川龍馬卻搶著說道：「好啦！圓環到了，就不要再說了。淑雅，這件事我會向阿叔講的。不過，我得先想一下怎麼讓金楠的餐廳不會被妳請客請到倒掉。」
……………
雖說謝文堂因不喜小孩出入酒宴而將孫子孫女送去細川舞子家，但今天這頓飯局上細川龍馬卻只是喝了一小杯紹興酒。而且不只是他喝的少，謝文堂、田島京和作陪的陳文雄、江慶堂、蕭德正也只喝了一小杯。這倒不是他們酒量太差，而是還有正事要談。
因為考慮到細川龍馬旅途疲憊，所以他們是去細川龍馬的住處談事情。細川龍馬住的這棟兩層樓小屋就在細川舞子家隔壁，每層樓只有二十七八坪左右，但因頂多只有細川龍馬夫婦居住，倒是有一個非常寬敞的客廳。重要的是，這客廳有一套坐起來非常舒服的布沙發，坐起來可是比謝文堂家的太師椅舒服多了。
趁著鶴田遙去拿送陳文雄蕭德正的禮物、細川舞子去泡茶的時候，細川龍馬先看了一下田島京整理出的關於台港美日近況的紀錄，但隨即他就把手上的記錄放下，嘆著氣說：「阿叔，我們還是先蔣阿言的事吧！不然我的心實在是定不下來。」
一聽細川龍馬提起謝子言，謝文堂的臉頓時垮下來了，皺著眉頭說：「台大的醫生說阿言的左腳肌肉有萎縮的現象，只是看起來不嚴重，他們說多做復健應該就沒問題。阿言左眼也有斜視的情形，而且視力開始變差了。醫生說阿言年紀小，斜視也不嚴重，應該可以矯正的。視力變差也可能是因為最近用眼過多，要再觀察久一點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視力變差了。唉……。」
謝文堂的語音才落下，江慶堂就恨恨說：「姊夫，我看我們乾脆自己開家醫院好了，開一家比台大更大更好的醫院，以後我們自己人生病就在自己的醫院看，再也不要去台大了！」
謝文堂瞪了小舅子一眼，卻沒說什麼話，顯然在寶貝孫子的事情上他也是對台大醫院不太滿意。
這時細川舞子正好端著茶盤出來，聽到江慶堂的話後忍不住說：「慶堂叔，阿言的事不能怪台大醫院，他們也盡了力了。不過，開家醫院卻是個好主意，我上次帶阿容去台東時，就發現後山那邊真的沒什麼醫院，生病後要找醫生真的很不方便。」
細川舞子說的後山醫療資源缺乏情況，謝文堂之前就聽二女兒提過了，但都不是學醫的，要開醫院哪那麼容易？他現在最關心的是他的寶貝孫子，所以他也不想在開不開醫院這件事上糾結，悶悶地說：「我們再四處問問有沒有比較好的醫生吧！如果真的找不到比較好的醫生，就把阿言送到國外就醫。」
細川龍馬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所以一聽謝文堂這麼說，他也是滿臉無奈地說：「那就照阿叔說的吧！這幾個月就不要讓阿言再看書寫字了，看眼睛視力會不會恢復。我明年夏天或許會去一趟南美洲的智利，應該也會去美國。如果到時阿言的狀況沒有改善，就讓安京帶著阿言和我一起去美國找醫生。」
「智利？」細川舞子一愣，好奇問道：「哥哥，你跑那麼遠幹嘛？」
細川龍馬正想解釋，卻見鶴田遙捧著幾個包好的禮物走進客廳，就說：「遙，妳來把魯濱遜文學獎的事講給大家聽，讓我可以把田島的資料先看一下。」
鶴田遙點點頭，把禮物捧到江慶糖、蕭德正、陳文雄面前，笑著說：「三位叔伯，這是我們從歐洲帶回來的，一點小心意，請你們不要嫌棄。」
江慶堂三人笑著收下那份有點小重量的禮物，卻也沒問這裡面是什麼。他們不是沒教養的人，不會做這種沒禮貌的事。何況，他們很清楚細川龍馬夫婦的，知道他們出手絕對不會小氣的。
鶴田遙在細川舞子身邊坐下後，這才說道：「我們在歐洲時聽到有人談諾貝爾文學獎的事，龍馬就有了個主意，想在台灣和日本辦幾個類似諾貝爾獎的活動，其中一個就是魯濱遜文學獎。《魯濱遜漂流記》這本小說已經被世界公認為是航海冒險文學的代表作，龍馬從小就喜歡這本書，所以他想辦一個以航海冒險議題為對象的文學獎。我們想讓泉月和阿叔的誠品共同來主辦，把參賽作品分成日文、中文、英文、西班牙文、法文和德文六個組，對全世界徵求參賽作品。我們想把這個獎項辦成常態性的活動，每一年都邀請各國著名作家擔任評審，評審結果輪流在東京、台北兩地公布，頒獎地點在智利的聖地牙哥。」
「等一下，為什麼頒獎地點是智利？」江慶堂的右手無意識地揮了揮，一臉狐疑地又問：「還有，你們要那麼多國家的人來參加比賽，可能嗎？」
「嘻嘻！慶堂叔，你大概沒看過這本小說吧？」鶴田遙掩嘴笑了笑，解釋說道：「這本小說太有名了，在西方是家喻戶曉的，而且我們想要每年提估總額一百萬美元的獎金，這樣應該可以吸引很多人參賽的。還有，我們也想與智利政府合辦這項活動，因為這本小說是根據真人真事的故事改編的，小說主角待的那個小島就在智利。」
臉色看來有些疲憊的田島京接過話題說：「鶴田，你們的主意不錯，如果這個文學獎辦的起來，泉月和誠品這兩家出版社會立即成為世界級的出版社。不過，如果只是這樣就太可惜了。」
頓了一下之後，田島京邊想邊說：「一個每年總獎金額度到達一百萬美元的小說獎，會引起世界瘋狂的。單單這在聖地牙哥頒獎一事，就會讓智利成為世界的焦點。如果我們再去智利投資，智利政府一定會很願意配合我們的。不過我一時之間還想不到可以在智利投資什麼……。」
這時已經匆匆看完資料的細川龍馬抬起頭接過話說：「魯濱遜文學獎的事情可以過幾日再細談。事實上，我想設的不只是魯濱遜文學獎，還有其他類型的文學獎和科學研究獎項，這些都等過幾天再說了。對了，阿叔，國民黨要你提五億元做八信開辦新業務的保證金這件事，我看你就答應好了。不過，我覺得不管這筆錢是存在哪裡，我們都得收點存款利息才行。」
