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6月 02, 2016 5:15 pm
清晨五點，我從黑暗的房間回到微冷的屋子，現在我已不需要鬧鐘便能醒來，體內深層的疼痛成了最準時的生理時鐘，也替我省下了時間，多留了一寸完整的肌膚。我眨了眨眼，望著床旁的窗戶，那扇窗有個殘破的縫，送進秋季的涼意。
「冬天也不遠了啊！」今天的早晨，沒見到陽光，昨天廣播說今天是陰天，可能會下雨。我整理好被褥，輕輕的交替著踮起腳尖的雙腳。媽媽是個淺眠的人，只要聲音太大就會吵醒她，如果吵醒了，今天就勢必得請假了，雖然對現在的我來說，有沒有去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開了抽風機上頭的燈，但不能開抽風機，廚房的大燈太亮，抽風機也太吵，在這個時間唯一允許的，是推開旁邊的窗戶透風，這是早上的規則。媽媽喜歡在早上吃魚配上稀飯，這是我每日最開心的時候，是烹飪讓我開心嗎？一個小六的孩子我想應該對什麼都有興趣吧？
我拿起刀子，一手拉開魚鰭，輕輕的切了一刀，接著把刀子從魚尾切入，順著魚骨緩慢的往前劃過，魚片輕巧的滑落。
「呼，一片好了。」我看了一眼時鐘，得快點。我又重覆了一次相同的動作，取下第二片魚肉，然後把血水用杯子裝好後一起拿去用清水沖洗。接下來的步驟就是要把魚刺拿掉，我順著魚刺慢慢切，將整片魚腹刺完整切下，最後拿出魚刺夾，把剩下來的小魚刺一根根的從頭拔起。這個過程是最花時間的，因為要花很多時間在檢查有沒有沒挑到的魚刺，但時間通常都不充裕，所以最後我都只能拔一片的魚刺。
媽媽不吃有刺的魚，所以我吃那片沒有拔魚刺的魚肉。整個處理的過程必須緩慢而細緻，如果能完整的移除骨刺就能讓危險降到最低，而這樣事前的準備也就大功告成。一旁的稀飯在電鍋裡跳起，這兩項工作必須同時進行，我得在六點前準備就緒。魚下了鍋蓋上蓋子，我抓緊時間換了制服，媽媽喜歡吃焦一點的，就跟她這個人一樣。
「媽，早餐準備好了。」我躡手躡腳的站在門外輕聲說著。
「嗯。」門後傳來一聲剛睡醒的低沉回應。
我走回廚房，看著杯子裡的血水，魚血是幾號仙人掌呢？陽台上擺著七盆仙人掌，上面沒有任何標記。我看著牠們，牠們都呈現著一種血色，每盆都不太一樣，有著些微的差異，有些是暗沉的，有些是油亮的。這個陽台是我的小天地，在哀求許久後才得到的地方，媽媽不懂為何我要種盆栽，也看不出其中的差異，但我知道我能分的清楚，儘管上面沒有貼上標籤，而她，只要我閉嘴就好。我把魚血倒進了那盆屬於魚的五號仙人掌，土壤緩慢的吸收，一點一點的，最後復歸於土色，再多帶些血味。
「在幹嘛？」臉上一陣刺熱。
「對不起，我去冰敷。」我趕緊走進廚房，一不小心在陽台待太久了。我拿出前晚冰好的冰塊，丟進流理台的鍋子裡，再加一點水，把頭埋進。這是每天的日常，現在自己來還是好些，脖子可以輕鬆點，也可以比較自然的呼吸。
「妳還有十分鐘吃飯。」
「嗯。」媽媽是個很在乎形象的人，在前一晚都會花半小時來挑選明天的衣服，隔天就只需要化妝即可。化妝的時間通常需要十分鐘，而這也是我的吃飯時間，我不被允許跟她在同一個時間用餐，那樣太驕傲了。我匆匆吃完了魚跟稀飯，今天的飯似乎硬了些？難怪媽媽剛剛吃不多，希望明天不用請假……。
「出門了。」因為在乎形象，所以我穿的衣服其實不錯，每次也都會洗的很乾淨，如果有污漬讓媽媽發現，那瘀青是免不了的。
「早安啊！」在媽媽送我上學的這段路，我必須開心的對人打招呼，面帶微笑的揮手，這是一種形象。
「您早。」媽媽露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會出現的笑容。
「寶貝，今晚我會晚點回來，晚餐自己處理好嗎？」我看著媽媽的瞳孔，在笑著的眼睛後面，是一副憤恨的靈魂，只有和她對上眼的我才能看到，那眼眸裡的神情。
「好的。」我點了點頭。
「進去學校吧！」五點到七點的兩個小時，從我被訓練能夠下廚後，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然後接下來就要從一個地獄走向另一個地獄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沒見到太陽，反而碰到了剛剛落下的雨水，一顆雨滴就這麼輕輕的打在剛剛冰敷過看不出痕跡的左臉，老天在流淚嗎？我已經很堅強的不會哭了。我對著天空笑了一下，走進了學校的大門。
[HR]
「醜八怪早安啊！」一群班上的男生嬉笑跑過。這種玩笑我一開始還不是那麼能夠釋懷，不過不久前爸爸離開後，這早已是小巫見大巫。
「早。」我謹記媽媽的叮嚀，要給人好的印象，所以就算面對不尊重的話語，也依舊笑著回應。
我們家住在一個小城鎮，離大城市開車約要半小時，在這座小城鎮裡有兩座小學，我讀的是靠東邊的市立東昇小學，一個年級五個班，每個班大約二十五人左右，因為人數不多，而且三年級跟五年級時都會換班，所以一整個年級的人彼此幾乎都認識。
「唉唉！就是她。」當然，因為大家都認識，所以貼上了標籤後，我想除了畢業外，只有跳到黃河才洗的清吧？
「早安。」我盡量努力的對著朝我指指點點的女同學打招呼，她們則尷尬的點了頭快步走過。
我的教室是離樓梯最近女廁最遠的那間。我們教室的門，每天早上都是由同學負責開門，因為我都是跟媽媽一起出門，不會第一個到校，所以有時早上進教室後，總能在桌子週圍發現驚喜。我瞄了一下今天教室的氛圍，有一部分人的眼睛看著我，似乎在等待什麼。
