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語]
剛回家,更新遲了,請見諒。下一次更新是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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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九月八日,星期五。香港,九龍深水灣區荔園遊樂場。

藤原美智子眼睛看著衝進遊樂場來的警車和救護車,耳朵裡還聽到遠處不斷傳來的警車警笛聲,看這架勢來的警車怕不止十輛。她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對坐在一旁的木村由伸說:「看來香港警察很重視你嘛,不過,這救護車來的也太少了吧!」

木村由伸聞言苦笑,心知會來這麼多警車,主要還是因為香港政府已經被幾乎天天都有的各種左派暴力事件搞得神經過敏了。聽說由於發生多起暴徒以燃放爆竹煙火之名置放丟擲炸彈的事件,在明天正式生效的《煙花爆竹緊急條例》中,將禁止燃放爆竹煙火。現在香港警方一聽到有炸彈,動輒都是出動數十人甚至是上百人。

只是,木村由伸不想對女友說這些事,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只有三輛救護車,妳和那兩個小女孩搭一輛好了,妳背後的傷口得快點處理才行。」

藤原美智子也不忸怩作態,點點頭就算答應了。剛剛木村由伸幫她檢查了下傷口,發現情況有點不妙,而且她自己也感覺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及全身發冷,顯然失血已到危險邊緣了。不過她還是提醒木村由伸說:「你也得快點去醫院,還有,我答應了小女孩的媽媽,會全額負擔她們的醫療費用,也會給她一筆慰問金。」

木村由伸輕輕點頭說:「兩個小女孩的事我來處理就好了,我看到熟人了,待會我就搭他的車去醫院。」

木村由伸看到的熟人是曾啟榮,這時他已跳下警車,用百米衝刺的速度直衝過來。而他人還沒到,聲音已先到了。

「木村先生,你、你沒事吧?」

木村由伸很無語,心想這曾啟榮怎麼盡說瞎話。他頭上的白色紗布早被鮮血染紅了,身上穿的白襯衫也大半變紅色了。曾啟榮看來耳聰目明健康得很,怎麼會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不太好?

只是,現在木村由伸有沒力氣與曾啟榮瞎扯了。他指著倆個正被抬上救護車的警探,苦笑著對曾啟榮說:「我和美智子幫他們做過急救處理了,但還是得快點送醫院。美智子背部的傷也得立刻開刀,就讓她和倆個小女孩搭一部救護車好了,你找輛警車送我去醫院。」

他又指了一下梅家姊妹,繼續說:「把我們都送到同一家醫院,讓醫院安排最好的病房,所有人的醫療費用都由我負責。你幫我打個電話去半島酒店,請史東大律師他們把我和美智子的換洗衣物送到醫院,順便帶足夠的錢過來。對了,要他們多帶四十萬港元過來,倆個受傷的警探和那對小姐妹各先給十萬元慰問金。」

說到這裡,他已經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但他還是咬牙繼續說:「兩個暴徒跑掉了一個,這事交給你了。還有,我和美智子的血型都是AB,我們都得大量輸血,讓醫院快準備血漿……」

木村由伸說到這裡,頭一歪就昏了過去。曾啟榮嚇了一跳,卻瞥見一旁的藤原美智子也已閉目暈了過去。兩人坐的椅子下面地上已經染了一片紅色,讓人看得心驚膽跳。

曾啟榮嚇了一大跳,趕緊大喊:「阿成!阿成!快用你們的車送木村先生去明愛醫院!叫醫院用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物還有最好的病房,記得,木村先生和藤原小姐的血型都是AB!」

「救護員呢?不是還有一輛救護車嗎?他媽的,你們去管那個匪徒做什麼?快過來把藤原小姐送去醫院!」

「阿嫂,妳是兩個小妹妹的家人吧!快帶她們上藤原小姐那部救護車呀!」

等到把該去醫院的人都送走後,曾啟榮這才鬆了一口氣,開始指揮警員處理後續的事。一方面要人快點把暴徒押到警署,另一方面也開始詢問目擊者事發經過。也是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現場爆炸的痕跡,再等到問了餐廳老闆前後經過後,他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自己都受了重傷還能開刀救人,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這一對男女也太變態了吧!

