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2月 27, 2016 8:12 pm
[CENTER]第二十二回 導人昏昏 害人害己皆招損[/CENTER]
[CENTER] 善疑人疑 久為小惡釀大禍[/CENTER]
[JUSTIFY]真的可以走了，可以擺脫了，通知阿忠整理東西時，阿忠看似平靜，心裏確是異常高興的，他的離開似有更多的含義，別人是難以理解的，惟有藍波碎略微猜出了幾分。阿忠邊走邊往走廊裏望去，張三毛已抱出了行李卷，計呆子在和監房裏的人告別，一批人聚到了一起，總有二三十個，大家說說笑笑的，一點不見離散的悲愁哀傷。[/JUSTIFY]
[JUSTIFY]“大概到哪里？曉得嗎？”計呆子問張三毛。[/JUSTIFY]
[JUSTIFY]“不曉得，從大刑犯居多來看，這趟定規跑得蠻遠的。”張三毛在估計。[/JUSTIFY]
[JUSTIFY]“越遠越好，越遠越好。”阿忠略顯興奮地說道。[/JUSTIFY]
[JUSTIFY]“嗯，可能就是大西北，不可能是近郊農場的，沒這運道的。”張三毛不無遺憾，近郊勞改農場他很熟。[/JUSTIFY]
[JUSTIFY]“不要急，不要急，吃過中飯再走，聯繫了，那邊沒有訂你們的飯。”藍波問向大家招了招手，打了個招呼。[/JUSTIFY]
[JUSTIFY]廢物正在清點監房人數，從這批人身邊走過就像沒看見一樣，他在等著下一批新犯人到來，好大耍威風。藍波佛停在一行人前面，笑著和大家聊天：“外面也蠻好的，視野更開闊點，機會更多一點，說不定你們比我還早出去呢。”這裏大都是十年奔上的，只當藍波佛在隨便這麼一講。藍波佛自己並沒到外面去過，也只是聽說。“賬我會幫你們算好的，放心好了，來得及的。”藍波佛是聽到有人說過去調監時原先的賬沒結清，損失了十幾元。[/JUSTIFY]
[JUSTIFY]一會兒，飯來了，米飯上四周鋪滿了油油的青菜，中間一塊頗顯厚度的紅燒肉。阿忠不喜歡吃肉，常常私下違規送給別人，眼下正四下瞟著，想把肉出送掉，藍波問捧著飯盒，邊吃邊向阿忠大步走來：“吃掉，吃掉，多吃點，吃飽點，再以後就沒那麼多的肉吃了。”阿忠哼哼著，十分的不以為然。在以後的歲月裏阿忠始終不忘記藍波問這句幸災樂禍的話，就連藍波問走過來的身姿步態都牢刻在心，因為僅就伙食而言，沒有哪一家監獄是可以和是非橋監獄相比拼的，阿忠今後的牢獄生涯可謂艱難，與是非橋相比可謂天差地別，於是他每每想起藍波問的這句調侃。至於藍波問恐怕早就把這句話給忘了，把阿忠給忘了，把這一次遣送給忘了，連“藍波問”這個帶點洋氣外號也沒人敢在背後提了，又叫回了——大組長。是嗎？[/JUSTIFY]
[JUSTIFY]從進出大隊來的，還得從進出大隊走，來的時候是匆匆小坐，走的時候則要小住一段時日。阿忠新住的監房裏連他是三個人，一個是熟人卡西，另一個是奈得熊。這個組整編十人現到九人，還有幾位是：路有堂、秦愛國、計呆子、德好、曾豹子和洪懷中。雖說九人中有三個是熟人，可阿忠並不喜歡他們，只是點點頭而已。組長指定是路有堂，大家叫他老路。[/JUSTIFY]
[JUSTIFY]經過先前的嚴格管理，已被修理得沒了脾氣，沒想到到了此地一切又回到開始，誰都知道現在是被臨時安置，無需夾緊尾巴，膽戰心驚過日子，於是監房裏外熱鬧異常，找誰都行，音量大點也沒關係，無人過問。而人員則陸陸續續地遞解過來，白天總是嘈雜的。只有到了晚上才靜寂下來，每個人似乎都在考慮自己的今後，都在哀歎自己不幸的人生。惟有卡西好像什麼想法都沒有，他就像一個大腦容量很少的低級動物，只知吃飽，再就是尋覓配偶。這沒什麼不正常，連聖人都說：食色性也。[/JUSTIFY]
[JUSTIFY]其實低級動物或許才是高級的，而自詡為高級動物的人類才是最低級的，因為過於強烈的欲望，使得人類掠奪自然、自相殘殺，由於毫無節制地索取和無度的貪婪，人類必將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JUSTIFY]
[JUSTIFY]卡西眼下最大的苦惱是沒有異性，於是只有自我安慰。如今是夏季，大家都是背心短褲睡覺，卡西可不在意別人是否看見，睡覺時一只手伸進短褲，始終在握著自己的生殖器，身子側過來翻過去的，從不避諱，睡著了亦然。奈得熊瞧瞧閉著眼睛的卡西，對阿忠微微笑笑，表現得根本看不起卡西，也不管卡西真的睡著沒有。他指著卡西的習慣動作，告訴阿忠：“我跟他在一個樓面時，就這事情，一直被人舉報，講他不要臉，公開手淫。找過他好多次了，他就說是習慣，天生的，要麼把我的兩只手斬掉，改不掉的。又說跟別人什麼搭界，關別人屁事啊，各人吃各人的官司，我歡喜，又沒踩別人的尾巴。沒辦法了，這種事情又不好受處分的，只好把他調走，其實又沒別的什麼違規事情的。”阿忠聽罷點點頭，不表態，不露一絲表情，他不想跟腔，因為他對奈不了解，而奈同樣在不了解阿忠的情況下，就攻擊卡西，攻擊時還略有點打抱不平，並想得到阿忠的回應，這不能不引起阿忠的警惕。奈得熊以為阿忠也會說幾句卡西的不是，諸如有傷風化什麼的，卻不料阿忠保持沉默，於是覺得十分沒趣，也就不好再攻擊卡西了。[/JUSTIFY]
[JUSTIFY]手淫在監獄裏的叫法是打手銃，偷偷的進行是很正常的，大部分犯人都是在監獄裏學會的，也只有監獄才會有人談及，沒想到監獄居然是學習性知識的唯一場所。不過夏天也太公開化了，確實不雅。[/JUSTIFY]
[JUSTIFY]可能是壓力小了，環境暫時的寬鬆了，人也鬆懈了，到了半夜阿忠跑馬了，正要起身換短褲，眼睛一睜瞧見奈得熊一個人沖著鐵柵欄輕輕的在抹眼淚。“做啥啊？”阿忠語氣裏你奈得熊也太不男人了。[/JUSTIFY]
[JUSTIFY]“我想到我媽也太可憐了。”奈得熊白天老是一副英雄氣概，背地裏卻是另一副兒女情懷。[/JUSTIFY]
[JUSTIFY]“睡覺，睡覺。”阿忠正睡得美不願搭理，一搭理就沒法睡了，沒空聽他那些亂七八糟的。[/JUSTIFY]
[JUSTIFY]早飯後，奈得熊開始敘說自己的故事，也算是對半夜眼淚的解釋：“我爸老早就沒了，我是靠我媽帶大的，孤兒寡母的，不容易的。我娘怕我學壞出事情，就想讓我學們技術，我是跟紅幫裁縫做學徒出身的，是靠手藝吃飯的。我做西裝完全可以一個人獨立操作，做得又合身，又筆挺，好幾個結婚用的西裝就是我做的，跟我師傅沒兩樣了，算出師了。我師傅可是紅幫裁縫，不簡單的，幫黃大亨做過好幾套西裝，就是鼎鼎大名的大馬路開遊樂場的黃老闆。我媽見我賺得到錢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終於看到天亮了，沒想到……”。奈得熊再三強調師傅是紅幫裁縫，那是裁縫中的第一流。[/JUSTIFY]
[JUSTIFY]“這跟你吃官司不相干的嘛。”卡西插嘴，他不喜歡奈得熊高傲的腔調。[/JUSTIFY]
[JUSTIFY]“給你看，給你看，諾，判決書，你識字嗎？”奈得熊遞過判決書，認為卡西看不下來。[/JUSTIFY]
[JUSTIFY]卡西能看懂個大概，阿忠湊在邊上也看了。[/JUSTIFY]
[JUSTIFY]“看到了吧，冤枉哪，我啥名堂。”奈搖頭。[/JUSTIFY]
[JUSTIFY]“你以前軋過輪子，偷過皮夾子？”阿忠問。[/JUSTIFY]
[JUSTIFY]“沒有，一次都沒有，我是手藝人，做裁縫忙都忙不過來，又不是賺不到鈔票，比小偷要賺得多。”[/JUSTIFY]
[JUSTIFY]“你沒這技術的咯，那你還教唆別人。”[/JUSTIFY]
[JUSTIFY]“是他們兩個付不起工錢，反過來問我怎麼辦，那我只好叫他們去偷了。”[/JUSTIFY]
[JUSTIFY]“就這麼簡單？”阿忠是看了判決書的，奈解釋就反而吃力費勁了。[/JUSTIFY]
[JUSTIFY]“我是教他們怎麼打掩護，怎麼開紐扣……”。奈做著示範，一手遮蔽，一手中指食指配合著往衣服口袋裏鉗皮夾子。[/JUSTIFY]
[JUSTIFY]“你這樣偷得到的啊，整個面孔都快鑽進人家口袋了。”卡西是做過賊的，奈虛擬的動作破綻太大。[/JUSTIFY]
[JUSTIFY]“你自己幹嘛不先練練？”阿忠像是審問。[/JUSTIFY]
[JUSTIFY]“誰說我不練了，我是對著裁縫間衣架上掛著的衣服練的，想想也就是這個套路咯，他們以為我會的，我示範給他們兩個呆瓜看，也叫他們操練操練，好讓他們快點把錢算給我。我是想在他們兩個面前紮紮臺型，我什麼都會，要曉得，是他們請教我在先的。”奈得熊的問題是太自以為是，太好人為師。此人自從會做裁縫之後就膨脹了，自我感覺出奇的好，口氣也大了，人也狂妄了。[/JUSTIFY]
[JUSTIFY]“誤人子弟，哪有大字不識一個就去教學生的？哪有只會在岸上比劃比劃就去當游泳教練的？哪有尺寸都量不好就去做裁縫的，自己都玩不好，還教徒弟？害人害己，沒這玩法的。”阿忠數落奈。[/JUSTIFY]
