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鄧家眾人已經相信這家希望音樂是一家國際性的大公司了──如果不是國際性的大公司,怎麼會有這麼多外國人,連總經理都是老外呢?

就因為認為這家希望音樂一定是國際大公司,所以鄧家五個人就像小學生聽課一樣,都乖乖坐在那裡聽威廉.衛斯理說話,就算有滿腹的疑問也不敢問。

威廉.衛斯理卻是不喜歡這種感覺,嘆了口氣之後,他有點無奈地說:「我看得出來你們有很多話想說,你們為什麼不把話說出來呢?」

鄧樞猶豫一下,終於鼓起勇氣說:「衛先生,這個……你說沒有公司同意,麗君不能做商業演出,可是、可是她現在歌廳那邊也不能說辭就辭呀!」

威廉.衛斯理苦笑一下,糾正鄧樞說:「鄧先生,我的姓是衛斯理,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威廉,或者就像我的朋友一樣叫我比爾,但是我不姓衛。」

然後,似乎是為了避免讓鄧樞難堪,他不讓鄧樞有道歉的機會就繼續說:「這事我聽謝淑美小姐說過了,我們不會讓鄧小姐為難,她可以在那裡表演到合約到期。但是,沒有公司的同意,她不能簽訂新的演出合約。」

鄧樞對此不太情願,他家孩子多開銷大,鄧麗君在歌廳演唱的收入對家庭經濟來說十分重要。只是,這話實在不太好說出口。

他不說出口,對面的細川舞子卻是個人精,她看鄧樞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略一思索就明白鄧樞在為難什麼,便開口說:「鄧先生,公司每個月給麗君五千元基本薪水,就是為了讓她專心把書讀完及接受公司安排的訓練課程。她這個年紀不好好學東西,以後會後悔的。」

對這話鄧家人卻是不太服氣,只見鄧長安皺著眉頭不滿地說:「我們家麗君可是電台訓練班第一名畢業的……。」

細川舞子淡淡地看了鄧長安一眼,就對愛莉.藍德瑞說:「藍德瑞小姐,請妳幫一個忙,我的辦公桌上有一台手提式音響和兩個紙袋子,麻煩妳幫我拿過來。」

等愛莉.藍德瑞去了,細川舞子才對鄧家眾人說:「麗君的歌是唱的不錯,但是不是說已經到了完美的境界,我想待會兒我們聽一聽就知道了。」

細川舞子要放的錄音帶,是上週鄧麗君來時她錄下的。細川舞子為了隨時錄下謝子言口述的故事,在家裡準備了大量的空白錄音帶,所以那時鄧麗君試唱〈甜蜜蜜〉時,細川舞子就順手錄下了。而威廉.衛斯理也是因為聽過了這塊錄音帶,才默認細川家兄妹沒有先和他打個招呼就簽下一名歌手的越權行為。

而細川舞子可不是只有讓鄧家人聽鄧麗君的歌,在放完鄧麗君的歌後,她又放了黛安娜.史東唱的歌。這一來,所有沒有聽過黛安娜.史東唱歌的人全被震撼了。

細川舞子淡淡地說:「這是公司的股東史東小姐唱的歌,麗君,妳覺得她唱的怎樣?」

鄧麗君還沒回話,倒是她的二哥鄧長鴻搶著說:「當然是麗君唱的好,妳們那個什麼東的唱那什麼歌,難聽死了。」


鄧長鴻這話可惹惱了威廉.衛斯理,只聽他不悅地說:「鄧先生,美國哥倫比亞唱片公司聽了史東小姐的歌之後,可是派了高層人員來台灣,請求史東小姐能加盟哥倫比亞唱片……。」