……………

讓曾啟榮吃驚的事還在後面。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被送進醫院後很快就進了開刀房,雖然動手術前都做了麻醉,可是他們倆個竟都在手術中就甦醒過來了。而讓醫護人員都瞠目結舌的是,他們在醒過來後竟都要求不要再做麻醉,就這麼醒著熬到手術結束!

為什麼不要麻醉?藤原美智子的說法是,她想體會一下重傷瀕死之人的痛楚,這種經驗對她的法醫工作會很有幫助的。至於木村由伸的理由嘛,他說他想試驗一下人體承受痛楚的能力會有多強。

明愛醫院是天主教香港教區所屬的慈善醫院,這裡的醫護人員見多了因黑道仇殺而受傷的人,也見過許多吸毒吸到腦袋不正常的人,卻也從未碰到像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這樣的瘋子。好在主刀的醫師是個信仰堅定的教徒,絕不輕易受到撒旦使徒的影響,當下就不顧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的抗議,下令再給他們補了一針。

不過,讓這些飽受身心煎熬的醫護人員鬱悶的是,當他們好不容易解決了手術台上的怪物走出開刀房時,卻立即接到上頭要求視木村由伸等人為貴賓的命令。撒旦使徒變身為教會貴賓的關鍵是一張紙──五十萬港元的匯豐現金支票。當愛迪生‧史東將這張紙交到教區高層的手中時,一心濟世的教會立即發現,原來木村由伸他們是教會最堅定的好朋友。

既然木村由伸他們是教會的好朋友,總要有點好朋友才有的待遇吧!於是,不但木村由伸、藤原美智子和兩位警探都住進了單人房,梅家姊妹也被送進了雙人房。此外,醫院還毫無怨言地讓呂樂派曾啟榮帶一隊人進駐,又把木村由伸他們住的整層樓都給封鎖了。

這麼大的動作不可能不引人注意,還不到下午三點,就已經有記者聞風而來。而且,中午時那個在遊樂園拍到木村由伸他們救人的流浪攝影記者,也已經拿著洗好的照片四處向媒體兜售,聽說已經有幾家報社買了。於是,新世界集團負責人遇襲的消息不脛而走,以致於交易所午市收盤前竟湧現賣壓。好在若林俊彌早有準備,在得知木村由伸受傷而匆匆離開交易所前,他已交代助手相關因應事宜,這才使午市平盤收市。

為了不使風波擴大,也為了安撫越聚越多的記者,若林俊彌和愛迪生‧史東商議乾脆在醫院召開一場記者會。誰知道商議未定,藍剛那邊卻傳來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在追查逃走的暴徒時,意外在港島灣仔區跑馬地黃泥涌道翠景樓發現一起灶底藏屍命案!

那名在遊樂場當場遭逮的暴徒被帶回警署後,又痛又快地供出另一名在逃暴徒姓王,住在黃泥涌道翠景樓。那裡是藍剛的轄區,所以藍大探長就親自帶著一隊便衣警探去緝凶。他們到了那裡,才剛下車,身旁走過一個拿著行李箱的中年男子,有個鼻子靈的警探忽然覺得不對──他在那擦肩而過的男子身上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然後,藍剛他們就當場逮捕那個中年男子,那人也立即把幹了什麼全招了。再然後,藍剛他們就在這個叫林志生的人家裡灶底,發現了兩具被分屍的屍體──林志生之妻鍾明麗及其與前夫所生的五歲小孩吳宗賢的屍體。

這個令人驚聳的消息立刻吸引了全港媒體的注意力,而這時又有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小道消息傳開了,說那個泯滅人性的兇手其實就是荔園遊樂場爆炸案的在逃嫌犯。這一來,記者們都是腦洞大開,在腦中自動將爆炸案與分屍案連結在一起,演繹出了許多比三流鄉土劇還狗血的故事版本。

在記者們自動想像演繹出的故事版本中,最悲壯的是暴徒自知難逃警方追捕,就先殺了老婆與孩子,然後準備與新世界集團負責人同歸於盡。至於這暴徒為何要用分屍這種慘絕人寰的手段殺自己的老婆孩子?根本就沒人問。

