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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第十二回 可憐父母心費錢盡力徒喚無奈[/CENTER]
[CENTER] 第二公訴人得人錢財替人添災[/CENTER]
[JUSTIFY]到了拘留所,來提審的就是檢察院了,同時也就可以請律師了,當然都是家裏人幫忙花錢,誰不想自家的人少吃點苦頭呢。可律師到底是幹什麼的,大家在概念上還很模糊,搞不懂的當然就會問兩個老的,他們也搞不清楚。[/JUSTIFY]
[JUSTIFY]“檢察院麼就是公訴人,律師應該就是辯護人,好像就是這麼回事。老早以前也有過律師的,專門打官司的,好像幾十年前有個七八君子案裏就有律師,現在這個行當又開始有了。”老北方只能給出這麼一個解釋。[/JUSTIFY]
[JUSTIFY]“政府要關你,要判你,要叫你吃官司,為什麼還要讓你去叫律師,律師說你無罪,你就回家去睡,可以嗎?要判幾年,還不是那麼幾年,逃不掉的,請律師不是多此一舉嗎?”小扁頭實在不理解。[/JUSTIFY]
[JUSTIFY]“就是,都是政府行為,一個左手,一個右手,互相對掐,有罪無罪,你矛我盾,演的是什麼故事,真不懂了。”阿忠搖搖頭。[/JUSTIFY]
[JUSTIFY]“我們以前吃官司,判幾年就幾年,根本沒有什麼律師的。律師到底是公檢法哪一頭的,反正看不懂。”老三毛很疑惑。[/JUSTIFY]
[JUSTIFY]“不過聽下來律師就好像是混飯吃的,沒起到什麼作用。”老北方也在打聽,這畢竟是新鮮事物。[/JUSTIFY]
[JUSTIFY]“統計統計,我們監房幾個人有律師的?”大腦袋問。[/JUSTIFY]
[JUSTIFY]史貴、搪瓷廠、夜貓和工衛東的家人給他們請了律師。[/JUSTIFY]
[JUSTIFY]“覺得有用嗎?”大腦袋再問。[/JUSTIFY]
[JUSTIFY]“跟承辦員公訴人都差不多把案子再兜底翻一遍,就是沒穿制服,大概新行當,還來不及做。”夜貓答。[/JUSTIFY]
[JUSTIFY]“比公訴人還要啰嗦,還要婆媽,態度好點,也要調查的。”史貴的感覺。[/JUSTIFY]
[JUSTIFY]“話不多,撿重要的問問,不要你簽字畫押的,問完就走,跟完成任務一樣。”工衛東不喜歡律師。[/JUSTIFY]
[JUSTIFY]“法庭上大概會幫忙講話的,我的理解是既然要犯人家屬出鈔票,就應該不是拿國家工資的,不算國家幹部,這就跟馬路上賣菜的自由市場差不多,我不買,他就沒生意,是靠我們當事人養活的,總歸要為我們說話。但是我想這不過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法院又不是他們家開的,法院講你犯什麼罪,要判幾年,律師又不好講法院判錯掉了,講了也是白天白講,晚上瞎講。”搪瓷廠的分析有道理,此人平時學著流氓腔只是假像,其實是蠻有腦子的。[/JUSTIFY]
[JUSTIFY]“懂了,懂了,做戲,做戲,沒啥意思的,律師真幫你吧,也就是棉花拳頭,沒力道的,沒人會跟法院去別苗頭的。律師真敢幫小犯人跟法官叫板,搞得不好自己也會被出送掉,賠進去。叫我看多半可能還是兩邊撈撈彩頭,就跟老早的收堂費過橋費差不多。我是肯定不要律師的,也勸你們不要,不會起什麼好的作用的。”大腦袋點了點頭。[/JUSTIFY]
[JUSTIFY]大腦袋的姐姐還是幫他請了律師,可大腦袋對律師沒有什麼好感,律師要見他,他不見,萬般無奈去了,也是一言不發,搞得律師灰頭土臉的好無趣。他也沒直接回掉律師,因為他姐姐畢竟是為他好,他得給姐姐留點面子,姐姐生活這麼困難還想著這個從小就鬼混在外的弟弟,這多少讓大腦袋感動了一回。[/JUSTIFY]