以前的校長很喜歡古董，所以現在的教室還是掀蓋式的桌子，掀起來後裡面可以放課本，當然也是惡作劇最好的地點。我把書包在椅子上掛好，猶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掀開蓋子，啊，這感覺真糟糕。我把手緩慢的伸向桌子，扶在桌蓋的邊緣，在內心深吸了幾口氣。
「啊！」蓋子掀開的剎那，我尖叫的往後倒了個四腳朝天，全班看到的人都哄堂大笑。此時老師剛好走進來，看到了我的情形便走過來扶我。
「大家安靜！怎麼了？」老師喊完轉頭問我。
「裡面……有……蟑螂……」我指著桌子，情緒還沒平靜下來。
老師聽聞，走去拿了桌上型小掃帚，俐落的掃走了蟑螂，走到教室外面。
「我講過很多次了，請同學們不要開這種玩笑，是誰做的現在過去道歉。」早會開始，老師又提了一次一樣的話。一群男同學走過來跟我道歉，其中一位還小聲的說了：「就只會找老師。」竊笑著回到了位子。
我的位子在班上的最後面，因為我是班上身高較高的其中一人。如果跟以前一樣運氣不好，分配到垃圾桶旁的位子，那有時垃圾就會朝我飛來，直到下一次換座位為止。所幸這次的位子是在窗邊，心情不好時可以看著窗外的樹在風中搖曳，聽聽鳥叫，雲緩慢的飄著，讓課堂的時間輕鬆的流逝。
「我說妳啊！」上廁所是一天裡第二次痛苦的時間，只要不是上課時間去上，每次都會遇到有人來找麻煩。
「不要以為老師可以讓妳靠，老師其實也不喜歡妳啦！」我才剛從廁所走出來，便馬上被一群人圍著，我低頭盯著那黑的發亮的皮鞋。
「妳知道嗎？妳爸就是被妳害死的啦！」什麼......？她剛剛說了什麼？我緩慢的抬起頭，看著說話的人。
「怎麼？妳不知道嗎？妳爸是來接妳的路上，意外被闖紅燈的車子撞死的，在到學校的前一個路口呢！」不可能......不是這樣的！爸爸不是這樣過世的！
「不是……不是這樣……」我瞪大了眼看著她，無法控制的緊握著雙手，不是的，不會是這樣的，媽媽不是這樣說的。
「妳們看，臉都紅了呢！真可憐啊！連自己害死了父親都不知道。」那陣笑聲在打鐘後漸漸離我遠去。我覺得額頭有些發燙，身體有些不適，而之後的事情就毫無印象了。
[HR]
我不知道，那天剩下來的課我是如何渡過的，我甚至不記得我是如何離開廁所。當我有意識時，媽媽已回到家，她用腳踢了我的手，催促我幫她煮宵夜。
我拿起刀，煮滾了水，快速的把高麗菜切好，並把一整塊豬肉從塑膠袋取出，我一樣先把袋子裡的血水裝好，然後準備切片。我一手扶著豬肉，一手拿著刀逆紋理切，這樣切適合汆燙、快炒的料理，口感比較柔嫩。我看著血色慢慢的從刀片滲出，不久砧板便是一片血海。人肉切下來也是如此嗎？我看了一眼媽媽的背影，爸爸，我好想你。我忍住了想哭的衝動，只允許眼淚無聲滑落。媽媽喜歡宵夜喝熱湯，然後吃一些肉跟菜，我把鍋子裡的料理盛到碗裡，輕輕的放在桌上。
「媽媽，可以……問個問題嗎?」我盡量小心的說出這個提議，同時觀察著媽媽的表情。
「要繳午餐費？」她拿了碗便背對著我邊看電視邊吃。
「不是，想要問……爸……」後半段的爸的事情，被打回了肚子裡，刺痛灼熱的感受淹沒了當下所有的感覺與渴望。
「就是這樣。」媽媽轉頭繼續吃飯，我站起身假裝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將鍋子洗好，然後又把頭埋進放了冰塊的水裡。爸爸，我好想去找你。我張開嘴和眼睛，看著氣泡從嘴裡大量冒出，冰水快速的鑽入鼻腔和喉嚨。
「咳……咳咳……」我坐在地上，沾了血水的菜刀忘了洗，上面未乾的血漬被燈光照的鮮紅。
[HR]
「媽媽，我今天想請假。」我吃完了魚，開始洗早餐用的碗盤。
「那妳去買雞回來，今天晚上我要吃雞，處理好。」媽媽說完便出了門。
雖然說要請假，但我沒有打電話到學校。以前星期一也因為有些狀況沒去學校，但老師不曾過問，因此從那之後儘管沒去，不管為什麼，我都不會打電話。
我看著手中碗裡的魚血，小小的喝了一口。「咳……好難喝……」還是倒給仙人掌吧。我把血水倒進盆栽，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看著七個盆栽。放魚血的那盆仙人掌長的最矮，也看起來沒有那麼健康，我想可能是澆太多魚血了，畢竟那是每天早上的固定流程，但仙人掌其實並不需要。我拿起美工刀輕輕劃開了手指，幾滴血滴在屬於我的仙人掌上，血滴在綠色的表皮沿著刺緩緩向下流，沿途留下了一些血漬。
「滿美的呢！你覺得好喝嗎？」我歪著頭看著血滴流進土裡。今天早上太陽出來了，我喜歡陽台，因為可以曬著陽光然後蜷縮成一團，看著七個最愛的盆栽，數著數睡到中午。
[HR]
「小妹妹來幫媽媽買菜啊？」老闆熱絡的笑容跟太陽一樣，我禮貌的打了招呼。
「媽媽想要喝雞湯。」
「哦哦！兩個人嗎？那小隻的應該差不多？」老闆抓了一隻放過血的雞，雞的脖子開了一個口，可以看到一點點裡面的構造。
「可以現宰嗎？我想要血。」老闆盯著我看，一臉不解。
「媽媽說她以前用雞血炒菜很好吃，很懷念，所以想試試看。」我趕緊隨便編了藉口。
「是哦！是妳媽媽老家的菜餚嗎？我沒這樣吃過，下次有來跟我分享哦！」老闆點了點頭，裝了一袋雞血給我。
「嗯。」我接過雞和雞血，和老闆說再見。
[HR]
因為老闆已經把雞處理好了，所以我把切好的薑蒜丟進鍋子，然後再把整隻雞放進去，蓋上蓋子後開小火慢慢燉煮。
「雞血，試試看好了。」我喝了一小口，也不好喝。
