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3月 21, 2016 4:40 pm
「淑美姐，作這首歌的人真的是妳姪子？那他多大呀？」
鄧麗君實在是不敢相信這首〈小城故事〉是謝淑美的姪子創作的，畢竟謝淑美看來也就是比自己大幾歲而已，他的姪子能有多大，怎能創作這麼好聽的歌曲？
謝淑美轉頭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女孩，笑著說：「阿言呀，他現在三歲……。」
鄧麗君與哥哥的腳步都不由一滯，都是心頭愕然。三歲？三歲的小孩能創作歌曲？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
謝淑美發現身旁的兩人沒跟上來，轉頭看了一眼那對神情古怪的兄妹，大概是猜到了他們在想什麼，掩嘴笑道：「被嚇到了是吧，昨天郭大誠和林福映也是這種表情呢……郭大誠知道吧，專門唱台語歌的，很有名的，林福映是幸福唱片的老闆，他們公司的幸福男聲合唱團很厲害的。他們都說阿言作的那些歌很好的。你們別以為阿言只是個小孩，他可是音樂和文學的天才呦……。」
鄧麗君不太記得謝淑美後來說了什麼，她的腦海裡就只有「這首〈小城故事〉竟然是一個三歲小孩創作的」這個念頭。也不知怎地，就跟著謝淑美到了目的地。
謝淑美按了電鈴後，出來開門的是一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子。她看了一眼站在謝淑美身旁的鄧家兄妹後，笑著對謝淑美說：「剛好龍馬他們也在，快進來吧！」
這間日式平房佔地不小，還有一個寬敞的庭院，看來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這讓家境並不富裕的鄧家兄妹感覺壓力頗大，走在謝淑美後面眼都不敢亂轉一下。
更讓鄧麗君吃驚的還在後面，進了客廳之後，只見影影綽綽的竟有六七人之多，其中還有幾個外國人。她有點被這場面給嚇到了，根本不敢正眼去看那些人。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瞥見一個小小身影竄到她面前，仰頭就說：「妳就是鄧麗君？沒錯，妳就是鄧麗君！來，這歌譜妳拿著，試唱看看！」
鄧麗君還沒搞清楚這是什麼狀況，手裡就被塞進幾張紙。然後那個小男孩就硬把她拉到牆邊的鋼琴旁，催促她快點準備練唱。
鄧麗君只覺得暈糊糊的，糊里糊塗地就在那先前為她們開門的女子的鋼琴伴奏下開始練唱。更莫名其妙的是，那個小男孩還不時叫停，批評她這裡唱得不好那裡唱得不對，要她一遍遍地重來。暈頭轉向的她本來想向哥哥求援，卻見哥哥被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拉到一旁竊竊私語去了。
等到鄧麗君把那首〈甜蜜蜜〉反覆唱了七八遍，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心思集中在歌唱時，那個一直皺著眉頭的小男孩卻又叫停了：「好了，就唱到這裡吧！我看今天再唱下去也就是這樣了，改天再練吧！」
鄧麗君還沒回味過來那句「改天再練」是什麼意思，那個彈鋼琴的女子卻先丟出一個問題：「鄧麗君，妳有跟哪家唱片公司簽約嗎？」
鄧麗君楞了一下，直覺地回說：「沒有，不過我……」
她正想說今天就是和宇宙唱片的老闆約了要談出唱片的事時，那個女子卻又緊跟著問了一個新問題：「妳想不想唱我們家阿言的歌？」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考慮，她反射性地脫口就說出了答案：「想！」
只見那女子喜眉笑眼地說：「想就好了，那我們簽約吧，我們公司給妳的條件是……。」
半個小時後，鄧麗君走在回圓環的路上，還是有點搞不太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看了看在前面邊走邊唱歌的謝淑美，低聲問走在旁邊的哥哥：「哥，剛剛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也是到現在還覺得有點神志昏眩的鄧家哥哥遲疑了一下才說：「剛剛……好像妳跟那家什麼希望音樂的公司簽了五年約。」
「呀！怎麼會……」鄧麗君大為吃驚，正想說怎會這樣時，卻想起方才自己好像真的簽了幾份文件。現在，自己的手上還拿著一個紙袋，裡邊是一疊歌譜，人家要她回家先練著，下星期再去公司報到。
她又看了一下她哥哥緊抱在胸前的那個紙袋，忍不住問：「哥，你拿的那是什麼？」
被鄧麗君這一問，鄧家哥哥猛地打了一個哆嗦，將那紙袋抱得更緊，左右看了一下，確定無人注意，才低聲說：「妳的簽約金。」
鄧麗君聞言一驚說：「呀！哥，你怎麼跟人家拿簽約金了，我們待會兒還要跟宇宙唱片……」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好像之前宇宙唱片的老闆只是說今天吃飯順便談簽約的事，所以跟那家希望音樂簽約應該是沒關係的。
可是，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就跟一家不知根不知底的公司簽約呀，一想到這裡，她不禁向哥哥抱怨說：「哥，你也不幫忙多想一點，我們不能為了一點點錢就……」
「丫頭！」鄧家哥哥打斷鄧麗君的話，這才低聲說：「不是一點點錢，這裡有十萬塊，是人家付的簽約金。裡面有合約，妳回去看。人家跟妳簽的是五年基本約，每個月可拿五千元薪水，每年出一到兩張唱片，有灌錄演唱費，還可分到兩成銷售利潤。不過，人家要求妳得把書唸完。」
鄧麗君聞言低呼：「呀！有這種好事？」
她有點不敢置信，她先前聽人家說的簽約金都是一兩萬，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十萬的。而且，她也沒聽過唱歌的人可以分到唱片銷售利潤的。更何況，有了五千元的月薪，她就不必天天去歌廳唱歌了，這樣或許她真能應付學校那越來越重的課業了。
不過，這時她忽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苦著臉問哥哥：「哥，我們等一下要怎麼跟宇宙唱片的老闆說呀？」
……………
鶴田遙一行到達香港時已是晚上十一點了，等坐著匯豐銀行安排的車到半島酒店時，都快到十二點了。雖然時間很晚了，半島酒店的經理卻是親自帶著幾個主管迎接她們。依據今日下午在台北與匯豐渣打兩家銀行簽的那份協議，謝家將購入半島酒店母公司香港上海大酒店有限公司百分之十七點八的股份，已是僅次於擁有絕對控股權的嘉道理家族的第二大股東。
鶴田遙才一進到那間為她特別安排的豪華大客房，房間的電話鈴聲就響了。
「打擾了，請問是台北來的細川夫人嗎？我是陳文雄的堂弟陳知秋，我堂兄要我幫你們找幾個可以幫忙的朋友。我報社那邊十點多才下班，只能這麼晚來找你們。我們現在在樓下大堂，不曉得是否方便見個面？」