[JUSTIFY]“什麼賈律師,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賊頭賊腦的,像審問樣的,我還沒被審夠啊,懶得睬他。”回到監房大腦袋就氣鼓鼓的。[/JUSTIFY]
[JUSTIFY]開庭了,被告席上站著大腦袋,歪著個頭,他姐姐坐在後面旁聽,一邊是公訴人,一邊是辯護人。被告總是跟著公訴人的提問回答:“嗯,是的。”“不對,我那天不在。”“沒有這回事。”“講錯了,不是這樣的……”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大腦袋也就目無表情有氣無力的應答著,人垮垮的站著。賈律師做著記錄,當法官問律師有無辯護時,賈律師拿起手中的記錄本,正要開口,大腦袋用手指指向賈律師:“閉嘴,你不要講話,我不要你辯護。”賈律師搖搖頭,作苦笑狀。這樣的開庭本身就是走過場,無非就是一個問,一個賴,問是白問,賴也是白賴,不會對量刑產生多大的影響,僅僅履行程式而已。正當法官收拾卷宗,準備宣佈閉庭時,賈律師舉起手站起身來大聲說:“有出入!有出入!八零年鬧監打架一事為什麼沒有被列為罪狀?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我抗議!抗議!”[/JUSTIFY]
[JUSTIFY]大腦袋這會急了:“加過刑了,多關了半年,好去調查的。”人的整個身子就往前去,意圖並不是要去揍律師,而是激動,跟前面的無精打采不同完全是另一付亢奮的狀態。小武警趕快反應過來,把他拖回到原位,可大腦袋還是憤憤不平。[/JUSTIFY]
[JUSTIFY]“你這個律師怎麼可以這樣?你是辯護還是公訴?幫誰的?”大腦袋的姐姐不顧法庭紀律厲聲質問賈律師。[/JUSTIFY]
[JUSTIFY]“我這是打擊犯罪,穩定社會,懲治罪犯,維護法律尊嚴!每個人都有義務站在國家法律這一邊。”賈律師舉起手裏的一刀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回敬道。[/JUSTIFY]
[JUSTIFY]“你把錢還給我,你個騙子!騙子!”姐姐說不來大道理,只懂得我花錢你辦事。[/JUSTIFY]
[JUSTIFY]“我這是伸張正義!正義!”賈律師的喉嚨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吼,顯得義正詞嚴。[/JUSTIFY]
[JUSTIFY]法官抬頭看看幾方的反應,公訴人張著嘴傻傻地呆坐在那裏,口水都滴了下來。他只能按公訴書上的內容提起公訴,至於其他的事件他並不知曉,而大腦袋的犯罪偵查卷宗是公安局提供的,公安局只給了一斤米,檢察院做不出三斤飯,只能按米下鍋,就著這點糧食羅列出更多一點的花樣,幹的稀的,半幹不稀的,於是面對律師的抗議表現得十分茫然和無辜。大腦袋則成了旁觀者,應該的主角成了配角。小武警不知所措,法官事先只跟公安局檢察院溝通,並沒有想到律師,功課漏做了?法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於是急匆匆地一揮手:“休庭!休庭!嗯,閉庭!閉庭!”臨走時大腦袋狠狠地盯了賈律師一眼,待被架上囚車遠處還傳來姐姐和賈律師的爭吵聲,一邊是哭訴著,另一邊是理直氣壯。大腦袋覺得自己不過就是一個任人擺佈的木偶,也就等著下一次再被帶出拘留所,到法院聽法官宣判,而自己簡直就感覺不是在判自己,而是公檢法在和別人過招,見多了生生死死,進進出出,本人麻木了。[/JUSTIFY]