而另一個由某小報記者提出的版本就香豔多了。這名已看過流浪攝影記者拍的照片,對照片中那名只穿著胸罩的美女可是垂涎欲滴。他以己度人,認為暴徒看到藤原美智子之後驚為天人,回家後看到自家的黃臉婆就厭惡不已,乾脆宰了了事。

當然也有相對較合理的版本,其中最為多數記者認可的說法,是認為這個暴徒瘋了。這暴徒又不是職業殺手,遇到那麼變態的行刺對象,想必就這樣被嚇瘋了。

這確實是一個較能令人接受的版本,畢竟不管是誰在聽了醫護人員轉述開刀房裡發生的事情後,應該都會認為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是極品的大變態。

「暴徒想殺新世界集團負責人,卻被新世界集團負責人嚇瘋了,跑回家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宰了……。」當這樣的故事情節浮現在腦海中,記者們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要求立刻採訪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

木村由伸和藤原美智子卻也不拒絕,只是他們完全不按照若林俊彌和愛迪生‧史東安排的劇本走。只聽木村由伸在那裡大談翠景樓分屍案犯嫌的犯罪心理分析,而藤原美智子卻是猛談歷史上幾件分屍案的來龍去脈。在這個年代,這些可都是眾人前所未聞的知識。這下合了記者們的心意,大家都高興得很,卻沒人想到眼前這倆個變態傢伙壓根兒沒承認襲擊他們的暴徒就是犯下分屍案的那一人。

「瘋子!這倆個人一定是瘋子……」躲著遠遠看著記者會的曾啟榮,全不管呂樂和若林俊彌就站在一旁,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何止那兩個傢伙是瘋子,我看根本是全都瘋了……」若林俊彌喃喃自語,旋即又對知己曾啟榮說:「曾警官,幫個忙,請你上去告訴大家,爆炸案在逃嫌犯和分屍案的兇手不是同一人。記得順便告訴木村那個變態,請他按劇本來說。」

「呀?為什麼是我?」曾啟榮顯然對這個任務很不感冒,抗議說道:「若林先生,這是你們公司的記者會吧?要說也該是你去說!」

若林俊彌翻了個白眼說:「分屍案是警方的事,那到底你是警察還是我是警察?」

曾啟榮噎了一下,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望著木村由伸的呂樂,見他似是不反對若林俊彌的話,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前去。

這時呂樂忽然低聲向若林俊彌說:「若林先生,這個姓藤原的女人是什麼來路?怎麼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種同行的感覺?」

若林俊彌伸手向呂樂比了個你行的手勢,聳聳肩說:「對這個女人的事我只知道兩點:第一,她穿的衣服鞋子拿的包包都是法國高檔貨,住的又是半島酒店最好的房間,但聽說都是她自己付錢的,所以這個女人應該很有錢。第二,木村說這個女人是日本警視廳的法醫。也就是說,應該和你呂大探長是半個同行。」

呂樂的眉頭皺了一下,因為他怎樣都覺得藤原美智子不像個普通的法醫。至少,香港的法醫可沒有人能對那些發生在歐美的重大犯罪瞭如指掌。

若林俊彌見呂樂不吭聲,也就沒再談藤原美智子的事,低聲對呂樂說:「呂探長,既然保全公司這就要成立了,那你得快點推薦人手才行。」

一聽若林俊彌提起此事,呂樂就是一肚子氣,有點無奈地說:「我本來叫鄧生找人的,他是練武的,他的師父師公都是武術大行家,身邊身手好的人不少。誰知道一來有幾人爭著當頭,二來又有人說不能為日本人做事,現在鄧生被搞得焦頭爛額……。」

呂樂這話已經算說的委婉了,因為那些反對幫新世界集團做事的人的原話是「幫日本鬼子做事的就是漢奸」。讓呂樂生氣的是,說不能幫日本人做事的那幾個人,一看到英國人就是點頭哈腰活像隻哈巴狗。他們很樂意幫洋人賣命,卻瞧不起幫日本人做事的人,說穿了就是覺得我們中國人打敗了日本人,當然比日本人高貴。問題是你不想工作賺錢就算了,憑什麼也不讓別人工作賺錢?

