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前傳>第三十五回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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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秦逍身披素白外衣,站在門前,手裡一張信箋開著。火光映著一旁案上的小布包,布面一點點褐色血漬,在暖風裡還飄來點點胭脂味。

  布中央擱了一只玉環。雖光澤潤順,卻非寶物。又過片刻,地道中傳來人聲。

  「爺,人來了。」

  「去畫竹苑,」秦逍頭也不回,只拿起了玉環端詳,「子迢那會兒怕還制不了她們。」

  木柳等人福身退下,留下受縛的夏雨棠一人。秦逍瞧了她片刻,忽然舉起牆上掛的一柄劍,「簌」一聲斬落。

  夏雨棠手腳的繩子應聲斷裂。她站起身來,款款福了身。

  「秦爺。」她輕聲道。

  「夏姑娘。請坐。」

  說著秦逍坐下,她也順從地在一旁椅子坐了。

  「姑娘來到紅樓莊也已十日了,住的還慣麼?」

  「回爺的話,一切都好。」

  秦逍瞧著她臂上因輸血劃破的傷痕。

  「你原不必救他的,也省得日後犯險行刺,結果露了行跡。」

  「一切但憑秦爺發落,」夏雨棠語聲平靜,「小女子只有一事相求。」

  「姑娘請說。」

  「小女子死後,請將我的屍首就地焚燒。」

  「為什麼?」

  夏雨棠垂首摸了摸自己的臉,片刻低道:「在我死後,我面容將腐敗,我不願讓人見到那怕人的模樣。」

  她抬眼望了望秦逍,只見一張信箋遞到眼前來。

  「姑娘瞧瞧這個。」

  她接過信紙,指尖微乎其微地顫了一下,片刻緩緩讀了起來。

  信上云:

棠妹如晤

  久闊千里,願卿平安。吾一切順心,今相聚之期不遠矣,一願卿勿忘當年信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然惟卿執此鐲歸來,二人方得再敘長情。

                               林延峰

  「約莫半月前,宋姑娘在道上與慕容家的人相遇,從他們手中攔到這信及玉鐲,」秦逍拿起案上的玉環,「只不知姑娘肯說實話麼?」

  「命運待我,果真一點不容情──半月前我與宋姑娘還未相識,不想她竟因緣際會,早早攔到此信。」

  「若姑娘願意,眼下還不算晚。」

  「沒有人能夠救他。」

  「姑娘能救他,」秦逍瞧著她,「姑娘也未必真放棄了。」

  「太遲了,」夏雨棠面露淒楚之色,「在我失手那一刻,不僅是我,他也是活不成的了。」

  「姑娘就不願一試麼?」秦逍道:「此信情意深切,姑娘寧可顧念自己死後容顏,尚不願為了公子一試麼?」

  夏雨棠抬頭,只見秦逍拿起那只玉鐲,用手絹包覆了她的手,替她戴上。

  「那日姑娘捐血救了霍爺,今日在下便代替霍爺,還姑娘一命。」

  夏雨棠怔愣許久,才明白他的意思──儘管她不能置信。

  「姑娘可以在紅樓莊就此住下,開始新的人生,」秦逍微微一笑:「只是若有一日姑娘意欲離開,與林公子相會,在你離去之前,在下尚有一事託付姑娘。」

  夏雨棠瞧著他,只見秦逍緩緩將信紙摺起,交到她手中。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夏雨棠已不在洞裡了。牆上火光熠熠,一個挺拔人影沿著洞壁走來。

