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4月 13, 2016 2:20 am
從裂開的人牆望過去，來人可是浩浩蕩蕩，左右儀仗三四幅，近衛騎士三十名，簇擁著隊伍中端的黃色轎子，最末還有近百名持槍步卒隨行。群豪議論紛紛，雖不知轎中人身分，看來卻是個朝廷要員，不知今日究竟是吹了什麼風，將人從皇城都吹到了醉日橋來。
行到橋前，隊伍前頭那人手一揚，隨即停住，那人也下得馬來，才一下馬，眾人卻不由自主屏了息──只見那人紅面獠牙，兩隻眼骷髏似地凹陷進去，烏壓壓深不見底，嘴裂至耳，原來他頭上竟戴著個惡鬼般的頭盔，乍看像極了地獄使者。群豪還未回過神來，那人卻已朝轎子單膝跪倒。
「恭請欽命特使下轎。」
轎簾掀開，裏頭走出一名男子，那瞬間，眾人再度當場怔住，嘴都合不起來，只因從轎中走出的，竟是個身穿華貴錦衣，俊美無儔的年輕書生，無論誰見了都要驚為天人，就是同樣氣質出眾的秦逍和他一比，恐怕都還略遜一分。那書生跨過轎輦，眾目睽睽之下他走上前去，還未說話，在場卻已有人認出了他來。
「慕容望！」
登時在場數百人不約而同望著慕容顏父子，卻見慕容顏神色冷峻，半晌不發一語。
秋風派陣中，衛雲中身旁的一年輕道姑冷哼：「慕容望這廝，總算露臉了。」
一名女子道：「師姐，那頭滿臉肥油的膿包還在咱們手中，他幹這許多喪盡天良之事，分明受了慕容望指使，眼下眾人一條心，要逼玉面盜和劍師照火就範，那這事咱們還追究麼？」
「哼，這回就──」
「自然要追究，」衛雲中忽然道：「咱們秋風派嫉惡如仇，難道還在慕容山莊之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是慕容家的人，也不能有任何差別。」
「咱們是真真地思量怎樣才能扳倒這些狗賊，早日為民除害，你倒好，處處袒護你那情郎，光天化日地，也不羞恥。」那女子冷笑。
「你胡說什麼？我何來什麼情郎？又何時袒護了誰了？」
「哼，你以為師父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那女子冷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秦逍的紅樓莊易守難攻，若要破莊，咱們非借慕容家的力量不可。眼下最最上策，便是聯合慕容山莊以及其他門派之力，將『紅樓莊』斬草除根，你卻在這時主張將慕容望的醜事都抖出來，不是為了分化咱們，還是為了什麼？已到了這節骨眼了，你還念著那為非作歹、不仁不義的情郎麼？」
說完不屑地瞧了衛雲中一眼，一時眾人皆不說話，靜元半晌仍不發一語，衛雲中又急又怒，當下道：「師父，徒兒身負血海深仇，絕不敢忘了先父亡故當日重誓。若不能手刃狗賊，徒兒萬萬沒有臉苟活在世上。」
靜元師太緩緩道：「可你不能否認，你心中種下了情根，還是因秦逍而生的孽。」
衛雲中咬著下唇，都快咬出血來，靜元冷冷瞧著她，「我早已說過，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今日有了你，明日就有另外一個她。任憑他再如何溫柔殷勤，永遠不可能只做你一人的夫君。面對感情，女人永遠只有傷心的分，與其讓你們為情所傷，我寧願你們和我一般通通出家了，就是永不成親，至少還有師姊妹們做伴，也好過為男人痛苦一生。」
「師…師父不曾逼迫眾徒兒隨祖師爺出家，用心之深，徒兒懂得。」衛雲中眼角泛淚，聲音顫抖。
