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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唱會的現場熱鬧萬分,觀眾喝采聲此起彼落,現場大概有八萬多人在觀賞。不,可能還要更多。觀眾們全神貫注的盯著歌手且陶醉在歌聲中,他們的愉悅全投入在這場表演,當副歌達到高潮時所有人也會跟著搖曳手中的螢光棒,以此回應台上演唱者的熱情。
  
  演唱歌手名叫艾蘿莎.米納,不知道是藝名還是真名,可以肯定的是她在亞蘭納的人氣相當高,每一場巡迴演唱會幾乎大爆滿,一票難求。
  
  對於銀諾來說這卻是一種折磨。他承認歌手的歌聲好聽,人也長得可愛,可是在那麼大的會場內,好幾萬人同時吆喝著,許許多多的雜音讓安茲羅瑟人敏銳的聽覺承受著痛苦。僅管戴了耳塞,高亢的音量卻依然如雷貫耳,腦袋嗡嗡作響。
  
  「要命。我也是半個亞蘭納人,為什麼我完全沒有享受的感覺?」銀諾雙手掩耳,喃喃地抱怨。「亞蘭納人為什麼會喜歡這種吵雜的娛樂?真搞不懂。」
  
  舞台的聲光效果俱佳,佈景的變幻絢麗燦爛,歌手在演唱她的成名曲時也會依照歌詞內容來換穿符合風格的服裝。
  
  銀諾的座位離舞台有一段距離,可以說比較偏角落。如果是亞蘭納人大概只聽得到歌聲及勉強看到螢幕上的影像;安茲羅瑟人則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舞台上的細節,甚至於連後面每一位樂隊演奏者的長相都看得見。
  
  銀諾並不享受這場表演,但他身旁這位披著黑色長斗篷的陛下給了他這個命令,因此他也只能如影隨形的陪同。
  
  演場會在室內舉行,為了舞台的燈光效果所以把室內的大燈幾乎打暗,原以為這樣足夠不起眼了。但是火神的黑色長斗篷實在太怪異,就像是穿著深色雨衣一樣,沒有亞蘭納人會穿這種服裝來聽歌,因此多少還是引來一些人側目。
  
  「小子,專心聽歌,你看什麼?」這種時候就是銀諾的工作了,他得趕走其他人的好奇心。說實在話,他非常討厭這工作,而且做起事來總有種窩囊感。
  
  音樂節奏越快,聽眾越興奮;火神卻剛好相反,他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很難判斷他到底在聽歌還是已經睡著。
  
  「烈?你睡著了嗎?喂!」銀諾搖著火神。
  
  火神冷不防地反手打了他一巴掌,正巧命中他的鼻翼,痛得他直流淚。
  
  「你沒睡著可以出個聲音嗎?不需要用打的來提醒我。」
  
  這名男子是魘塵大陸三大家族之一的安達瑞特家族長、災炎一族領袖、墜陽領主。人們給他一個稱號火神,但親近他的人會稱他為烈。在火神冷酷又沉悶的外表下很難看出他的心情波動,他的喜怒哀樂很少表現在臉上,為人又安靜寡言,給人一種深遠的距離感。話雖如此,安茲羅瑟人也都明白在平靜無波的表面下隱藏的是洶湧怒濤。烈有著非常暴躁的性格,又易怒,很容易就因為激動而殺人,不明究理的人總是把他當成喜怒無常、性格惡劣的瘋子。
  
  其實烈在發怒前有個很明顯的特徵,那就是他原本深色的瞳孔會泛現熾熱的紅芒,當警訊一出現時就代表他的情緒將要轉變。銀諾跟在烈的身邊也很久了,這讓他養成比其他人更容易察言觀色的技巧。
  
  不這麼做銀諾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畢竟不是每個安茲羅瑟人都有面對火神的勇氣。當他怒意高漲後,燎原火便隨著怒氣向四面八方擴散,最後火神所經之處必定化為焦土。
  
  黑色斗篷不只是掩蓋烈的身份,更能夠讓他與生俱來的熱燄之力得到適當的控制。
  
  「烈,我們該提早離開羅本沃倫了,不要等到演唱會結束後才和其他人擠來擠去。」
  
  「嗯。」這次烈的回應很快。不過他並沒有馬上起身準備離開,而是還黏在座位上不動,看樣子他還想多聽幾首歌。
  
  銀諾伸個懶腰,他有點不想再等下去了。「紫都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呢!我說烈啊,你以後想聽歌能不能找其他人陪你來?每次我和你來一趟亞蘭納後,等我回去就諸多雜事都堆積成山了。」
  