  「這劍用上去很是合手。」

  秦逍抬頭,微笑道:「霍爺已迫不及待去參加慶典了麼?」

  「可惜真正的『天長』、『地久』早已不知去向,」霍顛舉起手中的璧人劍,上頭掛著一條血淋淋的手臂。

  「丘人傑常言:劍在人在,」秦逍微笑,「現下人既已死了,劍自然也死了。」

  霍顛不答,忽然將那條手臂拋出。

  秦逍接住,「這手臂何用?」

  「送給那個女人。」

  秦逍皺眉,「她可是個姑娘。」

  「多一條手臂,或許她就能順利取走霍某性命了。」

  「但她已不在此處,」秦逍道,「她──」

  「人還活著就好。」

  「在下已不再殺人,你還不相信麼?」

  「衛家的丫頭也是個姑娘,也要霍某性命,」霍顛道:「她留下的那血口子還在我胸口,因此你有多麼地不愛殺人,霍某還未忘。」

  秦逍嘴角揚起,「但你可不曾送她一條手臂。」

  「是啊,或許我該斬下你的一條手臂與她,」霍顛一笑,「有你的手相助,下一回霍某也許真死得成了。」

  「若你能早點想到這主意,我也不必讓衛姑娘怨那麼久了。」

  霍顛轉過身去,「眼下她還肯怨,你還不感激?」他瞧著不遠處的煅爐旁,一把頎長的紅色兵器靜靜放在鐵砧上,一柄凸面鐵鎚和它相倚。隨後他舉步要走。

  「將軍這麼在意夏姑娘,是和夏姑娘在意將軍一般的麼?」

  「你或許不殺人,」霍顛停步,「但借別人的手殺人,你難道不會麼?」

  秦逍幽柔的眼底閃過微乎其微的狡黠光芒。霍顛緩緩回頭,洞中火光映在他線條剛硬的臉上。他的黑影斜斜靠在洞壁中,像一個巨大黑洞自身後將他包圍。

  「爽快,爽快,」忽然照火一拐一拐走過來,神情興奮,「爽快,爽快。」他又說了幾次,走到煅爐旁,舉起鐵鎚。「噹,噹,噹」聲中,地道中來了幾個人。

  「看來照老爺子此時也該滿意了。」子迢的聲音道,後頭烏泱泱跟了一群人,除了宋翎兒,自然還有已在紅樓莊軟禁多日的李河荻、衛雲中。

  那日凌晨,畫竹苑的小橋前,子迢激怒李河荻,二人動起手來。衛雲中見一群人圍住了師姐,卻只有子迢動手,只對師姐動手,當下怒道:「快放開我。」

  弦韶在她身後道:「爺吩咐了,不能傷到姑娘一根頭髮。」

  衛雲中氣極,「這算什麼?他憑什麼這麼做?」

  「爺重視姑娘性命,姑娘還不知道麼?」

  「我說過了,紅樓莊再不許管我的事,無論何時,我都不承你們的情。」

  「姑娘自尊心這麼高,想必李師姐也是如此,即便以寡敵眾,仍是寧死也不屈服的,」弦韶一笑,「只是在這裡,在紅樓莊,有咱們爺在意姑娘,姑娘和李師姐才能活到現在。」

  衛雲中自始至終就不信秦逍真能不殺人,「我衛雲中還需他同情?若不動手就快點放了我!」

  「奴婢說了,爺吩咐咱們不能傷到姑娘一根頭髮,」弦韶道:「若放了姑娘,按姑娘脾氣,姑娘定要鬥個你死我活,到時子迢公子出手沒了分寸,奴婢們也愧對姑娘。」

  一面說著,卻見子迢手裡拋出一張棉網,繩頭一一落到圍在一旁的婢女、家僕們手裡,當下衛雲中心道:但憑子迢,自然不是師姐對手,但若在場眾人一同出手--無論這些奴僕功夫深淺──李河荻落敗的機會卻還是有。她思忖著眼下師姊和紅樓莊撕破了臉,自己和師姐雖不怕死,師父的行動卻難免要為她們掣肘。如此顏面盡失不說,往後在秋風派更是再抬不起頭來。

  「帶我去見秦逍。」她冷冷道。

  李河荻戰到最後一刻才束手就擒。衛雲中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師姐停手,只能眼瞧著子迢聯合眾人結陣,李河荻終被那張刀槍不入的「天蠶絲」給網縛了。她心中忍不住想,秦逍手裡果真什麼奇物都有,在這裡動手擺明了失地利、失人和,但她既已為秋風派門下,卻是可殺不可辱。

  其後二人讓關在「畫竹苑」,整整過了十日。這十日裡,衛雲中堅持和李河荻相同待遇,子迢等人於是用天蠶絲將她們綑綁,軟禁苑中。其實秦逍何曾給過他們任何指示了?早在衛雲中二人抵達紅樓莊前,他已負傷沉睡。直到第七日秦逍清醒後,聽聞李河荻夜裡刺探,又過得二日,才命家僕們將二人帶到此處。

