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維吉尼亞州的上空一遍赤朗,陽光溫暖,但室溫卻接近零下。冷風吹拂的艷陽要冷不冷、要熱不熱,魔鬼般的生態下沒人能夠忍受。




一名女人躲進一棟較新的十二層樓飯店。這間飯店的設計很特殊,外觀看起來又方又直,大量的窗戶沒有拉上布簾,室內因此不至於昏暗。




「呼……」




名為孟娜的女人體型窈窕,有一頭過腰的赤褐髮,雙眼呈現琥珀色,面孔不似東方,也不似西方人,看起來像混血兒的她目視年齡約25歲。她穿著襯衫、白色外袍、黑色皮鞋,從衣著看來,似乎是在醫院工作的醫療人員。




「可惡,怎麼這麼冷……這裡還有人嗎?」




無人的大型飯店顯得陰寒,孟娜在這間精美的飯廳中找不到目標,也找不到生機。




室內隔絕了室外的低溫,卻阻止不了發抖的身軀,筆直前進的身影顯得無助,身體失溫後開始昏眩,隨時都可能閉上眼睛。




「呼,救我──誰在……」




孟娜疲憊地忍受惡寒,直到她看到房間才激動地推開房門。孟娜在櫃子找到了一件厚衣,瞬間的暖和讓孟娜感動落淚。她閉著雙眼,被窩中的安詳是她渴求的家,也是僅存的生存契機。




孟娜看向二樓的窗戶,窗外的世界空曠無比,看起來像恐怖電影才會出現的場景,逼真到讓人連日惡夢。




「手機通嗎?」




孟娜取出手機通話,不論是打給媽媽還是爸爸,就是都沒有人接聽。她在了無生機的絕境中掉下眼淚,無助地張望窗外,完全感受不到暖意所帶來的希望。




「可惡,我不會死在這的……絕對不會!」




心酸的孟娜滴著淚水,她不但沒有失去戰意,反而燃起了強烈的求生意志,意志強韌到可以劈開名為環境的惡魔。









天空烏雲密佈,不久後開始閃爍著雷光,宏亮的雷聲足以震撼天地物萬,像在宣示世界的薄弱跟無能。




天氣過度可怕,妮卡尼亞跟古瓦肯德根本離不開建築。他們走在十一層樓查探地形,這段路他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物品,例如倉庫有箱子、餐具、毛巾等日常用品,就連儲藏室也發現了鞭炮、特製推車跟打火車等物品。發現雖然豐收,他們可以帶出了物品卻很有限。




「喂喂──古瓦肯德!我們要把這些東西搬到車上嗎?」




妮卡尼亞看著推車上的一堆鞭炮,完全不了解古瓦肯德腦袋在想些什麼。




「不用,等下就有用了。」




這輛特製推車上有機械組件,遇到不同平面的高度時會自動調整水平面,物品永遠都不會傾倒,非常方便。他們兩人花了快半小時才將推車弄到聯誼廳,這段路上濕氣越來越重,又濕又冷,相當地難受。




「100、102、105……」




古瓦肯德站在聯誼廳外的遮雨棚,他清點了一下煙火數量,點完後就點燃了一根煙火。




著火的引線蠢蠢欲動,短短五秒便飛出建築,直衝雲霄。灰暗的晴空綻放出美妙的火花,看起來非常的美。




「來放煙火吧!」




「咦!煙火秀?」




面對古瓦肯德的奇怪舉動,妮卡尼亞又喜又驚。她雖然不明白古瓦肯德的用意,但煙火的浪漫卻抓到了她的心。




「很漂亮,可是你真的只是單純地觀賞煙火嗎?」




「怎麼可能呢?這可是娛樂性跟實用性同時兼具的活動。」




「娛樂性我理解,那實用性是指什麼?」




妮卡尼亞坐在椅子上眨眼,內心的困惑似乎還沒解開。




「那是信號呀,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會對天空放煙火。」




「對了,原來是這樣!如果這附近有人,看到煙火後就知道這邊有人活著了!」




古瓦肯德的提示讓妮卡尼亞興奮地跳了起來。




「沒錯,答對了。」




投射煙火能夠宣示自己的存在,看似荒唐又沒意義的舉動,只是回歸到了久遠年代的作法。古瓦肯德用這種方式來傳達自己的位置,只要有人看到,其他人就會主動來尋找他們。接二連三的煙火,在天空連續閃爍著,直到他們感受到暴風圈的烈風才停止。




