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第2章 我有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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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Sianlight星心亞Azure

第二天天還沒亮謝子言就起床了,他起身看了看窩在窗戶邊一張折疊式躺椅上睡覺的二姑,然後輕手輕腳地溜下床去刷牙洗臉,之後就站在病房門口發呆。

經過發現重生時的激動後,他現在忽然有一種茫然感。昨日他還想著可以運用前世的記憶和知識來賺錢,以改變自己和親人的命運,可是一覺醒來後,他卻想到這不是一件易事。他現在實歲還不滿三歲,這個年紀的小孩能賺什麼錢?像昨天一樣講故事,然後會有許多像那個男孩一樣的人打賞?切,這太不現實了,他沒有柳敬亭那種本事,現在也不是明代。

「創作」小說與歌曲應該是可行之道,問題是現在台灣給作家和作曲家的酬勞低到不像話,更別說是著作權根本不受到保障。他可還記得在這個世紀末之前,作家和作曲家是被多數人認為會餓死的職業。

當然,如果把這些東西拿到歐美發表,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問題是前世自己的英文與日文寫作就一直不太好,再好的故事碰上這樣子的文筆都會是個悲劇。至於「創作」歌曲對文筆的要求雖然不那麼高,但如何把曲譜寫下來卻也是個大問題。前世沒有花時間好好學音樂,連曲譜都看不懂的門外漢,怎麼可能寫出這些歌曲的曲譜。

那麼,或許得靠舞子阿姨、陽子阿姨和馬克斯幫忙了。可是在前世的記憶中,她們應該是很快就會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除非是能讓她們再留在自己身邊很長一段時間,不然她們能幫的忙實在不多。

何況,就算她們真能幫忙,那又要如何解釋自己突然爆發的才華?自己是異常聰明沒錯,可如果一個二三歲的小孩會懂那麼多東西,那就是妖孽了。弄個不好,家人恐怕還會找法師來驅魔呢,到時就有苦頭吃了……。

……………

謝子言的二姑謝淑美醒來時,轉頭一看卻見不到謝子言,頓時有些心慌。她趕緊起身,這才見到病房門口那個小小的背影。於是她輕輕地走到謝子言身後,輕說道:「阿言,怎麼睡醒了也不叫姑姑,一個人站在這裡想什麼?」

沉思中的謝子言被謝淑美的話嚇了一跳,呀的一聲趕緊轉過身來,見是自己的二姑後,用手拍了拍胸口說:「阿姑,差一點就被妳嚇死了。」

謝淑美見謝子言一副小心靈嚴重受損的模樣,摸了摸他的頭髮笑說:「哪裡學來的怪模樣,是不是那個馬克斯教的?」

這可不關馬克斯的事,不能讓他背黑鍋,所以謝子言搖搖頭表示這與馬克斯無關。他又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道:「阿姑,我做了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夢……。」

謝淑美又摸了摸謝子言的頭,憐愛地說:「那阿言跟阿姑講你做了什麼夢好不好?」

謝子言點點頭,卻是又猶豫了一下,才說:「阿姑,我們不要在這裡講好不好?我不想被別人聽到。」

謝淑美笑了笑,她清楚就是小孩子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她看了一下手錶,見現在才清晨五點多,心想阿兄阿嫂應該七點左右才會到,就同意了謝子言的請求。

謝淑美幫謝子言穿了件薄外套,又拿了皮包後,才牽著謝子言下樓到了醫院掛號處,那裡有幾張有靠背的長椅。等坐定後,她才笑瞇瞇地說:「阿言,這裡沒人,可以跟阿姑說你做了什麼夢了吧。」

謝子言卻是又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阿姑,昨天我講的故事和唱的歌,都是作夢夢來的……。」

剛剛站在病房門口時,謝子言就想到他重生後的變化定是瞞不過家人的,可是若真把事實說出來,不把家人嚇壞才怪。左思右想下,他決定用作夢來解釋。黃粱一夢的故事大家都聽過,卻都只當它是個寓言,而謝子言卻要說自己真碰到了這種事。