  火神把他的兜帽拉得更低,繼續裝作沒聽見。
  
  有的時候銀諾這個被轉化的亞蘭納人還真的沒辦法理解安茲羅瑟人的行為模式。拿亞基拉爾和梵迦為例子:這兩個人的菸癮非常的大,而且因為鼻子敏感的關係,養成了他們愛聞香味的癖好。以前銀諾就曾經見過亞基拉爾手拿著一瓶香水,然後把小小的瓶口塞到鼻子內狂吸猛吸,就和吸毒者沒兩樣,多麼讓人匪夷所思的舉動。烈也有類似的怪癖,他平常總是戴著全罩式耳機,一有空就到處去聽音樂會或演唱會。據火神本人的解釋,他可能一輩子都離不開音樂了。因為唯有火神覺得美妙的樂聲才能把他體內的熱燄緩和下來,讓他得到平靜。
  
  烈本身也精通各種樂器,最擅長的是彈奏鋼琴。在某一次昭雲閣會議的休息時間中,烈和亞基拉爾、加列斯三人一起演奏過,意外的獲得眾領主們的好評。當時銀諾還曾經嘲笑過他:「你的天份實在不適合掌管家族,也許你可以考慮當個音樂家。」
  
  烈難得沒有生氣,他平淡的回應:「等希爾溫死後,要我去街頭賣藝也行。」
  
  火神這句話惹得擁護哈魯路托一派的人非常不愉快,罵聲不絕。伊瑪拜茲家及埃蒙史塔斯家倒是當成一則笑話來聽。
  
  至於唱歌的部份嘛──銀諾倒是從來都沒見過烈打開他的金嗓,連哼都沒哼過,最多只有用手指頭跟著節奏打拍子而已。
  
  現在火神的食指也正跟著歌聲在椅子把手上輕敲著,看來他似乎在此找到他的滿足感。這些觀眾該慶幸他們躲過一劫,不然多的是可燃物能讓火神燒個痛快。
  
  ……所幸這只是銀諾比較戲謔的想法。實際上,火神早已越過天界那像渣滓一樣的封印來到亞蘭納很多次了,幾乎都沒惹過什麼麻煩,他大概對燒死亞蘭納人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吧?
  
  烈之所以能那麼自由自在,是因為他把安達瑞特內的大小事務幾乎全丟給高頓.熱陽去管理,自己則鮮少插手家族內的瑣事。依銀諾的觀察,烈在管理能力上的確有不足之處,再加上他的個性使然,讓他變成有名的不務正業領主。拜他所賜,階級不高的高頓.熱陽常常被其他領袖們在會議上揶揄,削盡顏面。
  
  烈總是這麼說:「和埃蒙史塔斯家一樣,安達瑞特的家族名和我們的姓名並沒任何關聯,我烈的名字前也沒把安達瑞特冠上當作姓氏,所以這都是虛名而已,隨其他人去講。」
  
  銀諾也覺得這番話有道理,但從一個家族長的口中說出來總是不妥當。烈的哥哥和兩個妹妹都是領主,他們則對火神的言論完全不諒解。「你這是在踐踏自己的家族,把榮譽當成墊腳布。」責備完後,他們幾人憤而離去。
  
  「你說的話會讓手下們和封臣對你失望,也會被其他黑暗深淵領主們更瞧不起。」銀諾說。
  
  「說閒話的人如果都變成了焦炭,他們還會有想法嗎?」烈反問。
  
  銀諾恍然大悟。「你剛剛怎麼不對你的兄妹們這麼說?」
  
  「因為不用我說他們也會照我的想法去做。」
  
  這個性可一點也不好,一直到今天銀諾還擔心烈的兄妹們會直接以叛亂這種的激烈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和一般的安茲羅瑟人不同,火神的人形外貌底下掩藏的真正面目其實是一團高溫火燄。與其說他是生物,倒不如說是披著亞蘭納人外皮而且具備思考能力的元素人還比較恰當。這些火元素人族群在魘塵大陸裡有個共通的名稱──災炎一族。
  
  很多時候亞蘭納人或少部份天界人總會把災炎一族的火元素人當成是安茲羅瑟人,不過事實並不是這樣。對安茲羅瑟人來說火元素人就是標準的異族,畢竟習性完全不相同,生活方式也有很大的差異,就連信仰的神祇也不一樣。
  
  相傳火元素人是虛空之王雷亞納的創造物,祂在元素中注入靈魂及感情,讓它們有思考能力,同時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動,於是在魘塵大陸上又多了一種特殊生物加入嚴苛的競爭環境中。
  
  灼傷地位於魘塵大陸中西王國以北、中區正西方、北境偏西南的一帶地區,也是安達瑞特家族的勢力範圍,災炎一族以墜陽首都怒火核心為其大本營。整座城鎮建立在活火山上方,其中有一處特別高溫的火山口,當地人稱之為世界熔爐,那是屬於安達瑞特家族的聖地,也是災炎一族的起源。
  