「雖說是個藉口，不過就試試看吧。」我翻了翻冰箱，拿出了剩下的一點高麗菜，再加上剛剛的薑蒜，最後倒了些血水用大火快炒。
「滿香的。」我扒了白飯，配一小口高麗菜。
「好吃。」我吃完了雞血高麗菜，最後又喝了一小口雞血，不知為何，現在似乎已不再那麼難以接受。
「好久沒餵你喝水了。」我把剩下的雞血倒進盆栽，然後把它抱進了房裡。我家的夕陽會從客廳另一邊的窗戶灑進，那扇窗戶不大，所以只會有一小塊照的到陽光。我把盆栽放在陽光下，刺上殘留的血滴被照的發亮，彷彿課本上看到的寶石。可惜的是，我不能看太久，因為是澆血水，所以拿來房內太久會有味道，我看了一會，便又把盆栽搬回陽台。
媽媽回家的時間並不固定，最早有時是五點，最晚也曾經到十點。我打開蓋子，一陣香氣撲鼻而來，我看著鍋子裡的泡泡發呆。
不知看了多久，視線有些模糊，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睡著，感覺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回想起來腦中的畫面參雜著黑色片段。
「盛湯給我。」媽媽的聲音傳進耳裡，我搖了搖頭，轉頭看了時鐘，上面顯示著五點半。
「媽媽今天要吃什麼晚餐？」我裝了湯，剝了幾塊雞肉盛在碗裡，放在桌上。
「不了。」電視播放著新聞，我平時不能開電視，被發現的話下場一定是一陣毒打。
「媽媽。」房間裡除了電視的聲音，沒有回應。
「爸爸……」
「妳最近是過太好是不是？」一張猙獰的臉在我眼前咆哮，那高分貝的音量嚇的我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但不久後，那一開始脹紅的臉和緊握拳頭顫抖著的雙手，突然間彷彿都斷了線，身上的紅色也逐漸轉白，她整個人癱坐在地。媽媽彷彿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媽媽，我在她眼裡看到的並不是剛剛我熟悉的憤怒而是淚水，她好像突然間變得跟我一樣渺小，渺小的只能用高張力的情緒來壯大自己，來掩蓋想哭的衝動。我不知所措的看著她抱頭痛哭，好像我不小心觸碰到她心中，小心翼翼保護住的那盆仙人掌，我碰到了刺，痛的嚇了一跳，卻也打翻了盆栽，泥土灑了一地，仙人掌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妳最近一直問……一直問……」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不滿的表情，那表情彷似在說，都是因為我，才害她現在處的如此悽慘。
「因為……同學說爸爸是在來接我的路上……」
「對！沒錯……被車撞死的……」我話還沒說完，媽媽先開了口。
「那為什麼……妳要騙我？」聽到媽媽親口說出那句話，我已止不住淚水。
「妳的親生父母找到我們……我們必須帶著妳逃走……妳是我們綁架來的……妳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在妳家幫傭……他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小孩……但是我不孕……所以當看到嬰兒的妳是多麼可愛時……他就……」一時之間，一段我無法理解的話語傳入腦中。
「但沒想到……在他要去接妳來跟我會合時……就這麼被車撞了……而車上的人……正是妳的父母……」被我稱為媽媽的人邊哭邊說著。我是被綁架的……？他們不是我父母，我還有親生父母……？
「那我爸媽呢……？」我看著眼前已不該被我稱為媽媽的女人。
「呵……呵呵……死了呦！都死了，那是一場連環車禍。妳知道嗎？妳是個孤兒啊！沒有親人，沒人要的孤兒啊！妳就是個剋父剋母，還把我老公剋死的人啊！我一點都不喜歡妳！騙妳是他要我這麼說的，我恨不得妳現在就消失！」她衝過來抓著我的脖子，我抓著她的雙手使勁的想要扳開，但她力氣太大了。
「媽……我要……不能呼吸了……」視線開始有些模糊，我用雙腳不斷踹著她的大腿。
「又肯叫我媽了？不，我不是妳媽，我只想要讓妳比我痛苦，讓妳知道失去愛的人是多麼窒息！」她淡淡的說，眼睛異常的平靜。
「媽……爸爸……每次帶我上學……他都跟我說他很愛妳……」我在眼前一片黑之前，吐出了最後一段話。然後我在昏過去的剎那，感覺自己撞到了地板。
[HR]
「咳……咳咳……」我用雙手輕觸脖子，感到些微刺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現在自己在哪。是在家裡嗎？我緩慢的撐起身體，伸手摸索週遭的環境，嗯，我還在家裡。我攀著流理台的邊緣，打開自來水喝了一口。水喝起來有些血味，喉嚨受傷了嗎？我依著平常的印象走到了開關旁打開電燈。
我看到媽媽不知為何趴在客廳的桌上，沒有進房休息。我輕輕的搖了搖她，似乎睡的很沉。我跑去廁所找了鏡子，鏡子裡的脖子有一圈掌形，是開始略呈紫色的紋路，不知道明天之前能不能好，但這也不重要吧。我走進淋浴間沖冷水澡，冷水從頭頂往下奔流。爸爸……原來你不是我爸爸嗎……？您一直對我很好……我很愛您……但是自從您離開後……媽媽就變了……現在就算知道爸爸不是我的親生爸爸……我還是很愛您和媽媽的……我一直以為跟媽媽說的一樣……是突然生病的……當時的我不敢相信……然後隔了幾天……媽媽便開始暴躁起來……爸爸你是那時候走的嗎……?媽媽從那之後就不跟我說您的事情了……媽媽對我拳腳相向……我也不敢問……是我害死您的嗎……?