[JUSTIFY]“你紮的是清水臺型。”卡西的意思是奈想露臉沒露成。唱戲的要有一個漂亮的亮相，或要有一個叫得響的舞臺上可以定格的造型，臺型前用“紮”，可見其腳力功夫，做得好的就是“紮足臺型”，反之，則“坍台”矣。或其一招一式太次，亦可叫“坍招勢”。[/JUSTIFY]
[JUSTIFY]“我是受害者唉。”奈很氣憤。[/JUSTIFY]
[JUSTIFY]“人家欠你幾個裁縫錢，你卻叫人家吃官司，到底誰是受害者？你衣服還沒給人家呢。”阿忠在笑。[/JUSTIFY]
[JUSTIFY]“事情是他們引起來的，搞搞清楚好吧。”奈覺得他不該受到道德審判。[/JUSTIFY]
[JUSTIFY]“偷皮夾子一開始是跟師傅的，要帶的。先是打打掩護，幫忙在車子上擠擠，轉移到手的財物，要看山水的，只好分到點小鈔票，等摸得熟了就好親自上手了。”顯然卡西是跟過師傅的。[/JUSTIFY]
[JUSTIFY]對奈這號人來說，沒必要非得分出個孰是孰非，反正結局很清楚，兩個盜竊犯，一個教唆犯。兩個賊倒楣，拜錯師傅，第一次上公車扒竊就被抓個現行，稀裏糊塗就坐了牢。前世大概是孔家倆兄弟，拜的師傅是宋江，只會點花拳繡腿，沒學到什麼真功夫，不過至少還有點功夫；今世就更倒楣直接拜的是豬頭三、二百五、空心大佬倌。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能遇到奈得熊，看到這麼莫名其妙的教唆犯，也算是開了眼界。[/JUSTIFY]
[JUSTIFY]奈是從裁縫隊裏被趕出來的，囚服本是監獄自製的，奈的手藝做囚服綽綽有餘，卻被攆走了，可以想見其招人討厭不下於阿忠。[/JUSTIFY]
[JUSTIFY]“看起來你是拜過師傅的，怎麼就洗手不幹了呢？”阿忠又問卡西。[/JUSTIFY]
[JUSTIFY]“不談了，只怪自己長相惡劣，人又高大，壞人面孔上寫字的指的就是我，我還沒偷呢，剛上車賣票員就叫大家當心，車子擠，手拉拉牢，師傅想想帶著我壞他自己的好事，就把我一腳頭。”卡西笑言。[/JUSTIFY]
[JUSTIFY]“好事情，缺點成為優點了。至少你沒有犯盜竊罪。”阿忠說道。此後沒想到就是因為卡西的流氓罪太不靠譜，而家人一定又走了門路，卡西得以半途而歸。[/JUSTIFY]
[JUSTIFY]老路是個極能鑽營的人，這回又做了組長。阿忠本想在小組學習的時候問問有無阿仁的消息，想想又打住了，老路不願提及，自己就不要多問了。以老路的為人，阿仁也只是個被他用過甩掉了的破手套。[/JUSTIFY]
[JUSTIFY]學習很輕鬆，可以胡說八道，卻沒人胡言亂語，沒人追究了，怪話反而少了，只是大家都在無聊中等待，無聊中打發時間。這個組裏有三個人是互不服帖的，老路是正統，管教指定的組長，暫時難以撼動；計呆子誰都不服，專欺負德好，罵他，睡覺擠他，他這麼做的目的是要告訴全組，我是不可侵犯的；秦愛國則處處跟組長對著幹，組長說今天按要求學習監規第二條，秦故意扯到第八條；組長說要穿戴整齊，秦就把上衣撩起來，露出一大截沒肉的肚皮。老路很苦惱秦的作對，卻也無奈。奈得熊總喜歡挨著秦身邊坐，陪他笑臉，好像抱到了一條象腿。德好是老實人，與人打交道，你總能感覺到他有一股羞愧感。曾是外地的，也是老實人。洪則說不准，出事前在市郊農場工作，也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JUSTIFY]
[JUSTIFY]午睡後，奈得熊突然問了阿忠一個問題：“你是瞭解組長的，聽說老早拘留所呆在一起過的，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JUSTIFY]
[JUSTIFY]“你問這問題是什麼意思？”阿忠反問。[/JUSTIFY]
[JUSTIFY]“不是，我見你來了這兩天不怎麼跟他說話，這人肯定是不太靈光的，你說呢？”奈想要答案。[/JUSTIFY]
[JUSTIFY]“我跟誰都話不多，不能說明什麼。”阿忠冷冷的，其實阿忠是話很多的一個人。[/JUSTIFY]
[JUSTIFY]“我看老路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看到頭頭像只哈巴狗，只會拍馬屁，做作得不得了，搞得像真的樣的，又不幫我們講話的，不代表我們出頭，不顧我們利益的，他配做個什麼組長。”奈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JUSTIFY]
[JUSTIFY]“你想當組長啊？做夢想屁吃。”卡西是奈的敵人，奈言語裏總是流露處對卡西的不屑，卡西是恩怨分明的，故恨奈。[/JUSTIFY]
[JUSTIFY]“哎，哎，阿忠你看，你評評看，誰要當組長，誰要當組長啦，我是為了大家好，尋一個好為我們大家講話發聲音的人。”奈急了。[/JUSTIFY]
[JUSTIFY]“講話直接了當好不好？”阿忠不滿奈的表述方式。[/JUSTIFY]
[JUSTIFY]“就是我們一致要求罷免組長老路，讓秦愛國來當組長，保證對大家都有好處。”奈說得好像阿忠同意了似的。[/JUSTIFY]
[JUSTIFY]阿忠冷笑道：“不可能，第一這裏沒有工會，沒有民主，不是選舉說了算……”。[/JUSTIFY]
[JUSTIFY]“我們一起抵制老路，他講朝東我們朝西，他喊立正，我們稍息，他叫不應，不就沒戲唱自動垮臺了嘛，指導員只好……”奈等不及阿忠把話說完。[/JUSTIFY]
[JUSTIFY]“不要插嘴，讓我把話說完，第一就不說了。講第二，你一開口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我絕不過問這種事情的，不參與權力鬥爭，我不會支持也不會反對老路，秦愛國我也不了解，不要打我的算盤。”阿忠把觀點直接挑明。[/JUSTIFY]
[JUSTIFY]“怪不得學習時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像同性戀屁精樣的，原來在搞階級鬥爭，你又不是流氓，做啥聽你的？我情願跟阿忠的，沒壞心的，再加上誰做組長管我什麼屁事情啊。”卡西的話粗點。[/JUSTIFY]
[JUSTIFY]“我是好心，好心，為大家好，你們不領情就算了，當我沒講，就當我放屁。”奈碰得一鼻子灰，暫時打消了倒閣的念頭，但是這兩人並沒就此死心，鬥爭還將延續。[/JUSTIFY]
[JUSTIFY]“不是流氓是什麼意思？”阿忠問卡西，全然不顧邊上的奈。[/JUSTIFY]
[JUSTIFY]“不是流氓就不要做流氓的事情，是流氓才做流氓的事情，要麼賊骨頭，要麼進窯口，要麼敲橫襠，再麼登堂、三刀六眼拉場子開一仗。”卡西說到最末一項手勢比劃著，像是持刀鬥毆。[/JUSTIFY]
[JUSTIFY]奈搖搖頭，意思似乎是這跟剛才談的事情不搭界的嘛。[/JUSTIFY]
[JUSTIFY]阿忠不再問，雖說卡西的話還需要搞搞懂，大致的意思是知道的。卡西的言下之意你奈得熊有什麼本事，敢在這裏興風作浪？進窯口是進賭場，敲橫襠即敲詐，登堂則入室盜竊。之後的火車上阿忠問卡西什麼是三刀六眼，卡西居然不知道是何意思，也只是聽來的，大概打架雙方再請一個見證方，三方到，每方就一個人也有六只眼睛。阿忠總覺得卡西的解釋不對，直到好久以後阿忠才明白是一刀下去貫穿了，既是兩眼。[/JUSTIFY]
[JUSTIFY]眼下二比一，奈敗下陣去，老路一點都不知道。唯有秦愛國對阿忠開始心懷仇恨，不支持就是反對，對秦而言沒有中立的立場，這是不是意味著此後的阿忠會有麻煩呢？[/JUSTIFY]
[JUSTIFY]又是一天，人員在不斷地往樓面上填充，可突然之間發現來了一批非洲人，待走近了認真一瞧，用李白《蜀道難》開場白的感歎詞——噫籲戲，墨乎暗哉，皮膚之黑，黑過岡比亞。大家紛紛議論打聽，原來是郊區農場押解過來的，天天在農田裏能不黑嘛。裏面的人關得久了，一個個臉色白得像鬼，沒一點血色，猛然間看到這樣的一群黑人，反差太大了，根本看不習慣。阿忠正打量著這一群昆侖奴，拖在這支稀稀拉拉隊伍最後的一個黑人在他的監房前停住了腳步，阿忠的第一反應是我們監房已經三個人了，裝不下了，再裝就要潽出來了。轉過頭來收回視線一看不是別人，笑吟吟看著自己的居然是藍波佛，他是特意前來送阿忠購買的圓珠筆的。因為是同樣的黑，遠遠的走過來難以分辨。[/JUSTIFY]
[JUSTIFY]“你好，混得好的嘛，可以到處竄。”阿忠沒正經話。[/JUSTIFY]
[JUSTIFY]“還不是跟你送文具啊，沒事情誰往這裏跑。我問你，你是不是跟我起了個外號？”藍波佛笑問。[/JUSTIFY]
[JUSTIFY]“沒有啊。”抵賴是習慣。[/JUSTIFY]
[JUSTIFY]“三個人被你氣死了，藍波碎，人家都快留頭髮了，怎麼就得罪你了要讓人家碎？藍波吐和藍波廢物也是你起的，你知道人家吐沒吐？我都不知道。還有廢物，怎麼就廢物啦，很能幹的。”藍波佛道。[/JUSTIFY]