人生五十年,他從小兒到中年,見到家人的生老病死,嚐盡了人生的悲歡愁喜,見到國家興衰起落,見證了世界的演變,到最後卻也只是一場大夢。只是,夢中所見卻歷歷在目,夢中讀過聽過的書本歌曲都烙印在腦海中。於是,此身雖仍是小兒身,裡面卻已是老靈魂。

謝子言說著說著就悲從中來,不禁嚎啕大哭。他有好多年不曾這樣恣意表露自己的情緒了,在歷經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之後,在歷經多次的被背叛、被污衊與被誤解後,他早已學會了戴著冷漠的面具看待這世界。但此刻他再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所有被隱藏的悲傷都爆發出來。


謝子言當然不會將前世所有經歷全盤托出,一來這樣說個三日三夜也說不完,二來是這其中有太多與台灣現今的政治氛圍格格不入的,為了親友的安全,絕不能讓他們知道。所以他所描述的「夢中經歷」側重在家族的衰落和所見所學的知識。縱是如此,他的「夢境」也讓謝淑美震驚不已。

謝淑美聽著謝子言的敘述,起先是好笑,再來是驚訝,最後是駭然了。她習慣性地將哭的驚天動地的謝子言抱在懷中,一面安慰謝子言說夢到的事是不能當真的,另一方面心裡卻想著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是沒作過關於未來的夢,但卻從沒作過如謝子言所說那樣清楚有條理的夢,何況謝子言的夢竟還是一個人近半個世紀的人生起伏。這可能嗎?

若非謝子言一開始就說到他在謝淑美婚禮時扮演花童的趣事,謝淑美真要以為是什麼妖魔鬼怪附了謝子言的身。但也是她也注意到了謝子言的眼神,他的眼神很奇怪,有孺慕,有憂傷,有恐懼,有茫然,就是沒有小孩子該有的天真!

看到這種不應該出現在小孩子身上的眼神時,謝淑美其實已信了謝子言的話。她並不擔心謝子言所謂夢到家族敗落之事會成真,畢竟夢再怎麼真實也還是夢。她擔憂的是這個夢對謝子言未來人生的影響,一個不足三實歲的小孩竟然要承受這麼大的心理壓力,無論如何都太殘酷了。但謝淑美還很年輕,還未懷孕生子,更沒看過與兒童心理有關的資料,所以她也只能不斷地拿作夢的事不能當真來勸慰謝子言。

然而,謝淑美的不知所措卻是讓謝子言誤會了,他以為二姑不相信他真的在夢中過了幾十年。他靈機一動,想到二姑最是愛唱歌,就哽咽著說:「阿姑,我真的夢到了好多東西,妳要不信,我唱一首夢裡聽到的歌給妳聽。」

謝子言唱的是《小城故事》這部電影的同名主題曲,這首由鄧麗君唱紅的歌在這時候卻還未問世,所以愛唱歌愛聽歌的謝淑美一聽就傻了。

謝子言一曲唱罷,卻見謝淑美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他還以為謝淑美仍是不信,乾脆就再唱起《祈禱》來。這是在一九七五年時經翁倩玉演唱而紅極一時的歌曲,而現在才是一九六七年七月,謝淑美自然不可能聽過這首歌。

接連聽到兩首從未出現的歌曲,讓謝淑美相信謝子言不但真的是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還見過聽過許多從未出現的事。她很明白,如果謝子言還能清楚記得這些東西,那無異於是身懷一個寶藏。這次謝子言病的不輕,醫生說了或許會有後遺症,一家人都在為這個家族長孫的未來憂愁著。如今謝子言作了這個奇怪的夢,知曉了許多未出現過的東西,莫非這是神明和祖先的庇佑恩賜?

