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5月 04, 2016 2:19 pm
[吸血鬼小語]
本週日會送上第30章 挖個大坑等警總來跳
…………………………………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就在台北那對浙江奉化小同鄉討論如何設計謝文堂後不到三小時，在香港的木村由伸接到呂樂的電話，要求立即與鶴田遙或木村由伸在海運大廈辦公室見面。在香港目前的情況下，木村由伸和愛迪生．史東都不贊成鶴田遙離開半島酒店，所以赴約的是木村由伸。
木村由伸匆匆趕到海運大廈辦公室時，一進門就見到大江拓哉站在窗前望著維多利亞港發呆，而池建勳、李萍雲和幾個華人員工卻都一臉愁雲慘霧地坐在那裡發楞。見到木村由伸進來，整個辦公室竟只有一個負責接待客人兼總機的女職員出聲招呼，但這個女職員卻也是一臉憂愁，活像木村由伸是來宣布將她解聘似地。
「這時候正是用低價大舉收購的時候，這幾個傢伙怎麼都在發呆呀……」木村由伸心裡嘀咕著，身為擁有新世界集團百分之三股票的股東，他對這些人的尸位素餐很是不滿。打了個手勢叫那個女職員自便後，他走到另一個股東大江拓哉身邊，低聲問：「大江，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江拓哉聞聲轉過頭來，見是木村由伸，紅著雙眼低聲說：「是木村呀……木村，今天死了好多人……木村，早上沉掉的那艘渡輪，上面有個我們的職員，是池桑的親戚……。」
木村由伸聞言眉頭也皺了起來，心裡暗想：「大江這麼心慈手軟，竟還能在房地產界做出一番成績，這還真是奇蹟呀！不過，辦公室裡有人出了意外，確實是會影響工作情緒。」於是他開口問：「人救起來了嗎？」
大江拓哉搖搖頭說：「還沒找到……我們已經通知他的家屬了，警方也說一找到人就會立刻通知我們。」
渡輪爆炸到現在都幾個小時了，人還沒找到，那很有可能是隋渡輪沉到海裡去了。一意識到這一點，木村由伸立即做了個決定，說：「大江，既然是公司的員工，那我在職權範圍內可以先做個決定。如果人救起來了，他的醫療費由公司全額負責，另外再給一萬港元的慰問金。如果人死了……」說道這裡他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說：「公司給他的家屬十萬港元慰問金。我想，鶴田和台灣那邊應該會支持我的決定的。」
大江拓哉點點頭，低聲說：「我會跟池桑說的。對了，呂樂來了，在小會客室裡，丁桑正陪著他。」
木村由伸拍了拍大江拓哉的肩膀，低聲說：「大江，你應該知道今天的事是誰幹的。我認為英國政府很快就會正式插手此事了，所以香港應該不會亂太久。現在這個時間是我們難得的機會，我已經建議鶴田，明天起開始在香港的電台和重要報紙買廣告，讓香港市民都知道我們要以優惠的條件收購房地產和公司股票。你待會兒和這裡的人說說，要大家打起精神趕緊處理手上的案件，我相信明天起大家都會更忙的。」
說完後，他又拍了拍大江拓哉的肩膀，然後也沒理那幾個還在那裡發楞的人，逕自就去了小會客室。
木村由伸一進小會客室，就覺得這裡的氣氛有點詭異──客人呂樂低頭猛看報紙，而作陪的丁鎮東卻是雙眼無神地坐在一旁，口中還唸唸有詞不知在咕嚷著什麼，竟似完全沒注意到他進來。木村由伸皺了一下眉頭，先走到丁鎮東面前拍了下他的肩膀，這才走到呂樂對面坐下來，問道：「呂探長，這麼急著要見面，是有什麼急事嗎？」
呂樂放下手上的報紙，瞥了一下丁鎮東。木村由伸會意，對丁鎮東說：「丁主任，請你先迴避一下。」
丁鎮東露出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嘴唇蠕動了幾下似有話說，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起身走出會客室去，順手把門關上。
等門關上後，木村由伸才又對呂樂說：「呂探長，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了。」
呂樂的神情嚴肅起來，看了下手錶後，低聲說：「大約一小時二十分鐘前，費彝民向港府要求政治庇護。」
木村由伸有點狐疑地說：「他是？」
呂樂翻了個白眼說：「《大公報》社長，鬥委會副主委。」
昨晚那場中共在港秘密黨部幹部會議中，領導同志忙著布置對英國人的反擊，對因老婆蘇務滋「叛變」而蒙上叛黨疑雲的費彝民只做了軟禁的處置。但就是這個處置，使深知黨內鬥爭之殘酷的費彝民驚懼不安。今天早上共黨發動一連串恐怖攻擊時，因昨日失聯人數太多，人手不足下幾乎是傾巢而出，以致只有一個人看守費彝民。費彝民就趁機逃出來向就近的警署投案，要求英國政治庇護。
費彝民去的是元朗警察總部，所以不到十分鐘人還在渡輪碼頭的呂樂就知道了。當時被今天一連串的爆炸案搞得憂心忡忡的呂樂也沒做他想，立即把這事丟給政治部去處理了。只是他後來越想越覺得這事恐怕會有極大的影響，但他卻無法弄清楚可能會有什麼影響，這時就把此事告訴木村由伸，看這個陰險狡猾的日本人有什麼看法。
聽呂樂說了費彝民之事後，木村由伸想了一下，問道：「媒體知道此事嗎？」
呂樂搖搖頭說：「應該還不知道，政治部下了封口令。」
木村由伸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哼！英國人這是不想得罪中國，這個姓費的搞不好會成為英國與中國交易下的犧牲品。」
呂樂有點不信地說：「香港都到這個樣子了，英國人還想與中國交易？」
木村由伸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呂樂，語帶嘲諷地說：「你幫英國人做了這麼久的事，怎麼還不瞭解英國人？英國人是既要面子又最重經濟利益的，現在大英帝國榮光不再，香港變成他們在東方唯一的殖民地，為了保住香港，犧牲一個不是英國公民的費彝民算什麼。」
呂樂有點吃驚地說：「可是，英國人如果把費彝民交出去，以後誰還會信……」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政治部的動作，不由罵道：「他娘的，這些英國人真賊，難怪他們不怕人家認為他們沒有道義。」
呂樂才罵完，卻注意到木村由伸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他，不由得心裡一愣：「他幹嘛這樣看著我呢……呀！他娘的，難道英國人要對我們下手了嗎？」一想到這裡，剎那之間他的額頭立即冒出冷汗。
木村由伸像是能看穿呂樂心裡在想什麼，搖了搖頭輕笑說：「呂探長，別緊張，英國人就算是想對你下手，也不會挑在最近。不過，你們確實得快點布置後路了。既然英國人想要把費彝民送給中國來換取香港的安定，那只要中國強硬一點，英國人勢必會再找幾隻代罪羔羊。他們不可能讓英國人去當代罪羔羊的，讓你們來承擔香港社會秩序混亂的責任，既可以向中國賠罪，又可以把英國人管理香港不力的責任推到你們身上。」