鶴田遙暗暗嘆了口氣，很想告訴對方明天請早，不過聽電話那頭男子的聲音充滿歉意，想來對方也是迫不得已。所以她沉思了幾秒鐘，就約對方在樓下酒吧見面。
或許是近來香港太不平靜，當鶴田遙和大江拓哉、木村由伸三人走進酒吧時，酒吧內就只有一桌六個客人。對方一見鶴田遙她們進來，立即起身相迎。其中一個戴黑框眼鏡的高瘦中年男子說：「是細川夫人吧，我是陳知秋。這幾位是我的朋友……。」
陳知秋帶來的朋友，一個是留英學建築現在自己開了家小事務所的池建勳，一個是在英商香港置地公司擔任小主管的丁鎮東，一個是與陳知秋同樣任職於《明報》的王祥飛；剩下的兩人都是在香港商業電台工作，一個叫李萍雲，另一個叫林彬。
一群人都坐下後，鶴田遙展現出一個出版社社長應有的幹練，劈頭就說：「很抱歉，因為從台北出發的晚，只能讓你們在這麼晚的時間還跑一趟。時間太晚，我就不說廢話了。台灣謝家應港督之邀來香港投資，我們需要懂房地產、股市和唱片出版的本地朋友幫忙。」
幾人聽了互看一眼，都是露出疑惑神色。陳知秋想了一下，斟酌著說：「細川夫人，我在媒體工作，卻未曾聽過英國人會主動邀台灣人來香港投資……。」
鶴田遙笑笑，從手提包裡拿出今天在台北簽的協議，推到陳知秋面前，這才說：「這是今天下午在台北簽的協議，港方代表是財政司高級專員羅傑．龐德、匯豐經理巴奈特．福克斯和渣打經理亞伯特．伍德。你們熟悉香港的情況，請順便幫我們看看房子和股票是否買貴了。對了，這份協議在八月二十七日才會對外公開，請各位務必保密。」
幾個人一聽竟是一份必須保密的協議，都是有點吃驚。等幾個人探頭把這份協議看完後，更是面面相覷，有點不敢置信。
丁鎮東熟悉地產業，首先就看出這份協議中那些房產的背景和價值：「這些都是英國人的高級住宅，去年年初可都是一平方呎要幾千元的，英國人竟然肯用這麼低的價錢賣給妳們……。」
熟悉股市的王祥飛也看出了端倪，低聲驚呼：「屈臣氏、香港置地、牛奶國際、香港上海大酒店有限公司、香港電燈、煤氣公司……匯豐與渣打竟賣給妳們這修公司的股票……等等！呀！你們竟然已是半島酒店的第二大股東！」
擔任電台主播的林彬卻是比較沉著，遲疑了一下後問了一個關鍵問題：「細川夫人，我能問一下謝家的背景嗎？我很好奇，向來瞧不起華人的英國人怎麼會對謝家這麼好？」
鶴田遙嫣然一笑，徐徐說：「謝家的祖先幾百年前就去台灣開墾了，他們曾發現一個金礦，只是謝家向來低調，要求子弟生活儉樸，所以外界多不知道……」
倒到這裡，她將勸業銀行開具的財力證明遞給林彬，繼續說：「這是日本勸業銀行台北分行開的證明，事實上謝家的資產不只如此，總數應在三億美元左右。」
林彬趕緊低頭看那份英文版的財力證明，這時只聽鶴田遙又說：「謝家本來沒想來香港投資的，是港督的好朋友愛迪生．史東大律師的勸說，謝文堂先生才改變主意的。史東大律師的女兒是謝先生孫子的音樂老師，知道一點謝家的情況。港督拜託史東大律師在英國招商來救現在香港的經濟危機，但現在香港的情況你們也清楚，哪有英國人敢來投資，史東大律師就把腦筋動到謝家身上。謝家雖只投資四千二百萬美元，兌現在的香港可是珍貴無比的救命錢，你們說英國人能不加倍巴結謝家嗎？」
陳知秋等幾人又是互看一眼後，才由陳知秋帶頭說：「那你們希望我們怎麼做？」
鶴田遙微笑說：「明天開始我們就會開始籌設一家地產公司和一家金融投資公司，我希望你們能先以顧問的身份加入。我們有一些人，但都不是華人，對香港狀況的瞭解不夠深入，我希望你們能補足這個漏洞。還有，雖然半島酒店會為我們安排一間辦公室，但那是給歐美人看的，我們必須立刻再找一間臨時辦公室，也必須立刻找一些工作人員。」
說到這裡，她又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陳知秋，說道：「這裡面有工作要點和五千元美元，你們看一下，如沒問題，我們明天中午十二點在這裡碰面。如果屆時我另外有事，大江先生或木村先生也會來。」
陳知秋等人知道鶴田遙這是要結束今晚的談話了，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誰知鶴田遙站起來走了幾步後卻又走了回來，先是對陳知秋說：「陳先生，陳律師提過你要辦報的事，這件事我們會幫忙，但你得快點找人把企劃書送去台北。」
然後，她望向林彬，躊躇一下後才說：「林先生，謝家有個朋友是美國中情局的，知道謝家要來香港投資，就給了我們一些情報……林先生，有暴徒要殺你，情報說他們計畫在這個月二十四日趁你上班途中動手。不過，他們也可能會提前或延後動手，這段時間你得多小心。」
說完她轉身就走，把一臉錯愕的林彬等人拋在腦後。她昨晚和細川龍馬、細川舞子三人連夜翻譯黑田直樹那份建廠企劃書，今天又忙了一天，連在飛機上都還得抓時間看資料，現在早累得不成人形了，只想回房睡覺去。
等進了電梯後，剛剛把一切聽在耳裡的大江拓哉忍不住問：「鶴田，謝家和中情局有聯絡？」
鶴田遙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器說：「騙他的，我只是不滿他們這麼晚來找我，忽然想到阿言跟我說他夢到的香港情況時，提到這個月二十四日有一個商業電台的主播被左派暴徒殺了，這是使香港社會迅速傾向反對左派的重要關鍵。誰知道阿言夢到的這件事是不是真會發生？就算真會發生，阿言也沒夢到那個倒楣的主播叫什麼名字。哼！睡眠不足是美女的大忌，他們敢害我睡眠不足，嚇他們一次已經算是最輕的懲罰了。」
大江拓哉和木村由伸兩人頓時無語，碰到鶴田遙這種小心眼又喜歡抓弄人的老闆，只能怪林彬他們命苦了。
鶴田遙的話確實把林彬他們嚇了一大跳，可待他們想問清楚時，鶴田遙早就轉身走出酒吧了。他們稍稍考慮了一下是否該追上去問個清楚，鶴田遙三人就進了電梯。幾人面面相覷後，只能坐下來討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才一坐下來，李萍雲就急急問陳知秋：「知秋，這會是真的嗎？真的有人想殺林彬嗎？」
陳知秋臉色陰郁地回說：「我怎麼會知道，不過……或許真有人想殺林彬。」
陳知秋這樣說是有所本的，自六月七日左派大暴動以來，林彬在其主持的節目中嚴厲批評共黨以打砸燒殺破壞香港秩序的行為，市井間早有共黨將對林彬不利的傳聞。只是，傳聞終究是傳聞，而這一次鶴田遙說有來自美國中情局的情報，連動手時間都清清楚楚，這就不得不讓人當真了。
大家聽陳知秋這麼說，心情都更差了。池建勳看了一眼林彬，斟酌著說：「或許，我們可以請警方保護林彬。」
林彬鐵青著臉不接這話，他向來對香港警察的貪腐不滿，平日可沒少加批評，實在是不願找那些人幫忙。
「沒用的……」王祥飛否定了池建勳的建議，解釋說：「警察整整小流氓還可以，但那些左派暴徒根本不是黑社會，除非知道他們是哪些人，藏在哪裡，或者他們的具體行動計畫，不然警察幫不上什麼忙。」
李萍雲一聽，靈機一動說：「那我們就請鶴田遙提供我們更詳細的情報，這樣警察總幫得上忙了吧。」