只是,她一想到謝子言夢中那些不好的事,謝淑美的心又揪了起來。如果謝子言夢到的事都是真的,那這些不好的事或許也會是真的。現在她認為這是神明祖先藉謝子言的夢來預示未來,因此她不免要心憂惶急了。

然而,她實在是想不出該怎麼辦,所以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後說:「阿言,阿姑相信你說的話,但是這件事很麻煩,我們先回病房,等你阿爸來以後,再問問他看怎麼辦好嗎?」

在回病房的途中,兩人遇到照顧同病房那小麻煩的婦人。從那婦人和謝淑美的談話中,謝子言大概知道了小麻煩姓吳,小名叫阿容,而那婦人叫阿滿,是小麻煩的保母。據阿滿說,小麻煩的父親出國做生意,本來說好了昨日回國的,卻不知為什麼沒回來。

謝子言一邊聽二姑與阿滿聊天,一方面回想前世這段時間的經歷。他想起了至他出院時這個阿容的父親似乎一直沒出現,好像還有警察來醫院找過阿滿。對了,還有就是小麻煩一直哭個沒完沒了,病房內其他病人的家屬都在神神密密地低聲談話。那時謝子言太小,家人又不讓他聽,他也不知小麻煩家裡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只記得小麻煩的哭聲,後來他還曾夢到在醫院的經歷,可是那夢裡面的背景音樂卻是小麻煩的哭鬧聲。

謝子言用力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哭聲趕出去。有了前世的人生經歷,這時謝子言已經猜到小麻煩家裡出的事恐怕是很大很棘手,不然以他家人的性情,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他雖然覺得這小女孩很可憐,但以他現在的處境,說要幫人那是痴人作夢。

謝子言與二姑剛回到病房,他的父母和舞子、陽子就來了。這時謝子言才注意到,他們帶來的稀飯和小菜多的有些誇張。回想了昨晚的情況,他忽然發現家人帶來的不只是他的食物,竟還有同病房幾個病友和他們親屬的食物。想明白這一點,他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些飯食應該是家人的善心,不會跟人收錢的。

這幾年他家的餐廳正是生意最好之時,祖父母平日就有接濟鄰里的習慣,好像附近一些貧窮家庭都有日日到他家混飯吃的習慣。這種情形好像是持續到一九七O年代中,那時祖父的營造公司倒閉了,在建成圓環的餐廳也因老社區的沒落而一蹶不振,家裡實在無法再負擔每日一大群人吃白食的開銷。

謝子言倒不是認為救濟幫助別人不好,只是祖父實在不是個會做生意的人。他蓋房子講究品質從不偷工減料,卻只賣中等價位,而他給員工的薪資福利又好,這公司根本沒賺多少錢。在台灣經濟開始自由化各種競爭手段層出不窮的年代,無數講究企業良心的建設公司都倒了,祖父的公司只是其中之一。這是台灣社會發展的大趨勢,但謝子言卻不喜歡這種趨勢。

謝子言邊吃早餐邊想著未來十年家族將面對的困境,他的眼睛瞥見二姑吃到一半就放下碗,一臉愁容地把爸媽拉到病房外去了。他知道二姑必然是要與爸媽談他的事,他也不知爸媽聽到後會怎麼想,現在他只能等待他們的反應。

讓他意外的是,過了十幾分鐘二姑竟又進來叫舞子阿姨出去,然後她猶疑了一下也把陽子阿姨一起叫出去。這讓謝子言很驚訝,他從來不知道家人對舞子阿姨這麼信任。

但他也無暇想家人究竟多信任舞子阿姨,因為那個叫阿容的小麻煩又開始哭鬧了。見到束手無策的阿滿頻頻投過來求助的眼神,他只好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稀飯,抹抹嘴就繼續去講故事。

……………

謝淑美把兄嫂拉到病房外走廊盡頭後,才將早上與謝子言的談話內容告訴兄嫂。謝子言的父母一聽頓時有點懵了。他們相信謝淑美並沒有誇大謝子言所講的話,可是一個小孩子跟你說他作了一個夢,在夢中過了五十年,還清楚記得夢裡所見所聞的每一件事,這你會信嗎?