[JUSTIFY]律師難道不懂法律知識,把大腦袋三年前還在獄中已被處罰之事,再從箱底翻出來,作為大腦袋的罪狀列舉出來,豈不可笑耶?其實一點都不可笑,嚴打就是把許許多多已被處理過的案子再重新處理一遍,理由是過去處理過輕,因此收容所裏、拘留所裏犯人怨聲載道。而公安局抓人的依據是抓公安過去處理過的,而沒被判刑的。譬如史貴和幾個小混混一起到史貴叔叔家去玩,家裏沒人就翻窗入室,見桌子上有十幾塊錢,拿了就走。玩夠了晚上回到家就被抓進了派出所,一交代還有四五個同夥,連夜一一抓來,在派出所關了一夜,第二天史貴媽媽和叔叔都來到派出所領人,一幫混混都做了筆錄被各自父母領回家去,筆錄還做得稀裏糊塗,用是大家一起用掉的,可沒一個承認錢是自己拿的,史貴很不地道,自己領去的,卻不擔當。派出所幾個警被這等瑣事折騰一宿,恨不得一腳踢走一個。嚴打一開始這就是一樁盜竊案,包括史貴五個人人人有份,派出所是多一份案子就多一分功勞。而從前大腦袋在監獄裏的事情,是被監獄連同勞改農場法院一起處理的,沒公安局什麼事,不在公安局備案,又兼遠開八只腳,也就不在嚴打範圍之內,當然也就不存在處理輕重一說。所以大腦袋回到監房除了大罵賈律師就是自鳴得意:[/JUSTIFY]
[JUSTIFY]“外面打群架判死刑、無期、十幾年的多了去了,弄個十年八年算燒過高香了。裏面打群架,加刑一年半年就差不多了,不要忘記掉,勞改農場是紅色保險箱。賈律師這只惡蟲辣手的,把我的案子調查得清清楚楚,還查過我過去的卷宗,比公訴人還要花心事,但是沒用場的,浪費腦細胞,做無用功,空歡喜一場,回去要胸悶了,走路摔在陰溝洞裏,吃飯嗆到氣管裏,摸牌肯定最癟的,麻將盤盤出送,沒翻身日子的,到根了。我幫你們講,一定要當心律師。”[/JUSTIFY]
[JUSTIFY]大家都笑了,史貴也笑了。史貴是家中獨子,父親早死,他是他媽媽和奶奶的期望所在,既然是期望所在自然就該花大功夫餵養,盡其所能滿足他,有點小病就怕他死了,有點委屈就大罵老師,和人打架一定是別人不對,一般這樣的小孩也就不會成器,這不剛滿十八歲就已是弄堂裏的混混了。[/JUSTIFY]
[JUSTIFY]史貴的身體很好,瘦,但是不弱。一只眼睛有點殘疾,當他看著別處動嘴的時候是在跟你說話。[/JUSTIFY]
[JUSTIFY]史貴的律師叫汪為,汪律師已經來了幾趟,嚴打期間律師開庭數錢是忙不過來的,汪律師居然不厭其煩,屢屢登門拜訪,也算難能可貴。汪律師只為一件事情糾纏著,而這件事情關係到史貴們涉及到的一項不小的罪名。[/JUSTIFY]
[JUSTIFY]史貴的同案是強強、木老二、小五子和小七,這幾個十八剛出頭的愣頭青,住在一條弄堂裏,是鄰居,平日裏無所事事,而又精力旺盛,於是就不停地惹事生非,有嫖、有賭、有打架,還有偷盜。這五人並不總是集體活動,三三兩兩的,不是故意為非作歹,而是順手牽羊做一票的那種,因為每個人的家境都還不錯,沒有靠偷靠賭過活的必要。嚴打把他們一鍋端,處理過的,沒處理過的都得重新梳理一遍,然後再量刑。[/JUSTIFY]
[JUSTIFY]見兒子被抓,史貴媽媽求爹爹告奶奶的到處找關係,也不顧及什麼面子了,救人要緊。終於在一個同事親戚的引薦下,找到了據介紹是神通廣大的汪為大律師。汪大律師對著著急萬分眼淚鼻涕一把抓的史媽媽,拍拍胸脯,只見火星四濺,胸膛上頓時冒出五六百個七彩繽紛的五角星,然後豪氣萬丈地說道:“放心,我就是從裏面分離出來的,公檢法沒有我不熟悉的,公安局長是我老上級,法庭庭長是我戰友,檢察院我在裏面工作過幾年,我到那裏去像回娘家似的。放心吧,既然是朋友托過來的,就當是我自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會盡全力為你兒子辯護的,絕對爭取最好的結局。”史媽媽聽罷,真是千恩萬謝,感激的言語覺得根本不夠使用,只差沒磕頭跪拜了。至於律師應該的收費當然是分文不少,還外加送了哪位介紹人不少水果。[/JUSTIFY]