若林俊彌卻是注意到呂樂話裡提到的另一個問題,不悅地說:「爭著當頭?哼!他們以為我們是要搞黑社會幫派嗎?呂探長,麻煩你幫我告訴鄧探長,保全公司的主管一律得是當過軍人或警察的。我們會給最好的待遇和提供最好的設備,但所有人都得接受最嚴格的訓練,也必須絕對遵守公司的規定及要求。如果他們做不到,我們寧願去聘廓爾喀傭兵!」

呂樂聞言笑了笑,知道若林俊彌說要聘廓爾喀傭兵八成是氣話。不過他還是點頭答應會把話帶到,畢竟他也覺得那些自詡是武林高手的傢伙太討人厭了。

……………

呂樂與若林俊彌都沒注意到,在離他們十幾公尺的地方,梅家小姐妹的母親覃美金正焦急地望著藤原美智子。

梅家姊妹到醫院後,很快就接受診療。梅艷芳個頭小,爆炸時被藤原美智子完全護在懷裡,除了趴倒時手腳略微挫傷外,主要還是受了驚嚇。梅愛芳的傷勢就重多了,雖經藤原美智子緊急救護處理,手臂的傷口還是縫了十一針,好在沒有傷及筋骨,不然麻煩就大了。

在醫生診療完後,梅家姊妹就被送入一間雙人病房。以這年代香港的醫療水準及普通市民的經濟能力言,這已是一般市民無法享有的高規格待遇。不過,覃美金卻一直掛念著家裡兩個兒子,希望能盡快拿到藤原美智子承諾的慰問金後好閃人。

只是,從進了醫院到現在都好幾個小時了,覃美金都還沒看到慰問金的影子。她想找藤原美智子,可是起先是人還在動手術,後來藤原美智子的病房外又都是警察,覃美金還沒走近就被擋了下來,還說什麼都不放她過去。覃美金雖是剽悍,見到那些殺氣騰騰的警察卻也不敢鬧騰。覃美金好不容易等到這會,從護士那裡聽到藤原美智子要開記者會,就想來堵人要錢。不過她也精明,知道得等記者會結束時才喊人,不然四周這一大群警察定是要找麻煩的。

覃美金只顧著盯藤原美智子,卻完全沒注意到走廊那邊的電梯門開了,三個中年男子在幾個警察的陪伴下走出電梯。其中一個長得有些女相的男子遠遠看到覃美金似是楞了一下,隨即就快步走向覃美金。

「阿嫂,妳怎麼在這裡?」

覃美金聞聲轉頭看去,也是楞了一下,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阿雲呀!愛芳和豔芳受傷住院了……對了,阿雲你怎麼在這裡?」

與覃美金說話的是李萍雲,他的太太娘家是覃美金的街坊,也時常接濟覃美金,所以李萍雲也認識覃美金。這時他一聽覃美金說完,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說道:「阿嫂,聽說今天荔園爆炸時有兩個小女孩受傷,該不會……」

「唉!是呀,真是倒楣呀!」覃美金感嘆了一下自己的時運不濟後,忍不住瞥了一眼那頭被記者包圍的藤原美智子,抱怨說道:「那邊那個女人說要給我們慰問金,結果到現在什麼都看不到,這有錢人的話還真是不能信呀!」

李萍雲聽了有些尷尬,這時已走到李萍雲旁邊的丁鎮東忍不住說:「這位阿嫂,我們就是送錢過來給妳的。」

覃美金聞言一喜,卻聽丁鎮東又說:「阿嫂,讓萍雲先陪妳回病房,我去向主管報告一下後就拿錢給妳。」說完他也不管覃美金怎麼說,拉著池建勳就去找若林俊彌了。

覃美金一聽可以拿到錢了,心情大悅,也不介意丁鎮東的失禮。還沒回到病房就急急問李萍雲說:「阿雲,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你跟剛剛那人很熟嗎?你知道他們要給多少慰問金嗎?」

李萍雲聽到覃美金像連珠砲似地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問題,真是有點哭笑不得,但他知道覃美金的個性就是這樣,耐著性子回答說:「阿嫂,藤原小姐給愛芳豔芳每人十萬港元呢……」