接著，他又對田島京說：「田島，關於阿叔怎麼拿那筆錢當冤大頭的計畫，你就口頭上大致先說一下好了˙。」
大家一聽全都苦笑，都覺得細川龍馬這冤大頭的自嘲實在是貼切──謝家好不容易才撞大運賺了六億美元的超級鉅款，轉身就得吐出去一大半，還得先絞盡腦汁規劃，既要讓國民黨那些貪官汙吏有油水可撈，又不能讓他們貪走太多導致一番心血全打了水漂，這不是冤大頭是什麼？
……………
謝文堂和細川龍馬他們一直討論到深夜兩點多，但第二天一早謝文堂就起床了。他今天得設法聯絡上李國鼎或蔣彥士，這年頭台灣的金融管制很嚴格，要從國外匯六億美元的鉅款回來，不先和政府溝通好會出事的。細川龍馬這趟只能在台灣待個二十來天，今天又是週六，如果今天找不到李國鼎他們，這事得拖到下禮拜去了。所以謝文堂也不管失不失禮，早上七點剛過就打電話到李國鼎家，在他出門上班前，和他約了今天和細川龍馬、田島京去經濟部拜會他。
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也是起的很早，後者昨晚根本就是睡在細川龍馬家的客房。都是才從歐美飛回來的，身體其實都還很疲累，但他們也像謝文堂一樣處於亢奮狀態，精神好得很。所以他們在知道已經和李國鼎約好十點半去見他後，他們也不利用這段空檔歇息，而是又談起這些時日的經歷來。
聽完細川龍馬講述英倫的風波後，田島京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說：「說真的，我本來以為我們會賺取十億美元的利潤，然後成為大學講堂與金融界傳頌的外匯投資教材。可是我從沒想過我們能賺到這麼多，這已經不是傳奇了，這根本是個奇蹟！如果真像阿言所講的，未來七年內至少還有十次這樣的機會，我無法想像到時候世人會如何看待我們，是會認為我們是投資之神，還是認為我們是惡魔？」
細川龍馬沒接這個話題，卻是正端著茶水過來的鶴田遙說道：「我們會成為舉世稱頌的大慈善家，冤大頭的最佳典範。」
細川龍馬和田島京聞言都是莞爾，後者笑著說：「我可只打算捐點錢給福島市蓋座圖書館，大慈善家的名號我可不敢當。倒是你們和謝桑一口氣要捐出七億美元，這才是冤大頭的典範。」
細川龍馬詫異地問道：「你不會這麼小氣吧，難道你不怕你老家那些人講話？」
「我怕什麼？」田島京冷冷地說：「我可是記得那些所謂的鄉親是怎麼對待我們這些灣生的，現在我成了億萬富翁，憑什麼要讓他們來分享？何況我打算讓家人離開福島到更溫暖的東京甚至是台灣生活，以後除非必要我是不打算回福島了。」
細川龍馬和鶴田遙聞言都是心有戚戚焉，他們很清楚田島京何以會有這麼大的怨恨，因為這也是他們的經歷。只不過因為細川重原曾是出身東大的高官，又是熊本藩藩主的宗親，加上回到日本後不久就得到謝文堂兩萬美元的支助，所以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小時候受到的排擠還不算嚴重。可是其他的灣生就沒這種好運道了，大多數的灣生回到日本後都曾長期露宿街頭也找不到工作，就算想擺個攤子賣東西也遭鄉親排擠抵制。那幾年許多灣生饑寒交迫貧病而死，許多人為了吃上一口飯或賣春或鋌而走險淪為盜匪。
就算挺過了那最艱困的幾年，對灣生的歧視甚至是凌虐卻還是如影隨形──灣生的小孩在學校受到師長同學的另眼看待，多數公司不願聘用灣生，就算聘用也得不到重用，社區鄰里對灣生家庭刻意的疏遠排擠。整個日本社會將戰敗的怨氣發洩在灣生身上，二十幾萬灣生成了一億日本人集體霸凌的對象。
面對這種處境，年紀大的灣生多是只能忍氣吞聲，但終戰前後幾年才出生的灣生卻因而疏離甚至是仇恨日本社會。正是因為如此，在即將來到的一九六八年學生大革命風潮中，許多灣生成為「六八世代」的中堅，試圖用激進的手段來重塑日本社會。
細川龍馬不願見到好友深陷於怨懟的情緒中，安慰說道：「田島，現在我們有了足夠的財富，可以進一步著手打造我們希望的理想社會了。我打算擴大召集灣生的同伴，提供大家創業的資金。我和遙還想到我們可以設法吃下幾家大公司，將這些公司改造成沒有歧視文化的企業。」
「龍馬，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田島京苦笑著解釋：「你們兩個是自行創業的，從來沒有在其他公司工作過，不瞭解日本企業文化的可怕。對灣生的歧視已經是日本社會文化的一部份，就算你是大公司的老闆，可是你改變不了一般日本人的觀念。除非你能像現在的泉月一樣大多數的員工都是灣生，又能頂著細川家的招牌與社會來往，不然你的想法只是個美好卻難以實現的夢想。」
細川龍馬若有所思地問：「田島，這就是你提出那份差點嚇死我的冤大頭計畫的原因嗎？」
「喂！那可是你家的舞子和阿言那個小鬼提出來的！」田島京不滿地嘟嚷了一句後，見細川龍馬夫婦都是似笑非笑一臉不信，這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又補上一句：「好啦！我承認是夾帶了點私貨，但那七億美元的冤大頭計畫可幾乎都是他們想出來的，你們兩個可別栽在我身上。」
鶴田遙翻了個白眼，撇嘴說道：「哼哼！我就知道你灌了不少水，整整十億美元的大手筆，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難道不怕嚇死這裡的官員？」
