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7月 18, 2016 2:28 am
「你瞧，她在笑。」
秦紅樓緩緩回首，清晨陽光灑滿了窗，落在一旁那漢子的短鬚上。隨後她輕輕解下腰上紅繩，將一柄黝黑的匕首放到案上。
「好好待她。」
「我只願好好待你。」
「好好待她，」秦紅樓道：「永遠別教人取走──她不是寶貝。」
「那麼你也好好待那孩子，」那漢子道：「若你不願，或你終不能，我將取走他。」
「誰也不能取走我的孩子，即使你也不能。」
「你知道我能，」良久那漢子道，深深凝望她。秦紅樓和他對望片刻，回過頭去。
「紅兒。」
秦紅樓踏出門檻的腳停了停，回頭望了閣中深處床榻上那幼小的嬰孩。
「師兄。」離去前，她說。
────────────────
這日楊府一片喜氣，炮竹聲連綿不絕，只因楊府老爺數年來納了十數位小妾，今日終於迎娶正室夫人進門。秦逍祖父母早逝，加之楊遙在聖上面前得臉，皇帝特派了使者前來主婚，出席的內廷官員自然不少。
秦逍由一群家僕們帶著，和賓客們早早候在前庭裡張望。幾刻鐘後，父親楊遙騎著駿馬，領那頂紅色花轎抵達楊府大門。賓客們見新人到了，掌聲不絕，一時間熱熱鬧鬧。
楊遙下了馬，依禮掀開轎簾，卻見裡頭空空蕩蕩，什麼人也沒有。
楊遙皺起眉來，數時辰前自己分明在蒼霞山腳下迎娶的人，眾目睽睽，新娘也確實進了花轎。眼下新娘不在，這縱長的迎親隊伍竟更無人發覺她如何不見。
當下群眾愣住了，議論紛紛，卻見楊遙只微笑道：「紅兒，這種日子你倒還開玩笑。」
「相公當真知道紅兒，看來我是捉弄不到你啦。」
一個聲音笑著說道，秦逍和群眾一同張望，只見楊府對面的民家屋頂後，一個紅色人影俏生生躍將出來，輕飄飄落在花轎頂。她頭戴花冠，蓋頭早已不見，喜袍是短襟束紮的鞋襪，若說她這扮相是新娘，恐怕更像擊鼓退敵的梁紅玉。賓客裡有的早已耳聞新娘子灑脫不羈，絕非大家閨秀，今日見了方知這女子當真不同一般。
楊遙和賓客們抱了拳賠禮，牽了秦紅樓的手就走入大門。主婚使早已坐在主廳，隨後二人拜了天地，秦紅樓隨楊遙入洞房後便不再出來鬧騰，按禮俗由夫君在外陪席。
秦逍和弦韶、弦商坐在一塊，一面吃嘴角不覺微笑，只因紅樓的蓋頭正悄悄握在他桌下的手裡。吃過一陣，廳中人來人往好不忙碌，見父親忙著敬酒陪酒，他和弦商、弦韶互看一眼，轉身離席。
他悄悄來到新人房，見門扉緊閉，裡頭燭火通明。秦逍一個飛身躍上屋頂，卻見屋頂除了月光，僅一空酒壺悄悄擱置。
他只得躍將下來，敲了門板道：「姑姑。」
「逍兒，進來。」
弦韶替他推開門，他揮退她們，才走進去，裏頭陪侍的嬤嬤隨即上前道：「少爺，今夜老爺新婚，您不可以──」
「你下去吧，」秦逍道，卻發覺秦紅樓同時也說了這句話。
二人相視一笑，當下秦逍輕輕道：「下去。」
那嬤嬤不敢違逆少爺，遲疑片刻，終究還是離了新房。
「我瞧了你的書法習作，」秦紅樓自一旁取出幾張紙來，「字寫得很好哪。」
「塗鴉罷了，難為他們個個將這些玩意兒當作寶，整日裡拿向我爹獻殷勤。」
聞言秦紅樓抿嘴瞅了他一眼，秦逍擺擺手，道：「姑姑回房後，已去過我的書房，酒也喝了，眼下爹還要好一陣子才進來，姑姑準備來點評我的字麼？」
「何須點評？你爹教的，又有書房師傅讓你比較，你寫得自然不會差了。」
「雖是他教的，寫得卻不像他。」
「那麼你要像我了？」秦紅樓笑道：「我的字你不是沒瞧過，若要像我那樣，恐怕天底下沒幾個識字的父母瞧得過去，遑論你爹。」
「我像姑姑便好。」
「你功夫像我便好，」秦紅樓道：「字卻要向你爹爹看齊。」
「從前姑姑從來不會要我像爹爹的，」秦逍瞧著她，「今日姑姑心想事成了，終於也和爹一個鼻子出氣了麼？」