「呀?十萬元?」覃美金一聽到李萍雲說的數字嚇了一大跳,腳步一頓,一臉無法置信地看著李萍雲。

「對,是十萬元,還是每人十萬元!」李萍雲用力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錢是藤原小姐私人出的,但卻是我們公司先墊的。本來我們是準備給兩張十萬元匯豐的即期支票,但我們有個主管說傷患家屬搞不好得立即用錢,要我們換成一萬元現金和九萬元支票。因此我們又去了一趟匯豐,這才會到現在才來明愛。」

覃美金有點暈頭了,用力甩了甩頭,右手握緊一用力,感受到指甲掐進掌心的痛,這才確信自己不是幻聽。也是這時,她才注意到剛剛李萍雲話中透露的一些訊息,狐疑問道:「阿雲,你不是在商業電台工作嗎?還有,那個女人是日本人?」

李萍雲微笑回道:「我辭掉電台的工作了,現在我是希望音樂香港分公司的籌備主任。還有,藤原小姐是日本人沒錯,不過聽說她的祖母是香港人,所以她的廣東話說的很好。」

覃美金有點不滿地瞪了李萍雲一眼,因為她剛剛說的問題其實不是她真正想問的問題,可是李萍雲楞是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不過覃美金是個個性堅決的人,毫不氣餒地再問:「阿雲,我是要問你那個日本女人,聽說他是那個新世界公司的老闆是嗎?」

李萍雲聞言一愣,有點好奇覃美金為何沒問希望音樂和新世界集團是什麼關係,而反對藤原美智子的身份這麼關心。只是他略略一想覃美金素來的為人,心中頓時雪亮。他不想潑覃美金冷水,但還是告訴她實情:「阿嫂,藤原小姐不是新世界集團的老闆,她甚至連股東都不是。藤原小姐只是木村先生的女朋友,不過木村先生卻是新世界集團的股東,也是集團的財務總監。」

李萍雲說了實話,可是覃美金卻是不信,反駁說道:「可是我聽人家說那個日本女人是新世界的老闆。」

李萍雲笑了笑,先是轉頭四顧,見離他們最近的警察也在十公尺以外,這才低聲對覃美金說:「阿嫂,我告訴妳一個秘密,妳可別對人說……報紙上說我們公司的老闆是個女人,這不能說錯,但卻也不對。其實我們真正的大老闆有兩個,一個是台灣的一個大家族,一個是日本的大家族,但這兩個老闆間的關係很密切。報上說的那個女人,是日本老闆的太太,但她已經回日本去了。」

「哦!這樣呀……」覃美金很失望,完全沒有與聞機密的興奮。

李萍雲側頭瞥了一下覃美金,從她臉上失望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應該沒錯。雖覺這個女人太是功利,但想到她一人拉拔四個孩子確實不易,李萍雲就有點心軟。眼珠子一轉,對覃美金說:「阿嫂,我現在要籌備唱片公司需要人手,要不妳和啟明去我那邊工作,至少比妳現在當中醫要強。」

覃美金有點意興索然地搖搖頭說:「唱片公司可不好做,你這公司能開多久呢……,算了,有了二十萬元,還完債後應該還能剩一些,應該可以撐一陣子,我就不麻煩你了。」

李萍雲聽的滿臉黑線,心想搞半天覃美金根本沒在注意他聽話嘛!嘿嘿乾笑兩聲後,他只得再耐心說:「阿嫂,我現在要籌備的這家唱片公司,可是和新世界集團有同樣的老闆哦!我告訴妳,這家唱片公司可是一家資本額一百五十萬美元的大公司,還是美國哥倫比亞唱片在東亞及東南亞的代理商。我們的員工薪資福利可是比照新世界集團的。而且,我想辦法給妳弄個主管才有的福利,讓妳們一家有免費的房子住。」

