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艾蜜菈會說話的事情只有我曉得,我原本是想訓練艾蜜菈說話,可惜行不通。艾蜜菈就算是面對我,也說不出幾句完整的話,看來她的心理障礙真的不輕。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把艾蜜菈的事情告訴澤希總長好了。
*
我敲了總長室的門後就直接走進去,澤希總長看到我後就靠了過來。
「芹,你有事情吧?請說。」
澤希總長雙手扶著桌面,看不出來想站還是想坐。
拜託,可不可以乖乖坐著就好,每次都要動來動去不會累嗎?
「前輩,拜託你坐著就好,動來動去不累嗎?」
「哈哈!不好意思,其實我是過動兒,動一動比較自在。」
這個總長真的沒問題嗎?這樣參加會議要怎麼辦?
「我開玩笑的啦!我以前是,現在早就好了,我只是覺得坐久不自在而已。」
說到底澤希總長就是一個好動的大人,真是拿他沒轍。
「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喔,怎麼樣的事?」
「艾蜜菈說話了。」
過了五秒鐘澤希總長臉色依然沒變,身體好像被雷劈到一樣。
「芹,看來你做了一個好夢。4月1日早就過囉?」
澤希總長嘴巴微張,表情看起來有點好笑。
我沒辦法向澤希總長證明艾蜜菈會說話,因為艾蜜菈除了我以外誰都不理。他一時無法相信是正常的事情,畢竟連我都不太相信了。
「謝謝,確實做了一個好夢。那個,關於昨天2號房的那位女士──」
「嗯,想必這次見面你們說了不少話。」
澤希總長真是清楚我們話不少,看來他早就認識了西黛菈。
「是的,我與西黛菈談論了不少事情。」
當我還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澤希總長繼續說了下去。
「你帶艾蜜菈出去走走好嗎?」
「好啊。」
我的思緒瞬間被澤希總長打斷,我在仔細填寫他給我的表格後,我親自在表格上簽名。這張表格很有趣,上面寫著〝三區觀護區外出管制單〞,我要填寫的資料包含我與艾蜜菈的個人資訊,也包括單位主管的個人簽章。
精神病院的管制實在嚴格,只要不填寫外出單三區病人就不能外出,即便是離開三區也不行。
「副本等會貼在2號門前。今天醫院外有下水道臨時工程,醫院內的房間也要請清潔人員打理,麻煩你在院內走走就好。」
澤希總長是個思維清晰的人,我剛剛還在想說他怎麼要外放艾蜜菈,原來是房間要清理,這也難怪他故意這麼做。
「我明白了。」
「不要太早回來,至少散步個一小時。加油!」
對於澤希總長的友好我微笑以對。
*
艾蜜菈依然在2房門內睡覺,由於艾蜜菈是夜行性動物,這種結果我並不意外,早就習以為常。
我待在艾蜜菈身旁將近一分鐘,她還是在睡覺。澤希總長要我帶她走目的很明顯,拖太久會延誤到打掃人員的時間。
「艾蜜菈,早安。」
艾蜜菈穿著一件灰色的出遊衣,看起來非常的儉樸。
「早安。」
艾蜜菈張開眼睛又閉上了眼睛,對我來說這打擊太大了。
周圍只有一個人。
*
又是這個景象,我又想出神了嗎?
──睡?是誰說要當心理醫師的?
響亮的嗓聲。
──夢想只會留給勇於追求的人。
誰?
畫面閃爍著黯淡的色彩,等到周圍的迷霧散去我才回到現實。
好沒真實感,昨天失眠果然有影響到我的狀況。
*
又來了,有時候我會看到一些過去的模糊景象,特別是當我感到焦急或心情沉悶的時候。
這裡是2號房,我睡著了,時間才過了5分而已。
我敬愛的老師早就過世了,他是一個嚴格又多話的男人,大家看了就討厭,我也不例外。人生中的貴人似乎多是如此,我有個同學同樣受他開導,他因為不想被老師看不起所以成為了國中老師,這個結局令人意外。
艾蜜菈就在我的面前,她雙手放在我臉龐上,感覺很溫柔。
「艾蜜菈,我們出去散步吧。」
百年如一的招牌表情,來自缺乏情緒的女孩。
是艾蜜菈把我回了現實嗎?