走入屋內的兩人關起了窗簾,也關上了所有的門鎖,顯然是為了防備暴風雨動搖門窗。




「現在又沒事情做,乾脆看電影吧!」




妮卡尼亞跑到電視前面翻箱倒櫃,她找到了幾片電影,其中有一片是她沒看過的,上頭的發行日期嚇到了她。




「奇怪了,2322年,這是一年後發行的電影。」




古瓦肯德好奇地來到了妮卡尼亞的身旁,連他自己也開始好奇現在究竟幾年了。




「妮卡尼亞,妳知道現在西元幾年嗎?」




「不知道,這邊又沒有月曆跟電腦可以用,而且我手機上時間也很奇怪。」




妮卡尼亞看自己的手錶,上面的時間顯示2321年,完全沒有奇怪的地方。




「確實。」




古瓦肯德看了自己的錶,上面只有顯示時間,沒有顯示其他訊息。




「對了──有什麼東西會記載當代的日期?」




古瓦肯德深思後忽然緊縮雙眼,他心中的那把尺逐漸明朗,彷彿測得了這世界的真理,不希望真相是他所想的那樣……




「電腦內建的時間吧,一直都會跑。」




一問一答往返間,妮卡尼亞激發出了創意的火花。




「話說回來,我之前真的沒有仔細看日期,所以抓不到現在的正確時間。」




「那你要怎麼抓日期?」




「我有辦法了──」




電腦是吧?那輛車的微電腦系統……古瓦肯德想著,忽然得意了起來。




「什麼辦法?」




「我們的程式介入儀,也有微電腦,應該可以找到正確時間。」




「真的嗎?太好了!」




妮卡尼亞擠到了古瓦肯德的側面,古瓦肯德從背包取出程式介入儀。儀器開機完畢後顯示了內建視窗,古瓦肯德在系統管理員找到了時間跟日期設定。系統預設值不顯示日期跟時間,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設定,但對程式介入儀來說卻很正常,因為這個機器本來就可以跳過時間比對,不會被其他電腦的限制程式綁定時間。




「來看看真相吧。」




日期功能一打開,窗外就傳來了陣陣磨擦聲,狂暴的風雨襲捲到這棟大樓,任何生物都逃不過大自然的魔爪。




妮卡尼亞眼睛連眨都不眨,古瓦肯德也是同樣。兩人同時緘默,彷彿惡魔勾走了他們的靈魂,肉體只是空虛的軀殼。




現在時間【西元2344年7月25日◎14:27分。】




不可置信的呆滯神情注視著螢幕不放,兩個人默默無語,只剩下暴雨的譏笑。




氣流停滯,命運弄人,空白的23年是生命中最大的缺憾。時間的變化太大,無人能夠掌握,留下的人只能用逃避來面對迷離。




無從解讀的無奈是噩耗。人們到了哪邊去了?他們連一點點蛛絲馬跡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




