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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金色耀眼的華麗方形桌子上擺著一本白皮書。
  
  赤華.蘭德坐在書桌旁獨自喝著悶酒,他的身上穿著與房間裝飾同樣耀眼的金袍,一柄長劍置於他的右前方,劍鞘指著自己。悶酒越喝越悶,他放下酒杯,接著是連聲嘆氣。身為最年輕有為的黑暗深淵領主、昭雲閣副閣長、厄法領袖、蘭德家族的家族長竟還得為日常瑣事煩憂。
  
  當赤華聽到開門聲時,這名厄法的領袖恭敬的起身迎接,看見來者後他才初次展露笑顏。「亞父,快請進。」
  
  來者撥動白色柔順的長髮,他的鬢角、少許髮絲中夾雜著不齊的黑髮。「嗯。」對方理所當然的走入赤華的書房。
  
  赤華輕掩房門,隨後將書桌的椅子拉開,禮貌性地請他入座。「亞父,請坐。」
  
  男子溫文儒雅地坐下,他挑著雪白的眉毛看著桌上和他一樣蒼白的白皮書,在他右眉下方、眼角之上的黑痣異常顯眼。「你既猶豫又拿不定主意,那你看這書的意義何在?」
  
  赤華咽了一口口水,點頭稱是。「亞父教訓的對。」
  
  「你打算怎麼做?」
  
  他的亞父突然將問題丟還給他,赤華表情呆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得也是,要是你有主意,我也不必跑這一趟。」白髮青年抿著嘴。「可是怎麼辦呢?你身居高位,連這點小事都拿不定主意,以後是不是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我就得再來一次?難道我讓你們兄弟兩人過得太安逸了嗎?」
  
  「亞、亞父。」赤華的語氣有些膽怯。「這並非小事。」
  
  「我曉得。」謝法赫.蘭德臉帶蔑笑。他靠著椅背,十指在胸前交扣。「被恩肅殺掉那孩子的屍體呢?」
  
  「雅黎安.伊瑪拜茲領主已經將她兒子的屍體領回,她要讓兒子在昔洛永眠。」赤華忿忿地說:「喝酒誤事是常有的事,但這次恩肅做得未免也太過份,我真不曉得該怎麼幫他善後。」
  
  「喝完酒後互相叫囂,為了證明自身能力、為了在女性前表現、為了忍不下的那口氣。哼哼,年輕人的通病。」謝法赫摸著下巴。「雅黎安的兒子,他叫什麼來著?羅航?哼,他也是死有餘辜。照這種搞法,黑沼議會大概也要解散了。」
  
  「漢薩陛下十分氣憤,我想針對這件事進行道歉及後續賠償。」
  
  「你想?這就是你的想法?」謝法赫哼道:「你有搞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你可不是路邊隨便撿來的低下貴族。你要以什麼身份向對方賠不是?國家還是個人?領主還是家屬?昭雲閣副閣主、厄法領袖?你要滿臉愧疚且低聲下氣的當個為自己弟弟惹事而道歉的好哥哥?別傻了,你都知道這會是國與國間的大事,若你是漢薩陛下,你能接受這種結果?」
  
  「我會覺得對方想息事寧人,自以為賠償能解決一切。」赤華自己也很清楚。
  
  「你的不成熟會連累到整個厄法。」謝法赫提筆在白皮書的封面上寫字。「對於恩肅我已經不抱任何期望,蘭德家還剩誰呢?」寫完後,他輕敲桌面。「進來!」
  
  厄法衛兵走入,他們分別向赤華及謝法赫行禮,接著問:「請謝法赫親王給指示。」
  
  「傳我的諭令給布琳達將軍,命她儘速處理完畢。」紅色光球由謝法赫的指尖彈出,飛入衛兵的腦中。
  
  「領令,屬下告退。」
  
  看著衛兵離去,赤華已經明白他亞父的意思,可是內心卻無法接受。「亞父,您……您不可這麼做。」果不其所以然,白皮書的封面寫了個殺字。「父皇駕崩前囑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顧恩肅,我不能違反父皇的意思而看著他被殺。」
  
  「那是因為你的父皇不知道恩肅是惡根,是毒瘤。假如他明白事情始末,肯定會果斷地斬惡根、割毒瘤,免得禍害漫延全身,最後藥石罔效。」親王很肯定的說。
  
  「我不相信父皇會這麼做。」
  
  「會或不會又怎麼樣呢?現在是你作主,就該拿出魄力。」
  
  「既然您說我作主,那我希望能留下恩肅一命,我會好好約束他……」
  
  謝法赫打斷他的話。「你也未免太過天真。」他起身走到赤華身旁。「你的能力很優秀,但只要遇到恩肅的事就變得不可理諭。說實話,你為他解決了多少麻煩?他有因此醒悟?他有認真反省?沒有,從來沒有。你還想保護這株野草到什麼時候?」
  
  「亞父,只要您出面,事情會有轉寰的。」
  
  「我不是你,不想浪費氣力在恩肅身上。」謝法赫不客氣地說:「恩肅的存在是讓顯赫的蘭德王室出現污點,你能一忍再忍,我可不行。更何況再數天後,昭雲閣又有會議要進行。到那時候,你拿什麼臉和伊瑪拜茲家族交涉?」
  
  「公歸公,私歸私。國家大事當前,我相信領主自有分寸。」
  
  親王聽了話後微微一笑。「他們肯吃虧才奇怪,安茲羅瑟領主的利益都是以個人的私慾為出發點。要他們公私分明?到現在你還有這種想法,不覺得既幼稚又一廂情願嗎?」他拍著赤華的臉。「小鬼,不要為了恩肅而留給有心人一個利用的機會,他沒那麼值錢。再說,想要平息受害人的怒氣,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殺人償命。你應該也不希望往後的日子都得看漢薩的臉色,還讓他拿這件事來大做文章吧?」
  