「來,腳伸出來。」
我從鞋櫃拿出艾蜜菈的黑鞋,她很聽話地將腿伸出來。我牽起艾蜜菈的手,將她帶下床準備外出。
「走吧!」
我牽著艾蜜菈的手。艾蜜菈走路不快,走一段路後就被我拉著走,看情況不對我就放慢了速度。
艾蜜菈步伐穩健卻慢吞吞的,顯然她還沒睡醒。
*
我們到了中央庭園附近,這裡的楓葉變紅凋零,遠景一片鮮豔的朱紅色,看起來非常的美。鐵欄杆將杏秋楓包圍在內,鐵欄杆外是斜坡地形的後環山外側遠景。
這個地方地勢較高,從這走出杏秋楓大門口會經過一塊下坡的滑坡,除此之外都是平地地形。
艾蜜菈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面的小鳥,她喜歡住在籠子裡面,因為籠子外的世界常危險。她寧可被關起來也不願意飛翔,因為她害怕被獵槍射傷摔死。
「這漂亮嗎?」
艾蜜菈起初沒反應,她想一會後才點頭。
有反應當然好,但她沒說話,我有點失望。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勉強不來,只能慢慢等她恢復對人類的信心了。
我們在中央水池附近找了板凳坐下。清泉的聲音很清脆,給人一種很放鬆的感覺。
艾蜜菈坐著的時候雙手放在腿上,眼睛筆直地看著前方。她真是一個讓人摸不透的小孩,自己本身就是一個謎底。
「妳能說話嗎?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艾蜜菈目光不在我臉上。
「不好意思──妳有在聽嗎?」
「有。」
艾蜜菈毫無預警地回我了一句話。
「謝謝。妳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艾蜜菈留在原地坐著動也不動,由於她的面色一直都缺乏感情,我剛剛以為自己又看了一隻活玩偶。
拜託妳別都不動,如果剛才是晚上我肯定少了半條命……
「妳看,天空很美。」
氛圍有點古怪,從頭到尾只有我這個笨蛋在看天空,艾蜜菈完全不理我,感覺不太自然。
「妳喜歡爸爸、媽媽嗎?」
艾蜜菈對我愛理不理的態度符合內向孩子的反應,我必須要更加確定她的心思。
「喜歡。」
艾蜜菈很快就回答我的問題,總覺得感覺不太對。
「真乖,希望妳的爸媽早點回來。」
我艾蜜菈保持微笑,試圖影響她的情緒,可是她絲毫不受影響。
「哥哥?」
艾蜜菈這話說得好清楚,我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如此標準的疑問句。
「我在,什麼事情?」
我的反問讓艾蜜菈停頓了幾秒鐘。
「你見過爸爸跟媽媽嗎?」
艾蜜菈的眼神很犀利,好像在質問我似的。
「抱歉,我沒有見過。」
「你喜歡爸爸跟媽媽嗎?」
就我猜測,這問題可以從兩方面來想。如果她認為爸媽不要她了才離她遠去,這時我說喜歡她會絕得我跟她父母一樣;假使她心中仍然惦記著父母,深愛著家人,我說不喜歡她就可能會討厭我。
艾蜜菈的年紀還小想法單純,不懂得設計別人。以她的情況看來,心中肯定渴望著家庭的溫暖。
「我很喜歡自己的爸爸跟媽媽。」
艾蜜菈露出微笑拉我的褲腳。
「你是不是很喜歡爸爸跟媽媽?」
艾蜜菈連續問了兩遍,好像在懇求我。
艾蜜菈只不過是個缺乏家庭愛心的孩子,在我同年齡的時候也是一直渴求著家人的愛,她現在肯定也是如此認為。
「艾蜜菈,我當然喜歡了。」
艾蜜菈笑了,她純真的笑就像天使一樣。
「希望她們可以早點回來陪妳。」
我摸了艾蜜菈的頭,希望她可以永遠快樂。
最終,我還是加入了說謊的行列,隱瞞了艾蜜菈真相。
*
2號房整理好後澤希總長就打了電話給我。我將艾蜜菈送回了2號房後就回到辦公室休息。
艾蜜菈說她愛爸媽,如果她知道他們都不在了會有什麼反應呢?
*
我收到了澤希總長傳來的簡訊,他正帶一位新人認識他的工作環境,等事情告一個段落他就會來我房間聊個天。
晚上澤希總長提著一袋零食與飲料進來我房間,他好像是過來找我開派對似的,我桌子上都是吃的東西。
「哈,看看我帶了什麼回來?」
澤希總長自作主張把食物放在桌子上。
能白吃白喝當然好,我很樂意消滅這垃圾食物。
「原來還有得吃!我有下載最新的電影,要一起看嗎?」
「抱歉,我必須婉拒你的邀約,孩子晚點要來找我,等會我就要走了。」
澤希總長的孩子應該都成年了,還特地來醫院找人,真是孝順。
「聽起來實在是太棒了。」
「是呀,當爸爸的都愛自己的子女!」
我們暢談無阻,無所不談,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零食與飲料也吃得差不多了。澤希總長看了時間,我了解他等下就會離開。
澤希總長的對話中並沒有提及自己的老婆,這點讓我覺得有些奇怪。一般來說既然子女都來了,妻子應該也會來。
「澤希先生,我好像很少看到您回家?」
我的家世資料澤希總長早就一清二楚,可是我對總長的妻小卻毫無概念。若他在後還鄉有自己的家照理來說每晚都會回家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澤希總長明明是行政主管,為何晚上都沒有回家而是留在杏秋楓?這年紀的男人不是最需孩子的回饋跟關懷嗎?