「遙，田島做的沒錯。」細川龍馬邊翻看手上的資料邊為好友解圍說：「我想田島應該是想趁台灣的經濟規模還小多數產業還在萌芽階段，一舉奠定一個跨領域大企業集團的框架，同時也讓許多灣生的同伴能在台灣得到自由發展的天空。嗯，趁現在台灣亟需外來的資金和技術，我們應該可以要求國民黨給我們更多的優惠和更自由的運作空間。」
細川龍馬的話提醒了鶴田遙，她趕緊說道：「龍馬，你得藉這個機會要求他們釋放阿容的父親。」
「鶴田，這個要求國民黨不會同意的。」田島京潑了鶴田遙一頭冷水，搖著頭說：「獨裁者都是疑心疑鬼的，我們若主動要求他們釋放阿容的父親，一定會引起他們無謂的想像。我覺得我們只能提一些不會觸動他們敏感神經的要求，比如不要再將阿容的父親關在偏僻遙遠的東部，將他轉移到離台北比較近的監獄。」
細川龍馬小時候每年都會來台灣過暑假，對台灣的情形非常熟，所以他知道田島京的建議是對的，就點了點頭，算是認同田島京的主張。而田島京見狀，臉色轉趨嚴肅又說：「龍馬，昨天蕭桑他們在場，有些話不好說。現在我們在台灣鋪的場面越來越大，加上這一次的投入，未來我們的營運管理會很吃力的。現在謝桑仍然是傾向用他的親戚來直接管理控制這個龐大體系，這不科學，會出問題的。」
細川龍馬何嘗不知道，但局勢變化太快，他一直沒時間好好思考這個問題。這時聽田島京的意思是他有些具體的想法了，就打了個手勢示意田島京說下去。
「首先，」田島京邊思索邊說：「必須制度化常態化總管理處，引進一批專業人才。這些人才必須包括專業的法務、財務管理及精通國際經濟商業的人才。而總管理處的內部與對外權力結構也必須確立，總之是不能再以小公司的運作方式經營了。」
「接著，未來我們的規模會變的很大很廣，必須盡快確立集團的核心公司與附屬公司，確立集團主要股東個人投資的公司與集團之間的關係。」
田島京說到這裡時頓了一下，見細川龍馬點頭認同，這才又繼續說：「第三，我已經發現台灣很多的法令制度並不利於大企業的運作，如果我們想在台灣建立起一個跨國性的大集團，我們必須取得國民黨的認可與合作。坦白說，我認為舞子和阿言的那份規劃是很有遠見的，因為只有讓台灣人與國民黨意識到我們壯大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利益，我們才有可能說服國民黨。但是，人性是貪婪的，國民黨官員更是群惡狼，要與這群惡狼合作，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田島京說完後，細川龍馬沉默了一會兒後，這才苦笑著說：「在歐洲的時候我就和遙說好了，等這次回日本後，我們就會改組泉月，以後遙會出任泉月的會長，讓宮本擔任社長，泉月的實際經營會交給宮本。田島，你可能也得將你那家金融公司交給你弟弟來經營了，我們以後得花很多時間和狼王打交道的。」
……………
謝文堂三人是在早上十點半踏入李國鼎的辦公室，謝文堂知道李國鼎事多，一等秘書端上茶退出去後立即就說：「國鼎兄，今天來找你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這裡有一件事得先和政府打個招呼才行。」
等李國鼎示意要他繼續說下去後，謝文堂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前一陣子龍馬有個法國朋友要投資外匯，我就和龍馬湊了點錢去投資，運氣不錯賺了不少。我和龍馬他們兄妹商量著要把這筆錢匯回來，只是這筆錢有點多，總得先讓政府知道才行，所以想請國鼎兄幫這個忙。」
李國鼎一聽，立刻想起之前細川龍馬說英鎊會貶值之事。雖然兩蔣父子沒說什麼話，但他看得出來他們很為沒抓住這次機會而惋惜，甚至因而對央行總裁徐柏園有了不滿之意。這時他聽謝文堂說賺了不少，心裡不由得暗暗苦笑。不過謝文堂願意把在國外賺到的錢匯回來，這總歸是一件好事，所以他點點頭說：「文堂兄，這是一件小事，央行那裡不會為難你的。」
謝文堂看李國鼎說的輕鬆，有點擔心地說：「可是，我要匯六億回來呢，再加上龍馬和舞子也要各匯兩億來台灣，我怕央行那裡會有意見。」
「十億？」李國鼎吃了一驚，完全沒想到謝文堂和細川家兄妹竟能在外匯投資上賺這麼多錢。一次匯十億新台幣回台灣，單是放在銀行裡每年的利息就可賺一億，對銀行來說壓力太大，央行不可能沒有意見。所以他一驚之後斟酌著說：「文堂兄，你們這一次就要匯兩千五百萬美元進來，如果只是想放在銀行裡生利息，央行那邊是一定會有意見的。」
兩千五百萬美元？謝文堂三人都是一愣，但隨即他們就醒悟過來，謝文堂正在想該如何措辭時，細川龍馬已經先開口說話了。只見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提醒李國鼎：「李部長，剛剛文堂叔說的十億是美元，不是新台幣。」
「什麼？十億美元！」李國鼎驚的跳起身來，雙眼幾乎都快掉下來地瞪著滿臉尷尬的謝文堂和一臉無辜的細川龍馬。連連深呼吸幾口氣穩住心情後，他才異常嚴肅地對細川龍馬說：「龍馬，你可不要和李伯伯開玩笑，真的是十億美元？」
細川龍馬臉上無辜的表情更濃，語氣無奈地說：「李伯伯，我也沒想到會賺那麼多呀！都怪我那個法國銀行家朋友太厲害，幾百倍的收益啊，這次所有委託他操作的人都成了億萬富翁。」
李國鼎一聽細川龍馬說真的是十億美元，一顆心就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了，同時又有種想掐死細川龍馬的衝動。台灣拼死拼活十年才累積了三億美元的外匯，細川龍馬這隨便一投機就賺了十億美元，這還讓不讓人活啊！可恨的是這小子還一副嫌錢賺太多的樣子，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什麼？