這下子呂樂不只是額頭冒冷汗了，他只覺得全身發冷，因為這麼多年來英國人一直是這麼幹著的。外界都說他們這些警探包娼包賭包毒，說他們是香港社會的毒瘤。但又有幾個人想過，如果不是英國人縱容毒品走私，香港的毒販哪有毒品可賣呢？如果不是英國人想讓香港的華人社會一直處於混亂而無力反抗英國人的統治，香港又哪會有這麼多的黑社會呢？以前警隊那些英國高官是只知收受賄賂卻不管治安，黑幫經常傷害一般市民；是他們這些警探逼迫黑社會必須守規矩講道義，是他們逼使黑幫不敢再任意傷害小市民。辛苦的事是他們這些華人警探在做，分好處時他們拿的還是小頭，但背負罵名的卻也永遠是他們。
呂樂不懷疑木村由伸的話，畢竟過去這些年來他們就是被英國人當成夜壺一樣在用。只是，他沒想到英國人會這麼快卸磨殺驢。雖說台灣謝家承諾幫他脫產，但時間這麼緊迫，脫產的事卻非朝夕可成。
呂樂知道，他必須為自己也為警隊的同仁爭取時間，所以他深呼吸一口氣後，沉聲說：「木村先生，有沒有辦法讓英國人和共產黨那邊談不成？」
木村由伸聞言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說道：「我們先來看看現在兩邊是怎麼想的。對中國來說，他們現在內部正在進行殘酷的鬥爭，其實是沒有多少精力對付香港的。他們之所以要用鬥委會這個組織來發動暴力抗爭，一來是鬥委會的成員都是香港人，可以打著反對英國人統治的旗幟誘使香港的華人和他們站在一起；二來這樣子英國和香港政府就不能把事件定為外國勢力的介入；三來是留下未來中國政府在適當時機可以用保護香港華人當介入香港事務的藉口。」
「而英國人是怎麼想的呢？現在的英國只是隻紙老虎，既想要保有森林之王的威勢，卻又怕和中國硬碰硬。所以他們在香港的作法，一直是讓左右派華人互鬥，哪一邊的勢力比較大，港府就會打壓他。所以政治部要把費彝民藏起來，因為費彝民一定會招出更多中國在香港的陰謀，這要是讓一般市民知道了，輿論就會倒向右派。只要費彝民之事不曝光，英國政府就不必和中國正式對立，港府既可以用費彝民當籌碼，交換中國停止在港的暴力活動，又能用從費彝民那裡得到的情報，來私底下抑制左派的活動……」
「等等！」呂樂打斷木村由伸的話，狐疑地說：「ＯＯ七不是介入了嗎？」
木村由伸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呂樂，不客氣地說：「你傻啦，那個ＯＯ七明明就是藍剛整出來的。而且，你難道沒注意到英國政府和港府可都沒承認這個ＯＯ七是英國特工。到時候他們只要一紙聲明，就可以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嗯……或許推不乾淨的只有你們昨天在觀塘幹的那些事，可是到時候英國人可以說是你們這些華人警探擅自行動。」
呂樂倒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根本是上了木村由伸的當。可是他現在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畢竟英國人遲早會對他下手，他還真是需要謝家這邊的幫助。
木村由伸也不管呂樂在想什麼，逕自繼續說：「現在中國想在香港市民面前裝好人，英國人也不想讓香港市民看穿中國的真面目。那我們就把事情捅到讓所有的市民都知道，讓輿論逼英國人對中國強硬。嗯……還有美國人，他們的領事被中國人炸死了，美國人不可能默不作聲。只要英國人被迫對中國強硬，你們這些警探就會成為市民的英雄。這樣子就算英國人想對你們下手，也得得這一次的風波平靜再說。」
呂樂點點頭，卻又有點遲疑地說：「可是這麼一來，中國會不會擴大在港的暴力活動？」
木村由伸聞言一笑，自信地說：「中國人呀，也是和英國人一樣，既要面子又是欺善怕惡。只要香港的輿論被鼓動起來反對左派的暴力鬥爭，過一陣子中國政府見暴力抗爭反而會讓他們失去港人民心，也就會自動停止暴力抗爭了。」
呂樂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你說的對。我先撥個電話回去交代一下。」
木村由伸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呂樂也不客氣地拿起旁邊的電話。他講電話時用的是廣東話，木村由伸聽不懂，卻猜到呂樂應是安排人去向媒體和美國領事館告密了。
等呂樂講完電話，木村由伸才又說：「我想你急著要與我們見面，應該不是只為了這件事吧！」
呂樂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木村由伸，說：「這是今天一連串爆炸事件的傷亡名單，你看看。」
木村由伸看了一眼，他看得懂繁體中文字，但他看不出這份名單有什麼特殊意義。於是他皺眉問說：「這些人裡面有重要人物嗎？」
呂樂點點頭，下意識地低聲說：「今天爆炸的渡輪上有幾個你應該會有興趣的人。郭得勝、李兆基、馮景禧這三個人是新鴻基地產的創辦人，鄭裕彤是周大福珠寶金行創辦人周至元的女婿，這幾年他開始投入地產業。這四個人中，郭得勝、馮景禧、鄭裕彤三個人撈起來時就死了，李兆基昏迷不醒，現在還在醫院急救。另外，據說在同一條船上的還有個李嘉誠，也是這幾年地產界的猛人，但我們還沒找到他，或許是隨船沉到海底去了。」
木村由伸聞言雙眉一揚，有點訝異地說：「原來都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呀……可是，他們幾個怎麼會都在這條船上？」
呂樂苦笑回道：「應該是巧合吧！據說昨天商業電台開始播出那些人的口供後，港督就指示財政司邀集香港的大老闆們會談，要他們共體時艱維護香港經濟，之後財政司就邀集大老闆們今天見面。一大早就有一批紡織廠的老闆和財政司 見了面，郭得勝他們是第二批。我猜他們幾個人應該是想先開個碰頭會商議對策，才會那麼湊巧都在這條船上。」
木村由伸點點頭，他知道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麼。不過，他現在煩惱的是手上可運用的資金可能不夠。他想了一下後，微笑問呂樂：「呂探長，這個消息很有價值，但我想你要親自與我們碰面，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吧！」
呂樂似乎是意有踟躕，沉吟好一會兒才說：「我想要辭掉警隊的工作離開香港。」
木村由伸眉毛一揚，對呂樂這時想要撂挑子走人有點意外。但他知道呂樂定然還有話要說，所以他也沒問呂樂為何做此決定，只是靜靜地聽。
呂樂瞥了木村由伸一眼，苦笑說：「我這是怕了，我當警察這麼多年，見過不少心狠手辣的匪徒，但這回不同，這是政治鬥爭，還是最殘酷最不講道理的那一種。前幾天北角清華街爆炸案後，藍剛告訴我，當他看到那一對無辜的小姊弟時他的心都碎了。當時我還笑他像個老太婆。但今天當我看到那麼多無辜的人時，我才知道，其實我也像個老太婆……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嗎？一百八十七個！其中還有十幾個是小孩！」
呂樂重重喘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怕死！我也怕我的孩子會莫名其妙地被人炸死！所以我不幹了！」