細川舞子對鄧長鴻的死鴨子嘴硬也很不滿意,但她還是打圓場說:「我想,這事鄧小姐自己最清楚了。」

鄧麗君覺得不甘心,但她還是低聲說:「我唱的沒她好……。」

威廉.衛斯理很滿意她的態度,微笑說:「別難過,妳的音質很好,只要持續地做正確的努力,妳會唱的和史東小姐一樣好,甚至是比她更好。」

他頓了一下後,繼續說:「我們希望能幫妳成為一個超級巨星,所以妳必須學習演奏樂器,特別是鋼琴;妳必須精通日語、英語,最好還要懂廣東話;妳還必須學會如何適度地打扮自己。這每一項都得花去妳許多的時間。而依照我們公司大股東謝文堂先生的強烈建議,我們公司未成年的歌手都必須把重心放在學校。所以,我們無法容許鄧小姐私自做商業表演。事實上,根據公司的制度,就算是非商業性的演出也必須受到限制的。」

……………

在辦公室的另一間房間裡,細川龍馬對駱明說:「那麼,請問駱先生願意來我們公司工作嗎?」

駱明有點精神恍惚,在細川龍馬又問了一遍之後,他才苦笑著說:「看來你們公司那個股東就是個受過聲樂訓練的人,你們何必找我?」

在林福裕拒絕謝文堂的邀約後,郭大誠介紹了有歌手身份的駱明。駱明就像這時代許多的歌星一樣,對各地的電台、歌廳和唱片行都很熟悉。郭大誠認為希望音樂需要像駱明這樣的人才,而事實上也是這樣,所以細川舞子就請郭大誠找駱明來談談。

駱明這時和電台合作開歌唱訓練班維生,聽郭大誠說有為大公司工作的機會很心動。但他可不想只是幫人家做做公關,他想的是要希望音樂和他簽歌手約,甚至是請他擔任更重要的職位。為了展現自己的價值,他還把歌唱訓練班幾個表現較好的學生也帶來了,想要讓她們表現一下──學生都唱的這麼好了,何況是老師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剛剛細川龍馬詢問他是否有意為希望音樂工作時,他還想拿這幾個學生出來當籌碼,不料這時在另一間會議室的細川舞子卻放起音樂來。鄧麗君的歌聲也就算了,黛安娜.史東的歌聲卻是把駱明等人都嚇了一跳。知道唱歌的人是公司的股東後,知道人家根本看不上他唱的東西,駱明這時只覺得沮喪。

細川龍馬聽了駱明的話後卻是一愣,完全想不出來黛安娜.史東是否受過聲樂訓練和駱明有什麼關係?

同樣身為歌手的郭大誠,卻是從駱明帶學生來一事,大略猜出駱明是有意推介那幾個學生。當然,他也不明白這位仁兄心裡真正的想法,所以也不知這和公司的股東是否會聲樂有什麼關係。但既然駱明是他介紹來的,無論如何他也得幫駱明講講話。

「細川先生,駱明有幾個學生……」

被郭大誠這麼一提醒,細川龍馬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幾個女孩子,見她們都是用一種期望的眼神緊張地看著他。細川龍馬略一思索便知其故,沉吟一下後說:「待會兒我們要讓葉先生試唱,妳們不妨也來試試。而且,我們公司正要招募員工,或許妳們也可以試試。」

……………

兩個小時後,鄧家、郭大誠和駱明一大群人全坐在會客室裡,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著,卻是誰也不想說話。

鄧家人不想說話,是因為剛剛他們才經歷過一場水火二重天的煎熬。在等待那個叫陳文雄的律師來確立契約之前,鄧麗君又被要求進行一次試唱。問題是鄧麗君今天的狀態很差──正確的說法是她在聽了黛安娜.史東的歌聲後狀態就變得很差。於是對鄧家人來說,這次的試唱簡直就是個惡夢。

惡夢的來源不只是因為今天鄧麗君唱的不好,還因為希望音樂公司人員那挑剔的態度。除了謝淑美是一貫地稱讚鄧麗君唱的好之外,威廉.衛斯理和愛莉.藍德瑞都不客氣地指出了六七個鄧麗君歌唱技巧上的問題。最過份的是謝子言,鄧麗君今天的表現根本是被他批評的一無是處。