「你若懂得為師用心，來日真逼秦逍出莊，或者狗賊仍未死盡，來到你面前時，你就應當知道怎麼做。」
「師父，徒兒自會血刃狗賊，但秦公子──秦公子多次救徒兒於危難，於理於義，徒兒都萬萬不能對他動手的。」衛雲中心底一寒，明知這番話一出，是更遭非議了，卻仍不改直率要強的性子，斗膽開口。
「他對你有救命之恩，你身為秋風派弟子，卻有拯救蒼生之義，」師姐忽然說道：「雲中，師父的規矩你向來知道，祖師爺遺訓，更斷不能違。你若要維護他，親仇得報後，該怎麼做，你自然知曉。只不過──看在同門姊妹情誼分上，我還是要勸你一句──」
衛雲中眼裡淚水轉呀轉地，瞧著師父已不再說話，一顆心更似一塊巨石沉入無邊大海中，徹底涼到了心坎兒裡，周圍還黑得毫無邊際。
「為了一個男人，值得麼？」
秋風派眾人說話的同時，在人牆中央，慕容朔也冷著一張臉，只和眼前自小玩在一塊的親大哥相視良久，絲毫沒有一點手足相見的興奮之情。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許久不見父親，今日群俠聚集在此，我自要盡一盡兒子的本分，為慕容家出一份力──」見慕容朔冷哼一聲，那俊美書生又道：「自然了，五倫之中，君臣為上，莫說是你，就是父親見了我，也應當遵循臣民之禮。」
慕容朔根本不屑跪拜下去，慕容望卻也不以為杵，當下上前一步，很輕很輕地靠在他耳邊，緩緩笑了。
「但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瞧在父親面上，我就饒了你這一回──如同過去一般。」
慕容朔陡然回頭，泛著恨意的眼卻未曾和他的雙眼對上，只見慕容望已越過他走向人牆，作揖道：「在下慕容望，給諸位英雄行禮了。」
各派人物一一拱手寒暄，權當行禮；雙方招呼時，那來路不明的惡鬼臉漢子和他同進退，眾人雖微感錯愕，卻也不動聲色，以禮問候。過了近一刻鐘，慕容望已幾乎會見完畢，可究竟來這做什麼，卻隻字未提，群豪礙於慕容顏的面子，不願疑心得太明目張膽，然而他貿然出現，身旁又帶著軍隊，加上慕容父子面色不善，早已將多數人心底的不滿和猜疑逼了出來。終於來到隊伍末端，當慕容望要和對方抱拳行禮時，那人直截了當地說了。
「慕容莊主的大少爺大駕光臨，又擺出這般陣仗，」那青年道：「不知所為者何？」
「敢問閣下大名？」
「蕭家堡第二代弟子蕭迎嵐，見過公子……」他一隻手探入懷中似乎想取什麼物事，摸著摸著卻輕輕皺起眉頭，當下把手伸出，不再說話。
「蕭少俠問得好，」慕容望朗聲道：「諸位瞧了在場這些勇士們，想必心中已有底了，小可今日來此，是以朝廷欽使身分，帶來當今聖上旨意。諸位若是要和秦公子動手，不妨聽完了旨意，再做定論不遲。」
當下群豪譁然，要知道武林人士和朝廷之間關係多半不甚親密，若真親密早已是皇親國戚，或為官為爵，財祿享用不盡，何必在江湖刀鋒上打滾？這不親密之間，自更有許多不信賴，否則越水人民自該安居樂業，路賽西爾一族和越水多年來也不必為了一點土地爭得你死我活了。慕容顏是慕容家長子，卻又以朝廷欽使的身分出現在此，眼下無論怎麼解釋，都無法解釋出任何一絲善意來，想到此節，各派看著慕容家的眼神，均不同先前了。
「聖上的意思，是要捉拿通緝要犯秦逍──十數年前，他曾潛入大內竊取貢品火銅──事隔多年，諸位即便是忘了，秦公子身為當事人，自然不會忘吧？」