但是,依照謝淑美之言,他們的寶貝兒子還真的突然會唱從未聽過的歌。如果不是作夢夢來的,那又要如何解釋?

謝子言的父親謝安京眉頭都糾結在一起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一個可能性:「會不會是馬克斯那幾個人教他唱的?」

馬克斯不在這裡,這事只能找細川舞子來問。謝子言的母親立即要小姑把細川舞子找來,相對於松井陽子,細川舞子顯然和謝子言更熟,而且謝子言的祖父和細川舞子的父親有深厚交情,找她來談這事也不算唐突。

不過謝淑美在找細川舞子時,忽然想到松井陽子好像是來台灣研究童話的,或許昨晚謝子言講的故事與她有關,所以又把松井陽子也拉了出來。

等謝淑美把昨晚與今早的事大略說了一下,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都是十分驚訝。細川舞子首先表示她從未和謝子言說過什麼騎掃把的小魔女的故事,松井陽子隨即也搖頭表示她也沒說過。至於謝子言所唱的歌曲,謝淑美不會唱,但細川舞子她們只教過謝子言唱日本童謠,所以自然也不是她們教的。

可疑人選只剩下馬克斯了,至於周立春和林文定這兩個謝家的常客,卻不在她們的懷疑名單內。大家都知道周立春從不唱國語歌的,事實上是大家只聽他唱過台語歌和英文歌。而林文定那人口拙得很,根本不像是個能講故事給小孩子聽的人。

這時松井陽子想起了昨日謝子言醒來後的奇怪反應,遲疑地說:「阿兄阿嫂,子言說的話會不會是真的?」

細川舞子由於上一代與謝家的情誼,在沒有外人時常會稱謝子言的父母為兄嫂,松井陽子這是跟著細川舞子一起這麼稱呼的。由於松井陽子一直稱謝子言的父母為兄嫂,謝家的人便也不當她是外人。這時松井陽子說或許謝子言真的是在夢中過了五十年,謝子言的父母當然是慎重地考量這個可能性。只是如此一來,那後續的問題就讓他們越想越心驚了。

謝淑美見到兄嫂臉色越來越沉重,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便安慰說:「阿兄阿嫂,你們不要太擔心。作夢都是這樣,剛醒來時記得很清楚,過一陣子就忘光了。而且夢裡的事是不能當真的……」

謝淑美說到這裡,想到早上謝子言唱的那兩首歌,卻是說不下去了。正想著要怎麼說才能安慰兄嫂時,面對著走廊那頭的她卻見到謝子言的病房門口有幾個人在那探頭探腦,似乎是病房內發生了什麼事。想到現在謝子言的身邊沒有大人,謝淑美的心頭一緊,趕緊提醒眾人,大家先回病房再說。

他們回到病房時,就見到謝子言正在講小魔女的故事。看他說的那麼認真的樣子,大家也不好打斷,就坐在一旁看著。沒一會兒,松井陽子就用日語低聲驚呼:「這個故事真好!怎麼以前我從沒聽過?」

坐在松井陽子旁邊的細川舞子聽到了這話,心頭猛地一震,側頭去看松井陽子,卻見她雙眼放光,似乎是見到了什麼心愛的寶貝。

細川舞子在日本時就認識松井陽子了,知道這個朋友對兒童文學的痴迷,在這個領域上有一定的專業判斷力。她說謝子言講的故事很好卻是她從未聽過的,那應該是不會錯的了。像這種小魔女的故事,帶有濃厚的歐洲色彩,不可能是台灣的故事。既然松井陽子從未聽過這故事,想來也不是什麼歐洲流傳甚廣的故事。雖然有可能是馬克斯告訴謝子言的,只是如果連專門研究兒童文學的松井陽子都沒聽過,這事就很奇怪了,難道說謝子言所講的夢真有其事?