除了鄧麗君和鄧長安外,其他人都搞不懂謝子言這個小孩是來亂什麼的。要不是威廉.衛斯理說這個小孩是公司第一大股東的孫子和第三大股東內定的繼承人,鄧家人大概早就拍桌罵起來了。可是鄧麗君卻很清楚,這個小孩不但是個厲害的作曲家,他的批評還都很有道理──上週鄧麗君回去後可是有仔細檢討過了。也正是這樣,鄧麗君對自己今天的失常表現很是懊惱。

於是,在正式簽約前,鄧家人的心都是七上八下的,深怕煮熟的鴨子真會飛走了。要知上星期鄧長安把那十萬塊簽約金抱回家後,鄧家可是把這筆錢怎麼用都規劃好了。現在若簽不成約就得還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郭大誠的心情也很不好,看了一眼垂頭喪氣坐在角落的葉啟田,心裡暗暗嘆了口氣。他可以理解葉啟田此刻的心情,滿懷希望來到台北,卻唱的不好還被人狠狠批評了一頓,換成是郭大誠自己也會很難過的。而自己看好的學生被人講成那樣,郭大誠的心裡鬱悶得很。

郭大誠可以理解為何今天葉啟田會唱的這麼差,因為就連他自己在聽了那個什麼股東的歌聲後,也是有些被嚇到了。而葉啟田更慘的是,唱的不好也就算了,還被謝文堂的小孫子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一陣。一個十九歲的大男人被一個三歲小孩嘲笑,心情好得起來才奇怪。

想到謝文堂那個小孫子,郭大誠也是一陣心驚。葉啟田唱的〈墓仔埔也敢去〉這首歌是他創作的,他卻從來沒想過可以用搖滾的方式來唱這首歌。剛剛他暗自試著在心裡唱了一遍,不得不承認謝子言說的方式確實會讓這首歌更有趣。上次細川龍馬說謝子言會創作歌曲,那時他多少還有一點疑問,現在可真是信了。

現在,郭大誠憂慮的是,如果細川龍馬他們不要葉啟田,那他對葉啟田還真不好交代。再怎麼說,葉啟田畢竟也是出過唱片的人,如果就這樣被人家拒絕了,面子一定會掛不住的。

心情差的可不是只有郭大誠,駱明也好不到哪裡去。其實剛剛他是想也參加試唱的,只是他不好主動開口要求,細川龍馬和威廉.衛斯理也沒問他想不想試唱。這已經讓駱明很鬱悶了,更糟的是他的幾個學生還唱的亂七八糟。

一想到這裡,駱明就想破口大罵,也不知這公司的幾個老闆是怎麼想的,竟然讓一個小孩子來評論,這不是荒唐嗎?更氣人的是,那小孩竟然還要幾個女孩唱新歌,這不是擺明折騰人嗎?

駱明瞥了一眼幾個低頭不語的學生,不知她們受了這麼沉重的打擊後,會不會一蹶不振。想到這裡,他是有點後悔今天帶她們來了。

……………

這時在威廉.衛斯理的辦公室裡,希望音樂的幾個人卻也是愁眉苦臉。

只見威廉.衛斯理蹙著眉頭說:「如果不是先聽了鄧麗君的錄音帶,我會懷疑你們簽下她的決定是否正確。現在看起來,這個女孩子太不沉穩了,她的表現很不穩定,這很麻煩的。」

「不,比爾,我認為她今天顯然是受到史東小姐歌聲的影響。」細川龍馬指出鄧麗君表現失常的原因,又說:「當然,容易受到外界影響確實是個糟糕的毛病,但這不就是我們要再訓練她的原因之一嗎?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從她家人所說的情況來看,她接觸過的音樂太少太狹隘,這對她形成自己的風格是不利的。」