那晚的時間格外漫長，我哭不出聲，而淚水早已與冷水分不出界線，我張嘴對蓮蓬頭無聲的嘶吼，冷水衝入嘴裡又滿了出來。
等我再次醒來時，水已經關掉了，我打了個冷顫，脖子在鏡子裡看起來好些，但痕跡還是非常清楚。
我出了浴室，媽媽還是趴在桌上，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旁邊放著一罐藥瓶。是昨天就在的嗎？我沒注意到？
「媽？」我搖了搖媽媽的肩膀，依舊沒有反應，我把手指伸到媽媽的鼻子下，呼吸顯得沉重而緩慢。這樣應該不行吧？我得叫救護車。我撥了電話，然後走到陽台看了一圈我的仙人掌們，有幾顆似乎要開花了。
「晚上我就會回來了。」我用手指用力的壓了一下屬於我的那盆仙人掌，一陣刺痛從手指傳到腦門，然後手指上的小洞便滴出了鮮血。如果讓你們知道我帶刺的話，不知道是否會以驚恐的表情看我呢？我輕撫了其他盆仙人掌，便轉身走回室內。我到廚房拿了平時切肉的菜刀，用毛巾困住放進背包裡。
「爸爸……或許不久就能見面了？能全家在一起，媽媽也變得跟以前一樣。」房子的門半掩，我在下個路口的轉角聽見了救護車的鳴笛聲逐漸清晰。
[HR]
「同學！今天我們要大掃除，外掃區輪到我們去掃廁所了，然後女廁如果垃圾太多，請男生去幫忙，有問題嗎？」今天是星期五，隔天要舉辦家長會，所以我們會在前一天留一整個下午來打掃。
「唉呦，妳還好嗎？脖子怎麼了啊？」我負責的正好是外掃區，我拿了刷子在刷洗手台。
「沒事，謝謝妳。」我沒有回頭看她，那戲謔的聲音已足夠表達一切。
「要不要幫妳冰敷啊？」她剛說完，一陣冷水從頭上淋了下來。
我伸手輕輕的碰了一下，被外套蓋著的菜刀，毛巾已被我拿掉，我把菜刀放在繫了腰帶的褲子內，刀身冰冷的接觸著肌膚。
那條線還在，繫著最後一絲的機會劇烈的晃動著。
「我……去倒垃圾。」我低頭轉身去收了各個隔間內的垃圾，整理好一包。
「我幫妳丟吧！」一位班上的男同學走過來，我幾乎沒跟他講過話。
「哎呀！垃圾就該讓垃圾丟啊！別不小心把自己也倒掉了呢！」另一位站在旁邊的男同學笑著說。
「你別開這種玩笑。」他接過我手中的垃圾袋。
「對啊！開個玩笑，別太在意啊！不過妳們用的那個叫什麼東西，不好意思啊！我上課睡著了，妳可以告訴我嗎？那個顏色好噁心啊！有血紅的，有暗紅的，每天都這麼多，被人看到都不會害羞嗎？」
「就說你不要……」另一位男同學還想阻止他。
這些都沒關係了。那剎那，我看到在我腦中的線從急速的旋轉到開始分岔最後斷裂，那一刻，我彷彿能聽見那條線斷掉的聲音。
我拉開外套，從褲子抽出藏起來的菜刀，直接朝那個笑的猖狂的男同學手臂揮去。一道鮮血在他還沒意識到疼痛時濺上了我們的臉。
他在原地愣了幾秒，然後邊驚恐的大叫，邊壓著手上那只比擦傷深一些的傷口朝保健室跑去。這感覺……好不舒服……跟切魚和肉不一樣，也跟自殘不一樣，我傷害了別人了嗎？我摸了一下我臉上的血。爸……已經不可能再假裝沒事了吧……？已經失控了……。
我抬頭看向四周的人，他們也跟剛剛那人一樣，驚恐的看著我，那眼神充滿了害怕與不安。回家吧。儘管目睹的人不少，但整個空間一片死寂。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激動，有些害怕，還有更多的是……後悔？我轉身朝後門走去，不知是大家還驚魂未定，還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一路上沒有人攔我。後門因為還不是下課時間沒有打開，我翻過矮小如裝飾般的圍牆，朝家的方向跑。
終於，可以回家了。
[HR]
我開了家裡的大門，媽媽已沒有趴在桌上，房間也沒有看到她，應該還在醫院吧？我把七盆盆栽都搬進了客廳，然後拿出了冰箱裡之前買的雞、魚、牛、鵝、豬、鴨，分別切好，然後用杯子裝好牠們的血水，倒進每一盆屬於他們的盆栽內。血水一時之間從盆栽內溢出，地板上積了一小灘的血水。
「啊！」我看著用我的血栽種的盆栽。
「開花了。」我看著牠，是一朵紅色的小花。
我把剩下的六個盆栽排成一個小圈圈，然後在中間放了一張椅子，我量好了手的位置，把屬於我的那盆仙人掌放在左手的正下方。
「換我給你澆花了。」
爸爸、媽媽我們可以團員了，對吧？您應該不會不要我吧？媽媽也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吧？
我在劃開了手腕的同時踢開腳下的椅子。椅子倒下發出巨響，但在我聽起來卻異常遙遠。而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紅的瀑布，在那瀑布下盛開著一朵豔麗的紅花。
「冬天也不遠了啊！」今天的早晨，沒見到陽光，昨天廣播說今天是陰天，可能會下雨。我整理好被褥，輕輕的交替著踮起腳尖的雙腳。媽媽是個淺眠的人，只要聲音太大就會吵醒她，如果吵醒了，今天就勢必得請假了，雖然對現在的我來說，有沒有去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開了抽風機上頭的燈，但不能開抽風機，廚房的大燈太亮，抽風機也太吵，在這個時間唯一允許的，是推開旁邊的窗戶透風，這是早上的規則。媽媽喜歡在早上吃魚配上稀飯，這是我每日最開心的時候，是烹飪讓我開心嗎？一個小六的孩子我想應該對什麼都有興趣吧？
我拿起刀子，一手拉開魚鰭，輕輕的切了一刀，接著把刀子從魚尾切入，順著魚骨緩慢的往前劃過，魚片輕巧的滑落。