[JUSTIFY]“我承認是我起的，也就這麼一說，玩笑嘛。”現在已經不怕揪辮子了。[/JUSTIFY]
[JUSTIFY]“藍波問應該就是拿摩溫，工頭的意思，以前的紗廠都有，說是資本家的走狗，不是好話，對嗎？”藍波佛求證。[/JUSTIFY]
[JUSTIFY]“又是又不是，大組長的衣服上不是有藍條紋像波浪一樣的嘛，問、吐、碎是英文排列你是知道的。”[/JUSTIFY]
[JUSTIFY]“你講的輕鬆，自己一拍屁股走了，樓面上卻是外號滿天飛，追查下來就是你。”[/JUSTIFY]
[JUSTIFY]“不過我跟你起的還是蠻好的，一心向善就能成佛，你應該滿意。”阿忠嬉皮笑臉的。[/JUSTIFY]
[JUSTIFY]“我們又不論資排輩的，我做好本職工作，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好好改造就可以了。”頓了頓，又補充：“已經錯過了，絕對不想再錯了。”[/JUSTIFY]
[JUSTIFY]監房裏外兩人揮了揮手，互道珍重。[/JUSTIFY]
[JUSTIFY]藍波佛走了沒幾步又掉過頭來：“還有一幅漫畫是你畫的嗎？”[/JUSTIFY]
[JUSTIFY]“什麼漫畫，我不會畫畫的。”[/JUSTIFY]
[JUSTIFY]“哦，我想也不是你，那就一定是菜根留下的，阿鄉說得沒錯。”這回藍波佛真的走了。[/JUSTIFY]
[JUSTIFY]阿忠看著藍波佛離去的背影，心裏為他不值，為他可惜，多好的一個人，一步走錯，終生皆錯，沒有重新來過的可能了，人生就是這麼悲壯、這麼無奈……[/JUSTIFY]
[JUSTIFY]一天一天像流水一般趟過，算起來已有十來日了，呆在監房裏百無聊賴時最好的消遣就是跟左右隔壁聊天，說笑，現在正是鬆散時，錯過了這段休閒時日，官司就沒那麼舒服了。[/JUSTIFY]
[JUSTIFY]人還在不斷的補充，這天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面前走過：“哎——這不是老營嗎？”言語裏不免幸災樂禍。老營扛著行李卷遮擋住了視線，便轉過身來，見是阿忠趕忙點點頭，陪個笑臉，極盡討好，阿忠不予回應。於是又往前走去，到了張三毛面前主動打了個招呼。第二天學習，老營只要見著認識的一律笑臉相迎，點頭哈腰的，和彼時的極端可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簡直可以說是判若兩人。在這堆人裏面老營最忌憚的是阿忠和張三毛，因為這兩人最恨他，會把他過去的苛刻行為一一抖露出來，好在幾天過去了，這兩人不約而同的什麼都沒說。為什麼沒說？氣量宏大，否，其實這兩人亦覺心中有愧，倘不是搞那場愛國衛生陰謀，老營不會被發配，兩人不知道老營是否知曉此事，也不便問及，許多事情就是這樣，盡人皆知了，唯獨當事人還在稀裏糊塗。只是從此以後老營便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或許老營原來就是這樣的，無權無勢時也就是個安份的人，給了他一丁點權力就會出問題。老營真的能算一個安份的人嗎？[/JUSTIFY]
[JUSTIFY]“廚房是公用的嘛，四家人家合用，我家就和老鬼家有矛盾，由來已久的，上一代就開始了。現在想想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吵的。不值得吵，當時就是沒命的吵，三天兩頭的吵，我討了老婆後，老婆也加入進來吵，一直吵到進監獄。”隔了兩天老營調到了阿忠這一組，阿忠這組滿員。[/JUSTIFY]
[JUSTIFY]“有那麼多好吵的事情？”老路感覺不可思議。[/JUSTIFY]
[JUSTIFY]“他家熱水瓶蓋子掉地上了說是我家弄的；他家醬油瓶打翻了怪我們；他家在灶披間我們兩家公用的中間部分放了好幾排煤餅；老鬼把煙灰煙屁股扔在我家的垃圾畚箕裏……”。[/JUSTIFY]
[JUSTIFY]“全是人家不好羅。”老路聽不慣了。[/JUSTIFY]
[JUSTIFY]“是他們家不好，太霸道。”[/JUSTIFY]
[JUSTIFY]“你們家幾個人？他們家幾個人？”洪懷中住的也是廚房合用的房子，他知道遇到這種情況要靠拳頭說話，比的是人多。[/JUSTIFY]
[JUSTIFY]“我爸媽死了之後，我弟弟廠裏分了房子也搬出去了，就我、我老婆和一個兩歲的小孩。”老營的意思是只有一個可打的男丁。[/JUSTIFY]
[JUSTIFY]“人家家裏呢？”洪搞不懂老營只講自家。[/JUSTIFY]
[JUSTIFY]“老鬼和兩個兒子，大鬼和小鬼。”[/JUSTIFY]
[JUSTIFY]“那你不是他們對手啊，怎麼會……”。[/JUSTIFY]
[JUSTIFY]“大鬼和小鬼都結婚搬出去了，不是一直回來的。”[/JUSTIFY]
[JUSTIFY]“明白了，人家老頭不會是你對手吧。”[/JUSTIFY]
[JUSTIFY]“老不講道理的，你們叫不知道，熱水瓶自己會衝蓋子的，碰到過的，怎麼怪得了我們？已經被冤枉了，只好惡死做了，他不瞎冤枉我不會做的。有野貓的，我瓶子翻掉怪誰？我有次半瓶麻油忘記拿回房裏，敲掉了，不是他還會是誰？我又不抽大前門的，怎麼會有大前門的煙屁股，懂的呀。這類事情多了，舉例舉不光。”老營很委屈。[/JUSTIFY]
[JUSTIFY]“都是長一碼，大一碼的男人，天天為這種狗皮倒灶的事情忙進忙出，有意思伐？有出息伐？”老路插上一句。[/JUSTIFY]
[JUSTIFY]“現在想想是沒意思，是不值得，但是當時實在就是氣不過，想不著後果了。”[/JUSTIFY]
[JUSTIFY]“你氣不過什麼，聽下來還是你欺負別人的多。”阿忠憋不住了。[/JUSTIFY]
[JUSTIFY]“怎麼會是我欺負得多呢？我是一直被老鬼暗算的，我一上班，他就整日整日的躲在房間裏無線電開著打掩護動歪腦筋。”[/JUSTIFY]
[JUSTIFY]“你看到啦？”阿忠聽不慣。[/JUSTIFY]
[JUSTIFY]“他硬說我往他煤餅裏倒水，沒存心的，就是我老婆洗菜濺上去的，他把他兩個兒子叫來了，我怕他呀，我也叫，人還比他叫得多。”[/JUSTIFY]
[JUSTIFY]“人家飯做不成了，不著急啊。”[/JUSTIFY]
[JUSTIFY]“兩家人打起群架來了，先是他們父子三人打我一個，我吃虧蠻多的，臉上青皮蛋好幾個。隔了一歇，我老婆帶了他們一家門來了，我們就反撲，雙方打得很凶的，居委會來了勸不開，只好叫派出所，全部抓進去，調解調解，再全部放出來，一開始什麼事都沒有，沒想到第二天老鬼住醫院了，講是被打傷掉了，心裏就有點緊張，更沒想到的是老鬼這麼不經打，隔了一個禮拜走掉了，性質就變掉了。”[/JUSTIFY]
[JUSTIFY]“應該叫死鬼了。”奈得熊想顯示一下自己的幽默。[/JUSTIFY]
[JUSTIFY]“一家門進來了八個，我老婆家就有五個，三個舅子，兩個小姨，他們家差不多一網打盡，只剩兩個老的了。八個人裏最低八年最高我老婆無期，兒子賽過是孤兒了。好在我弟弟來得晚了，沒趕上，不然小孩都沒人帶要送福利院去了。老鬼，嗯，對的，該叫死鬼，害了那麼多人。”[/JUSTIFY]
[JUSTIFY]“好了，好了，人家都已經死了還要損，厚道點好不好。”阿忠還是聽不慣。[/JUSTIFY]
[JUSTIFY]“是互相鬥毆，判是判得太重了。要講有罪對方兩個兒子也應該抓進來判刑。”老路覺得不公平。[/JUSTIFY]
[JUSTIFY]“我好像聽講對方還在尋仇，對嗎？”阿忠想起先前在樓面上聽勞役犯議論過。[/JUSTIFY]
[JUSTIFY]“是的，我是聽我弟弟講的，對方覺得吃虧了，一直在打聽我們的情況，要報仇。”老營也覺得無奈。[/JUSTIFY]
[JUSTIFY]“看來你們今後出去了也會有麻煩找上門來。”洪懷中道。[/JUSTIFY]
[JUSTIFY]“不去管它了，這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再講老頭子本來就有高血壓跟別他的好幾種毛病，不好全部怪我們的。”老營搖搖頭。又補充道：“打架又不是第一次，幾十年下來少講也打了幾十場了，雙方責任，不好全怪我們一家的，老頭子身體不好還要往前衝，兒子來了跳得老高，喉嚨響得不得了，面孔漲得通通紅，像吃飽了老酒樣的，派出所來了更激動，實質上面孔拉了幾道血杠子，幾天就會好的。現在還講什麼，事情鬧大了，只怪自己命不好。”[/JUSTIFY]
[JUSTIFY]不是命不好，而是為人太霸道；確是命不好，沒得到良好的教育。[/JUSTIFY]
[JUSTIFY]學習是開無軌電車，說到哪里是哪里，大家又猜測起下一步的監獄方會有什麼安排，大約會在什麼時候走人。[/JUSTIFY]