威廉.衛斯理點點頭,一個未曾廣泛接觸過各種音樂的歌者,在歌唱技巧上進步必然緩慢。所以他側頭想了一下後說:「那我們還是按照原計畫簽下她吧,但是我們現在還沒有優秀的老師可以訓練她。細川先生,我想請湯普森律師幫忙在美國聘請歌唱訓練老師和樂隊,只是這可能得花上不少錢。」

細川龍馬聳聳肩說:「這是你的職權,我和舞子不會干涉,我想謝先生也不會干涉的。不過,語言溝通的問題你得設法解決。」

威廉.衛斯理望向愛莉.藍德瑞說:「愛莉,我想這事可能得麻煩妳了,在鄧小姐的英語能力到達能勝任溝通的需求前,妳得先擔任她的經紀人及保護人。我們得強化她的英語能力,擴張她的音樂視野,嗯,還有,她的穿著打扮不太合宜,這妳也得幫她改進。」

這時先前一直默默聽著的謝子言忽然說:「比爾,我們送她一套音響好嗎?她的家境好像也不是很好,我們送她音響,然後要求她聽大量的音樂,這個主意好不好?」

細川舞子聞言伸手輕拍了下謝子言的頭,沒好氣地說:「阿言,前幾天她才從我這裡拿了十萬元呢!」

細川龍馬卻是覺得謝子言的主意不錯,為他解圍道:「聽大量音樂的想法很好呀……嗯,其實一套音響沒多少錢,我們負擔得起,這樣吧,我有個建議,以後所有簽約的歌手我們都送一套音響當簽約禮物。現在先採購別的品牌,等新世紀電子開始生產音響後,我們就採購新世紀的。」

細川舞子翻了個白眼,卻也沒再反對。威廉.衛斯理見狀也不想去駁大股東的主張,對愛莉.藍德瑞說:「愛莉,那妳下午就帶鄧小姐去買音響、衣服和化妝品好了。至於她的訓練課程,就由妳去安排了。」

愛莉.藍德瑞笑著說:「沒問題,我會讓她成為一個讓人眼睛一亮的淑女。」

確定了鄧麗君的事情後,幾個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因為剛剛葉啟田他們試唱後,謝子言就嚷著要簽下葉啟田和林秋鸞,可是他們今天的表現實在不好呀!

細川龍馬揉了揉太陽穴,對謝子言說:「阿言,這兩個人真的行嗎?」」

謝子言用力地點點頭,肯定地說:「一定可以的……」說到這裡,他望了下愛莉.藍德瑞和一直在旁靜聽的陳文雄,對細川龍馬和威廉.衛斯理說:「龍馬叔叔,比爾,我能不能跟你們說個悄悄話?」

細川龍馬眉毛一揚,卻沒追問,而是對威廉.衛斯理說:「比爾,到我的辦公室去坐幾分鐘好嗎?」說完,他也不等威廉.衛斯理的反應,又向細川舞子說:「舞子,妳先在這裡陪一下文雄叔。」然後,他又向陳文雄道了個歉,這才帶著謝子言和威廉.衛斯理去了他的那間辦公室。

等大家都坐下後,細川龍馬說:「阿言,有什麼秘密要和我們分享呢?」

謝子言也不廢話,直入主題說:「叔叔,在我的夢裡面,葉啟田和林秋鸞都會成為了不起的歌星,我們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兩人聞言互視了一眼,知道這又是那個神奇的預知夢。細川龍馬對謝子言有一種無來由的寵溺,對謝子言所說的夢中之事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接受了。而威廉.衛斯理卻是因為謝子言提供的那些歌曲,相信謝子言真的作了一個驚人的預知夢。所以這時他們一聽謝子言對葉啟田和林秋鸞未來發展的預測,倒也沒有懷疑不信。然而,這兩人的表現不好也是事實,這還真的讓他們有些頭痛。