這時當事人林彬終於開口問陳知秋：「這個謝家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能得到中情局的情報，是不是和國民黨有關？還有，一個台灣人家族要來香港投資，派來的人卻都是日本人，這不太尋常。」
陳知秋沉吟了一下後說：「我在台灣的時候，是聽過建成圓環那一帶有個謝家，好像祖先是在大稻埕做生意的。至於詳細狀況怎樣，我那時年紀小，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我堂兄說了，謝文堂雖然有不少國民黨的朋友，卻又與反對派的人關係密切，想來謝家應該不是國民黨的人。」
「關於那幾個日本人的事，我堂兄卻是說的很清楚。二戰時謝文堂曾被日本憲兵隊抓過，是他一個姓細川的朋友救了他。戰後那個日本人回日本後，在謝文堂的資助下成了九州的大生意人，一對子女從小就常在謝家住的。現在台灣的狀況你們也知道，謝家的人很難到香港來，這才讓細川家的人幫忙出面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後，才又接著說：「我堂兄倒是沒提過謝家和中情局有什麼關係，不過他說過謝文堂的孫子有好幾個外國老師，還有個在美軍電台工作的美國人當了謝家那家音樂公司的總經理。我想，謝家會不會是透過那幾個人得到情報的？」
陳知秋一說完，李萍雲就接過話頭說：「不管他們是怎麼得到情報的，我們都必須請他們提供更詳細的情報！」
陳知秋聞言苦笑說：「那我們恐怕得先拿出誠意，把對方請我們辦的事好好辦成……鎮東，你看一下那份資料，看事情好不好辦。」
丁鎮東從紙袋裡抽出一張紙，低聲唸說：「立刻租或買一間至少三千平方呎的辦公室……這我可以幫忙，我手上剛好有這樣的地方。聘僱七八名熟悉地產和股票買賣的文員……這我們大家合計一下應該也沒問題。立刻蒐集聯邦地產的股票分布經營狀況與現金流量資料？這、這……難道他們想吃掉聯邦地產？」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張玉良家族的聯邦地產可是現在香港有數的大地產公司，中環的聯邦大廈和國際大廈這兩座商業辦公大樓就是他們的。謝家想吃掉聯邦地產這樣的大公司，野心還真是大的讓人咋舌。
不過，熟悉香港各公司狀況的王祥飛忽然想起一事，驚呼道：「呀！或許他們真有可能吃掉聯邦地產。我聽說張玉良家族這幾年擴張太快，不但把手上的地產都質押出去了，連聯邦地產的股票都質押了不少，現在他們家族擁有的股權最多只有四成了。剩下那六成股票，應該至少有一半在匯豐渣打手裡。上個月落成的國際大廈入伙情形好像很不理想，張家現在應該已經沒多少流東資金了……。」
幾人都是倒抽一口涼氣，因為如果王祥飛說的是真的，那得到匯豐渣打支持的謝家只要能再收購一成的股票，就幾乎篤定能吃掉聯邦地產了。
……………
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九日，星期六。
一早謝淑美就過來細川舞子家幫忙，今天謝文堂約了李國鼎談事情，得把阿容那個麻煩精看好，不能讓她竄出來亂場。
謝淑美順便帶來了早餐，這讓謝子言感動的想哭。自從松井陽子陪家人去南部後，細川舞子家的飲食水準就一落千丈。午晚餐還可以請圓環那邊送過來，早餐卻幾乎都是吃細川舞子前一日買好的麵包。謝子言是不反對吃麵包，可是要連吃了一星期同樣口味的麵包，那可就日人倒胃口了。
正吃著早飯，細川龍馬就帶著田島京和黑田直樹過來了，他們都拉著大行李箱，卻都是細川龍馬的行李。他今天就要先搬進細川舞子家右邊的房子了，剛好拉著兩個免費勞工幫著搬家。黑田直樹今天傍晚也要先回日本去了，電子公司得招募一些日籍幹部，採購機器設備也得他幫忙，他再不回去細川龍馬都要攆人了。倒是田島京雷打不動地繼續住在國賓，他怕熱，現在的台北可沒幾個地方二十四小時都有空調。
謝文堂和李國鼎約的是早上十點，但他九點多一點就來了。依慣例先把兩個孫子叫過來詢問昨日做了什麼事，這才打發他們回房去。
謝子言要回房時，聽到幾個大人在說要買車及聘司機的事，就特意放慢了腳步。他可是很期待細川舞子能買輛車找個司機，這樣他就能搭車把現在的台北市好好逛一圈。這年頭台北市的形貌可是與幾十年後差異甚大，許多地方都還是農地，還有好幾道瑠公圳大水道。再過幾年，這幅水鄉景致就要被醜醜的柏油路和水泥叢林所替代了。
然而，他還沒聽出個子丑寅卯，卻先聽到一句「……他的名字叫李師科」！
謝子言聞言心中大震，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趕緊回過頭去，卻見客廳裡幾個人正講得熱火朝天，似乎沒人意識到「李師科」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
「不會就是那個李師科吧？讓台灣第一個持槍搶銀行的大盜來當司機，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謝子言心中哀嚎，卻是不知該怎麼跟幾個大人說。一來是他不能確定這個李師科是不是那個十幾年後的大盜李師科；二來據說大盜李師科本來也是個待人友善辛勤工作的良民，是不忿當時的銀行與權貴財團勾結，這才幹下殺警奪槍搶銀行的大案，所以就算這個李師科真的是那個後來的大盜，可是他現在可是個百分百的好人呀！
問題是，如果這個李師科真的就是那個人，請個大盜當司機這種事，可不是謝子言的小心臟承負得起的呀！
憂心忡忡的謝子言就這樣坐在房間裡發呆，卻沒注意到李國鼎來了後幾個大人談話的情形，更沒注意到這期間還上演了一齣鬧劇。而且，這齣鬧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
李國鼎和謝文堂認識是一九五三年的事了，那時他擔任臺灣造船公司總經理，有個朋友請他去圓環吃飯，他見這一帶出奇的繁榮，就問起老闆關於圓環的事。結果一談之下發覺兩人還蠻談得來的，之後便又去了幾次圓環，一來二去的和謝文堂也就成了好友。不過兩人是君子之交，謝文堂也從來沒說過要他幫個忙之類的。所以這次謝文堂相邀，說有一事非得他幫忙不可，他也不好拒絕。
此刻李國鼎看著放在眼前桌上的東西，以他的專業能力自然能看出這三件東西有些蹊蹺，只是一時之間還不能完全搞清楚。所以他抬起頭來注視謝文堂身邊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日本男子，希望他能進一步說明。
細川龍馬指著桌上的東西微笑說：「部長先生，這台小機器叫隨身聽，可以播放卡帶，也可以收聽廣播，它的耳機裝置可以讓人隨時隨地收聽音樂廣播卻不會吵到別人。這台是手提音響，它的喇叭輸出功率比隨身聽強多了，而且它有麥克風插孔，所以除了可以聽音樂廣播外，還可以讓人隨時隨地高歌一曲。至於這個瓶子，我們叫它寶特瓶M是用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酯製造的瓶子，輕耐摔，比玻璃瓶好用多了。」