謝子言這時完全沒注意到親友回來了,他是前世當老師時的習慣,一旦進入狀態視線就只會集中在聽課的學生,根本就看不到四周的人事。而此刻他這麼認真的原因,全是因為早上想起了這個叫阿容的小麻煩的遭遇,起了悲憫之心。

不過,這個阿容也真是好奇寶寶,疑問特別多。諸如「下雨了她為何不撐傘?」、「飛船是什麼東西,能吃嗎?」之類的問題一再出現,逼的謝子言必須絞盡腦汁說出三歲小孩能理解的答案。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子言才終於把魔女宅急便的故事說完。他剛喘了一口氣,病房門口就響起掌聲。他訝然地轉頭一瞧,是個戴眼鏡的老頭。或許是受那老頭掌聲的提醒,其他人也紛紛鼓掌,謝子言這才發現怎麼病房門口又擠了一堆人。他還沒看清楚這到底又是哪些人跑來聽說書呢,手就被抓住了。

「阿言,這故事很棒呀,哪裡聽來的?」

謝子言看著雙眼晶亮的陽子阿姨,正想著在大庭廣眾下是否還能說是夢到的,剛剛那個帶頭鼓掌的老頭已經走了過來。

「這位女士,請問這是妳家的小孩嗎?」

老頭的話頓時讓松井陽子的臉成了紅透的大蘋果,她趕緊搖頭說:「不!不!這位先生,阿言是我的鄰居,他的父母在那裡。」說著她用手指了指謝子言的父母。

老頭似乎從松井陽子說話的語音中猜出了她是日本人,立即向她微微鞠躬,以日語又說了一句話。謝子言的日語不太好,卻是能聽出老頭這是在向陽子致歉。

老頭隨即看向謝子言的父母,一邊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一邊口裡說著:「我姓游,是東方出版社的總編輯。請問這孩子是你們的小孩嗎?」

謝子言趕緊跑到父母身邊,伸出小腦袋去看那張名片,一眼就看到名片上面「游彌堅」三個字。這一來他頓時愣住了,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這人在日本統治台灣時赴日就讀東京大學,後來又去法國留學,但學成後未回台灣,而是去了中國。二戰結束後此人隨國府陳儀的軍隊來接收台灣,之後歷任多項要職,正是許多台灣人背後咒罵的「半山」。謝子言還記得,在前世小時候可沒少聽過祖父罵這些人。

不過,游彌堅與其他「半山」政客不同的是,他同時還是一位致力於台灣兒童文學發展的文化人。東方出版社和《國語日報》這兩個對台灣兒童文學發展影響甚大的組織,就都有游彌堅的身影。

謝子言不知道游彌堅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但他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或許他可以藉此展開他在這一世的創作之路。就在他正尋思如何利用這機會時,似乎是他剛剛探頭去看名片的動作引起了游彌堅的注意,在他和謝子言的父母相互介紹並取得同意後,他就彎下腰來和謝子言說話。

只見他笑瞇瞇地說:「子言呀,你剛剛說的故事很好聽,是誰告訴你的?」

謝子言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回說:「游爺爺,那個故事是我作夢夢到的。」

謝子言給出的答案顯然是出乎游彌堅的意料之外,他楞了一下後,卻也沒多在意,而是又問:「子言,你怎麼知道我姓游?」

謝子言知道自己一時口快,洩漏了自己能看懂字的事,但這遲早是藏不住的,所以他坦然說道:「剛剛那張名片上印著『游彌堅』三個字,我就想那應該是老爺爺你的名字。」

游彌堅聞言一驚,剛剛謝子言的父母告訴他這孩子才兩歲半,這個年紀就認識字的孩子不是沒有,但他名字中的彌堅兩字可不好認,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有這個年記的小孩能認得這兩個字。他心想這是個天才呀,只是不知道究竟天才到什麼程度。於是他又問:「子言,你識得很多字嗎?你會寫字嗎?」