[JUSTIFY]洪懷中正坐在阿忠邊上，兩人就悄悄議論起了老營。[/JUSTIFY]
[JUSTIFY]“就聽一面之詞就曉得是老營不好，欺負人家老頭子。”洪往老營處撇撇嘴。[/JUSTIFY]
[JUSTIFY]“老婆判得更重，可想而知有多凶，老婆沒討好，討好了吵不起來，母老虎多送了老營一站路。”阿忠分析。[/JUSTIFY]
[JUSTIFY]“對方應該也蠻凶的，否則也不會長期矛盾這麼尖銳。”[/JUSTIFY]
[JUSTIFY]“只是猜測了，事到如今講什麼都沒用了，都來不及了。”[/JUSTIFY]
[JUSTIFY]一些天來除了到走廊上學習時門前坐坐，也就熟悉了一前一後兩個組的人員，再遠點就看不到了，知道一定有過去相識的，卻也不知被安排到了哪些組。整天在面前晃來晃去的是勞役犯，而勞役犯裏居然看到了一位熟人——野貓。兩人相見先是相互一笑，再就是揮揮手，野貓就趕忙跑開忙活去了。阿忠知道這一定是制定好了的紀律，不許和監舍裏的人說話交往，只是看到野貓幹起活來十分賣力，從精神上看也不似過去看到過的那麼萎靡，眼神也不再茫然，看起來他有了生活下去，努力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本來還想著問問他的刑期，看來還是不要主動找他為好，免得給他製造麻煩，猜測也就是五年上下，流氓罪的第一款最高七年，野貓應該沒到頂。野貓是應該被關上一段時間的，只有關進來了他才不會再去做傻事，關進來了也就學到了許多兩性方面的知識，這些知識外面是沒地方學的。野貓本質上是很本分的，恐怕就是這個原因指導員把他留了下來，今後社會上一定會少一個壞人。[/JUSTIFY]
[JUSTIFY]在進出大隊的監舍裏還有一批人也被稱之為勞役犯，他們並不幹簡單的體力活，這批人是可以和即將被遣送的人講話的，他們負責抄檢每一個新來者的物品，搜去違禁品，再就是觀察動態，瞭解這些人的思想。顯然這批勞役犯素質要比野貓他們要高得多，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一直活動在老路組的是一個和顏悅色的勞役犯，自稱姓李，大家叫他李組長。卡西最喜歡問的，似乎也是唯一會問的：“喂，李組長你還有幾年？”“早啦，無期。”邊上的阿忠聽罷大吃一驚，一個刑期無法計算的人，居然能夠如此淡定，真是難得。[/JUSTIFY]
[JUSTIFY]“啥時候接濟？”計呆子在探口風，因為上路之前總要安排一次，和家人告別了離開這裏也就快了。[/JUSTIFY]
[JUSTIFY]“會安排的，放心。”李組長等於沒講。[/JUSTIFY]
[JUSTIFY]“你講青海會不會大夏天還在下雪？”計呆子不死心又來一句。[/JUSTIFY]
[JUSTIFY]“不知道，我看了報紙，有報導的話我告訴你。”李組長回答沒有破綻。[/JUSTIFY]
[JUSTIFY]“我們是去大西北嗎？”計呆子乾脆直接詢問。[/JUSTIFY]
[JUSTIFY]“不知道，一切聽從領導的安排。”李組長態度極好。[/JUSTIFY]
[JUSTIFY]“什麼時候走，大概？”計呆子不死心。[/JUSTIFY]
[JUSTIFY]“該走的時候走，我跟你們一樣也不知道。”李組長嘴裏是掏不出話來的。[/JUSTIFY]
[JUSTIFY]“整晚上睡不著，幫忙討點安眠藥來好不好？”奈得熊道。[/JUSTIFY]
[JUSTIFY]“安心一點，平心靜氣的，判得再重不也天天打呼嚕啊，不要去想得太多。”李組長就是溫和。[/JUSTIFY]
[JUSTIFY]晚上，隔壁組的金天柱長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要是去我們那個地方就好了。”[/JUSTIFY]
[JUSTIFY]“你們哪個地方在哪里？”阿忠忍不住要問。[/JUSTIFY]
[JUSTIFY]“山東，我們哪里漫山的蘋果。”[/JUSTIFY]
[JUSTIFY]“哦，不講想不起來，一講才想起已經大半年沒吃過水果了，上次倒是有西瓜賣，沒我的份。”阿忠感歎。[/JUSTIFY]
[JUSTIFY]卡西是對不上話的，奈得熊一心跟定秦愛國，阿忠不想理他，他也瞧不上阿忠，監房裏沒人說話阿忠自然就和金天柱交上了朋友。[/JUSTIFY]
[JUSTIFY]金天柱三十多歲，能說會道的，走南闖北跑得多了見識自然要高一些，金多的是實際生活經驗，阿忠多的是書本上的死知識，兩人倒是可以互補。他告訴阿忠，李組長其實只有餘刑兩年了，還有一個組長說是還有三年，其實還有十三年，這裏的人說話有一種怪現象，大刑期說個零頭，小刑期則加個十，不知是什麼用意。阿忠的分析是：“人的心態總是妒嫉小刑期盼望自己也早點回歸社會的，而這批人在一起幹著迎來送往的工作，看著一批送郊縣農場短刑期的心中不爽，看著下一批千裏充軍刑期長的又觸景生情，情緒老是波動不是什麼好事情，也影響團結，於是刑期長的就採取鴕鳥政策，把自己埋起來；刑期短的則故意誇大刑期，一來可以讓那些大刑的心裏好受些，嘴巴上扯扯平，蘿蔔當肉吃；二來就是減少焦慮，不是說官司兩頭難吃嗎？暗示自己還早，還早，有利於緩解即將來臨的壓力。”[/JUSTIFY]
[JUSTIFY]“你說得對不對我不知道，只是你說的我卻說不來，很是佩服。”金天柱道。[/JUSTIFY]
[JUSTIFY]“我的毛病就是輕信，人家說什麼一般不去懷疑，李組長說他無期，我就當真的了。以後要學會動動腦子，要懷疑著聽人家講話，不過很難的。”[/JUSTIFY]
[JUSTIFY]“一樣的，我也是跟人跟壞了的，本來幹得好好的，唉……”金一歎氣，阿忠就不說話了，免得勾起他的痛苦回憶。[/JUSTIFY]
[JUSTIFY]這天正無所事事，李組長來了，叫出阿忠說是王指導員找他談話，過來之後一點事情都沒有，也沒見指導員找過誰，阿忠不免緊張起來，惴惴不安的跟著李組長來到辦公室。[/JUSTIFY]
[JUSTIFY]“坐。”指導員指指一邊的矮凳，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為什麼不上訴？”[/JUSTIFY]
[JUSTIFY]阿忠一見指導員和藹的神情便知不是自己招惹了什麼是非，只是領導的關懷，遂答道：“上訴沒有用的，看到過所有上訴的沒一個是有用的，只有情況更糟的。”阿忠說得很絕望。[/JUSTIFY]
[JUSTIFY]指導員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知道，但是並不如阿忠親歷這麼清楚，指導員又問：“那你為什麼要走呢？”[/JUSTIFY]
[JUSTIFY]“為了減刑。”只能這麼回答。[/JUSTIFY]
[JUSTIFY]“呆在這裏也可以減刑啊。”指導員的意思阿忠可以留下，表現好了一樣可以獲得減刑。[/JUSTIFY]
[JUSTIFY]阿忠急了：“真的謝謝你，指導員。不過我還是想走的，我不願意留在這裏。”阿忠心裏想真要留在這裏早就會表現表現了。[/JUSTIFY]
[JUSTIFY]“想好了？”[/JUSTIFY]
[JUSTIFY]“深思熟慮。”[/JUSTIFY]
[JUSTIFY]“你不考慮？”指導員還想試試。[/JUSTIFY]
[JUSTIFY]“真的想走，您就成全我吧。”阿忠說得很堅決，一點不留餘地，他害怕好心的指導員真的把他留下來。[/JUSTIFY]
[JUSTIFY]指導員不再說什麼，表情凝重地揮揮手讓阿忠自己回監房去了，不知他是否感覺到了什麼異常，明明可以給他創造良好的減刑條件，只要自己再努力努力，為何還是執著的要走，聽到原先大隊的說法也是此人出乎尋常的熱鬧、不太平，反而比惡習滿身的老官司更要事情，只得遂了他的心願讓他走，可是沒理由啊，真是蹊蹺，或者眼前的這個人僅僅只是固執？[/JUSTIFY]
[JUSTIFY]後來聽說年輕的指導員是教師出身，還戴著一幅眼鏡，獄警之中很少有近視眼的。阿忠此後一直記著這次兩人之間的對話，他猜想著指導員一定覺得自己真的不可理喻，或許也有可能估計到阿忠有著難言之隱，對他而言只有遠走高飛才會有自己的生路，不然，即使表現再好，報上的減刑材料還得本地法院審核批准，事情就真的不好說了。正是：[/JUSTIFY]
[JUSTIFY]滿腹心事埋心底[/JUSTIFY]
[JUSTIFY]脫網一飛三千裏[/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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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FY]你好比撲燈蛾自來尋火，你好比搶食魚自入在網羅，你好比虎臨刑豈被放過，擒虎易放虎難你自己揣摩。[/JUSTIFY]