說到這裡，他拿出兩份資料遞到李國鼎面前，這才慎重地說：「部長先生，這些都是我們的技術團隊開發出來的東西，我們想要在台灣設廠生產這些東西！」
李國鼎接過資料，看了一下封面，狐疑地說：「音樂公司？」
細川龍馬微笑說：「隨身聽與手提音響都是用卡帶的，為了推廣卡帶，我們要設一間音樂公司。而且，我們的音樂公司不是對準台灣市場，而是瞄準整個亞洲，我們希望能將台灣發展成華人的音樂文化中心。所以，我們已經和美國哥倫比亞唱片簽約取得亞洲代理權，也將引進美國先進的錄音室和唱片卡帶生產設備。」
李國鼎聞言眉毛一揚，他已大致猜出細川龍馬的宏圖，但他還是沉聲說：「細川先生，現在我國很歡迎外資來台投資，你只要依照程序申請，我想政府沒有不准的道理。」
細川龍馬點點頭說：「我知道。不過，我聽說美國日本都有大公司在研究這些東，我們很希望能搶先上市，這樣對我們有好處，對貴國也有好處。」
李國鼎聽了大以為然，就算只是領先幾個月，也能為台灣賺回來一些亟需的外匯。所以他大方地說：「我會請部裡同仁盡快審查辦理。」
得到了李國鼎的承諾後，細川龍馬看了下謝文堂，這裡還有件大事得李國鼎幫忙呢。
謝文堂知道細川龍馬的意思，略一遲疑之後，一咬牙說：「國鼎兄，還有件事，是關於資金……」
李國鼎一聽謝文堂竟然提起資金的事，以為謝文堂是要他幫忙向銀行貸款，趕緊搖著手說：「文堂，我管的是經濟部，錢的事你得去跟銀行談，這事我真的幫不上忙。」
謝文堂聞言有點愕然，看了看一臉苦相的李國鼎，忽然想明白敢情這位老兄是以為謝家是要走他的關係借錢來著。哭笑不得的謝文堂趕緊解釋：「國鼎兄，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借錢，而是要換錢。」
謝文堂拿出勸業銀行的黃金保管證明放到李國鼎面前，接著說：「我家祖先幾百年前就來台灣開墾了……。」
謊話說了一百遍連自己也會認為是真的，現在不管是謝文堂還是細川龍馬，都還真的有點相信謝家的祖先真的是挖到了金礦。於是李國鼎不但聽到了一個家族意外發跡卻刻意低調的傳奇故事，還聽到了謝家與細川家數十年恩義相結的感人故事。要不是手上那份確實存在的黃金保管證明，他還以為是在聽說書呢！
謝文堂看著一臉呆若木雞模樣的李國鼎，使出殺手鐧：「國鼎兄，這是九十六萬八千盎司黃金的保管證明。我知道政府最近要推動延長義務教育，如果政府能同意讓我兌換這些黃金，我願意均出四億五千萬元做公益之用，其中三億元指定用於義務教育上。」
這個月月初政府才通過要將國民義務教育延長為九年，相關經費由台灣省台北市負責，不足之處由行政院提撥。問題是省市各自合計預定支出與財政能力後，上報的開辦經費缺口高達三十六億元。前幾日的行政院院會中，一干政府官員都還在為如何生出這三十六億元而發愁。如今謝文堂竟要一口捐三億元做推動義務教育之用，雖不能完全解決預算缺口，但這畢竟是份大禮。更重要的是，有謝文堂帶這個頭，或許國內那些有錢人也會起而效法吧！
李國鼎覺得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暈頭轉向，連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讓心情稍微平靜一些。他正想進一步確認時，卻聽「叮咚！叮咚！叮咚！──」，卻是大門門鈴響起。
門鈴聲又快又急還持續不停，似乎是按門鈴的人有什麼不得了的急事。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細川舞子趕緊去看是誰，客廳內的五人卻像是被那門鈴聲驚嚇到一樣，都很有默契地閉嘴不語，只是望著庭院那邊。
「細川龍馬，你給我出來！」
「舞子，妳別攔我，我知道龍馬在裡面，我要見他！」
大門那邊傳來男子用日語怒吼大叫的聲音，這讓客廳內三個人都皺起眉頭。謝文堂知道李國鼎不懂日語，先示意細川龍馬去看是怎麼一回事，這才低聲將那幾句話翻譯給李國鼎聽。
細川龍馬才走到屋門口，就見大門那邊三個人推開細川舞子衝過來。他還沒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一道身影就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怒吼：「龍馬！你那份資料快把我們搞瘋了，快把你那個電腦專家叫出來，不然我就揍你一頓！」
細川龍馬定睛一看，卻是北川雅治，跟在他後面的是北川雅治那兩個美國同事。而這三個傢伙都是滿眼血絲一臉鬍渣，活像幾天幾夜沒睡覺的樣子。
細川龍馬心思一轉，便知他們應該是被謝子言那份資料折騰慘了。他先用手勢告訴客廳內幾人沒事，這才微笑用英語對北川雅治說：「我不是說那人要過幾日才會來台北嗎？你現在揍我也沒用呀！」
北川雅治一愣，放開細川龍馬的衣領，旋即恨恨地說：「那他哪一天會來？我們不能一直等下去！」
細川龍馬伸手整一整衣領後，這才說：「在一兩天吧……我建議你們回飯店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不然那人來了你們卻神智不清，那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北川雅治和他的同事又怒氣沖沖地狠瞪了細川龍馬一眼，這才要轉身走人。
「等等！」細川龍馬叫住三人，不悅地說：「剛剛我正與中華民國的經濟部李部長談重要事情，你們這樣子闖進來打擾了我的貴客，你們不應該道個歉再走嗎？」
等北川雅治三人走後，細川龍馬向李國鼎鞠躬致歉，解釋說：「那個北川雅治是我的老朋友，那兩個美國人是他的同事。他們都在美國一家叫仙童的積體電路公司做事，據說那兩個美國人還是那家公司的核心幹部。我們的專家在電腦上有了一些突破，他們急著想見我們的專家，情急之下才這麼無禮，請部長先生不要介意。」
李國鼎眉毛一揚說：「仙童？我聽過那家公司……細川先生，你們在電腦方面也有著墨，是想成立這方面的公司嗎？」
「哈！果然上鉤了……」細川龍馬心裡暗笑，臉上卻是無比鄭重地說：「是的，不過很遺憾，電腦這個行業不但需要足夠的硬體建設配合，而且需要大量的相關人才，現在台灣的條件還不夠。」
李國鼎聞言有點失望，他是學物理的，雖然學的是天文物裡，卻也知電腦產業必然是未來的明星產業。他很想為台灣爭取到進入這個產業的機會，但卻知細川龍馬說的是事實。
細川龍馬察言觀色，適時拋出一個大糖果給李國鼎：「部長先生，我認為貴國該是努力培育一些科技人才的時候了。事實上，這次我們成立電子公司的企劃中，就包括設立一個延攬各國相關人才進行新技術開發的研發部。我們希望這個部門也能招聘許多貴國的研究人才，把最新的技術留在台灣。此外……」
他看向謝文堂，微笑說：「阿叔，你要捐的那四億五千萬中，其實可以撥出一部份做為培育台灣電腦相關人才。我相信只要方向正確，又有大量資金支持，那最多十年，台灣應該就能建立自己的電腦產業。」