木村由伸俯身向前拍了拍呂樂的肩膀，又把水杯遞給他，溫聲說：「別急，來，先深呼吸，再喝杯水……好吧！你想帶著家人離開香港，這是個好主意。那你想去哪裡呢？我可以幫你什麼？」
呂樂喝了一杯水又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說出他的計畫：「我打算讓我的家人先去溫哥華，等我把手上的事處理好後，我也會過去。不過，我擔心以後英國人會凍結我的財產，而且，如果英國人要對我下手，加拿大就不會是我的安居之地，我得在台灣準備後路。我需要你們幫我把香港的財產安全地轉移出去，還有幫我在台灣準備好退路。」
木村由伸聞言笑了，而且是笑的很燦爛。因為他今日要約曾啟榮見面，本來就是想看看能否從這些腰纏萬貫的警察那裡調到頭寸，如今呂樂這是自動送上門來了，倒省了他的口舌功夫。
於是，木村由伸爽快地說：「沒問題，我們可以幫你，甚至是藍剛探長和曾啟榮警官他們如有同樣的需求，我們也可以幫忙。不過，能讓我知道你的財產的大致狀況和你打算如何處理嗎？這樣我們才好幫你。」
呂樂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木村由伸，說道：「這是我的七筆房產資料，我找人估過了，這些房產共值港幣三百萬元。我還有一家酒樓和兩家紡織廠的股份，這部分還得找人鑑價。另外，我在銀行裡有一千一百多萬港元。我打算把九成的財產移出香港，你們幫我想想怎麼做比較好。」
木村由伸有點詫異，因為細川龍馬告訴他的呂樂資產可是比這個數字多太多了。不過他也沒追問，而是專心想怎麼幫呂樂洗錢。
其實呂樂沒有騙木村由伸，因為後來外界風傳的呂樂收了五億匯款並不正確。一九七六年香港廉政公署凍結呂樂在港資產，當時呂樂被凍結的房產有八處，時值約六百萬港元，另有八百四十九萬港元。雖說當時呂樂已經將部分財產轉移到加拿大，但要說他能在一九六Ｏ年代就收受五億元匯款，實在是偏離事實太遠。
外界之所以有呂樂收受五億元匯款的傳聞，主要是用一九九Ｏ年代的物價水準去計算的。呂樂被凍結的那八處房產是在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八年間陸續購入的，當時總價值約三百萬港元。到一九七六年時，這些房產市值已翻了一倍。到一九八Ｏ年代時，這八處房產的市值更飆漲到二億港元左右。再到一九九Ｏ年代末，其價值確實直逼五億港元。
但現在是一九六七年八月，呂樂說他的七筆房產值三百萬港元，根本是偏離行情的高估，只是木村由伸當然不會在這個地方和呂樂計較。
只見木村由伸伸出食指在桌面上不停敲擊著，好一會兒後他才說：「在房產股票部分，我建議你賣掉，只是這個賣有真賣假賣兩種方式。真賣的話，你把房子和股票賣給我們，只是我們不在香港付錢給你，這樣子港府就無法扣押了。假賣的話，你可以去別的國家設立一家紙上公司，你再把房子和股票賣給這家公司，由這家公司來管理你在香港的房產。」
「紙上公司？是假公司嗎？」呂樂有點疑惑，他是真沒聽過什麼紙上公司。
木村由伸搖頭說：「不！在法律上它完全合法！」
木村由伸在說這話時，「在法律上」咬字特別重，呂樂是個人精，當然能明白木村由伸的意思。他想了想之後，又問：「設立紙上公司會很麻煩嗎？」
木村由伸蹙眉回道：「說麻煩倒倒不會，只是你若本人無法到，總是得找個人代理你。但我看這種事你應該是不會信任別人的，這就有點麻煩了。因為只有在一些金融高度自由化的國家，才會有這樣的紙上公司，你的情況又特殊，大不列顛聯邦的地方會有風險，那就只剩下那幾個地方了。只是無論是哪裡，都得有人去處理這事才行。」
這是個沒有網路的時代，而且以呂樂那小心謹慎的個性，確實也不會把這事託給別人來處理。所以呂樂想了老半天後，還是說：「這事我再想想。對了，我想把銀行存款弄出香港，又不想被人發現，有什麼辦法？」
木村由伸笑笑說：「現成就有個方法。我們現在要大量買地買屋買股票，資金需求量很大。我不瞞你，十九日那天我們匯入香港的資金只有四千二百萬美元，雖然下禮拜我們會再從日本匯五百萬美元到香港，但因為和匯豐渣打有協議，得放一千萬美元在那裡不能動，所以我們的資金有點不足。」
呂樂聞言一怔，沒想到這個超級大金牛也會缺錢。不過他略一思索，便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他想了想，雖覺有些風險，卻也不願因而得罪木村由伸，就咬牙說：「錢可以借給你們，但我要擔保。」
木村由伸點點頭說：「當然，我們可以用日本勸業銀行信用擔保的商業本票做抵押，半年期利息百分之七。期滿之後，我們直接把錢匯進你在任何國家任何銀行的指定戶頭。對了，這筆錢你得先分幾次提領現金，再把現今給我們，這樣子才不會留下記錄。」
呂樂有點煩躁地說：「一千多萬港元可不是小數目，我可得跑好多次銀行……對了，你們得幫我在台灣和溫哥華買幾間房子店鋪。」
木村由伸又伸出右手食指敲著桌面，沉吟一番後說：「台灣好辦，溫哥華那邊，我們沒有人，特別派人去是不難，只是怕人生地不熟，買的東西貴了就不好了。」
呂樂點點頭，其實溫哥華的港人不少，呂樂在那邊有點關係。他之所以問木村由伸能否幫忙在溫哥華置產，其實是想知道謝家的勢力有多大。想了一想後，他又說：「我的弟兄們也需要安排。」
木村由伸露出一口白牙，微笑說：「我們之前的承諾沒變，只要警隊的人或馬家兄弟的人幫忙仲介買賣，一成的仲介費我們會給。下個月我們就會成立保全公司，只是這負責人還沒定呢，或許你可以幫忙介紹一下。還有，你可以告訴藍探長和曾警官他們，我們很樂意為他們提供一些金融諮詢服務，也希望能向他們借點錢。」
……………
因為受限於台灣嚴格的通訊管制，這時在台北的細川龍馬和謝子言還不知道前一日香港發生的事，更不知道今天早上香港的情勢又起變化，當然也不知道呂大探長準備要落跑了，不然他們大概會被香港那猶如好萊塢電影情節的發展搞得頭昏眼花。特別是謝子言，這時代可是只有他才能真正理解呂樂手上那份傷亡名單的影響有多大。
不過，就算知道了，這時他們大概也無心去關心香港的事，因為現在他們都太忙了。
雖然公司申請核准還沒下來，雖然兌金一事尚未確定，但在台灣時間有限的細川龍馬已經迫不及待地展開了進一步的籌備工作。在幾家報紙連登了幾日徵人廣告後，這兩日細川龍馬、威廉‧衛斯理和謝文堂幾乎是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一次次的面試。
忙的不只是他們，以謝文堂和細川龍馬為中心的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了。謝文堂回了一趟淡水和家族的人長談後，讓幾個叔伯用地投資入股公司，也找了幾個可靠的族人來幫忙。江寶蓮在去了梧棲之後，又要到遠嫁雲林、台南的兩個妹妹家走一趟，看能否找到幾個親戚來台北幫忙。
蕭德正領著謝安京和營造公司幾個幹部忙著看地買地招工買建材買機器，野心勃勃的蕭德正可是定下了未來一年內每個月開工一處建地的目標。這倒是把一切都得重頭學起的謝安京累壞了，只是他的苦日子還長得很，因為謝文堂已經決定等竹圍的電子廠工廠開始動工興建，就把謝安京發落去工地當監工。
林景子的日子也不好過，這幾日江寶蓮去了梧棲，她這個當長媳的得扛起圓環的店和製冰廠的事。雖說還有謝安洲和陳金楠謝淑雅夫婦幫忙，但謝安洲就是個楞頭青，謝淑雅是不添亂子就算表現超優，這店其實並不好管。好在謝文堂已經決定圓環的店開到這個星期日就暫時歇業整修裝潢，再累也就是這幾天了。