「呼，一片好了。」我看了一眼時鐘，得快點。我又重覆了一次相同的動作，取下第二片魚肉，然後把血水用杯子裝好後一起拿去用清水沖洗。接下來的步驟就是要把魚刺拿掉，我順著魚刺慢慢切，將整片魚腹刺完整切下，最後拿出魚刺夾，把剩下來的小魚刺一根根的從頭拔起。這個過程是最花時間的，因為要花很多時間在檢查有沒有沒挑到的魚刺，但時間通常都不充裕，所以最後我都只能拔一片的魚刺。
媽媽不吃有刺的魚，所以我吃那片沒有拔魚刺的魚肉。整個處理的過程必須緩慢而細緻，如果能完整的移除骨刺就能讓危險降到最低，而這樣事前的準備也就大功告成。一旁的稀飯在電鍋裡跳起，這兩項工作必須同時進行，我得在六點前準備就緒。魚下了鍋蓋上蓋子，我抓緊時間換了制服，媽媽喜歡吃焦一點的，就跟她這個人一樣。
「媽，早餐準備好了。」我躡手躡腳的站在門外輕聲說著。
「嗯。」門後傳來一聲剛睡醒的低沉回應。
我走回廚房，看著杯子裡的血水，魚血是幾號仙人掌呢？陽台上擺著七盆仙人掌，上面沒有任何標記。我看著牠們，牠們都呈現著一種血色，每盆都不太一樣，有著些微的差異，有些是暗沉的，有些是油亮的。這個陽台是我的小天地，在哀求許久後才得到的地方，媽媽不懂為何我要種盆栽，也看不出其中的差異，但我知道我能分的清楚，儘管上面沒有貼上標籤，而她，只要我閉嘴就好。我把魚血倒進了那盆屬於魚的五號仙人掌，土壤緩慢的吸收，一點一點的，最後復歸於土色，再多帶些血味。
「在幹嘛？」臉上一陣刺熱。
「對不起，我去冰敷。」我趕緊走進廚房，一不小心在陽台待太久了。我拿出前晚冰好的冰塊，丟進流理台的鍋子裡，再加一點水，把頭埋進。這是每天的日常，現在自己來還是好些，脖子可以輕鬆點，也可以比較自然的呼吸。
「妳還有十分鐘吃飯。」
「嗯。」媽媽是個很在乎形象的人，在前一晚都會花半小時來挑選明天的衣服，隔天就只需要化妝即可。化妝的時間通常需要十分鐘，而這也是我的吃飯時間，我不被允許跟她在同一個時間用餐，那樣太驕傲了。我匆匆吃完了魚跟稀飯，今天的飯似乎硬了些？難怪媽媽剛剛吃不多，希望明天不用請假……。
「出門了。」因為在乎形象，所以我穿的衣服其實不錯，每次也都會洗的很乾淨，如果有污漬讓媽媽發現，那瘀青是免不了的。
「早安啊！」在媽媽送我上學的這段路，我必須開心的對人打招呼，面帶微笑的揮手，這是一種形象。
「您早。」媽媽露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會出現的笑容。
「寶貝，今晚我會晚點回來，晚餐自己處理好嗎？」我看著媽媽的瞳孔，在笑著的眼睛後面，是一副憤恨的靈魂，只有和她對上眼的我才能看到，那眼眸裡的神情。
「好的。」我點了點頭。
「進去學校吧！」五點到七點的兩個小時，從我被訓練能夠下廚後，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然後接下來就要從一個地獄走向另一個地獄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沒見到太陽，反而碰到了剛剛落下的雨水，一顆雨滴就這麼輕輕的打在剛剛冰敷過看不出痕跡的左臉，老天在流淚嗎？我已經很堅強的不會哭了。我對著天空笑了一下，走進了學校的大門。
[HR]
「醜八怪早安啊！」一群班上的男生嬉笑跑過。這種玩笑我一開始還不是那麼能夠釋懷，不過不久前爸爸離開後，這早已是小巫見大巫。
「早。」我謹記媽媽的叮嚀，要給人好的印象，所以就算面對不尊重的話語，也依舊笑著回應。
我們家住在一個小城鎮，離大城市開車約要半小時，在這座小城鎮裡有兩座小學，我讀的是靠東邊的市立東昇小學，一個年級五個班，每個班大約二十五人左右，因為人數不多，而且三年級跟五年級時都會換班，所以一整個年級的人彼此幾乎都認識。
「唉唉！就是她。」當然，因為大家都認識，所以貼上了標籤後，我想除了畢業外，只有跳到黃河才洗的清吧？
「早安。」我盡量努力的對著朝我指指點點的女同學打招呼，她們則尷尬的點了頭快步走過。
我的教室是離樓梯最近女廁最遠的那間。我們教室的門，每天早上都是由同學負責開門，因為我都是跟媽媽一起出門，不會第一個到校，所以有時早上進教室後，總能在桌子週圍發現驚喜。我瞄了一下今天教室的氛圍，有一部分人的眼睛看著我，似乎在等待什麼。
以前的校長很喜歡古董，所以現在的教室還是掀蓋式的桌子，掀起來後裡面可以放課本，當然也是惡作劇最好的地點。我把書包在椅子上掛好，猶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掀開蓋子，啊，這感覺真糟糕。我把手緩慢的伸向桌子，扶在桌蓋的邊緣，在內心深吸了幾口氣。
「啊！」蓋子掀開的剎那，我尖叫的往後倒了個四腳朝天，全班看到的人都哄堂大笑。此時老師剛好走進來，看到了我的情形便走過來扶我。
「大家安靜！怎麼了？」老師喊完轉頭問我。
「裡面……有……蟑螂……」我指著桌子，情緒還沒平靜下來。
老師聽聞，走去拿了桌上型小掃帚，俐落的掃走了蟑螂，走到教室外面。
「我講過很多次了，請同學們不要開這種玩笑，是誰做的現在過去道歉。」早會開始，老師又提了一次一樣的話。一群男同學走過來跟我道歉，其中一位還小聲的說了：「就只會找老師。」竊笑著回到了位子。
我的位子在班上的最後面，因為我是班上身高較高的其中一人。如果跟以前一樣運氣不好，分配到垃圾桶旁的位子，那有時垃圾就會朝我飛來，直到下一次換座位為止。所幸這次的位子是在窗邊，心情不好時可以看著窗外的樹在風中搖曳，聽聽鳥叫，雲緩慢的飄著，讓課堂的時間輕鬆的流逝。
「我說妳啊！」上廁所是一天裡第二次痛苦的時間，只要不是上課時間去上，每次都會遇到有人來找麻煩。