鄧麗君實在是不敢相信這首〈小城故事〉是謝淑美的姪子創作的，畢竟謝淑美看來也就是比自己大幾歲而已，他的姪子能有多大，怎能創作這麼好聽的歌曲？
謝淑美轉頭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女孩，笑著說：「阿言呀，他現在三歲……。」
鄧麗君與哥哥的腳步都不由一滯，都是心頭愕然。三歲？三歲的小孩能創作歌曲？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
謝淑美發現身旁的兩人沒跟上來，轉頭看了一眼那對神情古怪的兄妹，大概是猜到了他們在想什麼，掩嘴笑道：「被嚇到了是吧，昨天郭大誠和林福映也是這種表情呢……郭大誠知道吧，專門唱台語歌的，很有名的，林福映是幸福唱片的老闆，他們公司的幸福男聲合唱團很厲害的。他們都說阿言作的那些歌很好的。你們別以為阿言只是個小孩，他可是音樂和文學的天才呦……。」
鄧麗君不太記得謝淑美後來說了什麼，她的腦海裡就只有「這首〈小城故事〉竟然是一個三歲小孩創作的」這個念頭。也不知怎地，就跟著謝淑美到了目的地。
謝淑美按了電鈴後，出來開門的是一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子。她看了一眼站在謝淑美身旁的鄧家兄妹後，笑著對謝淑美說：「剛好龍馬他們也在，快進來吧！」
這間日式平房佔地不小，還有一個寬敞的庭院，看來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這讓家境並不富裕的鄧家兄妹感覺壓力頗大，走在謝淑美後面眼都不敢亂轉一下。
更讓鄧麗君吃驚的還在後面，進了客廳之後，只見影影綽綽的竟有六七人之多，其中還有幾個外國人。她有點被這場面給嚇到了，根本不敢正眼去看那些人。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瞥見一個小小身影竄到她面前，仰頭就說：「妳就是鄧麗君？沒錯，妳就是鄧麗君！來，這歌譜妳拿著，試唱看看！」
鄧麗君還沒搞清楚這是什麼狀況，手裡就被塞進幾張紙。然後那個小男孩就硬把她拉到牆邊的鋼琴旁，催促她快點準備練唱。
鄧麗君只覺得暈糊糊的，糊里糊塗地就在那先前為她們開門的女子的鋼琴伴奏下開始練唱。更莫名其妙的是，那個小男孩還不時叫停，批評她這裡唱得不好那裡唱得不對，要她一遍遍地重來。暈頭轉向的她本來想向哥哥求援，卻見哥哥被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拉到一旁竊竊私語去了。
等到鄧麗君把那首〈甜蜜蜜〉反覆唱了七八遍，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心思集中在歌唱時，那個一直皺著眉頭的小男孩卻又叫停了：「好了，就唱到這裡吧！我看今天再唱下去也就是這樣了，改天再練吧！」
鄧麗君還沒回味過來那句「改天再練」是什麼意思，那個彈鋼琴的女子卻先丟出一個問題：「鄧麗君，妳有跟哪家唱片公司簽約嗎？」
鄧麗君楞了一下，直覺地回說：「沒有，不過我……」
她正想說今天就是和宇宙唱片的老闆約了要談出唱片的事時，那個女子卻又緊跟著問了一個新問題：「妳想不想唱我們家阿言的歌？」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考慮，她反射性地脫口就說出了答案：「想！」
只見那女子喜眉笑眼地說：「想就好了，那我們簽約吧，我們公司給妳的條件是……。」
半個小時後，鄧麗君走在回圓環的路上，還是有點搞不太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看了看在前面邊走邊唱歌的謝淑美，低聲問走在旁邊的哥哥：「哥，剛剛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也是到現在還覺得有點神志昏眩的鄧家哥哥遲疑了一下才說：「剛剛……好像妳跟那家什麼希望音樂的公司簽了五年約。」
「呀！怎麼會……」鄧麗君大為吃驚，正想說怎會這樣時，卻想起方才自己好像真的簽了幾份文件。現在，自己的手上還拿著一個紙袋，裡邊是一疊歌譜，人家要她回家先練著，下星期再去公司報到。
她又看了一下她哥哥緊抱在胸前的那個紙袋，忍不住問：「哥，你拿的那是什麼？」
被鄧麗君這一問，鄧家哥哥猛地打了一個哆嗦，將那紙袋抱得更緊，左右看了一下，確定無人注意，才低聲說：「妳的簽約金。」
鄧麗君聞言一驚說：「呀！哥，你怎麼跟人家拿簽約金了，我們待會兒還要跟宇宙唱片……」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好像之前宇宙唱片的老闆只是說今天吃飯順便談簽約的事，所以跟那家希望音樂簽約應該是沒關係的。
可是，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就跟一家不知根不知底的公司簽約呀，一想到這裡，她不禁向哥哥抱怨說：「哥，你也不幫忙多想一點，我們不能為了一點點錢就……」
「丫頭！」鄧家哥哥打斷鄧麗君的話，這才低聲說：「不是一點點錢，這裡有十萬塊，是人家付的簽約金。裡面有合約，妳回去看。人家跟妳簽的是五年基本約，每個月可拿五千元薪水，每年出一到兩張唱片，有灌錄演唱費，還可分到兩成銷售利潤。不過，人家要求妳得把書唸完。」
鄧麗君聞言低呼：「呀！有這種好事？」
她有點不敢置信，她先前聽人家說的簽約金都是一兩萬，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十萬的。而且，她也沒聽過唱歌的人可以分到唱片銷售利潤的。更何況，有了五千元的月薪，她就不必天天去歌廳唱歌了，這樣或許她真能應付學校那越來越重的課業了。
不過，這時她忽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苦著臉問哥哥：「哥，我們等一下要怎麼跟宇宙唱片的老闆說呀？」
……………
鶴田遙一行到達香港時已是晚上十一點了，等坐著匯豐銀行安排的車到半島酒店時，都快到十二點了。雖然時間很晚了，半島酒店的經理卻是親自帶著幾個主管迎接她們。依據今日下午在台北與匯豐渣打兩家銀行簽的那份協議，謝家將購入半島酒店母公司香港上海大酒店有限公司百分之十七點八的股份，已是僅次於擁有絕對控股權的嘉道理家族的第二大股東。
鶴田遙才一進到那間為她特別安排的豪華大客房，房間的電話鈴聲就響了。
「打擾了，請問是台北來的細川夫人嗎？我是陳文雄的堂弟陳知秋，我堂兄要我幫你們找幾個可以幫忙的朋友。我報社那邊十點多才下班，只能這麼晚來找你們。我們現在在樓下大堂，不曉得是否方便見個面？」
鶴田遙暗暗嘆了口氣，很想告訴對方明天請早，不過聽電話那頭男子的聲音充滿歉意，想來對方也是迫不得已。所以她沉思了幾秒鐘，就約對方在樓下酒吧見面。