謝子言點了點頭,卻是又猶疑一下才說:「我認得很多字,但是沒寫過字,不知道能不能寫出來。」他說的是事實,這個年紀的小孩握筆都握不穩,要把字完全寫出來確實有難度。

游彌堅點點頭,也不再與謝子言說話,直起腰來再與謝子言的父母說了幾句話後就告辭離去。

游彌堅濃墨重彩地誇了謝子言一頓,讓謝子言的父母和二姑都覺得有面子。於是他們竟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剛剛對謝子言那奇怪夢境的憂慮,只覺得這或許真是神明和祖先的庇佑。

謝子言察言觀色,怎會不知家人是在想什麼。他的腦筋一轉,立即打鐵趁熱地說:「爸,媽,我作了一個好奇怪的夢……。」

謝子言正要把他的「夢境」再說一遍時,他的父親卻一把將他抱起來,說:「阿言,沒關係,作夢的事呀,夢到好的事都會是真的,夢到不好的事呀都是假的。」

謝子言一聽都快昏倒了,但見到母親與二姑拼命點頭似乎很贊成的樣子,也只能暗嘆一聲,心想也只能暫時這樣了。

這時謝子言注意到舞子阿姨一臉哭笑不得的模樣,陽子阿姨卻是一臉欲言又止,心知這兩個阿姨可不像自己的家人那樣好說話,八成是還要再追問的。正想著要怎樣與她們說時,病房門口卻進來一個警察和兩個穿白襯衫的壯漢。這情景立時讓謝子言一驚,因為如果前世的記憶沒錯,這幾人應該是來找那個阿容的。

謝子言的前世記憶沒錯,這三人果然是為了阿容父親的事來的。那個制服警察說話還算客氣,那兩個穿白襯衫的壯漢卻是像凶神惡煞一樣,一會兒就把阿滿和阿容都嚇得大哭。謝子言的二姑見狀正要上前說幾句公道話,卻立即被謝子言的母親拉住。從那個制服警察的話中,大家都聽出阿容的父親是被警備總部抓了,說是涉及什麼匪諜案。這年頭警備總部就像明朝東廠一樣,被他們惦記上了十有八九都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時有一個老醫生也來了,見那幾人要把阿滿和阿容帶走,那老醫生是說什麼都不同意,就是堵在門口不讓開。那老醫生似乎頗有地位,那兩個看來應是警總人員的壯漢只是吼著叫他讓路不要妨礙公務,卻是不敢上前推開他。

謝子言見到這種情形,知道如果沒有人出面幫忙,至少那個叫阿滿的看護是一定會被帶走的。他前世認識不少人都曾被警總冤枉關過黑牢,他自己還曾被情治單位請去「喝咖啡」,太清楚那批人的作為。此時他見到這種情況,不由起了惻隱之心,想要幫阿滿和阿容一把。

謝子言腦筋急轉,想著該如何把人救下來又沒有後遺症。忽然,他瞥見舞子阿姨正一臉憤恨與不屑的看著那幾個情治人員,腦中靈光一閃,想到或許可以請舞子阿姨出面。謝子言記得舞子阿姨好像是姓細川,細川家族是日本的大貴族,後來還出了一個首相。雖不知舞子阿姨是否出身細川家族的直系本宗,但從她平日的衣著言行來看,就算不是出身細川本宗,家裡在日本應也有一定的權勢,定是不怕這幾個情治人員的。