「不要以為老師可以讓妳靠，老師其實也不喜歡妳啦！」我才剛從廁所走出來，便馬上被一群人圍著，我低頭盯著那黑的發亮的皮鞋。
「妳知道嗎？妳爸就是被妳害死的啦！」什麼......？她剛剛說了什麼？我緩慢的抬起頭，看著說話的人。
「怎麼？妳不知道嗎？妳爸是來接妳的路上，意外被闖紅燈的車子撞死的，在到學校的前一個路口呢！」不可能......不是這樣的！爸爸不是這樣過世的！
「不是……不是這樣……」我瞪大了眼看著她，無法控制的緊握著雙手，不是的，不會是這樣的，媽媽不是這樣說的。
「妳們看，臉都紅了呢！真可憐啊！連自己害死了父親都不知道。」那陣笑聲在打鐘後漸漸離我遠去。我覺得額頭有些發燙，身體有些不適，而之後的事情就毫無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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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天剩下來的課我是如何渡過的，我甚至不記得我是如何離開廁所。當我有意識時，媽媽已回到家，她用腳踢了我的手，催促我幫她煮宵夜。
我拿起刀，煮滾了水，快速的把高麗菜切好，並把一整塊豬肉從塑膠袋取出，我一樣先把袋子裡的血水裝好，然後準備切片。我一手扶著豬肉，一手拿著刀逆紋理切，這樣切適合汆燙、快炒的料理，口感比較柔嫩。我看著血色慢慢的從刀片滲出，不久砧板便是一片血海。人肉切下來也是如此嗎？我看了一眼媽媽的背影，爸爸，我好想你。我忍住了想哭的衝動，只允許眼淚無聲滑落。媽媽喜歡宵夜喝熱湯，然後吃一些肉跟菜，我把鍋子裡的料理盛到碗裡，輕輕的放在桌上。
「媽媽，可以……問個問題嗎?」我盡量小心的說出這個提議，同時觀察著媽媽的表情。
「要繳午餐費？」她拿了碗便背對著我邊看電視邊吃。
「不是，想要問……爸……」後半段的爸的事情，被打回了肚子裡，刺痛灼熱的感受淹沒了當下所有的感覺與渴望。
「就是這樣。」媽媽轉頭繼續吃飯，我站起身假裝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將鍋子洗好，然後又把頭埋進放了冰塊的水裡。爸爸，我好想去找你。我張開嘴和眼睛，看著氣泡從嘴裡大量冒出，冰水快速的鑽入鼻腔和喉嚨。
「咳……咳咳……」我坐在地上，沾了血水的菜刀忘了洗，上面未乾的血漬被燈光照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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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今天想請假。」我吃完了魚，開始洗早餐用的碗盤。
「那妳去買雞回來，今天晚上我要吃雞，處理好。」媽媽說完便出了門。
雖然說要請假，但我沒有打電話到學校。以前星期一也因為有些狀況沒去學校，但老師不曾過問，因此從那之後儘管沒去，不管為什麼，我都不會打電話。
我看著手中碗裡的魚血，小小的喝了一口。「咳……好難喝……」還是倒給仙人掌吧。我把血水倒進盆栽，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看著七個盆栽。放魚血的那盆仙人掌長的最矮，也看起來沒有那麼健康，我想可能是澆太多魚血了，畢竟那是每天早上的固定流程，但仙人掌其實並不需要。我拿起美工刀輕輕劃開了手指，幾滴血滴在屬於我的仙人掌上，血滴在綠色的表皮沿著刺緩緩向下流，沿途留下了一些血漬。
「滿美的呢！你覺得好喝嗎？」我歪著頭看著血滴流進土裡。今天早上太陽出來了，我喜歡陽台，因為可以曬著陽光然後蜷縮成一團，看著七個最愛的盆栽，數著數睡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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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來幫媽媽買菜啊？」老闆熱絡的笑容跟太陽一樣，我禮貌的打了招呼。
「媽媽想要喝雞湯。」
「哦哦！兩個人嗎？那小隻的應該差不多？」老闆抓了一隻放過血的雞，雞的脖子開了一個口，可以看到一點點裡面的構造。
「可以現宰嗎？我想要血。」老闆盯著我看，一臉不解。
「媽媽說她以前用雞血炒菜很好吃，很懷念，所以想試試看。」我趕緊隨便編了藉口。
「是哦！是妳媽媽老家的菜餚嗎？我沒這樣吃過，下次有來跟我分享哦！」老闆點了點頭，裝了一袋雞血給我。
「嗯。」我接過雞和雞血，和老闆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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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老闆已經把雞處理好了，所以我把切好的薑蒜丟進鍋子，然後再把整隻雞放進去，蓋上蓋子後開小火慢慢燉煮。
「雞血，試試看好了。」我喝了一小口，也不好喝。
「雖說是個藉口，不過就試試看吧。」我翻了翻冰箱，拿出了剩下的一點高麗菜，再加上剛剛的薑蒜，最後倒了些血水用大火快炒。
「滿香的。」我扒了白飯，配一小口高麗菜。
「好吃。」我吃完了雞血高麗菜，最後又喝了一小口雞血，不知為何，現在似乎已不再那麼難以接受。