不過，細川龍馬話裡透露的訊息也引起李國鼎的好奇，所以他忍不住又問：「龍馬，你老實告訴李伯伯，你們究竟賺了多少？」
這個問題很敏感，但細川龍馬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地立即說：「文堂叔賺到了六億美元，我和舞子大約也是這個數目。至於所有的投資者總共賺了多少，得問我那個法國朋友才知道。不過，我聽說他發了快兩億美元的工作獎金給參與這次外匯操作的手下。」
李國鼎聞言倒抽一口氣，如果連工作獎金都發了快兩億美元，那總和的利潤可想而知是相當驚人的。
然而，驚嚇過後他就立刻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滿臉為難地說：「十億美元可是四百億新台幣，要匯這麼大的一筆錢進來，央行那邊恐怕……。」
「李伯伯，我們能理解，所以我們有一些如何運用這筆錢的大致規劃。」細川龍馬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個公文夾遞給李國鼎，嘴上還開玩笑說：「我把這份東西叫做冤大頭計畫，我們會把這筆錢全花出去，成為史上最大的敗家子，冤大頭的最佳典範。」
史上最大的敗家子？冤大頭的最佳典範？李國鼎被細川龍馬的冷笑話弄得哭笑不得，但當他眼睛略略掃過那份資料，立即知道細川龍馬所言不假──捐兩百億元給政府，又要捐贈近一百億元充作社會公益，這不是冤大頭的最佳典範是什麼？
等細川龍馬把幾個大行李箱交給林振志和李師科後，細川舞子才問兄嫂：「謝桑讓圓環餐廳今晚不對外營業，就專門等你們一起吃飯。哥哥，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還能去赴宴嗎？」
細川龍馬搖著頭嘆息說：「之前幾個禮拜的精神壓力太大了，這兩天一放鬆下來就覺得累。我看時間還來得及，先回去洗澡換衣服再去吃飯吧！」
等上了車之後，細川舞子才說了田島京為何沒來接機的原因──她和謝子言提的規劃規模太大太廣，今天一整天田島京都在和謝文堂、陳文雄、蕭德正、江慶堂等人在商量斟酌，細川舞子來機場前還打電話去謝文堂的辦公室問了一下，說是他們還關在會議室裡沒出來。
細川龍馬夫婦聽了都是心頭一跳，鶴田遙先看了一眼正專心開車的李師科，然後用日語問細川舞子：「謝桑想要我們送多少牛肉和黃油回來？」
「六公斤牛肉，黃油不要送回來。」細川舞子頓了一下後又補充說：「我也要帶兩公斤牛肉來台灣。」
細川龍馬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他沒有打算在這裡談這個問題，而是問起謝家人的近況。
當細川龍馬夫婦知道了謝子言出現後遺症後，兩人臉上都出現了愁容。鶴田遙還喃喃說：「怎麼和小川一樣？」
鶴田遙說話的語聲雖低，但這時他們可是在車窗緊閉的車內，細川舞子又是坐在鶴田遙身旁，所以她聽的一清二楚，一愣之下脫口說：「小川？是小川英雄嗎？」
也摨怪細川舞子會意外，因為雖然小川英雄也是灣生。但或許是因為身有殘疾行動不便，很少與其他灣生來往。還是因為小川英雄的弟弟小川正輝曾是細川舞子的男朋友，所以細川舞子才認識小川英雄。細川龍馬和鶴田遙結婚時，由於細川重原的不認可，男方這邊的親友只有細川俊作一家和細川舞子出席，細川舞子為了不讓兄嫂難堪，邀了許多灣生來參加喜宴，其中就有小川家兄弟。但尷尬的是，細川龍馬的婚禮過後不久，細川舞子就和小川正輝分手了。
細川舞子是那種除非必要否則絕不與前男友再聯絡的人，可是細川龍馬卻是個懂得感恩的人，他自覺欠了小川家兄弟一份人情，所以倒是還陸陸續續與小川家兄弟聯絡，就算是小川英雄赴美後也沒中斷聯絡。細川龍馬夫婦這次去美國時，就特地去看了小川英雄。
這時就聽鶴田遙回答說：「是啊！就是小川英雄。他……唉！」
鶴田遙嘆了口氣後語氣幽幽地說：「我們去加州時和他見過一面，他的狀況不太好。我們跟他說了阿言的事，他還提醒我們，說小兒麻痺症很容易有後遺症的，得持續觀察幾年，只要一發現有什麼不對就得趕緊治療，不然像他一樣就不好了。」
「等等！」細川舞子臉有點綠了，趕緊問道：「我記得前幾年看到他時，他已經是靠輪椅代步了，難道他現在的狀況比那時更差？」
細川舞子曾聽小川正輝說過，由於他家是在祖父時就去了台灣，二戰結束後回日本時被鄉里排斥的特別厲害，加上他的父親早死，到他十一歲時母親也病逝了，他們兄弟倆後來是在孤兒院住到十八歲。更不幸的是，小川英雄十五歲時患了小兒麻痺症，從此必須以輪椅代步。可是小川英雄患病是一九五四年的事，到現在都十三年了竟然還會發生後遺症，這不得不令細川舞子震驚。
鶴田遙點點頭，難過地說：「據他說是生病時高燒傷到了視神經，前些年他就發現視力開始退化，那時他並不在意，這一兩年情況卻越來越嚴重了，還因此影響到了工作……。」
這時細川龍馬接過話題，語氣沉鬱地說：「舞子，我邀小川來台灣共同創立一家電子計算機工廠，他已經答應了。他說他應該能在明年三月來台灣，也許還會有幾位工程師同行。妳知道小川的情況，他的住處得特別安排，最好再找一兩個細心的傭人和司機照顧他。唉！他的太太前幾個月車禍過世了。」