於是本來這星期就要回家的謝子卿和謝子言，就只得在細川舞子家繼續住下來了。
這幾天細川舞子也很忙，大概是高額仲介費與原屋主可廉價續租的策略開始生效了，這幾天忽然有不少人找上門自賣或仲介賣屋。細川舞子這幾天在陳文雄律師的陪同下四處看屋購屋，還死拉著可憐的馬克斯．史密特當保鏢。好在松井陽子已經回來了，她在照顧小孩上可是比細川舞子靠譜多了，加上有周麗萍幫忙，不然謝子言可就慘了。
雖說如此，謝子言的日子也不好過。謝子卿從昨天開始上幼稚園了，早上人在幼稚園裡，不能陪阿容玩。剛好細川舞子答應了阮金紅的爸爸讓阮金紅每天過來和阿容玩，阿容為了在阮金紅面前顯擺，當然要拿出最好玩的遊戲與玩具。不幸的是，阿容的日常遊戲大多是建立在凌虐謝子言上。加上還沒回國的松井南子天天嚷著要謝子言快把她要的故事寫出來，謝子言簡直就快瘋了。更何況，他還得面對幾個笨學生。
「唉……」滿臉黑線的謝子言放下考卷，先瞥了一眼垂頭喪氣坐在一旁不敢出聲的鄧麗君和葉啟田，這才很不爽地對眼睛一直瞄著廚房方向的林文定說：「文定叔叔，別看了，陽子阿姨在教她妹妹做甜點，不會那麼快出來的。」
「呀！」林文定老臉一紅，吶吶說：「阿言，你別亂講，我哪有這個意思……」
謝子言很鄙夷地翻了個大白眼，隨即又愁眉苦臉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個小孩要煩惱這些笨學生的事。
說來都是謝文堂的善心惹的禍，他認為唱歌不能當一輩子的工作，所以要求旗下的歌手好歹得有個中學文憑。在這個要求下，鄧麗君必須把金陵女中唸完，最好是能考個好高中把高中讀完。小學畢業的葉啟田，則和林茜她們三個女孩子一起被安排到北投育英中學就讀。謝文堂也不要求他們讀出什麼好成績，只要求能順利把中學唸完就好。
為了讓他們能跟上學校的進度，謝文堂請林文定幫他們補課。林文定的家教班到現在只有三個學生，當然樂意接下這筆生意。他還很慎重地先給幾個人做了個測驗，想知道個人的程度如何，好安排課程進度。然後，林文定的臉就綠了。
林茜她們三個練習生的程度大概就是小六的中等程度，只要她們認真補一補課，應付初中課程應沒太大問題。鄧麗君的數理卻是很不好，這樣下去考高中是很吃力的。至於葉啟田，這廝的腦袋大概是被門夾過，雖說是小六畢業，但怎麼看都只有小二小三的程度。
林文定根本不是個當好老師的料，教起書來既不會運用周遭事物當例子，更不會因材施教。他不懂怎麼教葉啟田這種笨學生，想到謝子言教謝子卿讀書的事情，就把球丟到謝子言這邊來了。
「我只是一個三歲的小孩，為什麼要管這些笨蛋大人的事……」謝子言喃喃自語著，完全不顧滿臉尷尬的林文定和一臉羞愧的兩個當事人。前世有二十年教學經驗的他當然有辦法教會鄧麗君和葉啟田，可是他現在的時間根本不夠用。更何況，這明明是林文定的問題，怎麼會變成他的事呢？
「阿言，幫個忙嘛……」林文定陪著笑臉求這個小祖宗，見謝子言還是一張臭臉，他轉眼一想加碼說：「不然，你幫我想個方法，我幫你謄稿好不好？」
林文定知道謝子言口述錄下了許多故事，這些都必須謄寫成文字再加修改。最早的時候細川舞子是請林文定幫忙謄寫，可是一來謝子言嫌林文定的字醜，二來林文定開了家教班後也沒心思去謄稿了，所以後來都是松井陽子在做。現在林文定主動請膺，說是要幫謝子言的忙，但其實更多的是想藉機接近松井陽子。
不過，林文定的小算盤怎能瞞得過謝子言，只見他一翻白眼說：「不要！現在周麗萍可以幫忙，她寫的字比你的字好看多了。」
林文定一聽頓時垂下頭來，一幅氣索神蔫的樣子，正沮喪時，卻聽謝子言又說：「不過嘛……如果文定叔叔能幫我去圖書館借幾本書，我倒是可以考慮幫忙。」
林文定聞言大喜，趕緊說：「沒問題，你要借什麼書？」
謝子言抓起紙筆寫了好幾分鐘，這才把紙拿給林文定。林文定一看，有點為難地說：「這些英文書也不知台大圖書館裡有沒有，還有你要的教人家寫電影劇本的書，這方面我完全不懂，你又沒寫書名，我哪知道哪一本書是你要的？」
謝子言聞言楞了一下，這才想起這年頭還沒有電子目錄這種玩意兒，去圖書館借書，若沒有確定的書名，就只能依照圖書分類到那一類書籍百放的位置慢慢尋寶。不過由於各圖書館編目時常會神來一筆似地亂編，許多書籍的分類都很奇怪。這要讓一個對要找的書沒概念的人去找一本書，還真是有點為難人。於是他側頭想了一下後說：「不然這樣，文定叔叔你去圖書館幫我借那幾本英文書，我再去找舞子阿姨跟她要點錢，你幫我去重慶南路買電影劇本的書。你只要問店家，他們應該知道的。」
林文定趕緊點頭，還伸手與謝子言打了勾勾，兩人算是達成協議。林文定這才對已經在一旁看傻了的鄧麗君葉啟田說：「我幫你們找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等你們的程度提高一點，再由我幫你們上課。」
「講的你好像是什麼只收優等生的大名師一樣……」謝子言心裡腹謗，不過他還是板起小臉孔對兩個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的可憐蟲說：「鄧姐姐，以後禮拜六禮拜天早上我教妳理化生物和數學。葉啟田，以後每天早上過來，我先教你數學！」
「等一下！」如夢初醒的葉啟田不幹了，非常不爽地說：「你才多大，連一加一是多少都不知道吧！還教我數學？」說完，他似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又向鄧麗君說：「喂！我說的對不對？」
鄧麗君眼睛眨了眨，覺得葉啟田說的有理。只是她這幾天已經被眼前這小孩嚇過好多次了，總覺得這小孩根本就是個妖怪，似乎沒有他不會的事。正猶豫著該怎麼說話時，客廳門口已經有人幫她解圍了。
「哼！葉啟田，要和阿言比數學，你再學個二十年恐怕還是不行！」不知何時站在客廳門口的細川舞子狠狠打了葉啟田的臉，頓了一下後，她似是不解氣地又補上一刀：「看到鋼琴旁那張小桌子上的書了嗎？那些初中和高中的教科書，阿言只花了三天就全部看完了！」
說完細川舞子又把砲火轉向林文定，不滿地說：「林文定，我們公司可是有給你補習費，你怎麼能把事推給阿言？」
林文定像碰到貓的老鼠一樣根本不敢回嘴，正不知怎麼辦時，大門的電鈴響了，他趕緊說：「細川小姐，有人按門鈴……。」
細川舞子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院子裡那麼多人，會有人去開門的！」
她話才說完，周麗萍就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回來，氣喘吁吁地說：「小、小姐，門、門口有人要找謝先生和細川先生。」
細川舞子皺了皺眉頭，還沒說話，謝子言就邁開小腳一溜煙地往大門口跑去了。
謝子言這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是誰嚇了周麗萍。只是等他跑到門口一瞧，卻也是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到門口停了三輛車，幾個彪形大漢一臉警戒地站在車旁。而這時正從車上下來的那個相貌憨厚的矮胖個子，怎麼看都像是……蔣經國！