「好久沒餵你喝水了。」我把剩下的雞血倒進盆栽，然後把它抱進了房裡。我家的夕陽會從客廳另一邊的窗戶灑進，那扇窗戶不大，所以只會有一小塊照的到陽光。我把盆栽放在陽光下，刺上殘留的血滴被照的發亮，彷彿課本上看到的寶石。可惜的是，我不能看太久，因為是澆血水，所以拿來房內太久會有味道，我看了一會，便又把盆栽搬回陽台。
媽媽回家的時間並不固定，最早有時是五點，最晚也曾經到十點。我打開蓋子，一陣香氣撲鼻而來，我看著鍋子裡的泡泡發呆。
不知看了多久，視線有些模糊，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睡著，感覺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回想起來腦中的畫面參雜著黑色片段。
「盛湯給我。」媽媽的聲音傳進耳裡，我搖了搖頭，轉頭看了時鐘，上面顯示著五點半。
「媽媽今天要吃什麼晚餐？」我裝了湯，剝了幾塊雞肉盛在碗裡，放在桌上。
「不了。」電視播放著新聞，我平時不能開電視，被發現的話下場一定是一陣毒打。
「媽媽。」房間裡除了電視的聲音，沒有回應。
「爸爸……」
「妳最近是過太好是不是？」一張猙獰的臉在我眼前咆哮，那高分貝的音量嚇的我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但不久後，那一開始脹紅的臉和緊握拳頭顫抖著的雙手，突然間彷彿都斷了線，身上的紅色也逐漸轉白，她整個人癱坐在地。媽媽彷彿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媽媽，我在她眼裡看到的並不是剛剛我熟悉的憤怒而是淚水，她好像突然間變得跟我一樣渺小，渺小的只能用高張力的情緒來壯大自己，來掩蓋想哭的衝動。我不知所措的看著她抱頭痛哭，好像我不小心觸碰到她心中，小心翼翼保護住的那盆仙人掌，我碰到了刺，痛的嚇了一跳，卻也打翻了盆栽，泥土灑了一地，仙人掌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妳最近一直問……一直問……」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不滿的表情，那表情彷似在說，都是因為我，才害她現在處的如此悽慘。
「因為……同學說爸爸是在來接我的路上……」
「對！沒錯……被車撞死的……」我話還沒說完，媽媽先開了口。
「那為什麼……妳要騙我？」聽到媽媽親口說出那句話，我已止不住淚水。
「妳的親生父母找到我們……我們必須帶著妳逃走……妳是我們綁架來的……妳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在妳家幫傭……他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小孩……但是我不孕……所以當看到嬰兒的妳是多麼可愛時……他就……」一時之間，一段我無法理解的話語傳入腦中。
「但沒想到……在他要去接妳來跟我會合時……就這麼被車撞了……而車上的人……正是妳的父母……」被我稱為媽媽的人邊哭邊說著。我是被綁架的……？他們不是我父母，我還有親生父母……？
「那我爸媽呢……？」我看著眼前已不該被我稱為媽媽的女人。
「呵……呵呵……死了呦！都死了，那是一場連環車禍。妳知道嗎？妳是個孤兒啊！沒有親人，沒人要的孤兒啊！妳就是個剋父剋母，還把我老公剋死的人啊！我一點都不喜歡妳！騙妳是他要我這麼說的，我恨不得妳現在就消失！」她衝過來抓著我的脖子，我抓著她的雙手使勁的想要扳開，但她力氣太大了。
「媽……我要……不能呼吸了……」視線開始有些模糊，我用雙腳不斷踹著她的大腿。
「又肯叫我媽了？不，我不是妳媽，我只想要讓妳比我痛苦，讓妳知道失去愛的人是多麼窒息！」她淡淡的說，眼睛異常的平靜。
「媽……爸爸……每次帶我上學……他都跟我說他很愛妳……」我在眼前一片黑之前，吐出了最後一段話。然後我在昏過去的剎那，感覺自己撞到了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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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我用雙手輕觸脖子，感到些微刺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現在自己在哪。是在家裡嗎？我緩慢的撐起身體，伸手摸索週遭的環境，嗯，我還在家裡。我攀著流理台的邊緣，打開自來水喝了一口。水喝起來有些血味，喉嚨受傷了嗎？我依著平常的印象走到了開關旁打開電燈。
我看到媽媽不知為何趴在客廳的桌上，沒有進房休息。我輕輕的搖了搖她，似乎睡的很沉。我跑去廁所找了鏡子，鏡子裡的脖子有一圈掌形，是開始略呈紫色的紋路，不知道明天之前能不能好，但這也不重要吧。我走進淋浴間沖冷水澡，冷水從頭頂往下奔流。爸爸……原來你不是我爸爸嗎……？您一直對我很好……我很愛您……但是自從您離開後……媽媽就變了……現在就算知道爸爸不是我的親生爸爸……我還是很愛您和媽媽的……我一直以為跟媽媽說的一樣……是突然生病的……當時的我不敢相信……然後隔了幾天……媽媽便開始暴躁起來……爸爸你是那時候走的嗎……?媽媽從那之後就不跟我說您的事情了……媽媽對我拳腳相向……我也不敢問……是我害死您的嗎……?