覃美金聞言雙眼一亮,心思也活泛起來了,想了沒幾秒鐘就說:「阿雲,你可不要騙我……,那,阿雲,我記得你有車,待會兒我拿了錢之後,你開車送我和愛芳豔芳回去好嗎?」

……………

「不行!不行!這兩個女孩還需要住院一段時間!」滿頭白髮戴著金框眼鏡的美國醫師把頭搖得像博浪鼓一樣,用嫻熟的廣東話堅決地拒絕了覃美金帶兩個女兒出院的要求。

覃美金不愛聽這話,升高音調大聲說:「我自己的女兒要出院還得你這洋鬼子同意,難道你是想綁架她們嗎?」

覃美金的話說的太難聽,老醫師皺了皺眉,但還是細心解釋:「妳的大女兒手上的傷口得仔細照顧,不然以後很容易留下疤痕的。而且,妳的兩個女兒都有營養不良的狀況,如果不趁現在好好調養,不但會發育不良,還可能會影響未來的健……」

「不用你說我都知道!」覃美金用力地揮了揮手打斷老醫師的話,大聲說道:「我自己是醫生,會照顧自己的女兒!」

「妳是醫生?」老醫師半信半疑地看著覃美金,似是看穿她色厲內荏的樣子,搖搖頭堅定地說:「我不知道妳的專長是什麼,但妳顯然不是個稱職的母親。為了這兩個小孩好,我不同意她們現在離開醫院!」

一聽到老醫師說她不是個稱職的母親,覃美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若非李萍雲死命拉著,她鐵定會衝上前去讓老醫師嚐嚐九陰白骨爪的滋味。但縱然這樣,她的嘴巴也沒閒著,繼續和老醫師比口才。

那頭覃美金她們在走廊上吵的不可開交,這頭病房內藤原美智子卻是笑吟吟地正與兩個小女孩溝通呢。

「好啦!豔芳,妳不能再吃了,不然會吃出問題的。」藤原美智子在梅艷芳伸手抓向第三塊蛋糕時,伸手輕輕把梅艷芳的小手擋了一下,溫柔說道:「乖,聽阿姨的話,晚一點再吃。」

梅艷芳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眼前那盤美味的小蛋糕,然後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藤原美智子掏出手帕幫梅艷芳擦嘴,同時卻是輕聲問梅愛芳:「愛芳,妳阿媽講話都這麼快這麼大聲嗎?」

已經八歲的梅愛芳可是比妹妹懂事多了,雖然一樣饞涎藤原美智子請人弄來的那盤蛋糕,卻是在吃了兩塊後就不再拿了。這時她聽藤原美智子問起母親的情況,轉頭望了一眼門口,有些羞愧地低頭小聲說:「阿姨,我阿媽對我們很好的……」

藤原美智子幫梅艷芳整理了下頭髮,嘴上卻是笑著對梅愛芳說:「阿姨知道。阿姨小的時候呀常被人欺負,阿姨的阿媽也都是和妳的阿媽一樣,會大聲和欺負阿姨的人吵架呢!」

梅愛芳一聽來了興趣,一臉天真地問:「阿姨妳那麼有錢,怎麼會有人欺負妳?」

藤原美智子苦笑一下,她總不能告訴這小孩,因為自己的祖父娶了一個香港華人女子為妻,而自己的母親又是中法混血兒,所以在那個日本社會陷入軍國主義狂潮的年代,自己注定要成為街坊鄰居欺負的對象。不過她見到梅愛芳一副好奇寶寶的可愛模樣,還是指著自己的眼睛對她說:「妳看,阿姨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可是我們那裡小孩的眼珠子都是黑色的,所以他們就要欺負阿姨。」

「哦……」梅愛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實是完全搞不懂為什麼眼珠子顏色不同就要被欺負。香港這地方眼睛顏色不同的人多著呢,在梅愛芳極為有限的人生經驗中,可還沒碰過種族歧視這回事。

藤原美智子正想再問梅愛芳上學了沒有時,覃美金如一陣旋風地衝進來,衝著藤原美智子大聲說:「喂!那個洋鬼子不讓我帶女兒回家,他說妳會負擔我女兒的住院及醫療費用。妳把錢給我,讓我帶女兒回家!」

藤原美智子有點詫異地看了看覃美金,又看了下站在病房門口一臉氣憤的老醫師,以及老醫師旁邊那一臉尷尬的李萍雲,心念一轉之間已知大概是什麼一回事。她笑了笑,對覃美金說:「阿嫂,我們去外面聊,可別嚇到孩子們。」