「然後呢？」橋另一頭秦逍笑著問道，這笑卻令他看起來非常遙遠，和平日談笑風生的那種笑，完全不同。這是慕容望出現以來，兩人交談的第一句話，簡直短得可以，可誰又知道，這三個字背後潛藏的意義卻無比深長。
「聖上交代了，無論死活，都要帶秦公子回去。諸位若有干涉，視同共犯，一律問罪。」
話說到此眾人不禁都覺得有些好笑，想他們七八百人各懷本領，就是再不濟事，面對區區一百名官兵，若輕易落網，可會笑掉別人大牙。然而不知為何，感覺到那惡鬼頭盔下的森冷目光，眾人竟覺不寒而慄。唯有此人，來歷不明，若說慕容望身邊真有個威脅，恐怕只會是此人了，只不知這人又有多大的能耐？又為何戴一個鬼頭盔，不願用真面目示人？
「大哥的意思是和咱們一樣目的了，」慕容朔冷冷一笑，「這有何難？你拿你的人，咱們搶回咱們的玉，兩不干涉，皆大歡喜。」
「不僅是人，」慕容望輕輕道：「連同生事的這寶玉，秦逍宅邸中所有的財產，均沒收充公。」
慕容朔臉色陡變，原來這才是慕容望的目的，原來朝廷也顧忌血劍出世──假若真讓他得手，慕容望等於左邊討好了皇帝，右邊得了武林讚譽，中間若抄了秦逍的莊子，又大撈一票，名利雙收，一切竟都水到渠成。
「話說得這麼大，可惜腦子仍滿滿的草包，當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一個女子聲音微弱地道，秦逍一回頭，見一嬌小的女子由木柳攙扶著從峽谷花園走出。他眉頭深鎖，雖一向知道，回憶若要來時，逃也逃不掉，可卻沒想到這一切竟比他預料的都還要早發生；這些記憶中的舊時人們，竟比他預料的還要早碰撞在一塊，落入心湖中激起的漣漪綿延不絕，仍教他措手不及。
聽了這話原本滿心惱怒的慕容望，瞧清了來人後，竟露出親切的微笑。
「翎兒妹妹，一別數年，妹妹可好？」
「確實是許多年不見了，姐夫。」
這兩句話輕極緩極，只有秋風派的人才可能注意到，聽了這話之後衛雲中身子那細微的一震。
慕容望俊美的面容凝視著她久久不語，忽然微微一笑，「都過這許多年了，你還跟著你的秦大哥。」話裡竟滿是遺憾，無奈，和憂傷。
「你不也一樣？」宋翎兒慘然一笑，聲音冷到了骨子裡：「都過這許多年了，身旁還跟著這麼一個殺人兇手。」
眾人眼瞧著雙方一來一往，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們說的是誰，可此刻秦逍臉上的深沉濃鬱，彷彿足以說明一切。
「殺人的分明是這不知廉恥的瘋子，」慕容望面色瞬間一沉，「若非是他，容兒不會這麼早離我們而去。」
眾人聽到慕容望竟用「不知廉恥」、「瘋子」等字眼來指責秦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秦逍行事或許放浪不羈，但他向來翩翩的風度和優雅的神態，卻很難和「不知廉恥」或「瘋子」沾上邊。
「殺人的分明是你身旁那魔頭的毒爪，這麼多年來你不去找他報仇也罷了，現下竟還當著他的面，將姐姐的名字掛在嘴邊，」宋翎兒眼裡漫出了淚，嘶聲道：「誰是你的妹妹？我姐姐才沒有你這種丈夫。」
慕容望俊美的臉竟全部皺在一塊，猙獰至極。
「你是說我配不上容兒？還是你心中從來就只有這個夯貨才配做你姊夫？」
子迢一聽怒道：「嘴巴放乾淨點，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慕容望低下頭來卻冷冷笑了，肩頭顫動起來。
「誰對誰不客氣，還早得很呢。」