[JUSTIFY] ——衰翁摘錄[/JUSTIFY]
[CENTER] 善疑人疑 久為小惡釀大禍[/CENTER]
[JUSTIFY]真的可以走了，可以擺脫了，通知阿忠整理東西時，阿忠看似平靜，心裏確是異常高興的，他的離開似有更多的含義，別人是難以理解的，惟有藍波碎略微猜出了幾分。阿忠邊走邊往走廊裏望去，張三毛已抱出了行李卷，計呆子在和監房裏的人告別，一批人聚到了一起，總有二三十個，大家說說笑笑的，一點不見離散的悲愁哀傷。[/JUSTIFY]
[JUSTIFY]“大概到哪里？曉得嗎？”計呆子問張三毛。[/JUSTIFY]
[JUSTIFY]“不曉得，從大刑犯居多來看，這趟定規跑得蠻遠的。”張三毛在估計。[/JUSTIFY]
[JUSTIFY]“越遠越好，越遠越好。”阿忠略顯興奮地說道。[/JUSTIFY]
[JUSTIFY]“嗯，可能就是大西北，不可能是近郊農場的，沒這運道的。”張三毛不無遺憾，近郊勞改農場他很熟。[/JUSTIFY]
[JUSTIFY]“不要急，不要急，吃過中飯再走，聯繫了，那邊沒有訂你們的飯。”藍波問向大家招了招手，打了個招呼。[/JUSTIFY]
[JUSTIFY]廢物正在清點監房人數，從這批人身邊走過就像沒看見一樣，他在等著下一批新犯人到來，好大耍威風。藍波佛停在一行人前面，笑著和大家聊天：“外面也蠻好的，視野更開闊點，機會更多一點，說不定你們比我還早出去呢。”這裏大都是十年奔上的，只當藍波佛在隨便這麼一講。藍波佛自己並沒到外面去過，也只是聽說。“賬我會幫你們算好的，放心好了，來得及的。”藍波佛是聽到有人說過去調監時原先的賬沒結清，損失了十幾元。[/JUSTIFY]
[JUSTIFY]一會兒，飯來了，米飯上四周鋪滿了油油的青菜，中間一塊頗顯厚度的紅燒肉。阿忠不喜歡吃肉，常常私下違規送給別人，眼下正四下瞟著，想把肉出送掉，藍波問捧著飯盒，邊吃邊向阿忠大步走來：“吃掉，吃掉，多吃點，吃飽點，再以後就沒那麼多的肉吃了。”阿忠哼哼著，十分的不以為然。在以後的歲月裏阿忠始終不忘記藍波問這句幸災樂禍的話，就連藍波問走過來的身姿步態都牢刻在心，因為僅就伙食而言，沒有哪一家監獄是可以和是非橋監獄相比拼的，阿忠今後的牢獄生涯可謂艱難，與是非橋相比可謂天差地別，於是他每每想起藍波問的這句調侃。至於藍波問恐怕早就把這句話給忘了，把阿忠給忘了，把這一次遣送給忘了，連“藍波問”這個帶點洋氣外號也沒人敢在背後提了，又叫回了——大組長。是嗎？[/JUSTIFY]
[JUSTIFY]從進出大隊來的，還得從進出大隊走，來的時候是匆匆小坐，走的時候則要小住一段時日。阿忠新住的監房裏連他是三個人，一個是熟人卡西，另一個是奈得熊。這個組整編十人現到九人，還有幾位是：路有堂、秦愛國、計呆子、德好、曾豹子和洪懷中。雖說九人中有三個是熟人，可阿忠並不喜歡他們，只是點點頭而已。組長指定是路有堂，大家叫他老路。[/JUSTIFY]
[JUSTIFY]經過先前的嚴格管理，已被修理得沒了脾氣，沒想到到了此地一切又回到開始，誰都知道現在是被臨時安置，無需夾緊尾巴，膽戰心驚過日子，於是監房裏外熱鬧異常，找誰都行，音量大點也沒關係，無人過問。而人員則陸陸續續地遞解過來，白天總是嘈雜的。只有到了晚上才靜寂下來，每個人似乎都在考慮自己的今後，都在哀歎自己不幸的人生。惟有卡西好像什麼想法都沒有，他就像一個大腦容量很少的低級動物，只知吃飽，再就是尋覓配偶。這沒什麼不正常，連聖人都說：食色性也。[/JUSTIFY]
[JUSTIFY]其實低級動物或許才是高級的，而自詡為高級動物的人類才是最低級的，因為過於強烈的欲望，使得人類掠奪自然、自相殘殺，由於毫無節制地索取和無度的貪婪，人類必將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JUSTIFY]
[JUSTIFY]卡西眼下最大的苦惱是沒有異性，於是只有自我安慰。如今是夏季，大家都是背心短褲睡覺，卡西可不在意別人是否看見，睡覺時一只手伸進短褲，始終在握著自己的生殖器，身子側過來翻過去的，從不避諱，睡著了亦然。奈得熊瞧瞧閉著眼睛的卡西，對阿忠微微笑笑，表現得根本看不起卡西，也不管卡西真的睡著沒有。他指著卡西的習慣動作，告訴阿忠：“我跟他在一個樓面時，就這事情，一直被人舉報，講他不要臉，公開手淫。找過他好多次了，他就說是習慣，天生的，要麼把我的兩只手斬掉，改不掉的。又說跟別人什麼搭界，關別人屁事啊，各人吃各人的官司，我歡喜，又沒踩別人的尾巴。沒辦法了，這種事情又不好受處分的，只好把他調走，其實又沒別的什麼違規事情的。”阿忠聽罷點點頭，不表態，不露一絲表情，他不想跟腔，因為他對奈不了解，而奈同樣在不了解阿忠的情況下，就攻擊卡西，攻擊時還略有點打抱不平，並想得到阿忠的回應，這不能不引起阿忠的警惕。奈得熊以為阿忠也會說幾句卡西的不是，諸如有傷風化什麼的，卻不料阿忠保持沉默，於是覺得十分沒趣，也就不好再攻擊卡西了。[/JUSTIFY]
[JUSTIFY]手淫在監獄裏的叫法是打手銃，偷偷的進行是很正常的，大部分犯人都是在監獄裏學會的，也只有監獄才會有人談及，沒想到監獄居然是學習性知識的唯一場所。不過夏天也太公開化了，確實不雅。[/JUSTIFY]
[JUSTIFY]可能是壓力小了，環境暫時的寬鬆了，人也鬆懈了，到了半夜阿忠跑馬了，正要起身換短褲，眼睛一睜瞧見奈得熊一個人沖著鐵柵欄輕輕的在抹眼淚。“做啥啊？”阿忠語氣裏你奈得熊也太不男人了。[/JUSTIFY]
[JUSTIFY]“我想到我媽也太可憐了。”奈得熊白天老是一副英雄氣概，背地裏卻是另一副兒女情懷。[/JUSTIFY]
[JUSTIFY]“睡覺，睡覺。”阿忠正睡得美不願搭理，一搭理就沒法睡了，沒空聽他那些亂七八糟的。[/JUSTIFY]
[JUSTIFY]早飯後，奈得熊開始敘說自己的故事，也算是對半夜眼淚的解釋：“我爸老早就沒了，我是靠我媽帶大的，孤兒寡母的，不容易的。我娘怕我學壞出事情，就想讓我學們技術，我是跟紅幫裁縫做學徒出身的，是靠手藝吃飯的。我做西裝完全可以一個人獨立操作，做得又合身，又筆挺，好幾個結婚用的西裝就是我做的，跟我師傅沒兩樣了，算出師了。我師傅可是紅幫裁縫，不簡單的，幫黃大亨做過好幾套西裝，就是鼎鼎大名的大馬路開遊樂場的黃老闆。我媽見我賺得到錢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終於看到天亮了，沒想到……”。奈得熊再三強調師傅是紅幫裁縫，那是裁縫中的第一流。[/JUSTIFY]
[JUSTIFY]“這跟你吃官司不相干的嘛。”卡西插嘴，他不喜歡奈得熊高傲的腔調。[/JUSTIFY]
[JUSTIFY]“給你看，給你看，諾，判決書，你識字嗎？”奈得熊遞過判決書，認為卡西看不下來。[/JUSTIFY]
[JUSTIFY]卡西能看懂個大概，阿忠湊在邊上也看了。[/JUSTIFY]
[JUSTIFY]“看到了吧，冤枉哪，我啥名堂。”奈搖頭。[/JUSTIFY]
[JUSTIFY]“你以前軋過輪子，偷過皮夾子？”阿忠問。[/JUSTIFY]
[JUSTIFY]“沒有，一次都沒有，我是手藝人，做裁縫忙都忙不過來，又不是賺不到鈔票，比小偷要賺得多。”[/JUSTIFY]
[JUSTIFY]“你沒這技術的咯，那你還教唆別人。”[/JUSTIFY]
[JUSTIFY]“是他們兩個付不起工錢，反過來問我怎麼辦，那我只好叫他們去偷了。”[/JUSTIFY]
[JUSTIFY]“就這麼簡單？”阿忠是看了判決書的，奈解釋就反而吃力費勁了。[/JUSTIFY]
[JUSTIFY]“我是教他們怎麼打掩護，怎麼開紐扣……”。奈做著示範，一手遮蔽，一手中指食指配合著往衣服口袋裏鉗皮夾子。[/JUSTIFY]
[JUSTIFY]“你這樣偷得到的啊，整個面孔都快鑽進人家口袋了。”卡西是做過賊的，奈虛擬的動作破綻太大。[/JUSTIFY]
[JUSTIFY]“你自己幹嘛不先練練？”阿忠像是審問。[/JUSTIFY]
[JUSTIFY]“誰說我不練了，我是對著裁縫間衣架上掛著的衣服練的，想想也就是這個套路咯，他們以為我會的，我示範給他們兩個呆瓜看，也叫他們操練操練，好讓他們快點把錢算給我。我是想在他們兩個面前紮紮臺型，我什麼都會，要曉得，是他們請教我在先的。”奈得熊的問題是太自以為是，太好人為師。此人自從會做裁縫之後就膨脹了，自我感覺出奇的好，口氣也大了，人也狂妄了。[/JUSTIFY]
[JUSTIFY]“誤人子弟，哪有大字不識一個就去教學生的？哪有只會在岸上比劃比劃就去當游泳教練的？哪有尺寸都量不好就去做裁縫的，自己都玩不好，還教徒弟？害人害己，沒這玩法的。”阿忠數落奈。[/JUSTIFY]
[JUSTIFY]“你紮的是清水臺型。”卡西的意思是奈想露臉沒露成。唱戲的要有一個漂亮的亮相，或要有一個叫得響的舞臺上可以定格的造型，臺型前用“紮”，可見其腳力功夫，做得好的就是“紮足臺型”，反之，則“坍台”矣。或其一招一式太次，亦可叫“坍招勢”。[/JUSTIFY]