細川龍馬又揉了一下太陽穴後,對威廉.衛斯理說:「比爾,音樂的事你比我在行。你認為這兩個人的音質音感怎麼樣?」

威廉.衛斯理沉吟了好一會,這才斟酌著說:「聲音是都不錯,但演唱的技巧卻都不行。考慮到那個女孩還在接受歌唱訓練,技巧不行也不令人意外。但葉啟田是已經出過唱片的人,這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如果真要簽下他們,我們在訓練上必須投下很大的成本。」

細川龍馬鬆了一口氣似地說:「也就是說,他們還是有潛力的。比爾,那我們還是不要讓阿言失望吧!」

威廉.衛斯理說:「等等,這合約怎麼簽可是個問題。以那個姓林的女孩子現在的狀況,根本不能和她簽歌手約的。」

他說的確實沒錯,現在的林秋鸞可還不是後來的鳳飛飛,若是希望音樂和她簽了歌手約,那希望音樂招募歌手的標準也未免太低了。

不過,謝子言可是知道一種二十世紀末唱片公司常用的制度,所以他說:「比爾,我們可以招募練習生呀。就像歌唱訓練班一樣,只是我們給基本薪水,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們考試,通過的話就可以改簽歌手約。」

細川龍馬和威廉.衛斯理都是眼睛一亮,覺得這主意真是不錯。細川龍馬笑著對威廉.衛斯理說:「比爾,就這麼辦吧!我們乾脆和駱明帶來的那幾個學生都簽練習生合約,嗯,這合約也得有個期限,就三年吧!給她們一筆足夠維持基本生活的薪水,要求她們專心接受訓練……對了,她們現在不是還在電台的歌唱訓練班上課嗎,我們現對她們進行其他的訓練,等歌唱訓練班結束後,湯普森律師應該也從美國找到適任的教師了。」

威廉.衛斯理點點頭說:「好吧,那我看也把她們交給愛莉管理吧!」

……………

「怎樣,陽子,願不願意接下這個工作?」

細川龍馬笑吟吟地看著松井陽子,那模樣怎麼看都像一個要拐騙小女孩去看金魚的怪叔叔。這讓一旁的細川舞子直翻白眼,腹謗這個哥哥怎麼越來越像個人口販子兼詐欺犯了。

松井一家是在今日午後回到台北的,這年頭台灣的交通建設還不算好,他們這趟南下之行也是小小折騰了一下。或許是旅行太過勞頓,陽子的弟弟比呂有點小感冒。所以在又住進細川龍馬為他們安排的國賓大飯店後,松井夫婦一門心思都在照顧這個小兒子上。而一直惦記著要趕緊加快繪製《多啦A夢》漫畫的松井泉一郎,卻是在黑木麻美的安排下住進了另一間房間,開始一頭撲進畫畫中。所以松井陽子就帶著妹妹南子回細川舞子家轉轉,看看謝子言創作的進度如何了。

先前謝文堂要細川龍馬幫忙尋找可以經營出版社的人。這個人選一要懂日文,二要對兒童與青少年讀物有興趣,著實不太好找。到最後,細川龍馬把腦筋動到松井陽子身上。松井陽子是學兒童文學的,又是謝子言作品的日文翻譯,只要她願意以後長期在台灣工作,未嘗不是一個適當的人選。

對於細川龍馬的邀約,松井陽子頗有些心動。依照她原先的生涯規劃,年底回日本後是要找份與兒童文學有關的工作;她現在又與細川龍馬的出版社簽了約,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都得翻譯謝子言的作品。在此情形下,若能進入謝家將要開設的出版社工作,確實也算是不錯的安排。

然而,心動歸心動,松井陽子卻不打算接下這個工作。一來她是個戀家的人,離開熊本這麼久了,她不太想一直在台灣待下去。二來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管理的才能,不敢接下這個重擔。所以她想了好一會兒後,還是婉拒了。