於是謝子言趕緊上前拉了拉舞子的手,輕聲說:「舞子阿姨,我能拜託妳一件事嗎?」

細川舞子見謝子言要和她說話,就蹲下來說:「阿言,你有什麼話要對阿姨說?」

謝子言又看了下那邊還在僵持的幾人,這才低聲對細川舞子說:「舞子阿姨,妳看阿滿和阿容她們好可憐,阿姨能不能幫她們?」

細川舞子詫異地仔細看了看謝子言,發現他臉上有著以前沒見過的鄭重神色,心想這小孩莫非是知道我不會怕那些人,這哪是作夢可以夢到的?不過她自己也覺得那幾個人太過份了,所以也沒猶豫就點頭答應了謝子言的請求。

細川舞子站起身來,走到那幾個情治人員身邊,嘰哩呱啦地就是幾句日文。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清脆好聽,但就算是不懂日語的人,也能從她的語調聽出她是在指責那幾個人。

那幾個情治人員顯然是聽不懂日文,白襯衫壯漢中較年輕的那人用濃厚的外省口音大聲問說:「妳在說什麼?」

另一個白襯衫壯漢接著說:「她是日本人!」

那個較年輕的白襯衫壯漢好像是跟日本人有仇似地,一聽眼前這女人是日本人,立即大聲斥喝:「我們在執行公務,妳這個日本女人還不滾開!」

只見細川舞子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張名遞過去,抬著頭驕傲地說:「我是細川舞子,日本共同通信社的特約通訊員。還有,我的伯父細川護貞是前內閣總理秘書官,護貞伯父的岳父是前內閣總理進衛文磨。我是貴族之後,你竟然敢這樣對我說話,你不怕引起外交糾紛嗎?」

細川舞子這一連串的身份報出來,立刻把那幾個情治人員嚇了一跳。只聽那年紀較大的白襯衫壯漢陪著笑吶吶說道:「不知細川小姐有何指教?」

人家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這句話在細川舞子身上顯然不適用。只見她指了指阿滿和阿容,一臉嚴肅地說:「我不知道吳先生出了什麼事,但他的女兒年紀這麼小,又還生著病,需要繼續住院治療。這個叫阿滿的婦人只是個幫傭保母,人很老實的,也不可能與吳先生的事有什麼關連。你們要把她們帶走,這是不人道的犯罪行為。如果你們一定要這麼做,我會向國際社會揭露你們的罪行!」

那兩個白襯衫壯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那個外省口音的年輕人更像是受了什麼大刺激一樣,指著細川舞子就劈里啪啦就是一陣國罵,嚇得他的同伴趕緊上來拉著他,直叫他要冷靜。

他這一罵卻是把細川舞子惹惱了,只見她把臉一板,冷冷地說:「你這是在羞辱細川家,也是在羞辱日本國。哼,看來你是覺得你們國家的國際處境不夠糟糕。很好,我希望到時候你也能有勇氣承擔一切後果!」

一聽到細川舞子這赤裸裸的威脅,那個年輕白襯衫壯漢立即啞火了,再也不敢說話。倒是那年長的情治人員較圓滑,又上前陪著笑臉說:「細川小姐,妳誤會了,他不是在罵你。只是我們公務在身,得把這兩人帶回去才行,所以他一時情急說話比較大聲。這樣吧,我代他向細川小姐道個歉,請細川小姐讓我們把人帶走好不好?」

這時那位老醫生插口說:「不行!這小女孩哪會是什麼匪諜,而且她的病還沒好,還不能出院!」

那年長的情治人員聽到醫生又跳出來作梗,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好像是真的不敢太得罪那老醫生,也沒再理他,而是轉頭用虛偽討好的笑容看著細川舞子。

細川舞子笑了笑,說:「如果真是公務,那你把檢察官的傳喚通知書或法院的拘提通知拿給我看。」

這個年代警備總部抓人哪會有傳喚通知書或拘票,細川舞子這個要求分明是強人所難。那個年輕的白襯衫壯漢一聽又要跳起來罵人,卻又被他的同伴一把扯住。只見那年長情治人員頻頻向躲在一旁的制服警察使眼色,似乎是要他出來幫忙說話。