[JUSTIFY]“我是受害者唉。”奈很氣憤。[/JUSTIFY]
[JUSTIFY]“人家欠你幾個裁縫錢，你卻叫人家吃官司，到底誰是受害者？你衣服還沒給人家呢。”阿忠在笑。[/JUSTIFY]
[JUSTIFY]“事情是他們引起來的，搞搞清楚好吧。”奈覺得他不該受到道德審判。[/JUSTIFY]
[JUSTIFY]“偷皮夾子一開始是跟師傅的，要帶的。先是打打掩護，幫忙在車子上擠擠，轉移到手的財物，要看山水的，只好分到點小鈔票，等摸得熟了就好親自上手了。”顯然卡西是跟過師傅的。[/JUSTIFY]
[JUSTIFY]對奈這號人來說，沒必要非得分出個孰是孰非，反正結局很清楚，兩個盜竊犯，一個教唆犯。兩個賊倒楣，拜錯師傅，第一次上公車扒竊就被抓個現行，稀裏糊塗就坐了牢。前世大概是孔家倆兄弟，拜的師傅是宋江，只會點花拳繡腿，沒學到什麼真功夫，不過至少還有點功夫；今世就更倒楣直接拜的是豬頭三、二百五、空心大佬倌。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能遇到奈得熊，看到這麼莫名其妙的教唆犯，也算是開了眼界。[/JUSTIFY]
[JUSTIFY]奈是從裁縫隊裏被趕出來的，囚服本是監獄自製的，奈的手藝做囚服綽綽有餘，卻被攆走了，可以想見其招人討厭不下於阿忠。[/JUSTIFY]
[JUSTIFY]“看起來你是拜過師傅的，怎麼就洗手不幹了呢？”阿忠又問卡西。[/JUSTIFY]
[JUSTIFY]“不談了，只怪自己長相惡劣，人又高大，壞人面孔上寫字的指的就是我，我還沒偷呢，剛上車賣票員就叫大家當心，車子擠，手拉拉牢，師傅想想帶著我壞他自己的好事，就把我一腳頭。”卡西笑言。[/JUSTIFY]
[JUSTIFY]“好事情，缺點成為優點了。至少你沒有犯盜竊罪。”阿忠說道。此後沒想到就是因為卡西的流氓罪太不靠譜，而家人一定又走了門路，卡西得以半途而歸。[/JUSTIFY]
[JUSTIFY]老路是個極能鑽營的人，這回又做了組長。阿忠本想在小組學習的時候問問有無阿仁的消息，想想又打住了，老路不願提及，自己就不要多問了。以老路的為人，阿仁也只是個被他用過甩掉了的破手套。[/JUSTIFY]
[JUSTIFY]學習很輕鬆，可以胡說八道，卻沒人胡言亂語，沒人追究了，怪話反而少了，只是大家都在無聊中等待，無聊中打發時間。這個組裏有三個人是互不服帖的，老路是正統，管教指定的組長，暫時難以撼動；計呆子誰都不服，專欺負德好，罵他，睡覺擠他，他這麼做的目的是要告訴全組，我是不可侵犯的；秦愛國則處處跟組長對著幹，組長說今天按要求學習監規第二條，秦故意扯到第八條；組長說要穿戴整齊，秦就把上衣撩起來，露出一大截沒肉的肚皮。老路很苦惱秦的作對，卻也無奈。奈得熊總喜歡挨著秦身邊坐，陪他笑臉，好像抱到了一條象腿。德好是老實人，與人打交道，你總能感覺到他有一股羞愧感。曾是外地的，也是老實人。洪則說不准，出事前在市郊農場工作，也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JUSTIFY]
[JUSTIFY]午睡後，奈得熊突然問了阿忠一個問題：“你是瞭解組長的，聽說老早拘留所呆在一起過的，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JUSTIFY]
[JUSTIFY]“你問這問題是什麼意思？”阿忠反問。[/JUSTIFY]
[JUSTIFY]“不是，我見你來了這兩天不怎麼跟他說話，這人肯定是不太靈光的，你說呢？”奈想要答案。[/JUSTIFY]
[JUSTIFY]“我跟誰都話不多，不能說明什麼。”阿忠冷冷的，其實阿忠是話很多的一個人。[/JUSTIFY]
[JUSTIFY]“我看老路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看到頭頭像只哈巴狗，只會拍馬屁，做作得不得了，搞得像真的樣的，又不幫我們講話的，不代表我們出頭，不顧我們利益的，他配做個什麼組長。”奈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JUSTIFY]
[JUSTIFY]“你想當組長啊？做夢想屁吃。”卡西是奈的敵人，奈言語裏總是流露處對卡西的不屑，卡西是恩怨分明的，故恨奈。[/JUSTIFY]
[JUSTIFY]“哎，哎，阿忠你看，你評評看，誰要當組長，誰要當組長啦，我是為了大家好，尋一個好為我們大家講話發聲音的人。”奈急了。[/JUSTIFY]
[JUSTIFY]“講話直接了當好不好？”阿忠不滿奈的表述方式。[/JUSTIFY]
[JUSTIFY]“就是我們一致要求罷免組長老路，讓秦愛國來當組長，保證對大家都有好處。”奈說得好像阿忠同意了似的。[/JUSTIFY]
[JUSTIFY]阿忠冷笑道：“不可能，第一這裏沒有工會，沒有民主，不是選舉說了算……”。[/JUSTIFY]
[JUSTIFY]“我們一起抵制老路，他講朝東我們朝西，他喊立正，我們稍息，他叫不應，不就沒戲唱自動垮臺了嘛，指導員只好……”奈等不及阿忠把話說完。[/JUSTIFY]
[JUSTIFY]“不要插嘴，讓我把話說完，第一就不說了。講第二，你一開口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我絕不過問這種事情的，不參與權力鬥爭，我不會支持也不會反對老路，秦愛國我也不了解，不要打我的算盤。”阿忠把觀點直接挑明。[/JUSTIFY]
[JUSTIFY]“怪不得學習時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像同性戀屁精樣的，原來在搞階級鬥爭，你又不是流氓，做啥聽你的？我情願跟阿忠的，沒壞心的，再加上誰做組長管我什麼屁事情啊。”卡西的話粗點。[/JUSTIFY]
[JUSTIFY]“我是好心，好心，為大家好，你們不領情就算了，當我沒講，就當我放屁。”奈碰得一鼻子灰，暫時打消了倒閣的念頭，但是這兩人並沒就此死心，鬥爭還將延續。[/JUSTIFY]
[JUSTIFY]“不是流氓是什麼意思？”阿忠問卡西，全然不顧邊上的奈。[/JUSTIFY]
[JUSTIFY]“不是流氓就不要做流氓的事情，是流氓才做流氓的事情，要麼賊骨頭，要麼進窯口，要麼敲橫襠，再麼登堂、三刀六眼拉場子開一仗。”卡西說到最末一項手勢比劃著，像是持刀鬥毆。[/JUSTIFY]
[JUSTIFY]奈搖搖頭，意思似乎是這跟剛才談的事情不搭界的嘛。[/JUSTIFY]
[JUSTIFY]阿忠不再問，雖說卡西的話還需要搞搞懂，大致的意思是知道的。卡西的言下之意你奈得熊有什麼本事，敢在這裏興風作浪？進窯口是進賭場，敲橫襠即敲詐，登堂則入室盜竊。之後的火車上阿忠問卡西什麼是三刀六眼，卡西居然不知道是何意思，也只是聽來的，大概打架雙方再請一個見證方，三方到，每方就一個人也有六只眼睛。阿忠總覺得卡西的解釋不對，直到好久以後阿忠才明白是一刀下去貫穿了，既是兩眼。[/JUSTIFY]
[JUSTIFY]眼下二比一，奈敗下陣去，老路一點都不知道。唯有秦愛國對阿忠開始心懷仇恨，不支持就是反對，對秦而言沒有中立的立場，這是不是意味著此後的阿忠會有麻煩呢？[/JUSTIFY]
[JUSTIFY]又是一天，人員在不斷地往樓面上填充，可突然之間發現來了一批非洲人，待走近了認真一瞧，用李白《蜀道難》開場白的感歎詞——噫籲戲，墨乎暗哉，皮膚之黑，黑過岡比亞。大家紛紛議論打聽，原來是郊區農場押解過來的，天天在農田裏能不黑嘛。裏面的人關得久了，一個個臉色白得像鬼，沒一點血色，猛然間看到這樣的一群黑人，反差太大了，根本看不習慣。阿忠正打量著這一群昆侖奴，拖在這支稀稀拉拉隊伍最後的一個黑人在他的監房前停住了腳步，阿忠的第一反應是我們監房已經三個人了，裝不下了，再裝就要潽出來了。轉過頭來收回視線一看不是別人，笑吟吟看著自己的居然是藍波佛，他是特意前來送阿忠購買的圓珠筆的。因為是同樣的黑，遠遠的走過來難以分辨。[/JUSTIFY]
[JUSTIFY]“你好，混得好的嘛，可以到處竄。”阿忠沒正經話。[/JUSTIFY]
[JUSTIFY]“還不是跟你送文具啊，沒事情誰往這裏跑。我問你，你是不是跟我起了個外號？”藍波佛笑問。[/JUSTIFY]
[JUSTIFY]“沒有啊。”抵賴是習慣。[/JUSTIFY]
[JUSTIFY]“三個人被你氣死了，藍波碎，人家都快留頭髮了，怎麼就得罪你了要讓人家碎？藍波吐和藍波廢物也是你起的，你知道人家吐沒吐？我都不知道。還有廢物，怎麼就廢物啦，很能幹的。”藍波佛道。[/JUSTIFY]
[JUSTIFY]“我承認是我起的，也就這麼一說，玩笑嘛。”現在已經不怕揪辮子了。[/JUSTIFY]