「這樣呀,那真遺憾……」細川龍馬很失望,便又追問:「那陽子妳有沒有認識中日文都不錯又對兒童文學有興趣適合擔任這職務的人呢?」

松井陽子想到自己的舅舅林宏圖,吶吶地說:「我、我舅舅以前是在小學教書的,或許……」

林宏圖年輕時是小學美術老師,只因在同事聚餐時喝多了酒,說了句「陳澄波是被國民黨謀殺的」,被人檢舉遭判刑十五年。前幾年被放出來後,卻一直找不到工作,後來只能在大橋頭延平北路三段的夜市擺攤賣冰。松井陽子知道林宏圖的日文好,又喜歡小孩子,經常講故事給鄰居小孩聽,偶爾還會幫他們畫畫。這時聽細川龍馬問起有無經營出版社的人選,想起林宏圖曾說等賺了點錢後就要開家小出版社出童書,就試著推薦給細川龍馬。

細川龍馬聞言點點頭對松井陽子說:「那請妳幫個忙,安排我和妳舅舅見個面。」

……………

這時在庭院裡,松井南子雙眼晶亮地瞧著一臉苦相的謝子言,口中不斷催促:「怎樣,快說我畫的很好呀!」

「媽的,明明畫的這麼無趣,還要逼我說好看,這個日本妞也太霸道了吧……」謝子言心裡嘀咕著,卻是不好說出心裡的真正評價,於是他只能看看正在樹下玩得興高采烈的謝子卿、阿容和阮金紅,然後眼神又飄向一旁的阮明武和阮金隆,最後又瞧瞧天上的白雲,卻就是不回松井南子的話。

或許是受母親的影響,松井南子也喜歡畫畫,還和大哥松井泉一郎一樣喜歡畫漫畫。大概是受了泉月出版社對松井泉一郎高規格禮遇的刺激,近來松井南子也有了在高中畢業後當一個職業漫畫家的念頭。前幾日她趁南下旅遊時,把自己的作品拿給松井陽子和黑木麻美看。松井陽子對自己的妹妹當然是不吝於稱讚,而黑木麻美這個菜鳥編輯也對松井南子的作品多有好評。於是,信心爆表的松井南子一回台北就把作品遞到細川龍馬面前。

細川龍馬倒是很認真地看了一遍,但同時他的心裡也暗暗叫苦。他不想讓這個認識多年的小妹妹失望,可是松井南子的漫畫卻和松井泉一郎有同樣的風格──無趣,這樣的漫畫畫工再好也不會是好的作品。只是他既不好直接打擊松井南子,就乾脆把球丟給幾個小孩子,說是如果幾個小孩說這漫畫有趣,那泉月就會考慮是否刊載。

松井南子的漫畫是純粹的少女漫畫風格,幾個小女生都喜歡這種眼睛大大的人物畫,至於內容在講什麼根本不在乎──反正她們也不懂日文。於是,球最後就被踢到了謝子言這邊。

謝子言也不想當壞人呀,可是有前世記憶的他也帶著前世的性格,怎樣都無法違背良心說這麼無趣的漫畫好看。他不想回答這問題,偏偏自信過剩的松井南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謝子言迴避的態度,就是一直追問他的意見。

「怎麼了,難道你不覺得我畫的很好嗎?陽子姊姊和黑木姊姊可是都說我畫的很好的。」松井南子對謝子言的不吭不響很不滿意,她開始覺得這小孩很討厭,完全沒有欣賞好作品的眼光。

謝子言暗自翻了個大白眼,覺得今天真的是遇到屬螃蟹的了,只好開動腦筋急想怎麼解決這個麻煩。

說真的,以一個高中生而言,松井南子畫畫的功力不比謝子言前世看過的那些少女漫畫家差多少,問題還是在劇情上。不過,劇情爛似乎是所有失敗的漫畫家共同的毛病。事實上,大多數成功的漫畫家都是依賴別人給的好故事……。