那晚的時間格外漫長，我哭不出聲，而淚水早已與冷水分不出界線，我張嘴對蓮蓬頭無聲的嘶吼，冷水衝入嘴裡又滿了出來。
等我再次醒來時，水已經關掉了，我打了個冷顫，脖子在鏡子裡看起來好些，但痕跡還是非常清楚。
我出了浴室，媽媽還是趴在桌上，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旁邊放著一罐藥瓶。是昨天就在的嗎？我沒注意到？
「媽？」我搖了搖媽媽的肩膀，依舊沒有反應，我把手指伸到媽媽的鼻子下，呼吸顯得沉重而緩慢。這樣應該不行吧？我得叫救護車。我撥了電話，然後走到陽台看了一圈我的仙人掌們，有幾顆似乎要開花了。
「晚上我就會回來了。」我用手指用力的壓了一下屬於我的那盆仙人掌，一陣刺痛從手指傳到腦門，然後手指上的小洞便滴出了鮮血。如果讓你們知道我帶刺的話，不知道是否會以驚恐的表情看我呢？我輕撫了其他盆仙人掌，便轉身走回室內。我到廚房拿了平時切肉的菜刀，用毛巾困住放進背包裡。
「爸爸……或許不久就能見面了？能全家在一起，媽媽也變得跟以前一樣。」房子的門半掩，我在下個路口的轉角聽見了救護車的鳴笛聲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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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今天我們要大掃除，外掃區輪到我們去掃廁所了，然後女廁如果垃圾太多，請男生去幫忙，有問題嗎？」今天是星期五，隔天要舉辦家長會，所以我們會在前一天留一整個下午來打掃。
「唉呦，妳還好嗎？脖子怎麼了啊？」我負責的正好是外掃區，我拿了刷子在刷洗手台。
「沒事，謝謝妳。」我沒有回頭看她，那戲謔的聲音已足夠表達一切。
「要不要幫妳冰敷啊？」她剛說完，一陣冷水從頭上淋了下來。
我伸手輕輕的碰了一下，被外套蓋著的菜刀，毛巾已被我拿掉，我把菜刀放在繫了腰帶的褲子內，刀身冰冷的接觸著肌膚。
那條線還在，繫著最後一絲的機會劇烈的晃動著。
「我……去倒垃圾。」我低頭轉身去收了各個隔間內的垃圾，整理好一包。
「我幫妳丟吧！」一位班上的男同學走過來，我幾乎沒跟他講過話。
「哎呀！垃圾就該讓垃圾丟啊！別不小心把自己也倒掉了呢！」另一位站在旁邊的男同學笑著說。
「你別開這種玩笑。」他接過我手中的垃圾袋。
「對啊！開個玩笑，別太在意啊！不過妳們用的那個叫什麼東西，不好意思啊！我上課睡著了，妳可以告訴我嗎？那個顏色好噁心啊！有血紅的，有暗紅的，每天都這麼多，被人看到都不會害羞嗎？」
「就說你不要……」另一位男同學還想阻止他。
這些都沒關係了。那剎那，我看到在我腦中的線從急速的旋轉到開始分岔最後斷裂，那一刻，我彷彿能聽見那條線斷掉的聲音。
我拉開外套，從褲子抽出藏起來的菜刀，直接朝那個笑的猖狂的男同學手臂揮去。一道鮮血在他還沒意識到疼痛時濺上了我們的臉。
他在原地愣了幾秒，然後邊驚恐的大叫，邊壓著手上那只比擦傷深一些的傷口朝保健室跑去。這感覺……好不舒服……跟切魚和肉不一樣，也跟自殘不一樣，我傷害了別人了嗎？我摸了一下我臉上的血。爸……已經不可能再假裝沒事了吧……？已經失控了……。
我抬頭看向四周的人，他們也跟剛剛那人一樣，驚恐的看著我，那眼神充滿了害怕與不安。回家吧。儘管目睹的人不少，但整個空間一片死寂。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激動，有些害怕，還有更多的是……後悔？我轉身朝後門走去，不知是大家還驚魂未定，還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一路上沒有人攔我。後門因為還不是下課時間沒有打開，我翻過矮小如裝飾般的圍牆，朝家的方向跑。
終於，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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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了家裡的大門，媽媽已沒有趴在桌上，房間也沒有看到她，應該還在醫院吧？我把七盆盆栽都搬進了客廳，然後拿出了冰箱裡之前買的雞、魚、牛、鵝、豬、鴨，分別切好，然後用杯子裝好牠們的血水，倒進每一盆屬於他們的盆栽內。血水一時之間從盆栽內溢出，地板上積了一小灘的血水。
「啊！」我看著用我的血栽種的盆栽。
「開花了。」我看著牠，是一朵紅色的小花。
我把剩下的六個盆栽排成一個小圈圈，然後在中間放了一張椅子，我量好了手的位置，把屬於我的那盆仙人掌放在左手的正下方。
「換我給你澆花了。」
爸爸、媽媽我們可以團員了，對吧？您應該不會不要我吧？媽媽也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吧？
我在劃開了手腕的同時踢開腳下的椅子。椅子倒下發出巨響，但在我聽起來卻異常遙遠。而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紅的瀑布，在那瀑布下盛開著一朵豔麗的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