「像你爹爹是應該的，你畢竟是他的兒子啊。」
「我才不呢──我反正也不和他同姓，再怎麼像，終究──」
「那麼你希望和他同姓了？」秦紅樓見秦逍愣了一下，問道：「你和你爹提過沒有？」
秦逍躊躇一陣，「不曾。」
「為什麼不？」
秦逍扭過頭，「我不在乎。」
「你在乎，你在乎，」秦紅樓輕輕扳過他的臉來，笑道：「你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和你爹不同姓。」
「我知道那是我母親的姓，」秦逍緩緩道，此時說出這番話的他，怎麼瞧都不像個十歲的孩子。
「哦？」
「府裡從未有人說過或提過，為何我是這個姓──」
「但你就是知道？」
秦逍不語，忽然道：「但我不想找她了。」
「找誰？」
「生我的人。」秦逍道：「姑姑嫁給了爹，往後有姑姑日日陪我練功夫，我很開心。」
秦逍嘴裡平靜，眼神卻難掩受傷。秦紅樓一笑，放下手裡的宣紙來，「你是不必找她。但你卻得好好想想，是否要和你爹同姓？」
「我不，」秦逍淡淡道，「我不想變，也不想和他一樣的姓。」
「那就不變吧，橫豎這府裡從來也無人能勉強你，」秦紅樓以手支顎，「但今日之後，你可不能再喊我姑姑了。」
「可我也不願喊姑姑做什麼大娘。」這令他想起府裡的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每一個都在提醒他，他根本沒有親娘。
「這有什麼難處？逍兒就將我當作你的娘親。」
秦逍抬頭看她，這是他心中一直希望的，卻不敢真的這麼期待。
「姑姑一直沒和你說我姓什麼吧？」
她溫柔地撫了撫他的臉，「和你一樣，」說著她將他擁入懷裡：「所以你不必找你的親娘了。」
秦紅樓緩緩回首，清晨陽光灑滿了窗，落在一旁那漢子的短鬚上。隨後她輕輕解下腰上紅繩，將一柄黝黑的匕首放到案上。
「好好待她。」
「我只願好好待你。」
「好好待她，」秦紅樓道：「永遠別教人取走──她不是寶貝。」
「那麼你也好好待那孩子，」那漢子道：「若你不願，或你終不能，我將取走他。」
「誰也不能取走我的孩子，即使你也不能。」
「你知道我能，」良久那漢子道，深深凝望她。秦紅樓和他對望片刻，回過頭去。
「紅兒。」
秦紅樓踏出門檻的腳停了停，回頭望了閣中深處床榻上那幼小的嬰孩。
「師兄。」離去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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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楊府一片喜氣，炮竹聲連綿不絕，只因楊府老爺數年來納了十數位小妾，今日終於迎娶正室夫人進門。秦逍祖父母早逝，加之楊遙在聖上面前得臉，皇帝特派了使者前來主婚，出席的內廷官員自然不少。
秦逍由一群家僕們帶著，和賓客們早早候在前庭裡張望。幾刻鐘後，父親楊遙騎著駿馬，領那頂紅色花轎抵達楊府大門。賓客們見新人到了，掌聲不絕，一時間熱熱鬧鬧。
楊遙下了馬，依禮掀開轎簾，卻見裡頭空空蕩蕩，什麼人也沒有。
楊遙皺起眉來，數時辰前自己分明在蒼霞山腳下迎娶的人，眾目睽睽，新娘也確實進了花轎。眼下新娘不在，這縱長的迎親隊伍竟更無人發覺她如何不見。
當下群眾愣住了，議論紛紛，卻見楊遙只微笑道：「紅兒，這種日子你倒還開玩笑。」
「相公當真知道紅兒，看來我是捉弄不到你啦。」
一個聲音笑著說道，秦逍和群眾一同張望，只見楊府對面的民家屋頂後，一個紅色人影俏生生躍將出來，輕飄飄落在花轎頂。她頭戴花冠，蓋頭早已不見，喜袍是短襟束紮的鞋襪，若說她這扮相是新娘，恐怕更像擊鼓退敵的梁紅玉。賓客裡有的早已耳聞新娘子灑脫不羈，絕非大家閨秀，今日見了方知這女子當真不同一般。