話才說完，就在一片驚愕之間，慕容望雙掌已排山倒海射出七、八發暗器，銀光乍閃處，秦逍的紙扇也倏然張開。針到眼前那瞬間，他似乎瞧見，當年容兒無力倒在他懷裡時，唇邊含的鮮血映在她蒼白面容上，像極了冬日雪地裡的點點紅梅。
行到橋前，隊伍前頭那人手一揚，隨即停住，那人也下得馬來，才一下馬，眾人卻不由自主屏了息──只見那人紅面獠牙，兩隻眼骷髏似地凹陷進去，烏壓壓深不見底，嘴裂至耳，原來他頭上竟戴著個惡鬼般的頭盔，乍看像極了地獄使者。群豪還未回過神來，那人卻已朝轎子單膝跪倒。
「恭請欽命特使下轎。」
轎簾掀開，裏頭走出一名男子，那瞬間，眾人再度當場怔住，嘴都合不起來，只因從轎中走出的，竟是個身穿華貴錦衣，俊美無儔的年輕書生，無論誰見了都要驚為天人，就是同樣氣質出眾的秦逍和他一比，恐怕都還略遜一分。那書生跨過轎輦，眾目睽睽之下他走上前去，還未說話，在場卻已有人認出了他來。
「慕容望！」
登時在場數百人不約而同望著慕容顏父子，卻見慕容顏神色冷峻，半晌不發一語。
秋風派陣中，衛雲中身旁的一年輕道姑冷哼：「慕容望這廝，總算露臉了。」
一名女子道：「師姐，那頭滿臉肥油的膿包還在咱們手中，他幹這許多喪盡天良之事，分明受了慕容望指使，眼下眾人一條心，要逼玉面盜和劍師照火就範，那這事咱們還追究麼？」
「哼，這回就──」
「自然要追究，」衛雲中忽然道：「咱們秋風派嫉惡如仇，難道還在慕容山莊之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是慕容家的人，也不能有任何差別。」
「咱們是真真地思量怎樣才能扳倒這些狗賊，早日為民除害，你倒好，處處袒護你那情郎，光天化日地，也不羞恥。」那女子冷笑。
「你胡說什麼？我何來什麼情郎？又何時袒護了誰了？」
「哼，你以為師父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那女子冷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秦逍的紅樓莊易守難攻，若要破莊，咱們非借慕容家的力量不可。眼下最最上策，便是聯合慕容山莊以及其他門派之力，將『紅樓莊』斬草除根，你卻在這時主張將慕容望的醜事都抖出來，不是為了分化咱們，還是為了什麼？已到了這節骨眼了，你還念著那為非作歹、不仁不義的情郎麼？」
說完不屑地瞧了衛雲中一眼，一時眾人皆不說話，靜元半晌仍不發一語，衛雲中又急又怒，當下道：「師父，徒兒身負血海深仇，絕不敢忘了先父亡故當日重誓。若不能手刃狗賊，徒兒萬萬沒有臉苟活在世上。」
靜元師太緩緩道：「可你不能否認，你心中種下了情根，還是因秦逍而生的孽。」
衛雲中咬著下唇，都快咬出血來，靜元冷冷瞧著她，「我早已說過，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今日有了你，明日就有另外一個她。任憑他再如何溫柔殷勤，永遠不可能只做你一人的夫君。面對感情，女人永遠只有傷心的分，與其讓你們為情所傷，我寧願你們和我一般通通出家了，就是永不成親，至少還有師姊妹們做伴，也好過為男人痛苦一生。」
「師…師父不曾逼迫眾徒兒隨祖師爺出家，用心之深，徒兒懂得。」衛雲中眼角泛淚，聲音顫抖。
「你若懂得為師用心，來日真逼秦逍出莊，或者狗賊仍未死盡，來到你面前時，你就應當知道怎麼做。」
「師父，徒兒自會血刃狗賊，但秦公子──秦公子多次救徒兒於危難，於理於義，徒兒都萬萬不能對他動手的。」衛雲中心底一寒，明知這番話一出，是更遭非議了，卻仍不改直率要強的性子，斗膽開口。