大概是眼見躲不過,那制服警察苦著臉站出來對細川舞子說:「這位小姐,我們吃公家飯的就是奉命行事,妳就不要為難我們吧。」

那個年長的白襯衫壯漢也趕緊說:「是呀,細川小姐,我們就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公務員,上頭要我們查這件案子的共犯,我們就只能照辦呀!」

細川舞子卻是敏銳地抓到了他的語病,冷笑著說:「這麼小的孩子會是共犯?」

那年長情治人員噎了一下,心想總不能真說出來其實他們是看上了吳家頗有資產,現在姓吳的被抓進去了,他們想拿他的獨生女做威脅弄點錢吧。他自己很清楚這事見不得光的,要被這個日本女人捅到國際上,恐怕他們自己也得進去跟那姓吳的作伴了。無奈之下,他只得拉著同伴去外頭商量看怎麼辦了。

那兩個情治人員一出了房門,細川舞子立即要松井陽子幫著安撫小女孩,自己則與阿滿及那老醫生談起話來,想弄清楚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那老醫生根本不知道吳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剛好在附近巡房,聽到護士說有情治人員來抓人就過來看看。見情治人員竟是要帶走一個三歲的小女孩,他就跳出來阻止了。

而阿滿更覺得委屈,她去吳家幫傭兼當保母也才兩個多月,只知道吳先生是個商人,妻子死了一年多,只有阿容這個女兒。吳家給的工錢比較多,所以阿滿才放著自己的小孩不管去吳家幫傭,誰知上個月的工錢都還沒拿到,卻先碰上了這倒楣事。

這時那兩個情治人員又進來了,還是那年長者說話。只聽他說了一堆場面話,卻是要細川舞子和那老醫生擔保嫌犯不會逃跑。這顯然是他們的下台階,所以老醫生和細川舞子也就同意了。

然而,阿滿的事卻還有麻煩。就在那年長情治人員和細川舞子說話之時,那個年輕的白襯衫壯漢卻是把阿滿叫到房門口去談話,隨即就聽到阿滿放聲大哭,一直說她沒有錢呀!

聽到阿滿的哭聲,細川舞子眉毛一皺就要去看怎麼回事。這時那個制服警察卻趕緊阻止細川舞子,低聲說:「這位小姐,我知道妳是好心,但他們如果不弄點錢是不會放手的。」

細川舞子深深看了那警察一眼,轉頭對那年長情治人員說:「我給你們一千元,你們不能再打擾她們。」

那年長情治人員一臉為難地說:「細川小姐,我們不能收……。」

細川舞子打斷他的話,冷冷說:「兩千元!」

那年長情治人員立即說:「三千元,這錢我們還得分給別人。」

細川舞子點點頭,從皮包裡拿出三千元遞過去。那年長情治人員也不怕被病房內一大群人看到,當場數了數,確定是三十張百元新台幣後,才拉著同伴離去。

他們才一離開,謝子言就趕緊跑到細川舞子身邊,仰著頭一臉敬佩地說:「舞子阿姨,妳好厲害呀!」
看完第一章,並馬上看了第二章。
此段的氣氛稍微作出了調整,
重心轉移到謝子言如何把怪奇經歷重塑另一個故事,
並且是一個眾人都能夠接受,
及願意向他給予支援的版本。
而他也沒有浪費「未來人」五十年人生經驗的優勢,
順利以三歲的軀體解決了一些難題。
眾多成年人與他的互動,
自然成為了小說的一大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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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第一章,並馬上看了第二章。
此段的氣氛稍微作出了調整,
重心轉移到謝子言如何把怪奇經歷重塑另一個故事,
並且是一個眾人都能夠接受,
及願意向他給予支援的版本。
而他也沒有浪費「未來人」五十年人生經驗的優勢,
順利以三歲的軀體解決了一些難題。
眾多成年人與他的互動,
自然成為了小說的一大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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