小蔣竟然殺上門來了！
本週日會送上第30章 挖個大坑等警總來跳
…………………………………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就在台北那對浙江奉化小同鄉討論如何設計謝文堂後不到三小時，在香港的木村由伸接到呂樂的電話，要求立即與鶴田遙或木村由伸在海運大廈辦公室見面。在香港目前的情況下，木村由伸和愛迪生．史東都不贊成鶴田遙離開半島酒店，所以赴約的是木村由伸。
木村由伸匆匆趕到海運大廈辦公室時，一進門就見到大江拓哉站在窗前望著維多利亞港發呆，而池建勳、李萍雲和幾個華人員工卻都一臉愁雲慘霧地坐在那裡發楞。見到木村由伸進來，整個辦公室竟只有一個負責接待客人兼總機的女職員出聲招呼，但這個女職員卻也是一臉憂愁，活像木村由伸是來宣布將她解聘似地。
「這時候正是用低價大舉收購的時候，這幾個傢伙怎麼都在發呆呀……」木村由伸心裡嘀咕著，身為擁有新世界集團百分之三股票的股東，他對這些人的尸位素餐很是不滿。打了個手勢叫那個女職員自便後，他走到另一個股東大江拓哉身邊，低聲問：「大江，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江拓哉聞聲轉過頭來，見是木村由伸，紅著雙眼低聲說：「是木村呀……木村，今天死了好多人……木村，早上沉掉的那艘渡輪，上面有個我們的職員，是池桑的親戚……。」
木村由伸聞言眉頭也皺了起來，心裡暗想：「大江這麼心慈手軟，竟還能在房地產界做出一番成績，這還真是奇蹟呀！不過，辦公室裡有人出了意外，確實是會影響工作情緒。」於是他開口問：「人救起來了嗎？」
大江拓哉搖搖頭說：「還沒找到……我們已經通知他的家屬了，警方也說一找到人就會立刻通知我們。」
渡輪爆炸到現在都幾個小時了，人還沒找到，那很有可能是隋渡輪沉到海裡去了。一意識到這一點，木村由伸立即做了個決定，說：「大江，既然是公司的員工，那我在職權範圍內可以先做個決定。如果人救起來了，他的醫療費由公司全額負責，另外再給一萬港元的慰問金。如果人死了……」說道這裡他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說：「公司給他的家屬十萬港元慰問金。我想，鶴田和台灣那邊應該會支持我的決定的。」
大江拓哉點點頭，低聲說：「我會跟池桑說的。對了，呂樂來了，在小會客室裡，丁桑正陪著他。」
木村由伸拍了拍大江拓哉的肩膀，低聲說：「大江，你應該知道今天的事是誰幹的。我認為英國政府很快就會正式插手此事了，所以香港應該不會亂太久。現在這個時間是我們難得的機會，我已經建議鶴田，明天起開始在香港的電台和重要報紙買廣告，讓香港市民都知道我們要以優惠的條件收購房地產和公司股票。你待會兒和這裡的人說說，要大家打起精神趕緊處理手上的案件，我相信明天起大家都會更忙的。」
說完後，他又拍了拍大江拓哉的肩膀，然後也沒理那幾個還在那裡發楞的人，逕自就去了小會客室。
木村由伸一進小會客室，就覺得這裡的氣氛有點詭異──客人呂樂低頭猛看報紙，而作陪的丁鎮東卻是雙眼無神地坐在一旁，口中還唸唸有詞不知在咕嚷著什麼，竟似完全沒注意到他進來。木村由伸皺了一下眉頭，先走到丁鎮東面前拍了下他的肩膀，這才走到呂樂對面坐下來，問道：「呂探長，這麼急著要見面，是有什麼急事嗎？」
呂樂放下手上的報紙，瞥了一下丁鎮東。木村由伸會意，對丁鎮東說：「丁主任，請你先迴避一下。」
丁鎮東露出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嘴唇蠕動了幾下似有話說，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起身走出會客室去，順手把門關上。
等門關上後，木村由伸才又對呂樂說：「呂探長，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了。」
呂樂的神情嚴肅起來，看了下手錶後，低聲說：「大約一小時二十分鐘前，費彝民向港府要求政治庇護。」
木村由伸有點狐疑地說：「他是？」
呂樂翻了個白眼說：「《大公報》社長，鬥委會副主委。」
昨晚那場中共在港秘密黨部幹部會議中，領導同志忙著布置對英國人的反擊，對因老婆蘇務滋「叛變」而蒙上叛黨疑雲的費彝民只做了軟禁的處置。但就是這個處置，使深知黨內鬥爭之殘酷的費彝民驚懼不安。今天早上共黨發動一連串恐怖攻擊時，因昨日失聯人數太多，人手不足下幾乎是傾巢而出，以致只有一個人看守費彝民。費彝民就趁機逃出來向就近的警署投案，要求英國政治庇護。
費彝民去的是元朗警察總部，所以不到十分鐘人還在渡輪碼頭的呂樂就知道了。當時被今天一連串的爆炸案搞得憂心忡忡的呂樂也沒做他想，立即把這事丟給政治部去處理了。只是他後來越想越覺得這事恐怕會有極大的影響，但他卻無法弄清楚可能會有什麼影響，這時就把此事告訴木村由伸，看這個陰險狡猾的日本人有什麼看法。
聽呂樂說了費彝民之事後，木村由伸想了一下，問道：「媒體知道此事嗎？」
呂樂搖搖頭說：「應該還不知道，政治部下了封口令。」
木村由伸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哼！英國人這是不想得罪中國，這個姓費的搞不好會成為英國與中國交易下的犧牲品。」
呂樂有點不信地說：「香港都到這個樣子了，英國人還想與中國交易？」
木村由伸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呂樂，語帶嘲諷地說：「你幫英國人做了這麼久的事，怎麼還不瞭解英國人？英國人是既要面子又最重經濟利益的，現在大英帝國榮光不再，香港變成他們在東方唯一的殖民地，為了保住香港，犧牲一個不是英國公民的費彝民算什麼。」
呂樂有點吃驚地說：「可是，英國人如果把費彝民交出去，以後誰還會信……」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政治部的動作，不由罵道：「他娘的，這些英國人真賊，難怪他們不怕人家認為他們沒有道義。」
呂樂才罵完，卻注意到木村由伸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他，不由得心裡一愣：「他幹嘛這樣看著我呢……呀！他娘的，難道英國人要對我們下手了嗎？」一想到這裡，剎那之間他的額頭立即冒出冷汗。
木村由伸像是能看穿呂樂心裡在想什麼，搖了搖頭輕笑說：「呂探長，別緊張，英國人就算是想對你下手，也不會挑在最近。不過，你們確實得快點布置後路了。既然英國人想要把費彝民送給中國來換取香港的安定，那只要中國強硬一點，英國人勢必會再找幾隻代罪羔羊。他們不可能讓英國人去當代罪羔羊的，讓你們來承擔香港社會秩序混亂的責任，既可以向中國賠罪，又可以把英國人管理香港不力的責任推到你們身上。」
這下子呂樂不只是額頭冒冷汗了，他只覺得全身發冷，因為這麼多年來英國人一直是這麼幹著的。外界都說他們這些警探包娼包賭包毒，說他們是香港社會的毒瘤。但又有幾個人想過，如果不是英國人縱容毒品走私，香港的毒販哪有毒品可賣呢？如果不是英國人想讓香港的華人社會一直處於混亂而無力反抗英國人的統治，香港又哪會有這麼多的黑社會呢？以前警隊那些英國高官是只知收受賄賂卻不管治安，黑幫經常傷害一般市民；是他們這些警探逼迫黑社會必須守規矩講道義，是他們逼使黑幫不敢再任意傷害小市民。辛苦的事是他們這些華人警探在做，分好處時他們拿的還是小頭，但背負罵名的卻也永遠是他們。