「他對你有救命之恩，你身為秋風派弟子，卻有拯救蒼生之義，」師姐忽然說道：「雲中，師父的規矩你向來知道，祖師爺遺訓，更斷不能違。你若要維護他，親仇得報後，該怎麼做，你自然知曉。只不過──看在同門姊妹情誼分上，我還是要勸你一句──」
衛雲中眼裡淚水轉呀轉地，瞧著師父已不再說話，一顆心更似一塊巨石沉入無邊大海中，徹底涼到了心坎兒裡，周圍還黑得毫無邊際。
「為了一個男人，值得麼？」
秋風派眾人說話的同時，在人牆中央，慕容朔也冷著一張臉，只和眼前自小玩在一塊的親大哥相視良久，絲毫沒有一點手足相見的興奮之情。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許久不見父親，今日群俠聚集在此，我自要盡一盡兒子的本分，為慕容家出一份力──」見慕容朔冷哼一聲，那俊美書生又道：「自然了，五倫之中，君臣為上，莫說是你，就是父親見了我，也應當遵循臣民之禮。」
慕容朔根本不屑跪拜下去，慕容望卻也不以為杵，當下上前一步，很輕很輕地靠在他耳邊，緩緩笑了。
「但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瞧在父親面上，我就饒了你這一回──如同過去一般。」
慕容朔陡然回頭，泛著恨意的眼卻未曾和他的雙眼對上，只見慕容望已越過他走向人牆，作揖道：「在下慕容望，給諸位英雄行禮了。」
各派人物一一拱手寒暄，權當行禮；雙方招呼時，那來路不明的惡鬼臉漢子和他同進退，眾人雖微感錯愕，卻也不動聲色，以禮問候。過了近一刻鐘，慕容望已幾乎會見完畢，可究竟來這做什麼，卻隻字未提，群豪礙於慕容顏的面子，不願疑心得太明目張膽，然而他貿然出現，身旁又帶著軍隊，加上慕容父子面色不善，早已將多數人心底的不滿和猜疑逼了出來。終於來到隊伍末端，當慕容望要和對方抱拳行禮時，那人直截了當地說了。
「慕容莊主的大少爺大駕光臨，又擺出這般陣仗，」那青年道：「不知所為者何？」
「敢問閣下大名？」
「蕭家堡第二代弟子蕭迎嵐，見過公子……」他一隻手探入懷中似乎想取什麼物事，摸著摸著卻輕輕皺起眉頭，當下把手伸出，不再說話。
「蕭少俠問得好，」慕容望朗聲道：「諸位瞧了在場這些勇士們，想必心中已有底了，小可今日來此，是以朝廷欽使身分，帶來當今聖上旨意。諸位若是要和秦公子動手，不妨聽完了旨意，再做定論不遲。」
當下群豪譁然，要知道武林人士和朝廷之間關係多半不甚親密，若真親密早已是皇親國戚，或為官為爵，財祿享用不盡，何必在江湖刀鋒上打滾？這不親密之間，自更有許多不信賴，否則越水人民自該安居樂業，路賽西爾一族和越水多年來也不必為了一點土地爭得你死我活了。慕容顏是慕容家長子，卻又以朝廷欽使的身分出現在此，眼下無論怎麼解釋，都無法解釋出任何一絲善意來，想到此節，各派看著慕容家的眼神，均不同先前了。
「聖上的意思，是要捉拿通緝要犯秦逍──十數年前，他曾潛入大內竊取貢品火銅──事隔多年，諸位即便是忘了，秦公子身為當事人，自然不會忘吧？」
「然後呢？」橋另一頭秦逍笑著問道，這笑卻令他看起來非常遙遠，和平日談笑風生的那種笑，完全不同。這是慕容望出現以來，兩人交談的第一句話，簡直短得可以，可誰又知道，這三個字背後潛藏的意義卻無比深長。
「聖上交代了，無論死活，都要帶秦公子回去。諸位若有干涉，視同共犯，一律問罪。」