想到這裡,謝子言忽然靈光一閃,想到為何不乾脆給松井南子一個好的故事呢?把故事給了她,再化不出好的作品就只能說是她太無能了。而且,不管松井南子是不是能把這個故事變成好的漫畫作品,謝子言都可以把故事寫成小說出版,這樣他也不吃虧……。

打定主意後,謝子言趕緊說:「南子阿姨,我忽然想到一個故事,二十世紀初美國東北部的一個孤兒欲裡,有兩個叫甜甜與安妮的小女孩……」

謝子言說的故事,就是一九七O年代在日本與台灣都轟動一時的《小甜甜》。一如謝子言所料的,松井南子立即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完全忘了再追問她的漫畫好不好的問題。這讓謝子言心中暗自得意,覺得這個綁著馬尾一臉執著的女孩其實也很好騙的嘛。

不過,謝子言顯然小看了松井南子。當他好不容易把故事大致說了一遍後,只見松井南子蹙著眉不滿地說:「這個故事不好!」

「呀!哪裡不好?」謝子言頗有些意外,他自然是知道這個故事後來確實被一些人批評過,但想像力看來很一般的松井南子會說這個故事不好,可就讓他訝異了。

但聽松井南子理直氣壯地說:「這個故事裡有汽車有飛機,我不會畫!」

松井南子說的義正辭嚴,謝子言卻已是滿臉黑線,因為他發現松井南子根本是少女版的阿容,擺明就是一個不講理的主。沒奈何之下,可憐的謝子言只得繼續講一個沒有汽車和飛機的故事,把另一個大殺器《凡爾賽玫瑰》供了出來。

這可是一個氣勢滂薄的故事,既有宮廷貴族間的勾心鬥角,還有令人熱血沸騰的法國大革命過程,當然也少不了少女漫畫必有的情愛糾葛。這麼好的故事,松井南子要是還不喜歡,那她就不用想當漫畫家了。

果然,松井南子聽完故事大綱後立即雙眼放光,只是她說出來的話卻是很讓謝子言想殺人。

「這個故事不錯,只比我的故事差一點……好吧!我就來畫這個故事。對了,剛剛那個孤兒院的故事我也要。還有,我月底就要回日本了,你要趕快把故事寫好,我要帶回國。」

……………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一早林彬位於九龍何文田窩打老道山的住宅裡就人聲鼎沸,並不寬敞的客廳裡擠了八九個大漢,嚇得林彬的太太鄭潔梅和三個小女兒都躲在房內不敢出來。

林彬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眉頭深鎖似在想些什麼。他的堂弟林光海站在一旁,幾度張嘴欲言,但看到林彬嚴峻的臉色,卻又不敢發出聲音。

十九日那天鶴田遙告知林彬中共地下組織將刺殺他時,林彬雖是震驚,心裡卻仍存有一絲的懷疑。這六七年來他多次遭到左派人士的恐嚇,可有哪一次他們真的敢下手呢。何況現在他在商業電台的節目可是擁有百萬的聽眾,那些人應該是更不敢對他下手的。然而,就在第二天的下午,北角清華街果真如鶴田遙所言發生炸彈恐怖攻擊,這使他不得不正視鶴田遙所提供的情報。

在鶴田遙的情報提醒下,林彬這幾日上下班時特別注意住家附近的情況,果然發現在文福道與文運道交叉口出現一處施工路障,但卻一直未見到工人施工。現在左派發動全港罷工,工地沒人施工看似是很正常的事。然而既然沒有工人施工,卻又怎會忽然多出一處施工路障呢。他多了一個心眼仔細觀察,果然每次他的車子經過時,都會有幾個人一直盯著他的車子看。

林彬知道,他被盯上了,這次那些人真的要下手除掉他這個眼中釘了。正因如此,雖然他很不喜歡呂樂那些人,卻不得不在鶴田遙的安排下與呂樂他們合作。

想到呂樂,林彬不由得轉身去看在身後客廳中的那幾人。相較於其他人的緊張煩躁,呂樂和藍剛顯得特別沉靜。尤其是藍剛,二十日那天親自上清華街巡邏差點被炸死,今天卻又要與呂樂親身犯險去抓人,這不得不讓林彬佩服。