  赤華終於妥協。「我……我明白了。」
  
  「你想繼續維持好皇兄的形象?行,沒有問題,那黑臉就由我來當。」謝法赫整理衣領,準備離去。「恩肅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需再議。而他的罪行確鑿,也不需審判,我會辦妥此事,你就安坐在你的皇位上看著吧!」
  
  「讓我送您離開。」赤華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不用。」謝法赫尖酸地說:「為人臣子的怎敢勞煩君主呢?」
  
  最後,房間內留下錯愕與兩眼無神的赤華獨自呆看著書房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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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法赫在魔花庭內擺下宴席款待遠道而來的亞基拉爾,兩人有說有笑,似乎談得很融洽。亞基拉爾不喜歡太多人聽他說話,於是謝法赫讓侍從們到魔花庭外等待,有需要再傳喚。
  
  皇宮內的一場會議結束後,赤華基於禮貌而來到魔花庭,想要與亞基拉爾打招呼。
  
  不用靠近他們,赤華敏銳的聽覺也能將魔花庭中的談話內容聽得一清二楚。雖然這種行為有點無禮,但他覺得可以先聽一下他們在說些什麼,至少進去後可以馬上融入話題。而且當他們講到一個段落時,自己再進去打招呼也會比較恰當。
  
  「我們已經有多久沒像現在這樣在一起暢談?」謝法赫問。
  
  「忘記了。」亞基拉爾簡潔地回答。
  
  「忘記?您是年紀太大記憶衰退,還是諸事繁忙所以才淡忘往事?」謝法赫的語氣聽來有點帶著嘲弄。
  
  「我記得你,記得錫楊就好。」亞基拉爾的回話倒是很平淡。
  
  謝法赫忍不住笑出聲。「光是你提到我皇兄、赤華死去的父皇,我就該敬你一杯。」然後是銅杯的輕碰聲。
  
  「介意我抽菸嗎?」
  
  「我介意,但我不會阻止你。」謝法赫說:「您還是老樣子,肉一旦進煙味、不新鮮或有血味你就完全不碰;菜餚也是,不合胃口便完全不吃。安茲羅瑟人中還有你這樣挑嘴的傢伙,真是少見。要知道這些餐點都不夠讓外面的飢民塞牙縫,別那麼奢侈了。」
  
  「明知道我不喜歡,您就不用那麼費神準備了。」亞基拉爾說:「我只要麵包和羹湯就能滿足胃口。」
  
  「你的慾望若和你的胃袋一樣就好了。」
  
  「少挖苦人了,您就承認自己是白髮版的亞基拉爾很難嗎?」
  
  「為何你不是藍髮版的謝法赫呢?何況我也有點黑髮,並非全是白髮。」親王笑道:「走吧!我們待會去打獵,再來比較一下你的弓術和我的槍法誰退步最多。」
  
  「怎麼不是比較誰進步最多?」亞基拉爾又問。
  
  「我們還能有進步空間嗎?」
  
  「是技術已臻巔峰而無法再進步,或是差到無以復加,連進步都困難?」
  
  謝法赫發出嘖聲。「看到你就像看見另一個自己,讓我厭惡不下去。」
  
  「所以我們這兩個沒朋友的人才在這相互取暖。」
  
  這兩人互相揶揄,用詞激烈,赤華實在想不到自己要怎麼融入這場老朋友的餐敘。於是他決定還是別打擾兩位大人的興致,轉身正打算離去。
  
  「您總是在昭雲閣關照我們厄法領主,真是萬分感謝。」
  
  赤華停下了腳步。
  
  關照?為何亞父要這麼說?我又不是小孩。
  
  「我並沒有幫他什麼。」
  
  「難道您不是看在錫楊的面子上才協助赤華的嗎?」
  
  「蘭德大人,您也太看輕自己的姪兒。依他的年紀來看,應對、實力、學識上都已是人上人。赤華大人做的事對得起他的位子,階級的取得也證明了他的能力。副閣主的榮耀不是哈魯路托賜予,而是他自己爭取得來。」亞基拉爾說:「在錫楊剛亡不久時,你在內政輔助他,我在外務上幫忙他是事實。但現在陛下已成年,取得黑暗深淵領主階級也有一段時日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且有能力解決問題,我覺得即使我們不在他的身旁,他自己也能獨當一面。」
  
   「他在處理恩肅的事件上就像個意氣用事的小孩子,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而不是去做該做的事。」謝法赫的語氣變為凝重。「說實話吧!若將昭雲閣的大權全交給他,你能安心嗎?一名後生小輩竟然與其他四位家族英雄並列為黑暗深淵領主,即便階級相同,你們這幾個大家族長真的有把他當成自己的戰友而沒半點輕視嗎?」
  
  「安茲羅瑟人絕對遵守階級規則,何況昭雲閣多數重要會議已經改由赤華大人親自主持,沒有什麼問題。我期望他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亞基拉爾說:「盡說些政事,還不如喝酒。」
  
  「操煩的酒顯得特別難喝。」謝法赫問:「距離會議開始還有幾天的時間,不如我們出去雲遊閒逛?」
  
  「沒這份閒情逸致,我要回去工作了,感謝招待。」
  
  原來……諸位大人對我的看法是這樣……
  
  赤華捏緊拳頭,表情盡是不甘,他好想衝進去大聲地反駁亞父的話;然後再對亞基拉爾大人保證,他會證明自己給他看。
  
  赤華躊躇一會兒,始終沒有踏進魔花庭內的決心。最後,他沮喪地默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