  災炎一族的火元素人不需要飲食,至少銀諾從沒見過烈碰任何食物,除了菸、酒以外。而災炎一族的人幾乎把酒當成營養劑照三餐來飲用,而且酒精濃度越高越好,就連工業酒精也照喝不誤。有的時候火神為了提高身體的熱能,他甚至會吃硝化甘油或是大口喝著汽油。此外,在世上有一種叫做多腳蟲的叢林生物,當這種生物遇到危險時會燃燒自己對敵人造成傷害。以安茲羅瑟人來說這是屬於有劇毒且不可食用的動物,但若是火神真的急切要補充熱量,他便會去抓幾隻形貌恐怖的多腳蟲來吃,藉以吸收多腳蟲身上的可燃物質。
  
  縱然火元素人擁有和一般人無異的樣貌,但他們依然沒辦法進行有性生殖。在銀諾還沒宣誓加入安達瑞特家之前,他對火元素人的繁衍有諸多想像。之後他才明白火元素人全都誕生自世界熔爐內的無盡熔核所噴出的火燄靈魂晶體,又稱作「火核」。依最終凝固的結晶完整度將影響到它們的人形外觀,而硬度強弱則影響到能力強弱,至於性別呢?銀諾曾經向災炎一族的族民詢問,得到的答案是:火燄靈魂晶體的溫度會決定男女性別。對方說得很不確定,銀諾也覺得這答案像是戲弄人的笑話,誰曉得是不是正確的解答?
  
  演唱會即將告一段落,火神起身,稍微把袍子弄順。
  
  「你終於想離開了。」銀諾催促著。「快走快走,我可不想忍受和亞蘭納人推擠離開的痛苦。」
  
  兩個人悄悄地步出會場,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回到魘塵大陸後,我就直接返回紫都了。不用我陪你吧?你會不會迷路?」銀諾問。
  
  烈拿出之前在演唱會外收到的廣告傳單,他把單子撕成數片,然後利用掌心的火燄將之瞬間燒成焦灰。
  
  「聽說艾蘿莎.米納和你是朋友,你不趁曲終人散的時候去後臺找她嗎?說不定那個歌星會高興的放聲大叫。」
  
  烈從懷中拿出小型的鐵水壺,裡面裝著酒精濃度甚高的特製酒,他扭開瓶蓋後便咕嚕嚕地往喉間送。喝完了酒再來就是給自己抽一根香菸,烈不需要任何點火器,只要手指頭輕輕一點,香菸就點燃了。他抽的紙菸味道既濃又嗆,吐出來的煙簡直和煤炭一樣黑,據說連亞基拉爾那個老煙槍一抽到烈的香菸也會讓他咳個不停。
  
  「亞蘭納人住的地方生活機能雖然高,不過我還是喜歡我在紫都的老窩,更何況我漂亮的主人正等著我回去。」銀諾說:「好好地看著這個地方吧!說不定過陣子就消失了。等到黑暗圈完全漫延到羅本沃倫之後,到時就算請天神來拯救恐怕都救不回來了。」
  
  烈停下腳步。銀諾對烈講那麼多話好不容易他終於有了反應。
  
  他拉開兜帽,鮮紅亮麗的赤色長髮綁成馬尾,長長地垂落。火神的左臉掛著黑鐵面罩,左邊的眼珠被一顆鮮紅的圓形物體取代。這是烈以前和火山發生爭執時,火山的當頭一劈造成的永久傷害。因為是同部族的哥哥,所以他被火山砍出來的傷口完全沒辦法癒合,就連左眼說不定也失明了。為此,他才會戴上黑鐵面罩蓋住左臉的疤痕,接著再拿一顆異常鮮紅的怪珠子塞在本來應該空洞的左眼,藉以掩飾他看不見的事實。他有時也會用瀏海遮蓋臉部暇疵,不過別人仍然看得一清二楚,這樣做只是更增添他的陰沉感。
  