不過,其他人顯然沒有呂樂和藍剛的鎮定。或許是安排在附近監視的人遲遲沒回報,一個矮個子忍不住嘟嚷說:「樂哥,都快八點二十了,怎麼那邊的弟兄還沒回報?會不會是情報不準呀?」

呂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沒回他的話。說真的,得知這事時,他是不太信這情報,畢竟不管中情局再怎麼厲害,也是不太可能對共黨地下組織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但是,二十日那天藍剛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去清華街巡邏卻差點被炸死後,他是不敢再懷疑謝家給的情報了。更何況,鬥委會那邊這幾日的舉動確實有點怪。而且,昨晚商業電台那邊也接到一通告密電話,說鬥委會下令今天刺殺林彬。除非那些人知道了他和藍剛已經佈下天羅地網,否則那些人沒理由不動手的。

就在這時,眾人等待許久的無線電終於響起。一個便衣警探接聽之後,立即告訴呂樂:「樂哥,點子出現了,共三個人。」

呂樂點點頭,向藍剛說:「無頭,我們出發吧!」然後他向警探們下令:「依照計畫行動,出發!」

林彬見他們要走了,上前一步,向眾人鞠躬說:「呂探長藍探長,還有各位長官,拜託你們了,請你們一定要小心。」

呂樂點點頭沒說話,藍剛卻是笑笑說:「這可是這幾年來我第一次聽到林先生這麼關心我們,我有點受寵若驚,怕待會兒槍會拿不穩呢!」

眾人聞言都是滿臉黑線,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能開玩笑,果然是出名的無厘頭呀……。

根據所謂的「中情局情報」,以中共秘密黨員楊光為首的鬥委會將派出三名「戰鬥隊」成員,於文福道文運道交叉口提早架設好的偽裝施工路障攔截林彬的座車。當林彬的車子停車後,兩名偽裝的修路工人將對林彬座車潑灑汽油,另一人則丟擲燃燒彈。由於這三個殺手都受過軍事訓練,因而若林彬在不知情下停下車來,恐將難逃劫難。

有了這麼精確的情報,單純地要阻止這次的刺殺並不困難。問題是對港發動武裝鬥爭是中國北京政府的指令,刺殺林彬只是鬥委會一連串恐怖攻擊計畫中的一環。就算林彬能逃過這次的刺殺,不表示他還能逃過下一次的刺殺,更不代表鬥委會會停止對香港其他反共人士的刺殺行動,更別說是會停止類似二十日北角發生的恐怖攻擊行動。所以,要遏阻中共地下組織的恐怖活動,唯一的辦法是破獲其在港的地下組織,取得其進行恐怖活動的證據,並將之公諸於世,讓香港一般市民不再支持左派活動。

對沒有因應恐怖活動經驗的香港警察來說,這是一個高難度的任務,更別說左派也早滲透進警隊中。所幸在北角爆炸案發生後,因有一對無辜的小姊弟被炸成重傷,包括欄剛在內當時在場的幾名警員也受了輕重程度不一的傷,這種對一般市民的恐怖攻擊激怒了港府,港督下令警務處動員緝兇。有了這個由頭,呂樂藍剛在二十日晚上就聯袂拜訪鶴田遙等人,希望能獲得謝家和中情局協助。

鶴田遙那能找到中情局,但木村由伸這個人魔可是比中情局靠譜多了。他和呂樂藍剛闢室密談了一個多小時,就整出了一套計畫。這套計畫可不是拯救林彬那麼簡單,而是要順便把中共在港地下組織給挖出來。有了這套計畫,呂樂與藍剛的人在週一就開始行動了,兩大探長更決定親自冒充林彬。而現在,他們佈了三天的網終於要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