或許是近來香港太不平靜，當鶴田遙和大江拓哉、木村由伸三人走進酒吧時，酒吧內就只有一桌六個客人。對方一見鶴田遙她們進來，立即起身相迎。其中一個戴黑框眼鏡的高瘦中年男子說：「是細川夫人吧，我是陳知秋。這幾位是我的朋友……。」
陳知秋帶來的朋友，一個是留英學建築現在自己開了家小事務所的池建勳，一個是在英商香港置地公司擔任小主管的丁鎮東，一個是與陳知秋同樣任職於《明報》的王祥飛；剩下的兩人都是在香港商業電台工作，一個叫李萍雲，另一個叫林彬。
一群人都坐下後，鶴田遙展現出一個出版社社長應有的幹練，劈頭就說：「很抱歉，因為從台北出發的晚，只能讓你們在這麼晚的時間還跑一趟。時間太晚，我就不說廢話了。台灣謝家應港督之邀來香港投資，我們需要懂房地產、股市和唱片出版的本地朋友幫忙。」
幾人聽了互看一眼，都是露出疑惑神色。陳知秋想了一下，斟酌著說：「細川夫人，我在媒體工作，卻未曾聽過英國人會主動邀台灣人來香港投資……。」
鶴田遙笑笑，從手提包裡拿出今天在台北簽的協議，推到陳知秋面前，這才說：「這是今天下午在台北簽的協議，港方代表是財政司高級專員羅傑．龐德、匯豐經理巴奈特．福克斯和渣打經理亞伯特．伍德。你們熟悉香港的情況，請順便幫我們看看房子和股票是否買貴了。對了，這份協議在八月二十七日才會對外公開，請各位務必保密。」
幾個人一聽竟是一份必須保密的協議，都是有點吃驚。等幾個人探頭把這份協議看完後，更是面面相覷，有點不敢置信。
丁鎮東熟悉地產業，首先就看出這份協議中那些房產的背景和價值：「這些都是英國人的高級住宅，去年年初可都是一平方呎要幾千元的，英國人竟然肯用這麼低的價錢賣給妳們……。」
熟悉股市的王祥飛也看出了端倪，低聲驚呼：「屈臣氏、香港置地、牛奶國際、香港上海大酒店有限公司、香港電燈、煤氣公司……匯豐與渣打竟賣給妳們這修公司的股票……等等！呀！你們竟然已是半島酒店的第二大股東！」
擔任電台主播的林彬卻是比較沉著，遲疑了一下後問了一個關鍵問題：「細川夫人，我能問一下謝家的背景嗎？我很好奇，向來瞧不起華人的英國人怎麼會對謝家這麼好？」
鶴田遙嫣然一笑，徐徐說：「謝家的祖先幾百年前就去台灣開墾了，他們曾發現一個金礦，只是謝家向來低調，要求子弟生活儉樸，所以外界多不知道……」
倒到這裡，她將勸業銀行開具的財力證明遞給林彬，繼續說：「這是日本勸業銀行台北分行開的證明，事實上謝家的資產不只如此，總數應在三億美元左右。」
林彬趕緊低頭看那份英文版的財力證明，這時只聽鶴田遙又說：「謝家本來沒想來香港投資的，是港督的好朋友愛迪生．史東大律師的勸說，謝文堂先生才改變主意的。史東大律師的女兒是謝先生孫子的音樂老師，知道一點謝家的情況。港督拜託史東大律師在英國招商來救現在香港的經濟危機，但現在香港的情況你們也清楚，哪有英國人敢來投資，史東大律師就把腦筋動到謝家身上。謝家雖只投資四千二百萬美元，兌現在的香港可是珍貴無比的救命錢，你們說英國人能不加倍巴結謝家嗎？」
陳知秋等幾人又是互看一眼後，才由陳知秋帶頭說：「那你們希望我們怎麼做？」
鶴田遙微笑說：「明天開始我們就會開始籌設一家地產公司和一家金融投資公司，我希望你們能先以顧問的身份加入。我們有一些人，但都不是華人，對香港狀況的瞭解不夠深入，我希望你們能補足這個漏洞。還有，雖然半島酒店會為我們安排一間辦公室，但那是給歐美人看的，我們必須立刻再找一間臨時辦公室，也必須立刻找一些工作人員。」
說到這裡，她又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陳知秋，說道：「這裡面有工作要點和五千元美元，你們看一下，如沒問題，我們明天中午十二點在這裡碰面。如果屆時我另外有事，大江先生或木村先生也會來。」
陳知秋等人知道鶴田遙這是要結束今晚的談話了，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誰知鶴田遙站起來走了幾步後卻又走了回來，先是對陳知秋說：「陳先生，陳律師提過你要辦報的事，這件事我們會幫忙，但你得快點找人把企劃書送去台北。」
然後，她望向林彬，躊躇一下後才說：「林先生，謝家有個朋友是美國中情局的，知道謝家要來香港投資，就給了我們一些情報……林先生，有暴徒要殺你，情報說他們計畫在這個月二十四日趁你上班途中動手。不過，他們也可能會提前或延後動手，這段時間你得多小心。」
說完她轉身就走，把一臉錯愕的林彬等人拋在腦後。她昨晚和細川龍馬、細川舞子三人連夜翻譯黑田直樹那份建廠企劃書，今天又忙了一天，連在飛機上都還得抓時間看資料，現在早累得不成人形了，只想回房睡覺去。
等進了電梯後，剛剛把一切聽在耳裡的大江拓哉忍不住問：「鶴田，謝家和中情局有聯絡？」
鶴田遙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器說：「騙他的，我只是不滿他們這麼晚來找我，忽然想到阿言跟我說他夢到的香港情況時，提到這個月二十四日有一個商業電台的主播被左派暴徒殺了，這是使香港社會迅速傾向反對左派的重要關鍵。誰知道阿言夢到的這件事是不是真會發生？就算真會發生，阿言也沒夢到那個倒楣的主播叫什麼名字。哼！睡眠不足是美女的大忌，他們敢害我睡眠不足，嚇他們一次已經算是最輕的懲罰了。」
大江拓哉和木村由伸兩人頓時無語，碰到鶴田遙這種小心眼又喜歡抓弄人的老闆，只能怪林彬他們命苦了。
鶴田遙的話確實把林彬他們嚇了一大跳，可待他們想問清楚時，鶴田遙早就轉身走出酒吧了。他們稍稍考慮了一下是否該追上去問個清楚，鶴田遙三人就進了電梯。幾人面面相覷後，只能坐下來討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才一坐下來，李萍雲就急急問陳知秋：「知秋，這會是真的嗎？真的有人想殺林彬嗎？」
陳知秋臉色陰郁地回說：「我怎麼會知道，不過……或許真有人想殺林彬。」
陳知秋這樣說是有所本的，自六月七日左派大暴動以來，林彬在其主持的節目中嚴厲批評共黨以打砸燒殺破壞香港秩序的行為，市井間早有共黨將對林彬不利的傳聞。只是，傳聞終究是傳聞，而這一次鶴田遙說有來自美國中情局的情報，連動手時間都清清楚楚，這就不得不讓人當真了。
大家聽陳知秋這麼說，心情都更差了。池建勳看了一眼林彬，斟酌著說：「或許，我們可以請警方保護林彬。」
林彬鐵青著臉不接這話，他向來對香港警察的貪腐不滿，平日可沒少加批評，實在是不願找那些人幫忙。
「沒用的……」王祥飛否定了池建勳的建議，解釋說：「警察整整小流氓還可以，但那些左派暴徒根本不是黑社會，除非知道他們是哪些人，藏在哪裡，或者他們的具體行動計畫，不然警察幫不上什麼忙。」
李萍雲一聽，靈機一動說：「那我們就請鶴田遙提供我們更詳細的情報，這樣警察總幫得上忙了吧。」