細川龍馬之所以要去見小川英雄，就因為小川英雄和北川雅治是他唯二熟識的電子計算機專家。比起身體正常求學就業過程一路順遂的北川雅治，身有殘疾的小川英雄在日本求職時一直碰壁，後來還是一家美商公司無意中發現到小川英雄在電子計算機方面有驚人的才華，這才把他挖到美國去工作。小川英雄的表現也不讓這家公司吃虧，他在兩年間就從一個普通工程師升到總工程師。細川龍馬既然想在台灣投資創立電子計算機相關產業，自然就會想到挖角小川英雄。
細川舞子瞭解哥哥的想法，點點頭卻是不說話。現在她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也不知是為了小川英雄這個身世坎坷的天才難過，還是擔憂謝子言會步上小川英雄的後塵。
……………
細川龍馬夫婦匆匆洗了澡換好衣服後時間已是晚上七點，這時謝子卿謝子言兩姊弟已在細川舞子家的客廳等了一會兒。小孩子不經餓，所以他們是六點多就先吃了飯，然後由謝淑雅帶過來。今天晚上是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的洗塵宴，免不了大家要喝點酒，謝文堂不希望這種場合小孩子在場，就讓自動請膺的謝淑雅把小孩子帶過來了。
雖然要趕著赴宴，但細川龍馬夫婦還是先仔細看了一下謝子言的狀況，又將在瑞士買的巧克力、音樂盒和手錶分給三個孩子，這才在細川舞子的陪伴下去赴宴。只是他們上了車子後見謝淑雅也鑽進車內，細川龍馬不免奇怪問道：「淑雅，妳不留在舞子家幫忙陽子帶小孩？」
「嘻嘻，陽子比我會帶小孩，我留在這裡添亂做什麼？」說完她見細川龍馬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趕緊又說：「龍馬，我有事要拜託你啦！」
細川龍馬夫婦和細川舞子都是會心一笑，心道難怪淨喜歡往熱鬧處跑卻不怎麼愛與小孩相處的謝淑雅會轉了性，搶著要帶兩個小孩過來。
謝淑雅也不等細川龍馬問，就又說道：「龍馬，你幫我跟阿爸阿母求情，讓我和阿楠去外面開店好不好？」
細川龍馬一愣，狐疑問道：「阿叔不是已經答應讓妳明年過完春節後開冰店嗎？」
「我不是說冰店啦！」謝淑雅很不滿地回頭瞪了一眼坐在後座的細川龍馬，見他真的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才解釋說道：「是阿楠啦！他一直想開一家外省菜的餐廳，可是我們錢不夠。」
細川家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謝淑雅這是幫老公求情來了。其實謝文堂對女兒女婿還是很不錯的，陳金楠在謝家的餐廳當廚師的薪水很不錯的，而謝文堂夫婦不但到現在還在家裡給女兒留了房間，也每個月給已經出嫁的謝淑雅謝淑美姊妹一筆家用。真要算起來，謝家的女兒從家裡拿到的不比她們的兄弟拿到的少。因此陳金楠謝淑雅夫婦若好好存錢，早就可以自己出去開餐廳了。
陳金楠個性比較實誠，除了愛四處品嚐美食學習怎麼做這些菜之外，就是喜歡喝一點怡情的小酒，此外倒沒什麼亂花錢的壞習慣。問題是他娶了一個混過太妹當過大姊頭的老婆，而且這個老婆還是那種有仗義疏財習慣又花錢大手大腳毫無財管概念的人，於是他們家經常是月初領了各自的錢後，到月中兩個人的身上就沒錢了。好在平時都在謝家吃飯，江寶蓮也會不時塞點錢給女兒，所以過日子是沒問題，但要出去自己開店那是萬萬不能了。
一聽謝淑雅說是陳金楠開店的事，細川舞子接過話題說：「淑雅，幫妳講是可以，而且我想阿叔阿嬸一定會同意的。只是，照妳現在交朋友和花錢的方式，金楠餐廳的買菜錢都會被妳花掉！」
「舞子，妳別亂講，我哪裡有亂花錢，我、我……」謝淑雅講話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吶吶蹦出一句：「我只是偶爾請朋友而已……。」
細川舞子翻了個白眼，正要再說時，細川龍馬卻搶著說道：「好啦！圓環到了，就不要再說了。淑雅，這件事我會向阿叔講的。不過，我得先想一下怎麼讓金楠的餐廳不會被妳請客請到倒掉。」
……………
雖說謝文堂因不喜小孩出入酒宴而將孫子孫女送去細川舞子家，但今天這頓飯局上細川龍馬卻只是喝了一小杯紹興酒。而且不只是他喝的少，謝文堂、田島京和作陪的陳文雄、江慶堂、蕭德正也只喝了一小杯。這倒不是他們酒量太差，而是還有正事要談。
因為考慮到細川龍馬旅途疲憊，所以他們是去細川龍馬的住處談事情。細川龍馬住的這棟兩層樓小屋就在細川舞子家隔壁，每層樓只有二十七八坪左右，但因頂多只有細川龍馬夫婦居住，倒是有一個非常寬敞的客廳。重要的是，這客廳有一套坐起來非常舒服的布沙發，坐起來可是比謝文堂家的太師椅舒服多了。
趁著鶴田遙去拿送陳文雄蕭德正的禮物、細川舞子去泡茶的時候，細川龍馬先看了一下田島京整理出的關於台港美日近況的紀錄，但隨即他就把手上的記錄放下，嘆著氣說：「阿叔，我們還是先蔣阿言的事吧！不然我的心實在是定不下來。」
一聽細川龍馬提起謝子言，謝文堂的臉頓時垮下來了，皺著眉頭說：「台大的醫生說阿言的左腳肌肉有萎縮的現象，只是看起來不嚴重，他們說多做復健應該就沒問題。阿言左眼也有斜視的情形，而且視力開始變差了。醫生說阿言年紀小，斜視也不嚴重，應該可以矯正的。視力變差也可能是因為最近用眼過多，要再觀察久一點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視力變差了。唉……。」
謝文堂的語音才落下，江慶堂就恨恨說：「姊夫，我看我們乾脆自己開家醫院好了，開一家比台大更大更好的醫院，以後我們自己人生病就在自己的醫院看，再也不要去台大了！」