「我老婆走了,兩名子女也成家立業了,現在的我實在沒什麼東西值得去掛念,我留在這感覺挺好的。」
我後悔我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感覺好尷尬。
「我很抱歉……」
「沒事的,你會好奇純屬正常。」
「沒想過再婚嗎?」
「為什麼這麼問呢?」
「我是這麼想的,自己一人總覺得好孤獨。」
「其實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悲觀情緒是我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要求自己要樂觀。」
我曾認為家庭有殘缺是個悲劇,直到今天我才緩然大悟我誤了,我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我真的太寂寞了。我是孤兒,習慣了獨自一人,所以我才認定別人與我同樣孤獨,藉此安慰自己脆弱的靈魂。
單親家庭嗎?失去了母親嗎?這些事情都是必經的歷程,沒人躲得掉,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果悲觀呢?
「說來慚愧,學習了。」
我心底竄起一股熱流。
「你沒有錯,不必為這種小事感到可恥。」
澤希總長很擅長安慰別人,我已經盡力掩飾自己的情緒,還是被他一眼看破。
「終有一天你會了解,生命的深度是用人生換來的。」
澤希總長此話頗有深意。
「你好樂觀,我會向你學習的。」
「別想太多了,休息吧!明天我們都要工作,我先走了。」
他等下要與子女見面,我也不好意思過去當花瓶。
澤希總長離去的背影有點寂寞。父親去會見自己的子女怎麼會是這種氣氛?感覺好怪異。
*
我在走廊徘徊望看夜景,意外發現了澤希總長的背影。
真是巧遇,無聊走走也碰上他。
澤希總長與子女面面相覷,他們之間我找不到喜悅的笑臉,氣氛有點凝重,感覺不太自然。
「真是孽緣啊──學弟!你在看什麼?怎麼看到出神了?」
羅醫師手上拿著一瓶可樂朝我走過來。
「沒什麼,我只是好主管在跟誰說話。」
「噢──」
羅醫師聽到我的謊言後臉孔變得嚴肅,與平常相比根本判若兩人。
「原來你不曉得?那我就告訴你吧──他的那兩個女子都是蠕蟲,當他們親自帶禮物過來找爸爸時,就是為了喊聲爸爸,然後把老爸的錢拿光。」
羅醫師說話雖然很賤,卻也很誠實。他的話聽起來有道理,感覺不像在說謊。
「是這樣?」
「懷疑什麼?我可懶得跟你說謊。」
我清楚羅這傢伙的為人,他這個人雖然看了就討厭,但他確實是不太會撒謊的那種類型。
「我沒有懷疑你所說的話。我只是覺得很奇怪,明明是好手好腳的年輕人為什麼不靠自己?」
「誰知道呢?你要是好奇,怎麼不自己去問他們?」
羅醫師一邊搖頭,一邊以鄙視的目光看向澤希總長的子女。
「說得也是。」
澤希總長一無所有,生活沒有重心,只能藉由工作找到人生的意義。我知道為什麼澤希總長不回家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一個像樣的家,只有這邊才是他的避風港。
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羅醫師直擋住我的去路。
「學弟──你做什麼?那是別人家的私事!你該不會真的想去介入吧?」
「放心,我不會過去說教。」
「學弟,你越來越擅長撒謊了,別變相摧殘你敬愛的主管!你要知道,若宮城那支離破碎的家庭血淋淋地呈現在他人面前,那老頭只會更難過而已!裝做什麼都沒看到,給他一點男人該有面子跟尊嚴,懂?」
羅醫師的話完全刺痛了我,他說得太有道理,我無話可說。
「命運不公呢。」
我停了下來,打算直接回房間睡了。
「學弟,這問題就好像你的身世一樣──命運對誰都不公平,沒有人例外。」
原來我的祖宗八代早就被羅醫師看得一乾二淨了。諷刺的是,我不但不覺得不高興,反而因為他認識我這個人而感到歡喜。
每個人都有一個傷痕累累的人生,沒有人例外。
「別人的私家事自己會處理。當然,若你想去糟蹋那老頭子,歡迎你現在過去砸場子!你要知道,那兩條人模人樣的狗可是宮城僅存的女兒與兒子啊!」
羅醫師表情不耐,耐心快要被我磨光了。
「放心,我不會過去的。」
「很好學弟,快滾回你的小屋睡覺吧!我不陪你了!」
羅醫師拔腿快走,動作相當地快。
我回到房間後收起了電腦,蓋起棉被後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