這時當事人林彬終於開口問陳知秋：「這個謝家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能得到中情局的情報，是不是和國民黨有關？還有，一個台灣人家族要來香港投資，派來的人卻都是日本人，這不太尋常。」
陳知秋沉吟了一下後說：「我在台灣的時候，是聽過建成圓環那一帶有個謝家，好像祖先是在大稻埕做生意的。至於詳細狀況怎樣，我那時年紀小，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我堂兄說了，謝文堂雖然有不少國民黨的朋友，卻又與反對派的人關係密切，想來謝家應該不是國民黨的人。」
「關於那幾個日本人的事，我堂兄卻是說的很清楚。二戰時謝文堂曾被日本憲兵隊抓過，是他一個姓細川的朋友救了他。戰後那個日本人回日本後，在謝文堂的資助下成了九州的大生意人，一對子女從小就常在謝家住的。現在台灣的狀況你們也知道，謝家的人很難到香港來，這才讓細川家的人幫忙出面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後，才又接著說：「我堂兄倒是沒提過謝家和中情局有什麼關係，不過他說過謝文堂的孫子有好幾個外國老師，還有個在美軍電台工作的美國人當了謝家那家音樂公司的總經理。我想，謝家會不會是透過那幾個人得到情報的？」
陳知秋一說完，李萍雲就接過話頭說：「不管他們是怎麼得到情報的，我們都必須請他們提供更詳細的情報！」
陳知秋聞言苦笑說：「那我們恐怕得先拿出誠意，把對方請我們辦的事好好辦成……鎮東，你看一下那份資料，看事情好不好辦。」
丁鎮東從紙袋裡抽出一張紙，低聲唸說：「立刻租或買一間至少三千平方呎的辦公室……這我可以幫忙，我手上剛好有這樣的地方。聘僱七八名熟悉地產和股票買賣的文員……這我們大家合計一下應該也沒問題。立刻蒐集聯邦地產的股票分布經營狀況與現金流量資料？這、這……難道他們想吃掉聯邦地產？」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張玉良家族的聯邦地產可是現在香港有數的大地產公司，中環的聯邦大廈和國際大廈這兩座商業辦公大樓就是他們的。謝家想吃掉聯邦地產這樣的大公司，野心還真是大的讓人咋舌。
不過，熟悉香港各公司狀況的王祥飛忽然想起一事，驚呼道：「呀！或許他們真有可能吃掉聯邦地產。我聽說張玉良家族這幾年擴張太快，不但把手上的地產都質押出去了，連聯邦地產的股票都質押了不少，現在他們家族擁有的股權最多只有四成了。剩下那六成股票，應該至少有一半在匯豐渣打手裡。上個月落成的國際大廈入伙情形好像很不理想，張家現在應該已經沒多少流東資金了……。」
幾人都是倒抽一口涼氣，因為如果王祥飛說的是真的，那得到匯豐渣打支持的謝家只要能再收購一成的股票，就幾乎篤定能吃掉聯邦地產了。
……………
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九日，星期六。
一早謝淑美就過來細川舞子家幫忙，今天謝文堂約了李國鼎談事情，得把阿容那個麻煩精看好，不能讓她竄出來亂場。
謝淑美順便帶來了早餐，這讓謝子言感動的想哭。自從松井陽子陪家人去南部後，細川舞子家的飲食水準就一落千丈。午晚餐還可以請圓環那邊送過來，早餐卻幾乎都是吃細川舞子前一日買好的麵包。謝子言是不反對吃麵包，可是要連吃了一星期同樣口味的麵包，那可就日人倒胃口了。
正吃著早飯，細川龍馬就帶著田島京和黑田直樹過來了，他們都拉著大行李箱，卻都是細川龍馬的行李。他今天就要先搬進細川舞子家右邊的房子了，剛好拉著兩個免費勞工幫著搬家。黑田直樹今天傍晚也要先回日本去了，電子公司得招募一些日籍幹部，採購機器設備也得他幫忙，他再不回去細川龍馬都要攆人了。倒是田島京雷打不動地繼續住在國賓，他怕熱，現在的台北可沒幾個地方二十四小時都有空調。
謝文堂和李國鼎約的是早上十點，但他九點多一點就來了。依慣例先把兩個孫子叫過來詢問昨日做了什麼事，這才打發他們回房去。
謝子言要回房時，聽到幾個大人在說要買車及聘司機的事，就特意放慢了腳步。他可是很期待細川舞子能買輛車找個司機，這樣他就能搭車把現在的台北市好好逛一圈。這年頭台北市的形貌可是與幾十年後差異甚大，許多地方都還是農地，還有好幾道瑠公圳大水道。再過幾年，這幅水鄉景致就要被醜醜的柏油路和水泥叢林所替代了。
然而，他還沒聽出個子丑寅卯，卻先聽到一句「……他的名字叫李師科」！
謝子言聞言心中大震，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趕緊回過頭去，卻見客廳裡幾個人正講得熱火朝天，似乎沒人意識到「李師科」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
「不會就是那個李師科吧？讓台灣第一個持槍搶銀行的大盜來當司機，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謝子言心中哀嚎，卻是不知該怎麼跟幾個大人說。一來是他不能確定這個李師科是不是那個十幾年後的大盜李師科；二來據說大盜李師科本來也是個待人友善辛勤工作的良民，是不忿當時的銀行與權貴財團勾結，這才幹下殺警奪槍搶銀行的大案，所以就算這個李師科真的是那個後來的大盜，可是他現在可是個百分百的好人呀！
問題是，如果這個李師科真的就是那個人，請個大盜當司機這種事，可不是謝子言的小心臟承負得起的呀！
憂心忡忡的謝子言就這樣坐在房間裡發呆，卻沒注意到李國鼎來了後幾個大人談話的情形，更沒注意到這期間還上演了一齣鬧劇。而且，這齣鬧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
李國鼎和謝文堂認識是一九五三年的事了，那時他擔任臺灣造船公司總經理，有個朋友請他去圓環吃飯，他見這一帶出奇的繁榮，就問起老闆關於圓環的事。結果一談之下發覺兩人還蠻談得來的，之後便又去了幾次圓環，一來二去的和謝文堂也就成了好友。不過兩人是君子之交，謝文堂也從來沒說過要他幫個忙之類的。所以這次謝文堂相邀，說有一事非得他幫忙不可，他也不好拒絕。
此刻李國鼎看著放在眼前桌上的東西，以他的專業能力自然能看出這三件東西有些蹊蹺，只是一時之間還不能完全搞清楚。所以他抬起頭來注視謝文堂身邊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日本男子，希望他能進一步說明。
細川龍馬指著桌上的東西微笑說：「部長先生，這台小機器叫隨身聽，可以播放卡帶，也可以收聽廣播，它的耳機裝置可以讓人隨時隨地收聽音樂廣播卻不會吵到別人。這台是手提音響，它的喇叭輸出功率比隨身聽強多了，而且它有麥克風插孔，所以除了可以聽音樂廣播外，還可以讓人隨時隨地高歌一曲。至於這個瓶子，我們叫它寶特瓶M是用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酯製造的瓶子，輕耐摔，比玻璃瓶好用多了。」