謝文堂瞪了小舅子一眼，卻沒說什麼話，顯然在寶貝孫子的事情上他也是對台大醫院不太滿意。
這時細川舞子正好端著茶盤出來，聽到江慶堂的話後忍不住說：「慶堂叔，阿言的事不能怪台大醫院，他們也盡了力了。不過，開家醫院卻是個好主意，我上次帶阿容去台東時，就發現後山那邊真的沒什麼醫院，生病後要找醫生真的很不方便。」
細川舞子說的後山醫療資源缺乏情況，謝文堂之前就聽二女兒提過了，但都不是學醫的，要開醫院哪那麼容易？他現在最關心的是他的寶貝孫子，所以他也不想在開不開醫院這件事上糾結，悶悶地說：「我們再四處問問有沒有比較好的醫生吧！如果真的找不到比較好的醫生，就把阿言送到國外就醫。」
細川龍馬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所以一聽謝文堂這麼說，他也是滿臉無奈地說：「那就照阿叔說的吧！這幾個月就不要讓阿言再看書寫字了，看眼睛視力會不會恢復。我明年夏天或許會去一趟南美洲的智利，應該也會去美國。如果到時阿言的狀況沒有改善，就讓安京帶著阿言和我一起去美國找醫生。」
「智利？」細川舞子一愣，好奇問道：「哥哥，你跑那麼遠幹嘛？」
細川龍馬正想解釋，卻見鶴田遙捧著幾個包好的禮物走進客廳，就說：「遙，妳來把魯濱遜文學獎的事講給大家聽，讓我可以把田島的資料先看一下。」
鶴田遙點點頭，把禮物捧到江慶糖、蕭德正、陳文雄面前，笑著說：「三位叔伯，這是我們從歐洲帶回來的，一點小心意，請你們不要嫌棄。」
江慶堂三人笑著收下那份有點小重量的禮物，卻也沒問這裡面是什麼。他們不是沒教養的人，不會做這種沒禮貌的事。何況，他們很清楚細川龍馬夫婦的，知道他們出手絕對不會小氣的。
鶴田遙在細川舞子身邊坐下後，這才說道：「我們在歐洲時聽到有人談諾貝爾文學獎的事，龍馬就有了個主意，想在台灣和日本辦幾個類似諾貝爾獎的活動，其中一個就是魯濱遜文學獎。《魯濱遜漂流記》這本小說已經被世界公認為是航海冒險文學的代表作，龍馬從小就喜歡這本書，所以他想辦一個以航海冒險議題為對象的文學獎。我們想讓泉月和阿叔的誠品共同來主辦，把參賽作品分成日文、中文、英文、西班牙文、法文和德文六個組，對全世界徵求參賽作品。我們想把這個獎項辦成常態性的活動，每一年都邀請各國著名作家擔任評審，評審結果輪流在東京、台北兩地公布，頒獎地點在智利的聖地牙哥。」
「等一下，為什麼頒獎地點是智利？」江慶堂的右手無意識地揮了揮，一臉狐疑地又問：「還有，你們要那麼多國家的人來參加比賽，可能嗎？」
「嘻嘻！慶堂叔，你大概沒看過這本小說吧？」鶴田遙掩嘴笑了笑，解釋說道：「這本小說太有名了，在西方是家喻戶曉的，而且我們想要每年提估總額一百萬美元的獎金，這樣應該可以吸引很多人參賽的。還有，我們也想與智利政府合辦這項活動，因為這本小說是根據真人真事的故事改編的，小說主角待的那個小島就在智利。」
臉色看來有些疲憊的田島京接過話題說：「鶴田，你們的主意不錯，如果這個文學獎辦的起來，泉月和誠品這兩家出版社會立即成為世界級的出版社。不過，如果只是這樣就太可惜了。」
頓了一下之後，田島京邊想邊說：「一個每年總獎金額度到達一百萬美元的小說獎，會引起世界瘋狂的。單單這在聖地牙哥頒獎一事，就會讓智利成為世界的焦點。如果我們再去智利投資，智利政府一定會很願意配合我們的。不過我一時之間還想不到可以在智利投資什麼……。」
這時已經匆匆看完資料的細川龍馬抬起頭接過話說：「魯濱遜文學獎的事情可以過幾日再細談。事實上，我想設的不只是魯濱遜文學獎，還有其他類型的文學獎和科學研究獎項，這些都等過幾天再說了。對了，阿叔，國民黨要你提五億元做八信開辦新業務的保證金這件事，我看你就答應好了。不過，我覺得不管這筆錢是存在哪裡，我們都得收點存款利息才行。」
接著，他又對田島京說：「田島，關於阿叔怎麼拿那筆錢當冤大頭的計畫，你就口頭上大致先說一下好了˙。」
大家一聽全都苦笑，都覺得細川龍馬這冤大頭的自嘲實在是貼切──謝家好不容易才撞大運賺了六億美元的超級鉅款，轉身就得吐出去一大半，還得先絞盡腦汁規劃，既要讓國民黨那些貪官汙吏有油水可撈，又不能讓他們貪走太多導致一番心血全打了水漂，這不是冤大頭是什麼？
……………
謝文堂和細川龍馬他們一直討論到深夜兩點多，但第二天一早謝文堂就起床了。他今天得設法聯絡上李國鼎或蔣彥士，這年頭台灣的金融管制很嚴格，要從國外匯六億美元的鉅款回來，不先和政府溝通好會出事的。細川龍馬這趟只能在台灣待個二十來天，今天又是週六，如果今天找不到李國鼎他們，這事得拖到下禮拜去了。所以謝文堂也不管失不失禮，早上七點剛過就打電話到李國鼎家，在他出門上班前，和他約了今天和細川龍馬、田島京去經濟部拜會他。
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也是起的很早，後者昨晚根本就是睡在細川龍馬家的客房。都是才從歐美飛回來的，身體其實都還很疲累，但他們也像謝文堂一樣處於亢奮狀態，精神好得很。所以他們在知道已經和李國鼎約好十點半去見他後，他們也不利用這段空檔歇息，而是又談起這些時日的經歷來。
聽完細川龍馬講述英倫的風波後，田島京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說：「說真的，我本來以為我們會賺取十億美元的利潤，然後成為大學講堂與金融界傳頌的外匯投資教材。可是我從沒想過我們能賺到這麼多，這已經不是傳奇了，這根本是個奇蹟！如果真像阿言所講的，未來七年內至少還有十次這樣的機會，我無法想像到時候世人會如何看待我們，是會認為我們是投資之神，還是認為我們是惡魔？」