[JUSTIFY]“藍波問應該就是拿摩溫，工頭的意思，以前的紗廠都有，說是資本家的走狗，不是好話，對嗎？”藍波佛求證。[/JUSTIFY]
[JUSTIFY]“又是又不是，大組長的衣服上不是有藍條紋像波浪一樣的嘛，問、吐、碎是英文排列你是知道的。”[/JUSTIFY]
[JUSTIFY]“你講的輕鬆，自己一拍屁股走了，樓面上卻是外號滿天飛，追查下來就是你。”[/JUSTIFY]
[JUSTIFY]“不過我跟你起的還是蠻好的，一心向善就能成佛，你應該滿意。”阿忠嬉皮笑臉的。[/JUSTIFY]
[JUSTIFY]“我們又不論資排輩的，我做好本職工作，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好好改造就可以了。”頓了頓，又補充：“已經錯過了，絕對不想再錯了。”[/JUSTIFY]
[JUSTIFY]監房裏外兩人揮了揮手，互道珍重。[/JUSTIFY]
[JUSTIFY]藍波佛走了沒幾步又掉過頭來：“還有一幅漫畫是你畫的嗎？”[/JUSTIFY]
[JUSTIFY]“什麼漫畫，我不會畫畫的。”[/JUSTIFY]
[JUSTIFY]“哦，我想也不是你，那就一定是菜根留下的，阿鄉說得沒錯。”這回藍波佛真的走了。[/JUSTIFY]
[JUSTIFY]阿忠看著藍波佛離去的背影，心裏為他不值，為他可惜，多好的一個人，一步走錯，終生皆錯，沒有重新來過的可能了，人生就是這麼悲壯、這麼無奈……[/JUSTIFY]
[JUSTIFY]一天一天像流水一般趟過，算起來已有十來日了，呆在監房裏百無聊賴時最好的消遣就是跟左右隔壁聊天，說笑，現在正是鬆散時，錯過了這段休閒時日，官司就沒那麼舒服了。[/JUSTIFY]
[JUSTIFY]人還在不斷的補充，這天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面前走過：“哎——這不是老營嗎？”言語裏不免幸災樂禍。老營扛著行李卷遮擋住了視線，便轉過身來，見是阿忠趕忙點點頭，陪個笑臉，極盡討好，阿忠不予回應。於是又往前走去，到了張三毛面前主動打了個招呼。第二天學習，老營只要見著認識的一律笑臉相迎，點頭哈腰的，和彼時的極端可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簡直可以說是判若兩人。在這堆人裏面老營最忌憚的是阿忠和張三毛，因為這兩人最恨他，會把他過去的苛刻行為一一抖露出來，好在幾天過去了，這兩人不約而同的什麼都沒說。為什麼沒說？氣量宏大，否，其實這兩人亦覺心中有愧，倘不是搞那場愛國衛生陰謀，老營不會被發配，兩人不知道老營是否知曉此事，也不便問及，許多事情就是這樣，盡人皆知了，唯獨當事人還在稀裏糊塗。只是從此以後老營便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或許老營原來就是這樣的，無權無勢時也就是個安份的人，給了他一丁點權力就會出問題。老營真的能算一個安份的人嗎？[/JUSTIFY]
[JUSTIFY]“廚房是公用的嘛，四家人家合用，我家就和老鬼家有矛盾，由來已久的，上一代就開始了。現在想想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吵的。不值得吵，當時就是沒命的吵，三天兩頭的吵，我討了老婆後，老婆也加入進來吵，一直吵到進監獄。”隔了兩天老營調到了阿忠這一組，阿忠這組滿員。[/JUSTIFY]
[JUSTIFY]“有那麼多好吵的事情？”老路感覺不可思議。[/JUSTIFY]
[JUSTIFY]“他家熱水瓶蓋子掉地上了說是我家弄的；他家醬油瓶打翻了怪我們；他家在灶披間我們兩家公用的中間部分放了好幾排煤餅；老鬼把煙灰煙屁股扔在我家的垃圾畚箕裏……”。[/JUSTIFY]
[JUSTIFY]“全是人家不好羅。”老路聽不慣了。[/JUSTIFY]
[JUSTIFY]“是他們家不好，太霸道。”[/JUSTIFY]
[JUSTIFY]“你們家幾個人？他們家幾個人？”洪懷中住的也是廚房合用的房子，他知道遇到這種情況要靠拳頭說話，比的是人多。[/JUSTIFY]
[JUSTIFY]“我爸媽死了之後，我弟弟廠裏分了房子也搬出去了，就我、我老婆和一個兩歲的小孩。”老營的意思是只有一個可打的男丁。[/JUSTIFY]
[JUSTIFY]“人家家裏呢？”洪搞不懂老營只講自家。[/JUSTIFY]
[JUSTIFY]“老鬼和兩個兒子，大鬼和小鬼。”[/JUSTIFY]
[JUSTIFY]“那你不是他們對手啊，怎麼會……”。[/JUSTIFY]
[JUSTIFY]“大鬼和小鬼都結婚搬出去了，不是一直回來的。”[/JUSTIFY]
[JUSTIFY]“明白了，人家老頭不會是你對手吧。”[/JUSTIFY]
[JUSTIFY]“老不講道理的，你們叫不知道，熱水瓶自己會衝蓋子的，碰到過的，怎麼怪得了我們？已經被冤枉了，只好惡死做了，他不瞎冤枉我不會做的。有野貓的，我瓶子翻掉怪誰？我有次半瓶麻油忘記拿回房裏，敲掉了，不是他還會是誰？我又不抽大前門的，怎麼會有大前門的煙屁股，懂的呀。這類事情多了，舉例舉不光。”老營很委屈。[/JUSTIFY]
[JUSTIFY]“都是長一碼，大一碼的男人，天天為這種狗皮倒灶的事情忙進忙出，有意思伐？有出息伐？”老路插上一句。[/JUSTIFY]
[JUSTIFY]“現在想想是沒意思，是不值得，但是當時實在就是氣不過，想不著後果了。”[/JUSTIFY]
[JUSTIFY]“你氣不過什麼，聽下來還是你欺負別人的多。”阿忠憋不住了。[/JUSTIFY]
[JUSTIFY]“怎麼會是我欺負得多呢？我是一直被老鬼暗算的，我一上班，他就整日整日的躲在房間裏無線電開著打掩護動歪腦筋。”[/JUSTIFY]
[JUSTIFY]“你看到啦？”阿忠聽不慣。[/JUSTIFY]
[JUSTIFY]“他硬說我往他煤餅裏倒水，沒存心的，就是我老婆洗菜濺上去的，他把他兩個兒子叫來了，我怕他呀，我也叫，人還比他叫得多。”[/JUSTIFY]
[JUSTIFY]“人家飯做不成了，不著急啊。”[/JUSTIFY]
[JUSTIFY]“兩家人打起群架來了，先是他們父子三人打我一個，我吃虧蠻多的，臉上青皮蛋好幾個。隔了一歇，我老婆帶了他們一家門來了，我們就反撲，雙方打得很凶的，居委會來了勸不開，只好叫派出所，全部抓進去，調解調解，再全部放出來，一開始什麼事都沒有，沒想到第二天老鬼住醫院了，講是被打傷掉了，心裏就有點緊張，更沒想到的是老鬼這麼不經打，隔了一個禮拜走掉了，性質就變掉了。”[/JUSTIFY]
[JUSTIFY]“應該叫死鬼了。”奈得熊想顯示一下自己的幽默。[/JUSTIFY]
[JUSTIFY]“一家門進來了八個，我老婆家就有五個，三個舅子，兩個小姨，他們家差不多一網打盡，只剩兩個老的了。八個人裏最低八年最高我老婆無期，兒子賽過是孤兒了。好在我弟弟來得晚了，沒趕上，不然小孩都沒人帶要送福利院去了。老鬼，嗯，對的，該叫死鬼，害了那麼多人。”[/JUSTIFY]
[JUSTIFY]“好了，好了，人家都已經死了還要損，厚道點好不好。”阿忠還是聽不慣。[/JUSTIFY]
[JUSTIFY]“是互相鬥毆，判是判得太重了。要講有罪對方兩個兒子也應該抓進來判刑。”老路覺得不公平。[/JUSTIFY]
[JUSTIFY]“我好像聽講對方還在尋仇，對嗎？”阿忠想起先前在樓面上聽勞役犯議論過。[/JUSTIFY]
[JUSTIFY]“是的，我是聽我弟弟講的，對方覺得吃虧了，一直在打聽我們的情況，要報仇。”老營也覺得無奈。[/JUSTIFY]
[JUSTIFY]“看來你們今後出去了也會有麻煩找上門來。”洪懷中道。[/JUSTIFY]
[JUSTIFY]“不去管它了，這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再講老頭子本來就有高血壓跟別他的好幾種毛病，不好全部怪我們的。”老營搖搖頭。又補充道：“打架又不是第一次，幾十年下來少講也打了幾十場了，雙方責任，不好全怪我們一家的，老頭子身體不好還要往前衝，兒子來了跳得老高，喉嚨響得不得了，面孔漲得通通紅，像吃飽了老酒樣的，派出所來了更激動，實質上面孔拉了幾道血杠子，幾天就會好的。現在還講什麼，事情鬧大了，只怪自己命不好。”[/JUSTIFY]
[JUSTIFY]不是命不好，而是為人太霸道；確是命不好，沒得到良好的教育。[/JUSTIFY]
[JUSTIFY]學習是開無軌電車，說到哪里是哪里，大家又猜測起下一步的監獄方會有什麼安排，大約會在什麼時候走人。[/JUSTIFY]
[JUSTIFY]洪懷中正坐在阿忠邊上，兩人就悄悄議論起了老營。[/JUSTIFY]
[JUSTIFY]“就聽一面之詞就曉得是老營不好，欺負人家老頭子。”洪往老營處撇撇嘴。[/JUSTIFY]