等藤原美智子和覃美金走出病房,剛剛一直躲在牆邊聽池建勳翻譯藤原美智子和梅家姊妹對話的若林俊彌,忍不住問一臉波瀾不驚的木村由伸:「你覺得她們會打起來嗎?」

木村由伸有些詫異地瞥了若林俊彌一眼,說道:「你怎麼會問這問題?」

若林俊彌理直氣壯地說道:「那個香港女人一看就是潑婦,還是死要錢的潑婦。我看你的女友也不是什麼溫柔的人,這兩個女人碰到一起不出事才怪!」

木村由伸搖搖頭說:「不會的,美智子的哲學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既然那兩個小女孩的母親愛錢,那就不會出事了。」

若林俊彌聽木村由伸這麼說,不禁好奇問道:「木村,你這個女朋友很有錢呀!當法醫這麼賺錢嗎?」

木村由伸聞言失笑說道:「法醫的薪水其實很普通,不過美智子的父親是獨子,美智子又是獨生女,她的祖父在大阪有一家規模不小的醫院。她的外祖父生前在新加坡當醫生,她的外祖母是法國人,聽說繼承了祖先留下來的一處葡萄園和酒莊,還在美國加州有一處大葡萄園。他們把財產都留給了美智子,所以美智子應該是很有錢。」

「媽的,我怎麼就遇不到這樣的女人?」若林俊彌心裡嘀咕著,對於木村由伸的好運道是又嫉又羨,忍不住又問:「嘿!木村,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木村由伸斜眼瞥了若林俊彌一眼,似是看穿若林俊彌心中的想法,淡淡說道:「我被醫學院趕出來後,為了生活就去停屍間工作,後來乾脆就住在停屍間了。那時美智子已經當法醫了,我們常有見面的機會。大概是她覺得我住在停屍間不好,有一天她忽然問我願不願意去她家住。」

若林俊彌聽的呆若木雞,看著一臉「哥我就是小白臉怎樣」的木村由伸,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種衝動,很想一拳往木村由伸那張臉打下去……。

……………

一九六七年九月九日,星期六,午後。

早上細川龍馬去了一趟日本大使館,從那裡知道了昨日香港發生的事的來龍去脈。這和昨晚若林俊彌在電話裡告訴他的差不多,讓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聯絡了正在東京的田島京,讓他這兩日先去香港一趟。

其實細川龍馬很想親自去香港探望木村由伸的,但謝文堂與細川舞子都反對,而且台灣對香港的出入境管制很嚴,他也怕去了香港後再回台灣的入境申請會被拖延,所以只得打消主意。更何況,今天台北有個場合非得他出席不可。

細川龍馬看了下手錶,中午一點剛過二十分鐘。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對正坐在客廳角落聽收音機的周麗萍說:「去問問舞子和陽子準備好了沒有,我們得出發了。」

沒半分鐘周麗萍就回來了,有點吞吞吐吐地說:「先生,小姐、小姐她……她說請你再等十分鐘。」也不由得她不尷尬,因為這已經是細川舞子第四次說再等十分鐘了。

細川龍馬翻了個白眼,有些戲謔地說:「她是不是還說我打擾了美女打扮自己的神聖工作?」

周麗萍瞪大眼睛,雖然沒回話,但那神情分明就是說「你怎麼知道」?

細川龍馬沒好氣地說:「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她是我妹妹,她那話我至少已經聽了十年了。」說完,他也不管周麗萍的反應,繼續拿起文件看起來。

又過了約十來分鐘,細川舞子、松井陽子才帶著阿容出現。細川舞子對於哥哥的催促還是很不滿,邊走嘴裡邊嘟嚷著:「催什麼催,反正我們肯去已經是給他面子了,那麼早到幹什麼……。」

細川龍馬微不可見地撇了下嘴角,淡淡說:「我不是給李翰祥面子,只是阿叔與人約的時候向來準時,我們不能讓阿叔等我們。」

細川舞子還是不爽,嘟嚷說:「明知道李翰祥搞這什麼電影放映會就是要我們出錢讓他揮霍而已,他放的電影我又沒興趣,幹嘛阿叔非得讓我們去不可?」

細川龍馬站起身來,有點無奈地說:「因為阿叔也不喜歡看《西施》,更不喜歡和那些人打交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