細川龍馬沒接這個話題，卻是正端著茶水過來的鶴田遙說道：「我們會成為舉世稱頌的大慈善家，冤大頭的最佳典範。」
細川龍馬和田島京聞言都是莞爾，後者笑著說：「我可只打算捐點錢給福島市蓋座圖書館，大慈善家的名號我可不敢當。倒是你們和謝桑一口氣要捐出七億美元，這才是冤大頭的典範。」
細川龍馬詫異地問道：「你不會這麼小氣吧，難道你不怕你老家那些人講話？」
「我怕什麼？」田島京冷冷地說：「我可是記得那些所謂的鄉親是怎麼對待我們這些灣生的，現在我成了億萬富翁，憑什麼要讓他們來分享？何況我打算讓家人離開福島到更溫暖的東京甚至是台灣生活，以後除非必要我是不打算回福島了。」
細川龍馬和鶴田遙聞言都是心有戚戚焉，他們很清楚田島京何以會有這麼大的怨恨，因為這也是他們的經歷。只不過因為細川重原曾是出身東大的高官，又是熊本藩藩主的宗親，加上回到日本後不久就得到謝文堂兩萬美元的支助，所以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小時候受到的排擠還不算嚴重。可是其他的灣生就沒這種好運道了，大多數的灣生回到日本後都曾長期露宿街頭也找不到工作，就算想擺個攤子賣東西也遭鄉親排擠抵制。那幾年許多灣生饑寒交迫貧病而死，許多人為了吃上一口飯或賣春或鋌而走險淪為盜匪。
就算挺過了那最艱困的幾年，對灣生的歧視甚至是凌虐卻還是如影隨形──灣生的小孩在學校受到師長同學的另眼看待，多數公司不願聘用灣生，就算聘用也得不到重用，社區鄰里對灣生家庭刻意的疏遠排擠。整個日本社會將戰敗的怨氣發洩在灣生身上，二十幾萬灣生成了一億日本人集體霸凌的對象。
面對這種處境，年紀大的灣生多是只能忍氣吞聲，但終戰前後幾年才出生的灣生卻因而疏離甚至是仇恨日本社會。正是因為如此，在即將來到的一九六八年學生大革命風潮中，許多灣生成為「六八世代」的中堅，試圖用激進的手段來重塑日本社會。
細川龍馬不願見到好友深陷於怨懟的情緒中，安慰說道：「田島，現在我們有了足夠的財富，可以進一步著手打造我們希望的理想社會了。我打算擴大召集灣生的同伴，提供大家創業的資金。我和遙還想到我們可以設法吃下幾家大公司，將這些公司改造成沒有歧視文化的企業。」
「龍馬，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田島京苦笑著解釋：「你們兩個是自行創業的，從來沒有在其他公司工作過，不瞭解日本企業文化的可怕。對灣生的歧視已經是日本社會文化的一部份，就算你是大公司的老闆，可是你改變不了一般日本人的觀念。除非你能像現在的泉月一樣大多數的員工都是灣生，又能頂著細川家的招牌與社會來往，不然你的想法只是個美好卻難以實現的夢想。」
細川龍馬若有所思地問：「田島，這就是你提出那份差點嚇死我的冤大頭計畫的原因嗎？」
「喂！那可是你家的舞子和阿言那個小鬼提出來的！」田島京不滿地嘟嚷了一句後，見細川龍馬夫婦都是似笑非笑一臉不信，這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又補上一句：「好啦！我承認是夾帶了點私貨，但那七億美元的冤大頭計畫可幾乎都是他們想出來的，你們兩個可別栽在我身上。」
鶴田遙翻了個白眼，撇嘴說道：「哼哼！我就知道你灌了不少水，整整十億美元的大手筆，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難道不怕嚇死這裡的官員？」
「遙，田島做的沒錯。」細川龍馬邊翻看手上的資料邊為好友解圍說：「我想田島應該是想趁台灣的經濟規模還小多數產業還在萌芽階段，一舉奠定一個跨領域大企業集團的框架，同時也讓許多灣生的同伴能在台灣得到自由發展的天空。嗯，趁現在台灣亟需外來的資金和技術，我們應該可以要求國民黨給我們更多的優惠和更自由的運作空間。」
細川龍馬的話提醒了鶴田遙，她趕緊說道：「龍馬，你得藉這個機會要求他們釋放阿容的父親。」
「鶴田，這個要求國民黨不會同意的。」田島京潑了鶴田遙一頭冷水，搖著頭說：「獨裁者都是疑心疑鬼的，我們若主動要求他們釋放阿容的父親，一定會引起他們無謂的想像。我覺得我們只能提一些不會觸動他們敏感神經的要求，比如不要再將阿容的父親關在偏僻遙遠的東部，將他轉移到離台北比較近的監獄。」
細川龍馬小時候每年都會來台灣過暑假，對台灣的情形非常熟，所以他知道田島京的建議是對的，就點了點頭，算是認同田島京的主張。而田島京見狀，臉色轉趨嚴肅又說：「龍馬，昨天蕭桑他們在場，有些話不好說。現在我們在台灣鋪的場面越來越大，加上這一次的投入，未來我們的營運管理會很吃力的。現在謝桑仍然是傾向用他的親戚來直接管理控制這個龐大體系，這不科學，會出問題的。」
細川龍馬何嘗不知道，但局勢變化太快，他一直沒時間好好思考這個問題。這時聽田島京的意思是他有些具體的想法了，就打了個手勢示意田島京說下去。
「首先，」田島京邊思索邊說：「必須制度化常態化總管理處，引進一批專業人才。這些人才必須包括專業的法務、財務管理及精通國際經濟商業的人才。而總管理處的內部與對外權力結構也必須確立，總之是不能再以小公司的運作方式經營了。」
「接著，未來我們的規模會變的很大很廣，必須盡快確立集團的核心公司與附屬公司，確立集團主要股東個人投資的公司與集團之間的關係。」