[JUSTIFY]“老婆判得更重，可想而知有多凶，老婆沒討好，討好了吵不起來，母老虎多送了老營一站路。”阿忠分析。[/JUSTIFY]
[JUSTIFY]“對方應該也蠻凶的，否則也不會長期矛盾這麼尖銳。”[/JUSTIFY]
[JUSTIFY]“只是猜測了，事到如今講什麼都沒用了，都來不及了。”[/JUSTIFY]
[JUSTIFY]一些天來除了到走廊上學習時門前坐坐，也就熟悉了一前一後兩個組的人員，再遠點就看不到了，知道一定有過去相識的，卻也不知被安排到了哪些組。整天在面前晃來晃去的是勞役犯，而勞役犯裏居然看到了一位熟人——野貓。兩人相見先是相互一笑，再就是揮揮手，野貓就趕忙跑開忙活去了。阿忠知道這一定是制定好了的紀律，不許和監舍裏的人說話交往，只是看到野貓幹起活來十分賣力，從精神上看也不似過去看到過的那麼萎靡，眼神也不再茫然，看起來他有了生活下去，努力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本來還想著問問他的刑期，看來還是不要主動找他為好，免得給他製造麻煩，猜測也就是五年上下，流氓罪的第一款最高七年，野貓應該沒到頂。野貓是應該被關上一段時間的，只有關進來了他才不會再去做傻事，關進來了也就學到了許多兩性方面的知識，這些知識外面是沒地方學的。野貓本質上是很本分的，恐怕就是這個原因指導員把他留了下來，今後社會上一定會少一個壞人。[/JUSTIFY]
[JUSTIFY]在進出大隊的監舍裏還有一批人也被稱之為勞役犯，他們並不幹簡單的體力活，這批人是可以和即將被遣送的人講話的，他們負責抄檢每一個新來者的物品，搜去違禁品，再就是觀察動態，瞭解這些人的思想。顯然這批勞役犯素質要比野貓他們要高得多，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一直活動在老路組的是一個和顏悅色的勞役犯，自稱姓李，大家叫他李組長。卡西最喜歡問的，似乎也是唯一會問的：“喂，李組長你還有幾年？”“早啦，無期。”邊上的阿忠聽罷大吃一驚，一個刑期無法計算的人，居然能夠如此淡定，真是難得。[/JUSTIFY]
[JUSTIFY]“啥時候接濟？”計呆子在探口風，因為上路之前總要安排一次，和家人告別了離開這裏也就快了。[/JUSTIFY]
[JUSTIFY]“會安排的，放心。”李組長等於沒講。[/JUSTIFY]
[JUSTIFY]“你講青海會不會大夏天還在下雪？”計呆子不死心又來一句。[/JUSTIFY]
[JUSTIFY]“不知道，我看了報紙，有報導的話我告訴你。”李組長回答沒有破綻。[/JUSTIFY]
[JUSTIFY]“我們是去大西北嗎？”計呆子乾脆直接詢問。[/JUSTIFY]
[JUSTIFY]“不知道，一切聽從領導的安排。”李組長態度極好。[/JUSTIFY]
[JUSTIFY]“什麼時候走，大概？”計呆子不死心。[/JUSTIFY]
[JUSTIFY]“該走的時候走，我跟你們一樣也不知道。”李組長嘴裏是掏不出話來的。[/JUSTIFY]
[JUSTIFY]“整晚上睡不著，幫忙討點安眠藥來好不好？”奈得熊道。[/JUSTIFY]
[JUSTIFY]“安心一點，平心靜氣的，判得再重不也天天打呼嚕啊，不要去想得太多。”李組長就是溫和。[/JUSTIFY]
[JUSTIFY]晚上，隔壁組的金天柱長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要是去我們那個地方就好了。”[/JUSTIFY]
[JUSTIFY]“你們哪個地方在哪里？”阿忠忍不住要問。[/JUSTIFY]
[JUSTIFY]“山東，我們哪里漫山的蘋果。”[/JUSTIFY]
[JUSTIFY]“哦，不講想不起來，一講才想起已經大半年沒吃過水果了，上次倒是有西瓜賣，沒我的份。”阿忠感歎。[/JUSTIFY]
[JUSTIFY]卡西是對不上話的，奈得熊一心跟定秦愛國，阿忠不想理他，他也瞧不上阿忠，監房裏沒人說話阿忠自然就和金天柱交上了朋友。[/JUSTIFY]
[JUSTIFY]金天柱三十多歲，能說會道的，走南闖北跑得多了見識自然要高一些，金多的是實際生活經驗，阿忠多的是書本上的死知識，兩人倒是可以互補。他告訴阿忠，李組長其實只有餘刑兩年了，還有一個組長說是還有三年，其實還有十三年，這裏的人說話有一種怪現象，大刑期說個零頭，小刑期則加個十，不知是什麼用意。阿忠的分析是：“人的心態總是妒嫉小刑期盼望自己也早點回歸社會的，而這批人在一起幹著迎來送往的工作，看著一批送郊縣農場短刑期的心中不爽，看著下一批千裏充軍刑期長的又觸景生情，情緒老是波動不是什麼好事情，也影響團結，於是刑期長的就採取鴕鳥政策，把自己埋起來；刑期短的則故意誇大刑期，一來可以讓那些大刑的心裏好受些，嘴巴上扯扯平，蘿蔔當肉吃；二來就是減少焦慮，不是說官司兩頭難吃嗎？暗示自己還早，還早，有利於緩解即將來臨的壓力。”[/JUSTIFY]
[JUSTIFY]“你說得對不對我不知道，只是你說的我卻說不來，很是佩服。”金天柱道。[/JUSTIFY]
[JUSTIFY]“我的毛病就是輕信，人家說什麼一般不去懷疑，李組長說他無期，我就當真的了。以後要學會動動腦子，要懷疑著聽人家講話，不過很難的。”[/JUSTIFY]
[JUSTIFY]“一樣的，我也是跟人跟壞了的，本來幹得好好的，唉……”金一歎氣，阿忠就不說話了，免得勾起他的痛苦回憶。[/JUSTIFY]
[JUSTIFY]這天正無所事事，李組長來了，叫出阿忠說是王指導員找他談話，過來之後一點事情都沒有，也沒見指導員找過誰，阿忠不免緊張起來，惴惴不安的跟著李組長來到辦公室。[/JUSTIFY]
[JUSTIFY]“坐。”指導員指指一邊的矮凳，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為什麼不上訴？”[/JUSTIFY]
[JUSTIFY]阿忠一見指導員和藹的神情便知不是自己招惹了什麼是非，只是領導的關懷，遂答道：“上訴沒有用的，看到過所有上訴的沒一個是有用的，只有情況更糟的。”阿忠說得很絕望。[/JUSTIFY]
[JUSTIFY]指導員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知道，但是並不如阿忠親歷這麼清楚，指導員又問：“那你為什麼要走呢？”[/JUSTIFY]
[JUSTIFY]“為了減刑。”只能這麼回答。[/JUSTIFY]
[JUSTIFY]“呆在這裏也可以減刑啊。”指導員的意思阿忠可以留下，表現好了一樣可以獲得減刑。[/JUSTIFY]
[JUSTIFY]阿忠急了：“真的謝謝你，指導員。不過我還是想走的，我不願意留在這裏。”阿忠心裏想真要留在這裏早就會表現表現了。[/JUSTIFY]
[JUSTIFY]“想好了？”[/JUSTIFY]
[JUSTIFY]“深思熟慮。”[/JUSTIFY]
[JUSTIFY]“你不考慮？”指導員還想試試。[/JUSTIFY]
[JUSTIFY]“真的想走，您就成全我吧。”阿忠說得很堅決，一點不留餘地，他害怕好心的指導員真的把他留下來。[/JUSTIFY]
[JUSTIFY]指導員不再說什麼，表情凝重地揮揮手讓阿忠自己回監房去了，不知他是否感覺到了什麼異常，明明可以給他創造良好的減刑條件，只要自己再努力努力，為何還是執著的要走，聽到原先大隊的說法也是此人出乎尋常的熱鬧、不太平，反而比惡習滿身的老官司更要事情，只得遂了他的心願讓他走，可是沒理由啊，真是蹊蹺，或者眼前的這個人僅僅只是固執？[/JUSTIFY]
[JUSTIFY]後來聽說年輕的指導員是教師出身，還戴著一幅眼鏡，獄警之中很少有近視眼的。阿忠此後一直記著這次兩人之間的對話，他猜想著指導員一定覺得自己真的不可理喻，或許也有可能估計到阿忠有著難言之隱，對他而言只有遠走高飛才會有自己的生路，不然，即使表現再好，報上的減刑材料還得本地法院審核批准，事情就真的不好說了。正是：[/JUSTIFY]
[JUSTIFY]滿腹心事埋心底[/JUSTIFY]
[JUSTIFY]脫網一飛三千裏[/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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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FY]你好比撲燈蛾自來尋火，你好比搶食魚自入在網羅，你好比虎臨刑豈被放過，擒虎易放虎難你自己揣摩。[/JUSTIFY]
[JUSTIFY] ——衰翁摘錄[/JUSTI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