呂樂不懷疑木村由伸的話，畢竟過去這些年來他們就是被英國人當成夜壺一樣在用。只是，他沒想到英國人會這麼快卸磨殺驢。雖說台灣謝家承諾幫他脫產，但時間這麼緊迫，脫產的事卻非朝夕可成。
呂樂知道，他必須為自己也為警隊的同仁爭取時間，所以他深呼吸一口氣後，沉聲說：「木村先生，有沒有辦法讓英國人和共產黨那邊談不成？」
木村由伸聞言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說道：「我們先來看看現在兩邊是怎麼想的。對中國來說，他們現在內部正在進行殘酷的鬥爭，其實是沒有多少精力對付香港的。他們之所以要用鬥委會這個組織來發動暴力抗爭，一來是鬥委會的成員都是香港人，可以打著反對英國人統治的旗幟誘使香港的華人和他們站在一起；二來這樣子英國和香港政府就不能把事件定為外國勢力的介入；三來是留下未來中國政府在適當時機可以用保護香港華人當介入香港事務的藉口。」
「而英國人是怎麼想的呢？現在的英國只是隻紙老虎，既想要保有森林之王的威勢，卻又怕和中國硬碰硬。所以他們在香港的作法，一直是讓左右派華人互鬥，哪一邊的勢力比較大，港府就會打壓他。所以政治部要把費彝民藏起來，因為費彝民一定會招出更多中國在香港的陰謀，這要是讓一般市民知道了，輿論就會倒向右派。只要費彝民之事不曝光，英國政府就不必和中國正式對立，港府既可以用費彝民當籌碼，交換中國停止在港的暴力活動，又能用從費彝民那裡得到的情報，來私底下抑制左派的活動……」
「等等！」呂樂打斷木村由伸的話，狐疑地說：「ＯＯ七不是介入了嗎？」
木村由伸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呂樂，不客氣地說：「你傻啦，那個ＯＯ七明明就是藍剛整出來的。而且，你難道沒注意到英國政府和港府可都沒承認這個ＯＯ七是英國特工。到時候他們只要一紙聲明，就可以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嗯……或許推不乾淨的只有你們昨天在觀塘幹的那些事，可是到時候英國人可以說是你們這些華人警探擅自行動。」
呂樂倒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根本是上了木村由伸的當。可是他現在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畢竟英國人遲早會對他下手，他還真是需要謝家這邊的幫助。
木村由伸也不管呂樂在想什麼，逕自繼續說：「現在中國想在香港市民面前裝好人，英國人也不想讓香港市民看穿中國的真面目。那我們就把事情捅到讓所有的市民都知道，讓輿論逼英國人對中國強硬。嗯……還有美國人，他們的領事被中國人炸死了，美國人不可能默不作聲。只要英國人被迫對中國強硬，你們這些警探就會成為市民的英雄。這樣子就算英國人想對你們下手，也得得這一次的風波平靜再說。」
呂樂點點頭，卻又有點遲疑地說：「可是這麼一來，中國會不會擴大在港的暴力活動？」
木村由伸聞言一笑，自信地說：「中國人呀，也是和英國人一樣，既要面子又是欺善怕惡。只要香港的輿論被鼓動起來反對左派的暴力鬥爭，過一陣子中國政府見暴力抗爭反而會讓他們失去港人民心，也就會自動停止暴力抗爭了。」
呂樂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你說的對。我先撥個電話回去交代一下。」
木村由伸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呂樂也不客氣地拿起旁邊的電話。他講電話時用的是廣東話，木村由伸聽不懂，卻猜到呂樂應是安排人去向媒體和美國領事館告密了。
等呂樂講完電話，木村由伸才又說：「我想你急著要與我們見面，應該不是只為了這件事吧！」
呂樂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木村由伸，說：「這是今天一連串爆炸事件的傷亡名單，你看看。」
木村由伸看了一眼，他看得懂繁體中文字，但他看不出這份名單有什麼特殊意義。於是他皺眉問說：「這些人裡面有重要人物嗎？」
呂樂點點頭，下意識地低聲說：「今天爆炸的渡輪上有幾個你應該會有興趣的人。郭得勝、李兆基、馮景禧這三個人是新鴻基地產的創辦人，鄭裕彤是周大福珠寶金行創辦人周至元的女婿，這幾年他開始投入地產業。這四個人中，郭得勝、馮景禧、鄭裕彤三個人撈起來時就死了，李兆基昏迷不醒，現在還在醫院急救。另外，據說在同一條船上的還有個李嘉誠，也是這幾年地產界的猛人，但我們還沒找到他，或許是隨船沉到海底去了。」
木村由伸聞言雙眉一揚，有點訝異地說：「原來都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呀……可是，他們幾個怎麼會都在這條船上？」
呂樂苦笑回道：「應該是巧合吧！據說昨天商業電台開始播出那些人的口供後，港督就指示財政司邀集香港的大老闆們會談，要他們共體時艱維護香港經濟，之後財政司就邀集大老闆們今天見面。一大早就有一批紡織廠的老闆和財政司 見了面，郭得勝他們是第二批。我猜他們幾個人應該是想先開個碰頭會商議對策，才會那麼湊巧都在這條船上。」
木村由伸點點頭，他知道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麼。不過，他現在煩惱的是手上可運用的資金可能不夠。他想了一下後，微笑問呂樂：「呂探長，這個消息很有價值，但我想你要親自與我們碰面，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吧！」
呂樂似乎是意有踟躕，沉吟好一會兒才說：「我想要辭掉警隊的工作離開香港。」
木村由伸眉毛一揚，對呂樂這時想要撂挑子走人有點意外。但他知道呂樂定然還有話要說，所以他也沒問呂樂為何做此決定，只是靜靜地聽。
呂樂瞥了木村由伸一眼，苦笑說：「我這是怕了，我當警察這麼多年，見過不少心狠手辣的匪徒，但這回不同，這是政治鬥爭，還是最殘酷最不講道理的那一種。前幾天北角清華街爆炸案後，藍剛告訴我，當他看到那一對無辜的小姊弟時他的心都碎了。當時我還笑他像個老太婆。但今天當我看到那麼多無辜的人時，我才知道，其實我也像個老太婆……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嗎？一百八十七個！其中還有十幾個是小孩！」
呂樂重重喘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怕死！我也怕我的孩子會莫名其妙地被人炸死！所以我不幹了！」
木村由伸俯身向前拍了拍呂樂的肩膀，又把水杯遞給他，溫聲說：「別急，來，先深呼吸，再喝杯水……好吧！你想帶著家人離開香港，這是個好主意。那你想去哪裡呢？我可以幫你什麼？」