說到這裡，他拿出兩份資料遞到李國鼎面前，這才慎重地說：「部長先生，這些都是我們的技術團隊開發出來的東西，我們想要在台灣設廠生產這些東西！」
李國鼎接過資料，看了一下封面，狐疑地說：「音樂公司？」
細川龍馬微笑說：「隨身聽與手提音響都是用卡帶的，為了推廣卡帶，我們要設一間音樂公司。而且，我們的音樂公司不是對準台灣市場，而是瞄準整個亞洲，我們希望能將台灣發展成華人的音樂文化中心。所以，我們已經和美國哥倫比亞唱片簽約取得亞洲代理權，也將引進美國先進的錄音室和唱片卡帶生產設備。」
李國鼎聞言眉毛一揚，他已大致猜出細川龍馬的宏圖，但他還是沉聲說：「細川先生，現在我國很歡迎外資來台投資，你只要依照程序申請，我想政府沒有不准的道理。」
細川龍馬點點頭說：「我知道。不過，我聽說美國日本都有大公司在研究這些東，我們很希望能搶先上市，這樣對我們有好處，對貴國也有好處。」
李國鼎聽了大以為然，就算只是領先幾個月，也能為台灣賺回來一些亟需的外匯。所以他大方地說：「我會請部裡同仁盡快審查辦理。」
得到了李國鼎的承諾後，細川龍馬看了下謝文堂，這裡還有件大事得李國鼎幫忙呢。
謝文堂知道細川龍馬的意思，略一遲疑之後，一咬牙說：「國鼎兄，還有件事，是關於資金……」
李國鼎一聽謝文堂竟然提起資金的事，以為謝文堂是要他幫忙向銀行貸款，趕緊搖著手說：「文堂，我管的是經濟部，錢的事你得去跟銀行談，這事我真的幫不上忙。」
謝文堂聞言有點愕然，看了看一臉苦相的李國鼎，忽然想明白敢情這位老兄是以為謝家是要走他的關係借錢來著。哭笑不得的謝文堂趕緊解釋：「國鼎兄，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借錢，而是要換錢。」
謝文堂拿出勸業銀行的黃金保管證明放到李國鼎面前，接著說：「我家祖先幾百年前就來台灣開墾了……。」
謊話說了一百遍連自己也會認為是真的，現在不管是謝文堂還是細川龍馬，都還真的有點相信謝家的祖先真的是挖到了金礦。於是李國鼎不但聽到了一個家族意外發跡卻刻意低調的傳奇故事，還聽到了謝家與細川家數十年恩義相結的感人故事。要不是手上那份確實存在的黃金保管證明，他還以為是在聽說書呢！
謝文堂看著一臉呆若木雞模樣的李國鼎，使出殺手鐧：「國鼎兄，這是九十六萬八千盎司黃金的保管證明。我知道政府最近要推動延長義務教育，如果政府能同意讓我兌換這些黃金，我願意均出四億五千萬元做公益之用，其中三億元指定用於義務教育上。」
這個月月初政府才通過要將國民義務教育延長為九年，相關經費由台灣省台北市負責，不足之處由行政院提撥。問題是省市各自合計預定支出與財政能力後，上報的開辦經費缺口高達三十六億元。前幾日的行政院院會中，一干政府官員都還在為如何生出這三十六億元而發愁。如今謝文堂竟要一口捐三億元做推動義務教育之用，雖不能完全解決預算缺口，但這畢竟是份大禮。更重要的是，有謝文堂帶這個頭，或許國內那些有錢人也會起而效法吧！
李國鼎覺得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暈頭轉向，連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讓心情稍微平靜一些。他正想進一步確認時，卻聽「叮咚！叮咚！叮咚！──」，卻是大門門鈴響起。
門鈴聲又快又急還持續不停，似乎是按門鈴的人有什麼不得了的急事。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細川舞子趕緊去看是誰，客廳內的五人卻像是被那門鈴聲驚嚇到一樣，都很有默契地閉嘴不語，只是望著庭院那邊。
「細川龍馬，你給我出來！」
「舞子，妳別攔我，我知道龍馬在裡面，我要見他！」
大門那邊傳來男子用日語怒吼大叫的聲音，這讓客廳內三個人都皺起眉頭。謝文堂知道李國鼎不懂日語，先示意細川龍馬去看是怎麼一回事，這才低聲將那幾句話翻譯給李國鼎聽。
細川龍馬才走到屋門口，就見大門那邊三個人推開細川舞子衝過來。他還沒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一道身影就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怒吼：「龍馬！你那份資料快把我們搞瘋了，快把你那個電腦專家叫出來，不然我就揍你一頓！」
細川龍馬定睛一看，卻是北川雅治，跟在他後面的是北川雅治那兩個美國同事。而這三個傢伙都是滿眼血絲一臉鬍渣，活像幾天幾夜沒睡覺的樣子。
細川龍馬心思一轉，便知他們應該是被謝子言那份資料折騰慘了。他先用手勢告訴客廳內幾人沒事，這才微笑用英語對北川雅治說：「我不是說那人要過幾日才會來台北嗎？你現在揍我也沒用呀！」
北川雅治一愣，放開細川龍馬的衣領，旋即恨恨地說：「那他哪一天會來？我們不能一直等下去！」
細川龍馬伸手整一整衣領後，這才說：「在一兩天吧……我建議你們回飯店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不然那人來了你們卻神智不清，那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北川雅治和他的同事又怒氣沖沖地狠瞪了細川龍馬一眼，這才要轉身走人。
「等等！」細川龍馬叫住三人，不悅地說：「剛剛我正與中華民國的經濟部李部長談重要事情，你們這樣子闖進來打擾了我的貴客，你們不應該道個歉再走嗎？」
等北川雅治三人走後，細川龍馬向李國鼎鞠躬致歉，解釋說：「那個北川雅治是我的老朋友，那兩個美國人是他的同事。他們都在美國一家叫仙童的積體電路公司做事，據說那兩個美國人還是那家公司的核心幹部。我們的專家在電腦上有了一些突破，他們急著想見我們的專家，情急之下才這麼無禮，請部長先生不要介意。」
李國鼎眉毛一揚說：「仙童？我聽過那家公司……細川先生，你們在電腦方面也有著墨，是想成立這方面的公司嗎？」
「哈！果然上鉤了……」細川龍馬心裡暗笑，臉上卻是無比鄭重地說：「是的，不過很遺憾，電腦這個行業不但需要足夠的硬體建設配合，而且需要大量的相關人才，現在台灣的條件還不夠。」
李國鼎聞言有點失望，他是學物理的，雖然學的是天文物裡，卻也知電腦產業必然是未來的明星產業。他很想為台灣爭取到進入這個產業的機會，但卻知細川龍馬說的是事實。
細川龍馬察言觀色，適時拋出一個大糖果給李國鼎：「部長先生，我認為貴國該是努力培育一些科技人才的時候了。事實上，這次我們成立電子公司的企劃中，就包括設立一個延攬各國相關人才進行新技術開發的研發部。我們希望這個部門也能招聘許多貴國的研究人才，把最新的技術留在台灣。此外……」
他看向謝文堂，微笑說：「阿叔，你要捐的那四億五千萬中，其實可以撥出一部份做為培育台灣電腦相關人才。我相信只要方向正確，又有大量資金支持，那最多十年，台灣應該就能建立自己的電腦產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