「嘿──這機器沒開玩笑吧?」




錯愕的妮卡尼亞看著面色黯然古瓦肯德的傻笑。




恐慌攻陷了生存者的心房。對生者而言,他們不能再對明天失去信心。




「機器不會說謊,我們可能是遇到什麼事情回到了23年後的現在……」




屋外一片黑暗,魔鬼一般的暴雨灑落在室外的世界,持續打擊生者的信心。朦朧窗戶沾染火爆的激流,無情的洗禮,幾乎沖走了兩人心中僅存的一線生機。




「這陣雨,可能暫時不會停了,我先去睡個午覺。」




古瓦肯德態度淡然,關閉程式介入儀後走入客間。不堪的真相需要時間去沉澱,他不想承認事實,希望這一切只是眨眼即逝的惡夢。




當世界已經沒有黎明,只剩下夜晚的星辰,這蠻荒的城市又能擁有什麼將來?在黑夜中期待天明,是人們唯一的選擇。




假睡的古瓦肯德躺在床上,他睜開的眼睛呆滯,看不到期盼的未來。




「我也休息一下。」




妮卡尼亞躺在沙巴上向古瓦肯德問好。




生者需要時間去接受殘酷的現實,不然他們會就此倒下。他們背負著死亡的覺悟面對明天的挑戰,只有希望可以幫助他們走過絕望的明天。




妮卡尼亞躺在床上不動,調閱手機上的連絡人──從父母到好友,上司到同事,熟悉的名字通通化成粉碎的美夢。




客間床鋪傳來嗶聲,古瓦肯德拿出手機。螢幕上的弱光投射在他空洞的面孔,反紅的電力意味著真正的別離背。




「妮卡尼亞,我要出去透透氣。不會出去很久,不用擔心我。」




古瓦肯德離開客房,肩膀上的無形巨石將他自己壓得支離破碎。




「喔。」




妮卡尼亞凝望著離開的背影,滿心不安。




十一樓的空曠走道遼闊且寬敞。孤行者步步通往深淵,生機不存的死城是古瓦肯德人生最大的阻礙。古瓦肯德目光空泛,觸地的兩腿直行前進,失去靈魂的肉身迷失在風雨雷聲中掙扎,猶如行屍走肉。




雷光照耀輕塵,風透出不安。鏡子影射男人的身影,悲鳴躲在生者背後哭泣。逼近的壓力拉進人與氣窗的距離,男人蹲在狹窄的角落逃避,發抖的眼皮睜不開眼睛。




「嗨?媽──妳在嗎?」




手機的螢光是古瓦肯德內心的殘缺,他哭訴的機會僅此一次。




「我很好,妳呢?」




豪雨灑落在窗門前發出噪音。




「媽媽,我知道妳在。妳安靜聽就好,我知道妳有聽到!」




左手在臉頰旁拭去淚水。




「對不起,是我不孝──整天像條狗聽人使喚,為了任務弄垮歐盟的跨海捷運系統。妳每次打電話給我,我都沒接到;爸爸的毎次問好,我人都不在家中聚會;當哥哥問起我想吃什麼,我都沒有一起聚餐。我銀行有很多存款,但是一文不值。」




古瓦肯德撫摸自己脖子的迷走神經。




「對不起,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媽媽,我愛妳們。可以告訴我妳在哪嗎?媽媽!」




瀕臨崩潰的人滴淚,活在恐慌中發抖。




「我好愛你們!真的!給我一次機會道歉好不好!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一定會趕上爸爸的喪禮!請妳告訴哥哥好嗎?我知道錯了,請他原諒我好不好!」




哽咽的哭容喊到聲音沙啞。悲情人生是滿懷缺憾的悲劇,也是永遠無法圓夢的結局。不論懊悔,或是認錯,無情的光陰始終不肯領情。




「媽──如果妳聽得到,回答我好嗎?我求妳了!」




慟哭的人淚流滿面,慟哭失聲。風狂雨暴伴著他伴奏,等待風平浪靜的天明。




〝系統電力不足,請主動更換電池或充電。〞




話筒傳來的餘響宣判了古瓦肯德死刑。




「等一下!不要掛掉好不好?我就在這裡,不要離開我!媽──媽!」




手機的背光消失,只剩下永無止盡的呼號。古瓦肯德面容僵直,瘋狂對著話筒吶喊,哭乾的眼淚是最致命的答覆。




「喂……求妳了,不要這樣子對待我!告訴我,你們在哪好嗎!不要丟下我!」




收不到衛星信號的手機是最無情的打擊。




「為什麼!不要丟下我呀!」




昇華的恐懼占據古瓦肯德的心房,他搖著頭、喘著氣,喉嚨發出虛弱的沙啞聲。




地板一陣奔跑,激烈迴響響徹雲霄,少女的懷抱直撲絕望的古瓦肯德。無聲的言語是走入心靈的救贖,潰敗邊緣的男人停下哭吼,用心感受少女身體的漁塭。




「沒關係,這裡還有我不是嗎?」




妮卡尼亞看著哭花的古瓦肯德傻笑,自己也不自覺掉了淚。




「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家人,因為我也想家了!」




難過的妮卡尼亞淚流滿面,代替淚盡的古瓦肯德繼續掉淚。




「別哭了,不然聲帶會受傷,以後你就連哭都沒得哭了!」




妮卡尼亞的安慰令孤獨的恐懼消散於天地。




古瓦肯德看著眼前人停止哭泣,眼神不再空洞。




妮卡尼亞跪在古瓦肯德的面前。他們看不見彼此,卻因此走入了彼此的人生,點燃明天的曙光。




古瓦肯德低頭放開手機,用僅存的氣力擁抱對他有愛的人。張開的雙映入對方的身影,在彼此肯定的點頭中重捨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