  烈調整完他那副全罩式耳機的位置後,又再度把兜帽戴上。
  
  「你對黑暗圈毫不關心嘛!」銀諾發出彈舌的聲音。「也對,亞蘭納人死再多個你也無所謂。艾蘿莎.米納死了你大概眉頭也不會皺一下,頂多就是少一個唱歌給你聽的人而已。」
  
  「你要用你的嘴巴救嗎?」烈怒哼。
  
  「肯回我話了嗎?叫我一個人像瘋子似的自言自語,我也是有自尊心的。」銀諾表情轉為輕鬆的說:「不曉得奧底克西真的破除封印後會變得怎樣,一定很有趣吧?」
  
  「這種事你去問亞基拉爾.翔,看他開不開心。」烈冷淡地說。
  
  「問他幹嘛?你似乎也是奧底克西的必殺人選之一,別講那種好像你是置身事外般的話。」
  
  「往昔之主第一個會先殺掉亞基拉爾,再來就是希爾溫,第三個會殺費弗萊,第四名人選有可能是加列斯.辰風或是暮辰.伊瑪拜茲,不然就是大姐頭。」
  
  「你真把你自己排除在外?」銀諾輕笑一聲。「就算奧底克西是石頭腦袋,我相信祂也不會忘記你的存在,邪神可是很會記恨的。」
  
  「我沒排除我自己。」火神停下腳步,回頭對銀諾說:「但是在我前面比我更該死的人多的是,等他們全死了才輪得到我煩惱。」
  
  「話說回來,討伐往昔之主的參與者比我想像中還要多。那天到底有幾個人加入行動?」
  
  烈沉默了一會,才回答他的問題:「兩名天界人,再加上五名安茲羅瑟人。如果你把我也算在內的話就是六名。然後還要加上七名亞蘭納人,和一名趕來的半子援軍。」
  
  「亞蘭納人?亞蘭納人?」銀諾有點驚訝,以至於他連問兩次,而且還加重音。「亞蘭納人有這本事?那七個強人是誰?」銀諾右手托著下巴想了一下。「會是五國聯盟的傳奇英雄七聖者嗎?哈哈,真笑死我了,我真的很想知道萊宇.格蘭特和他的戰友們到底做了什麼豐功偉業。」
  
  烈輕蔑地朝地板吐了口水,石磚被火苗濺到後稍微燃燒一下便很快地熄滅。「名不符實的垃圾聖者。那七個人癱在一邊連動都不敢動,就差褲子沒溼而已。他們唯一的功用只剩他們的兩顆眼睛還能夠紀錄戰況,回去後再把慘烈的景象刻在石板上留作紀念。」
  
  銀諾哈哈大笑。「我就猜到是這樣,沒用的人召集一堆更沒用的人自以為能壯膽,在看到往昔之主後也只能抱在一起取暖。」他搖著手指笑道:「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往昔之主都能把你們這群領主踩在腳底下磨蹭了。」
  
  「什麼?」烈的腳步停下,他肯定被銀諾說的話給激到。
  
  銀諾內心正得意著。「我原本還不曉得參與討伐奧底克西行動的人有那麼多個,聽你這樣說後我就完全明白啦!」他稍微退後一點,以便提防隨時掃過來的火燄。「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你們這些黑暗深淵領主的話總是要打個幾折,雖然不是說你們沒有實力,但是有時候你們為了面子也會過於吹捧自己。」他笑道:「光神也參與的話就代表那次的行動至少有一支軍隊的規模,而不是如傳聞中的亞基拉爾和他幾名伙伴的討伐行動。我認識你們那麼久了,也從沒聽過加列斯、亞基拉爾他們特別提到和往昔之主對戰的輝煌過去,照理說這應當是很光榮的事才對。」他清一清嗓子。「看你們對那時的情況閃爍其詞我就可以推斷出結論了──那就是戰役一定非常慘烈。如果你們不是遇到很大的困難才將祂封印,那麼肯定是被一面倒的擊敗,最後才出現足以扭轉局勢的援軍幫你們扳回顏面。你說說看,我猜得對不對?」
  
  烈的手掌心朝著銀諾噴出柱狀火燄,但沒對他造成傷害。「在你以前還不成氣侯時我就應該一把火燒了你。」
  
  「別這樣,好歹這裡還是羅本沃倫,要打回魘塵大陸我再陪你打。」銀諾拍拍衣領,部份衣角被高溫燒得焦黑。「我剛剛講得太露骨你受不了了嗎?那表示戰況真的如我所料。」銀諾推一下右眼的單眼鏡。「那個救你們的援軍是誰?希爾溫還是大姐頭?」
  
  火神轉身繼續前進,不理會銀諾的問題。
  
  「你要讓我自己猜嗎?可別等會我猜到後你又惱羞成怒。」銀諾在後面看見火神走的方向不對,連忙提醒他。「喂!別走那麼快,傳送門的位置又不是在那邊,你怎麼走到別的地方去了?」
  
  銀諾從後方追過去,然後他馬上明白火神的用意。「你真的想去看黑暗圈嗎?原來你也會怕奧底克西。」
  
  「你曾看過往昔之主嗎?」烈問。
  
  「當然沒見過,當時的我都還沒出生。」
  
  烈點頭。「所以你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