楊遙和賓客們抱了拳賠禮，牽了秦紅樓的手就走入大門。主婚使早已坐在主廳，隨後二人拜了天地，秦紅樓隨楊遙入洞房後便不再出來鬧騰，按禮俗由夫君在外陪席。
秦逍和弦韶、弦商坐在一塊，一面吃嘴角不覺微笑，只因紅樓的蓋頭正悄悄握在他桌下的手裡。吃過一陣，廳中人來人往好不忙碌，見父親忙著敬酒陪酒，他和弦商、弦韶互看一眼，轉身離席。
他悄悄來到新人房，見門扉緊閉，裡頭燭火通明。秦逍一個飛身躍上屋頂，卻見屋頂除了月光，僅一空酒壺悄悄擱置。
他只得躍將下來，敲了門板道：「姑姑。」
「逍兒，進來。」
弦韶替他推開門，他揮退她們，才走進去，裏頭陪侍的嬤嬤隨即上前道：「少爺，今夜老爺新婚，您不可以──」
「你下去吧，」秦逍道，卻發覺秦紅樓同時也說了這句話。
二人相視一笑，當下秦逍輕輕道：「下去。」
那嬤嬤不敢違逆少爺，遲疑片刻，終究還是離了新房。
「我瞧了你的書法習作，」秦紅樓自一旁取出幾張紙來，「字寫得很好哪。」
「塗鴉罷了，難為他們個個將這些玩意兒當作寶，整日裡拿向我爹獻殷勤。」
聞言秦紅樓抿嘴瞅了他一眼，秦逍擺擺手，道：「姑姑回房後，已去過我的書房，酒也喝了，眼下爹還要好一陣子才進來，姑姑準備來點評我的字麼？」
「何須點評？你爹教的，又有書房師傅讓你比較，你寫得自然不會差了。」
「雖是他教的，寫得卻不像他。」
「那麼你要像我了？」秦紅樓笑道：「我的字你不是沒瞧過，若要像我那樣，恐怕天底下沒幾個識字的父母瞧得過去，遑論你爹。」
「我像姑姑便好。」
「你功夫像我便好，」秦紅樓道：「字卻要向你爹爹看齊。」
「從前姑姑從來不會要我像爹爹的，」秦逍瞧著她，「今日姑姑心想事成了，終於也和爹一個鼻子出氣了麼？」
「像你爹爹是應該的，你畢竟是他的兒子啊。」
「我才不呢──我反正也不和他同姓，再怎麼像，終究──」
「那麼你希望和他同姓了？」秦紅樓見秦逍愣了一下，問道：「你和你爹提過沒有？」
秦逍躊躇一陣，「不曾。」
「為什麼不？」
秦逍扭過頭，「我不在乎。」
「你在乎，你在乎，」秦紅樓輕輕扳過他的臉來，笑道：「你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和你爹不同姓。」
「我知道那是我母親的姓，」秦逍緩緩道，此時說出這番話的他，怎麼瞧都不像個十歲的孩子。
「哦？」
「府裡從未有人說過或提過，為何我是這個姓──」
「但你就是知道？」
秦逍不語，忽然道：「但我不想找她了。」
「找誰？」
「生我的人。」秦逍道：「姑姑嫁給了爹，往後有姑姑日日陪我練功夫，我很開心。」
秦逍嘴裡平靜，眼神卻難掩受傷。秦紅樓一笑，放下手裡的宣紙來，「你是不必找她。但你卻得好好想想，是否要和你爹同姓？」
「我不，」秦逍淡淡道，「我不想變，也不想和他一樣的姓。」
「那就不變吧，橫豎這府裡從來也無人能勉強你，」秦紅樓以手支顎，「但今日之後，你可不能再喊我姑姑了。」
「可我也不願喊姑姑做什麼大娘。」這令他想起府裡的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每一個都在提醒他，他根本沒有親娘。
「這有什麼難處？逍兒就將我當作你的娘親。」
秦逍抬頭看她，這是他心中一直希望的，卻不敢真的這麼期待。
「姑姑一直沒和你說我姓什麼吧？」
她溫柔地撫了撫他的臉，「和你一樣，」說著她將他擁入懷裡：「所以你不必找你的親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