  那時子迢領著她二人來到紅樓莊最北面的牆前。牆中有一道小門,牆外卻是一座高聳的小山丘,打開門來,只見一道寬廣的樓梯在山腹裡蜿蜒向下,不見盡頭。

  地道陰暗,卻並不潮濕,空氣拂在面上,衛雲中感到一陣涼爽。關上門後,子迢打著燈籠走上前。

  「二位請。」

  走了約莫幾丈遠近,前方徐徐傳來一股暖風。子迢的步伐始終穩定,衛雲中卻愈走心裡愈急。終於來到地洞深處,見了那景象,衛雲中和李河荻俱忍不住瞠大了眼睛。

  那是個半徑約二至三丈的寬廣洞窟,在她們腳下地面鋪了石板,中央卻赫然是一座立於泥地之上的煅爐。爐裡炭塊燒得火紅,熱風流竄,一個佝僂身影正在爐旁「噹,噹,噹」地搥打。爐旁一個缸子倚著牆,牆上開了幾個插了竹管的孔,管中偶有深色液體涓涓流出,一點一滴落入缸中,一條人的斷臂掛在缸緣。此時她若還不知道缸裡的是什麼,那麼她便真是瞎了眼了。

  子迢依秦逍命上前將她們的束縛解了。她睜眼瞧著那老者高舉手裡的紅色血玉,已然有了長兵器的雛形,隨後緩緩望向那素白身影一步步走來。登時衛雲中發覺過去已破碎的固然補不回來,方才成形的卻更不堪一擊,無論哪一種,在這一刻竟全崩成了塵土。等到她回過神時,自己已然拔出腰中那秦彤弓的短黑刀,朝秦逍刺去。

  秦逍靜靜站著,外衣下的繃帶依稀可見。虎牙的硬掌造成他內外傷皆劇,即便有不回春在,此刻的他依然捱不起一拳一腳。

  遑論一刀。

  衛雲中靜靜瞧著他,這是她頭一次和他相聚這麼近,能對著他的眼,再也不必顧忌任何人的眼光。

  那一眼彷彿過了數年之久,即便於現實而言,僅是短短一瞬間。

  秦逍的臉倒下了,她卻笑不出來。片刻有人扶起了他,讓他靠在她懷中。

  「為何如此?」

  子迢、弦韶等人都愣住了,就連照火敲打的「噹,噹」聲都停了那麼一瞬,只有霍顛,冷冷旁觀。

  秦逍伏在地上,身子輕輕顫抖。

  衛雲中低道:「今日不殺你,還你一命。」

  「我根本不在乎。」秦逍道,眉心因痛苦而糾結起來。

  「但我說了,莫要……陷我於不義。」衛雲中道,舉起手,見了自己滿手的血,才發覺倒下的是自己,流血的是自己,那一刀最後刺的,是自己。

  只因那一刀刺去時,秦逍半點傷不得的身子,竟然不閃不避。衛雲中心裡忍不住冷笑;他確實不必閃避,這裡是他的地盤,這裡充滿他的氣味,他的人。

  果不其然,她速度不算快的那一刀,才劃出鞘便聽「噹」一聲,霍顛用手裡的璧人劍橫攔了她。然而當下她反轉刀鋒,劃過自己咽喉時,卻便無人再攔了。是否這一刀來得太突然,連秦逍都來不及阻止,她已不在意了。

  「我所做的,只是我應當做的事,」秦逍輕輕道:「你是我妹妹啊。」

  「我早已猜到了,秦彤弓就是我的……」衛雲中沒有笑──到了這個時候,總算能肆無忌憚躺在他懷裡,她竟仍是笑不出。

  秦逍的手緊緊按住她的傷口,血卻還是不停地流。她深深望了他一眼,像是要將秦逍的模樣刻進心底,一同帶往黑暗。

  「即便如此,你還是不該……你還是──……」

  宋翎兒叫道:「衛姐姐!」但衛雲中的眼已然閉起。

  「去叫大夫──」秦逍終於衝口而出,誰知這時李河荻卻猛然舉劍朝秦逍的頭斬落。

  「你的死期也到了。」
人性始終是小說的天羅地網
誰也無法逃出
期待後續

問好
跳舞鯨魚
跳舞鯨魚 寫:人性始終是小說的天羅地網
誰也無法逃出
期待後續

問好
跳舞鯨魚
是的,無論現實人生或小說世界。謝謝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