田島京說到這裡時頓了一下，見細川龍馬點頭認同，這才又繼續說：「第三，我已經發現台灣很多的法令制度並不利於大企業的運作，如果我們想在台灣建立起一個跨國性的大集團，我們必須取得國民黨的認可與合作。坦白說，我認為舞子和阿言的那份規劃是很有遠見的，因為只有讓台灣人與國民黨意識到我們壯大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利益，我們才有可能說服國民黨。但是，人性是貪婪的，國民黨官員更是群惡狼，要與這群惡狼合作，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田島京說完後，細川龍馬沉默了一會兒後，這才苦笑著說：「在歐洲的時候我就和遙說好了，等這次回日本後，我們就會改組泉月，以後遙會出任泉月的會長，讓宮本擔任社長，泉月的實際經營會交給宮本。田島，你可能也得將你那家金融公司交給你弟弟來經營了，我們以後得花很多時間和狼王打交道的。」
……………
謝文堂三人是在早上十點半踏入李國鼎的辦公室，謝文堂知道李國鼎事多，一等秘書端上茶退出去後立即就說：「國鼎兄，今天來找你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這裡有一件事得先和政府打個招呼才行。」
等李國鼎示意要他繼續說下去後，謝文堂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前一陣子龍馬有個法國朋友要投資外匯，我就和龍馬湊了點錢去投資，運氣不錯賺了不少。我和龍馬他們兄妹商量著要把這筆錢匯回來，只是這筆錢有點多，總得先讓政府知道才行，所以想請國鼎兄幫這個忙。」
李國鼎一聽，立刻想起之前細川龍馬說英鎊會貶值之事。雖然兩蔣父子沒說什麼話，但他看得出來他們很為沒抓住這次機會而惋惜，甚至因而對央行總裁徐柏園有了不滿之意。這時他聽謝文堂說賺了不少，心裡不由得暗暗苦笑。不過謝文堂願意把在國外賺到的錢匯回來，這總歸是一件好事，所以他點點頭說：「文堂兄，這是一件小事，央行那裡不會為難你的。」
謝文堂看李國鼎說的輕鬆，有點擔心地說：「可是，我要匯六億回來呢，再加上龍馬和舞子也要各匯兩億來台灣，我怕央行那裡會有意見。」
「十億？」李國鼎吃了一驚，完全沒想到謝文堂和細川家兄妹竟能在外匯投資上賺這麼多錢。一次匯十億新台幣回台灣，單是放在銀行裡每年的利息就可賺一億，對銀行來說壓力太大，央行不可能沒有意見。所以他一驚之後斟酌著說：「文堂兄，你們這一次就要匯兩千五百萬美元進來，如果只是想放在銀行裡生利息，央行那邊是一定會有意見的。」
兩千五百萬美元？謝文堂三人都是一愣，但隨即他們就醒悟過來，謝文堂正在想該如何措辭時，細川龍馬已經先開口說話了。只見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提醒李國鼎：「李部長，剛剛文堂叔說的十億是美元，不是新台幣。」
「什麼？十億美元！」李國鼎驚的跳起身來，雙眼幾乎都快掉下來地瞪著滿臉尷尬的謝文堂和一臉無辜的細川龍馬。連連深呼吸幾口氣穩住心情後，他才異常嚴肅地對細川龍馬說：「龍馬，你可不要和李伯伯開玩笑，真的是十億美元？」
細川龍馬臉上無辜的表情更濃，語氣無奈地說：「李伯伯，我也沒想到會賺那麼多呀！都怪我那個法國銀行家朋友太厲害，幾百倍的收益啊，這次所有委託他操作的人都成了億萬富翁。」
李國鼎一聽細川龍馬說真的是十億美元，一顆心就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了，同時又有種想掐死細川龍馬的衝動。台灣拼死拼活十年才累積了三億美元的外匯，細川龍馬這隨便一投機就賺了十億美元，這還讓不讓人活啊！可恨的是這小子還一副嫌錢賺太多的樣子，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什麼？
不過，細川龍馬話裡透露的訊息也引起李國鼎的好奇，所以他忍不住又問：「龍馬，你老實告訴李伯伯，你們究竟賺了多少？」
這個問題很敏感，但細川龍馬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地立即說：「文堂叔賺到了六億美元，我和舞子大約也是這個數目。至於所有的投資者總共賺了多少，得問我那個法國朋友才知道。不過，我聽說他發了快兩億美元的工作獎金給參與這次外匯操作的手下。」
李國鼎聞言倒抽一口氣，如果連工作獎金都發了快兩億美元，那總和的利潤可想而知是相當驚人的。
然而，驚嚇過後他就立刻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滿臉為難地說：「十億美元可是四百億新台幣，要匯這麼大的一筆錢進來，央行那邊恐怕……。」
「李伯伯，我們能理解，所以我們有一些如何運用這筆錢的大致規劃。」細川龍馬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個公文夾遞給李國鼎，嘴上還開玩笑說：「我把這份東西叫做冤大頭計畫，我們會把這筆錢全花出去，成為史上最大的敗家子，冤大頭的最佳典範。」
史上最大的敗家子？冤大頭的最佳典範？李國鼎被細川龍馬的冷笑話弄得哭笑不得，但當他眼睛略略掃過那份資料，立即知道細川龍馬所言不假──捐兩百億元給政府，又要捐贈近一百億元充作社會公益，這不是冤大頭的最佳典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