話說到此眾人不禁都覺得有些好笑，想他們七八百人各懷本領，就是再不濟事，面對區區一百名官兵，若輕易落網，可會笑掉別人大牙。然而不知為何，感覺到那惡鬼頭盔下的森冷目光，眾人竟覺不寒而慄。唯有此人，來歷不明，若說慕容望身邊真有個威脅，恐怕只會是此人了，只不知這人又有多大的能耐？又為何戴一個鬼頭盔，不願用真面目示人？
「大哥的意思是和咱們一樣目的了，」慕容朔冷冷一笑，「這有何難？你拿你的人，咱們搶回咱們的玉，兩不干涉，皆大歡喜。」
「不僅是人，」慕容望輕輕道：「連同生事的這寶玉，秦逍宅邸中所有的財產，均沒收充公。」
慕容朔臉色陡變，原來這才是慕容望的目的，原來朝廷也顧忌血劍出世──假若真讓他得手，慕容望等於左邊討好了皇帝，右邊得了武林讚譽，中間若抄了秦逍的莊子，又大撈一票，名利雙收，一切竟都水到渠成。
「話說得這麼大，可惜腦子仍滿滿的草包，當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一個女子聲音微弱地道，秦逍一回頭，見一嬌小的女子由木柳攙扶著從峽谷花園走出。他眉頭深鎖，雖一向知道，回憶若要來時，逃也逃不掉，可卻沒想到這一切竟比他預料的都還要早發生；這些記憶中的舊時人們，竟比他預料的還要早碰撞在一塊，落入心湖中激起的漣漪綿延不絕，仍教他措手不及。
聽了這話原本滿心惱怒的慕容望，瞧清了來人後，竟露出親切的微笑。
「翎兒妹妹，一別數年，妹妹可好？」
「確實是許多年不見了，姐夫。」
這兩句話輕極緩極，只有秋風派的人才可能注意到，聽了這話之後衛雲中身子那細微的一震。
慕容望俊美的面容凝視著她久久不語，忽然微微一笑，「都過這許多年了，你還跟著你的秦大哥。」話裡竟滿是遺憾，無奈，和憂傷。
「你不也一樣？」宋翎兒慘然一笑，聲音冷到了骨子裡：「都過這許多年了，身旁還跟著這麼一個殺人兇手。」
眾人眼瞧著雙方一來一往，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們說的是誰，可此刻秦逍臉上的深沉濃鬱，彷彿足以說明一切。
「殺人的分明是這不知廉恥的瘋子，」慕容望面色瞬間一沉，「若非是他，容兒不會這麼早離我們而去。」
眾人聽到慕容望竟用「不知廉恥」、「瘋子」等字眼來指責秦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秦逍行事或許放浪不羈，但他向來翩翩的風度和優雅的神態，卻很難和「不知廉恥」或「瘋子」沾上邊。
「殺人的分明是你身旁那魔頭的毒爪，這麼多年來你不去找他報仇也罷了，現下竟還當著他的面，將姐姐的名字掛在嘴邊，」宋翎兒眼裡漫出了淚，嘶聲道：「誰是你的妹妹？我姐姐才沒有你這種丈夫。」
慕容望俊美的臉竟全部皺在一塊，猙獰至極。
「你是說我配不上容兒？還是你心中從來就只有這個夯貨才配做你姊夫？」
子迢一聽怒道：「嘴巴放乾淨點，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慕容望低下頭來卻冷冷笑了，肩頭顫動起來。
「誰對誰不客氣，還早得很呢。」
話才說完，就在一片驚愕之間，慕容望雙掌已排山倒海射出七、八發暗器，銀光乍閃處，秦逍的紙扇也倏然張開。針到眼前那瞬間，他似乎瞧見，當年容兒無力倒在他懷裡時，唇邊含的鮮血映在她蒼白面容上，像極了冬日雪地裡的點點紅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