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８




上午，我帶著艾蜜菈四處散步。艾蜜菈雖然昨天當著澤希總長的面說話了，但是她依然沒在我們兩人以外的地方當著外人面前說話。




我手機收到一封簡訊，發信者是宮城澤希，內容是要協助一區的心理衡鑑業務。這是我第一次接到外差，我對這次經驗充滿了期待。




「艾蜜菈，我送妳回去。」




「你要去哪？」




艾蜜菈邊點頭邊看手邊的書。




「出去一下而已。」




「多久？」




艾蜜拉的問題真的越來越多了。




「一到兩小時吧，我很快就回來找妳。」




「嗯。」




艾蜜拉躲在我後面跟著我走，這路上還不時拿起她的書來看。




愛書愛得如此超過，忽然覺得自己連一本書都不如。




＊




一區的那位病人，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她有離奇的經驗，時常看到幻覺。聽她說話像在聽故事，誇張得不得了，令人不知道所措。




是情大概是以下這個樣子──




「聽說妳想要死，這是真的？」




那位病患是女的，二十多歲，相當年輕，說話出奇的怪異。




「沒錯。」




「那妳為什麼想死？」




「我看到了媽媽，她說他很孤單，所以希望我陪她。」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理由，真的太厲害了。




「所以妳就割腕，然後被朋友發現？」




「對，她阻止了我，把我送到這邊。」




「我聽說妳時常自言自語，這是怎麼回事？」




「我才沒有！你們都好奇怪，為什麼都不相信我呢？」




聽到我的回答後她生氣了一下，我沒受到影響，只是露出了微笑。




真正有病的人，果然都不認為自己有問題。




「好，那妳最常跟誰說話？」




「就是我旁邊的小狗呀，牠一直跟著我，所以我一直哄牠走。等到我要走時，牠又開始跟著我走。」




她說著，便朝向我吐舌頭，好調皮的人。




「好，我幫妳趕走牠。」




「真的嗎？醫師先生請看我右腿旁邊，牠就在那邊趴著。」




我往那邊一看，什麼都沒看到，那邊只有空氣，其餘皆無。




那女子不曉得是吃錯藥還是發狂，忽然開始亂跳。




「喂，別舔我鞋子！」




她擺出了動作，就像真的在閃狗一樣，肢體動作非常精采，看起來跟真的沒兩樣。




「小姐，別理那隻狗狗。請問，妳自殺還有什麼其他理由嗎？」




「有，奶奶跟爺爺也很希望我去陪他們。」




我想，已經沒有正當療法可以協助她了，這是很特殊的精神問題，心理治療恐怕沒用。可惜，正因為精神科拿她沒轍，才把問題推到心理科身上……




「就只是這樣的理由，妳有需要做到自殺的地步嗎？」




「有。」




「請說具體的由來，能嗎？」




「因為，大家希望我去陪伴他們，然後我又不想辜負他們的期望，所以才要自殺。」




這種理由都敢說出來，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她做得到吧？我真心認為，心理治療無法幫助她。




「那妳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妳死了，有人會傷心。」




「啊？誰會傷心？」




「其中一個是我，然後還有很多人。」




聽到後，她安靜了一會。




「我死了，醫師為什麼會傷心？」




「因為，我關心病人。」




「不對呀，因為我死了，那麼醫師也就不用關心我了，所以也不必傷心了啊！」




這件事情不好處理，我跟她對談了將近半小時，說不出個所以來，只能作罷。




我寫完了轉介單，將該名女子的資料報到精神科那邊，用以提供專科護理師進行事後的追蹤。




＊




２號房，景象依舊，我喜歡這種熟悉感，艾蜜菈依然看著窗外，只是我始終想不通，她究竟是在看什麼。




我找了椅子坐下，這是我每天都會重覆的動作。




「我回來了。」




艾蜜菈聽到後便轉身過來。




「哥哥。」




「嗯。」




「死亡是什麼？」




這問題太突然了，空氣中瀰漫著詭譎的氣氛。




她怎麼忽然問這個？她問這個做什麼？




「死亡就是──」




我大概說到一半時，艾蜜菈插進來了一句話。




「你知道媽媽在哪裡，對不對？」




艾蜜菈安靜了下來，面色有些憂愁。




我心跳加速，感到心虛。




事情不對，有問題。




「艾蜜菈，妳哪裡不舒服呢？告訴我好嗎？」




「哥哥，爸爸在哪裡……」




艾蜜菈將雙手放到左胸上淚流，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我一時不知所措。




她哭了──這……




欺騙的絕望凍結了時空，我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對不起，我不知道。」




艾蜜菈盯著我的臉看，令我感到很不自在。




艾蜜菈的智商偏高，她該不會花了很多時間計畫去查資料吧？如果她知道什麼時間護士不在，澤希總長外出，那她就可以到總長室查詢資料了。還有一種可能，艾蜜菈到了我的辦公室用筆記型電腦，所以她才會知道真相。




資料不可能作假，也不會說謊，何況她的母親也曾經在杏秋楓住院過，相關資料我的電腦早就下載到硬碟了……




艾蜜菈聰明得好恐怖，原來她剛剛問我出去多久是為了去我房間……這一小時半的時間她到底知道了一些什麼……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都無法預測了。




「我很抱歉，艾蜜菈。」




艾蜜菈翻過了身體抓緊了棉被，看到她這樣我立刻走到床頭的另一邊，結果艾蜜菈看到我又抱起枕頭縮起來。




原來艾蜜菈也會對我耍任性，完全在意料之外。




「艾蜜菈，別傷心了好不好？」




抱枕朝我臉飛了過來，我接住了枕頭，已經無能控制現況。




「對不起。」




她在攻擊我，但這卻比不上艾蜜菈的心碎──這樣的絕望，已經沒有言語可以形容了。




欺騙艾蜜菈的事情，我也是共犯，罪無可赦。




艾蜜菈拿棉被蓋住自己全身，我想拉開棉被卻下不了手。




「嗚……媽媽跟爸爸不要艾蜜菈了……」




我站著傻楞，默默地閉上雙眼。大概過了一分鐘，艾蜜菈才離開了棉被，她淚水不停地滴下來，沒有休止。




「艾蜜菈，我很對不起妳，所以別哭了，別哭了好嗎？」




我蹲在她的面前，試圖安慰艾蜜菈崩潰邊緣的情緒。




「大家……大家也不要艾蜜菈了……」




再讓她哭下去，會很難收拾局面，問題是現在任何安慰的言詞都是假的。




「怎麼會呢？大家很喜歡妳，不會不要妳。」




「所有人……都不要艾蜜菈了……」




「艾蜜菈，相信我。」




我雙手拉起了她的雙手，但她的臉龐卻不停地墮淚，好像放棄了所有希望一樣。




艾蜜菈揉著眼睛哭泣，現在的她什麼都聽不進去，放任傷感竄進她破裂的心房，持續的侵蝕，直到沒有淚水可流。




為什麼？看似唾手可得的幸福是這麼的遙不可及？




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中徘徊。




黑夜，沒有吞沒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