呂樂喝了一杯水又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說出他的計畫：「我打算讓我的家人先去溫哥華，等我把手上的事處理好後，我也會過去。不過，我擔心以後英國人會凍結我的財產，而且，如果英國人要對我下手，加拿大就不會是我的安居之地，我得在台灣準備後路。我需要你們幫我把香港的財產安全地轉移出去，還有幫我在台灣準備好退路。」
木村由伸聞言笑了，而且是笑的很燦爛。因為他今日要約曾啟榮見面，本來就是想看看能否從這些腰纏萬貫的警察那裡調到頭寸，如今呂樂這是自動送上門來了，倒省了他的口舌功夫。
於是，木村由伸爽快地說：「沒問題，我們可以幫你，甚至是藍剛探長和曾啟榮警官他們如有同樣的需求，我們也可以幫忙。不過，能讓我知道你的財產的大致狀況和你打算如何處理嗎？這樣我們才好幫你。」
呂樂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木村由伸，說道：「這是我的七筆房產資料，我找人估過了，這些房產共值港幣三百萬元。我還有一家酒樓和兩家紡織廠的股份，這部分還得找人鑑價。另外，我在銀行裡有一千一百多萬港元。我打算把九成的財產移出香港，你們幫我想想怎麼做比較好。」
木村由伸有點詫異，因為細川龍馬告訴他的呂樂資產可是比這個數字多太多了。不過他也沒追問，而是專心想怎麼幫呂樂洗錢。
其實呂樂沒有騙木村由伸，因為後來外界風傳的呂樂收了五億匯款並不正確。一九七六年香港廉政公署凍結呂樂在港資產，當時呂樂被凍結的房產有八處，時值約六百萬港元，另有八百四十九萬港元。雖說當時呂樂已經將部分財產轉移到加拿大，但要說他能在一九六Ｏ年代就收受五億元匯款，實在是偏離事實太遠。
外界之所以有呂樂收受五億元匯款的傳聞，主要是用一九九Ｏ年代的物價水準去計算的。呂樂被凍結的那八處房產是在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八年間陸續購入的，當時總價值約三百萬港元。到一九七六年時，這些房產市值已翻了一倍。到一九八Ｏ年代時，這八處房產的市值更飆漲到二億港元左右。再到一九九Ｏ年代末，其價值確實直逼五億港元。
但現在是一九六七年八月，呂樂說他的七筆房產值三百萬港元，根本是偏離行情的高估，只是木村由伸當然不會在這個地方和呂樂計較。
只見木村由伸伸出食指在桌面上不停敲擊著，好一會兒後他才說：「在房產股票部分，我建議你賣掉，只是這個賣有真賣假賣兩種方式。真賣的話，你把房子和股票賣給我們，只是我們不在香港付錢給你，這樣子港府就無法扣押了。假賣的話，你可以去別的國家設立一家紙上公司，你再把房子和股票賣給這家公司，由這家公司來管理你在香港的房產。」
「紙上公司？是假公司嗎？」呂樂有點疑惑，他是真沒聽過什麼紙上公司。
木村由伸搖頭說：「不！在法律上它完全合法！」
木村由伸在說這話時，「在法律上」咬字特別重，呂樂是個人精，當然能明白木村由伸的意思。他想了想之後，又問：「設立紙上公司會很麻煩嗎？」
木村由伸蹙眉回道：「說麻煩倒倒不會，只是你若本人無法到，總是得找個人代理你。但我看這種事你應該是不會信任別人的，這就有點麻煩了。因為只有在一些金融高度自由化的國家，才會有這樣的紙上公司，你的情況又特殊，大不列顛聯邦的地方會有風險，那就只剩下那幾個地方了。只是無論是哪裡，都得有人去處理這事才行。」
這是個沒有網路的時代，而且以呂樂那小心謹慎的個性，確實也不會把這事託給別人來處理。所以呂樂想了老半天後，還是說：「這事我再想想。對了，我想把銀行存款弄出香港，又不想被人發現，有什麼辦法？」
木村由伸笑笑說：「現成就有個方法。我們現在要大量買地買屋買股票，資金需求量很大。我不瞞你，十九日那天我們匯入香港的資金只有四千二百萬美元，雖然下禮拜我們會再從日本匯五百萬美元到香港，但因為和匯豐渣打有協議，得放一千萬美元在那裡不能動，所以我們的資金有點不足。」
呂樂聞言一怔，沒想到這個超級大金牛也會缺錢。不過他略一思索，便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他想了想，雖覺有些風險，卻也不願因而得罪木村由伸，就咬牙說：「錢可以借給你們，但我要擔保。」
木村由伸點點頭說：「當然，我們可以用日本勸業銀行信用擔保的商業本票做抵押，半年期利息百分之七。期滿之後，我們直接把錢匯進你在任何國家任何銀行的指定戶頭。對了，這筆錢你得先分幾次提領現金，再把現今給我們，這樣子才不會留下記錄。」
呂樂有點煩躁地說：「一千多萬港元可不是小數目，我可得跑好多次銀行……對了，你們得幫我在台灣和溫哥華買幾間房子店鋪。」
木村由伸又伸出右手食指敲著桌面，沉吟一番後說：「台灣好辦，溫哥華那邊，我們沒有人，特別派人去是不難，只是怕人生地不熟，買的東西貴了就不好了。」
呂樂點點頭，其實溫哥華的港人不少，呂樂在那邊有點關係。他之所以問木村由伸能否幫忙在溫哥華置產，其實是想知道謝家的勢力有多大。想了一想後，他又說：「我的弟兄們也需要安排。」
木村由伸露出一口白牙，微笑說：「我們之前的承諾沒變，只要警隊的人或馬家兄弟的人幫忙仲介買賣，一成的仲介費我們會給。下個月我們就會成立保全公司，只是這負責人還沒定呢，或許你可以幫忙介紹一下。還有，你可以告訴藍探長和曾警官他們，我們很樂意為他們提供一些金融諮詢服務，也希望能向他們借點錢。」
……………
因為受限於台灣嚴格的通訊管制，這時在台北的細川龍馬和謝子言還不知道前一日香港發生的事，更不知道今天早上香港的情勢又起變化，當然也不知道呂大探長準備要落跑了，不然他們大概會被香港那猶如好萊塢電影情節的發展搞得頭昏眼花。特別是謝子言，這時代可是只有他才能真正理解呂樂手上那份傷亡名單的影響有多大。
不過，就算知道了，這時他們大概也無心去關心香港的事，因為現在他們都太忙了。
雖然公司申請核准還沒下來，雖然兌金一事尚未確定，但在台灣時間有限的細川龍馬已經迫不及待地展開了進一步的籌備工作。在幾家報紙連登了幾日徵人廣告後，這兩日細川龍馬、威廉‧衛斯理和謝文堂幾乎是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一次次的面試。
忙的不只是他們，以謝文堂和細川龍馬為中心的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了。謝文堂回了一趟淡水和家族的人長談後，讓幾個叔伯用地投資入股公司，也找了幾個可靠的族人來幫忙。江寶蓮在去了梧棲之後，又要到遠嫁雲林、台南的兩個妹妹家走一趟，看能否找到幾個親戚來台北幫忙。
蕭德正領著謝安京和營造公司幾個幹部忙著看地買地招工買建材買機器，野心勃勃的蕭德正可是定下了未來一年內每個月開工一處建地的目標。這倒是把一切都得重頭學起的謝安京累壞了，只是他的苦日子還長得很，因為謝文堂已經決定等竹圍的電子廠工廠開始動工興建，就把謝安京發落去工地當監工。
林景子的日子也不好過，這幾日江寶蓮去了梧棲，她這個當長媳的得扛起圓環的店和製冰廠的事。雖說還有謝安洲和陳金楠謝淑雅夫婦幫忙，但謝安洲就是個楞頭青，謝淑雅是不添亂子就算表現超優，這店其實並不好管。好在謝文堂已經決定圓環的店開到這個星期日就暫時歇業整修裝潢，再累也就是這幾天了。
於是本來這星期就要回家的謝子卿和謝子言，就只得在細川舞子家繼續住下來了。
這幾天細川舞子也很忙，大概是高額仲介費與原屋主可廉價續租的策略開始生效了，這幾天忽然有不少人找上門自賣或仲介賣屋。細川舞子這幾天在陳文雄律師的陪同下四處看屋購屋，還死拉著可憐的馬克斯．史密特當保鏢。好在松井陽子已經回來了，她在照顧小孩上可是比細川舞子靠譜多了，加上有周麗萍幫忙，不然謝子言可就慘了。
雖說如此，謝子言的日子也不好過。謝子卿從昨天開始上幼稚園了，早上人在幼稚園裡，不能陪阿容玩。剛好細川舞子答應了阮金紅的爸爸讓阮金紅每天過來和阿容玩，阿容為了在阮金紅面前顯擺，當然要拿出最好玩的遊戲與玩具。不幸的是，阿容的日常遊戲大多是建立在凌虐謝子言上。加上還沒回國的松井南子天天嚷著要謝子言快把她要的故事寫出來，謝子言簡直就快瘋了。更何況，他還得面對幾個笨學生。
「唉……」滿臉黑線的謝子言放下考卷，先瞥了一眼垂頭喪氣坐在一旁不敢出聲的鄧麗君和葉啟田，這才很不爽地對眼睛一直瞄著廚房方向的林文定說：「文定叔叔，別看了，陽子阿姨在教她妹妹做甜點，不會那麼快出來的。」
「呀！」林文定老臉一紅，吶吶說：「阿言，你別亂講，我哪有這個意思……」
謝子言很鄙夷地翻了個大白眼，隨即又愁眉苦臉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個小孩要煩惱這些笨學生的事。
說來都是謝文堂的善心惹的禍，他認為唱歌不能當一輩子的工作，所以要求旗下的歌手好歹得有個中學文憑。在這個要求下，鄧麗君必須把金陵女中唸完，最好是能考個好高中把高中讀完。小學畢業的葉啟田，則和林茜她們三個女孩子一起被安排到北投育英中學就讀。謝文堂也不要求他們讀出什麼好成績，只要求能順利把中學唸完就好。
為了讓他們能跟上學校的進度，謝文堂請林文定幫他們補課。林文定的家教班到現在只有三個學生，當然樂意接下這筆生意。他還很慎重地先給幾個人做了個測驗，想知道個人的程度如何，好安排課程進度。然後，林文定的臉就綠了。
林茜她們三個練習生的程度大概就是小六的中等程度，只要她們認真補一補課，應付初中課程應沒太大問題。鄧麗君的數理卻是很不好，這樣下去考高中是很吃力的。至於葉啟田，這廝的腦袋大概是被門夾過，雖說是小六畢業，但怎麼看都只有小二小三的程度。
林文定根本不是個當好老師的料，教起書來既不會運用周遭事物當例子，更不會因材施教。他不懂怎麼教葉啟田這種笨學生，想到謝子言教謝子卿讀書的事情，就把球丟到謝子言這邊來了。
「我只是一個三歲的小孩，為什麼要管這些笨蛋大人的事……」謝子言喃喃自語著，完全不顧滿臉尷尬的林文定和一臉羞愧的兩個當事人。前世有二十年教學經驗的他當然有辦法教會鄧麗君和葉啟田，可是他現在的時間根本不夠用。更何況，這明明是林文定的問題，怎麼會變成他的事呢？
「阿言，幫個忙嘛……」林文定陪著笑臉求這個小祖宗，見謝子言還是一張臭臉，他轉眼一想加碼說：「不然，你幫我想個方法，我幫你謄稿好不好？」
林文定知道謝子言口述錄下了許多故事，這些都必須謄寫成文字再加修改。最早的時候細川舞子是請林文定幫忙謄寫，可是一來謝子言嫌林文定的字醜，二來林文定開了家教班後也沒心思去謄稿了，所以後來都是松井陽子在做。現在林文定主動請膺，說是要幫謝子言的忙，但其實更多的是想藉機接近松井陽子。
不過，林文定的小算盤怎能瞞得過謝子言，只見他一翻白眼說：「不要！現在周麗萍可以幫忙，她寫的字比你的字好看多了。」
林文定一聽頓時垂下頭來，一幅氣索神蔫的樣子，正沮喪時，卻聽謝子言又說：「不過嘛……如果文定叔叔能幫我去圖書館借幾本書，我倒是可以考慮幫忙。」
林文定聞言大喜，趕緊說：「沒問題，你要借什麼書？」
謝子言抓起紙筆寫了好幾分鐘，這才把紙拿給林文定。林文定一看，有點為難地說：「這些英文書也不知台大圖書館裡有沒有，還有你要的教人家寫電影劇本的書，這方面我完全不懂，你又沒寫書名，我哪知道哪一本書是你要的？」
謝子言聞言楞了一下，這才想起這年頭還沒有電子目錄這種玩意兒，去圖書館借書，若沒有確定的書名，就只能依照圖書分類到那一類書籍百放的位置慢慢尋寶。不過由於各圖書館編目時常會神來一筆似地亂編，許多書籍的分類都很奇怪。這要讓一個對要找的書沒概念的人去找一本書，還真是有點為難人。於是他側頭想了一下後說：「不然這樣，文定叔叔你去圖書館幫我借那幾本英文書，我再去找舞子阿姨跟她要點錢，你幫我去重慶南路買電影劇本的書。你只要問店家，他們應該知道的。」
林文定趕緊點頭，還伸手與謝子言打了勾勾，兩人算是達成協議。林文定這才對已經在一旁看傻了的鄧麗君葉啟田說：「我幫你們找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等你們的程度提高一點，再由我幫你們上課。」
「講的你好像是什麼只收優等生的大名師一樣……」謝子言心裡腹謗，不過他還是板起小臉孔對兩個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的可憐蟲說：「鄧姐姐，以後禮拜六禮拜天早上我教妳理化生物和數學。葉啟田，以後每天早上過來，我先教你數學！」
「等一下！」如夢初醒的葉啟田不幹了，非常不爽地說：「你才多大，連一加一是多少都不知道吧！還教我數學？」說完，他似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又向鄧麗君說：「喂！我說的對不對？」
鄧麗君眼睛眨了眨，覺得葉啟田說的有理。只是她這幾天已經被眼前這小孩嚇過好多次了，總覺得這小孩根本就是個妖怪，似乎沒有他不會的事。正猶豫著該怎麼說話時，客廳門口已經有人幫她解圍了。
「哼！葉啟田，要和阿言比數學，你再學個二十年恐怕還是不行！」不知何時站在客廳門口的細川舞子狠狠打了葉啟田的臉，頓了一下後，她似是不解氣地又補上一刀：「看到鋼琴旁那張小桌子上的書了嗎？那些初中和高中的教科書，阿言只花了三天就全部看完了！」
說完細川舞子又把砲火轉向林文定，不滿地說：「林文定，我們公司可是有給你補習費，你怎麼能把事推給阿言？」
林文定像碰到貓的老鼠一樣根本不敢回嘴，正不知怎麼辦時，大門的電鈴響了，他趕緊說：「細川小姐，有人按門鈴……。」
細川舞子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院子裡那麼多人，會有人去開門的！」
她話才說完，周麗萍就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回來，氣喘吁吁地說：「小、小姐，門、門口有人要找謝先生和細川先生。」
細川舞子皺了皺眉頭，還沒說話，謝子言就邁開小腳一溜煙地往大門口跑去了。
謝子言這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是誰嚇了周麗萍。只是等他跑到門口一瞧，卻也是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到門口停了三輛車，幾個彪形大漢一臉警戒地站在車旁。而這時正從車上下來的那個相貌憨厚的矮胖個子，怎麼看都像是……蔣經國！
小蔣竟然殺上門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