[JUSTIFY]汪律師要調查的這樁案子是這樣的:地點在史貴家裏,時間是下午,人物是史貴、強強、木老二和小五子。小七做學徒工去了。小五子約來了他的同學秀秀,一個瘋瘋癲癲潑辣直爽的小女孩,是史貴讓小五子把秀秀約來的,因為史貴很想跟秀秀處朋友,談戀愛。活動是四人打牌爭上游,誰輸誰就鑽桌子,從自己的一頭鑽進去,再從對過爬出來。大家瘋玩著,局之後,秀秀輸了一把,耍賴不肯鑽桌子,於是史貴笑盈盈地吆喝一聲:“請她吃彈簧屁股!”就過去和強強各提秀秀一條腿,木老二就從後面抱住秀秀,要墩秀秀的屁股,以示懲罰,秀秀瘋笑著左推右擋的試圖擺脫這幾個傢伙,當然這是無濟於事的,三比一,被抱住的還是一個柔弱女孩。邊上觀戰的小五子在起勁地喊叫著:“擺平她!擺平她!”正在大家笑成一片時,秀秀臉一沉,叫了聲:“哎喲,不好了,快停下來!”只見秀秀的褲帶松了,露出了白色的短褲。三個人一鬆手,秀秀站了起來,略微整理一下,大家又玩開了。因為過於吵鬧,這一場景引來了鄰里幾個做飯洗菜的老婆子,這幾個老婆子原本就看不上史貴和那幾個混混,對他們當然就只有搖頭吐唾沫了。[/JUSTIFY]
[JUSTIFY]汪律師認為史貴們有強姦嫌疑,他的工作主要就是坐實這件事。一開始知道汪律師是媽媽請的,史貴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他把汪律師當著了親人。汪律師覺得史貴有當演員的潛質,因為他可以做到只用一只眼睛流淚。見史貴有點激動,汪律師總是不失時機地點撥一下史貴,又把和史媽媽拍胸脯講的話再給史貴敘說一遍。當話題轉到秀秀這件事情上時,史貴覺得問題嚴重,不能隨便瞎說,否則會害人害己。當時公安局和檢察院也調查過此事,並沒有結論,好像跟犯罪搭不上邊。[/JUSTIFY]
[JUSTIFY]“沒有啊,根本沒這意思,門都大開著,房間裏又不是我一個人。”史貴不蠢,這條罪名非同小可。[/JUSTIFY]
[JUSTIFY]“沒有?沒有怎麼會三個人去抱著她,扯她的褲子呢?”律師意思是有。[/JUSTIFY]
[JUSTIFY]“是她輸了耍賴皮,不肯鑽桌子。”[/JUSTIFY]
[JUSTIFY]“要她鑽桌子怎麼會去脫她褲子?”[/JUSTIFY]
[JUSTIFY]“不是要脫她褲子,不是那個意思,松掉的,自己松掉的。”[/JUSTIFY]
[JUSTIFY]“你們不使用暴力怎麼會松掉的呢?”[/JUSTIFY]
[JUSTIFY]“暴力?什麼暴力?開玩笑的。”上升到了暴力史貴緊張得有點冒汗了。[/JUSTIFY]
[JUSTIFY]“三個人對付一個小女孩,抱上身的抱上身,扯褲子的扯褲子,這是什麼性質?”汪律師在定性。[/JUSTIFY]
[JUSTIFY]“就是一個目的讓她鑽桌子嘛,沒有別的什麼性質。”史貴覺得此事不太妙,背離了當初的真實。[/JUSTIFY]
[JUSTIFY]“鑽桌子需要擺平嗎?”汪律師又進一步。[/JUSTIFY]
[JUSTIFY]“沒有擺平啊,擺平什麼意思啊?”史貴還沒想起小五子的瘋話,其實就是這句瘋話叫得太響,引來了看客。[/JUSTIFY]
[JUSTIFY]“你要好好想一想了,主動和被動是不一樣的,回去真的好好想一想。”汪扔下這句話就走了。[/JUSTIFY]
[JUSTIFY]回去?回哪里去?這話多麼誘人。回去?回家去?現實是只能回到陰暗的監房裏去。不過這話勾起了史貴無限的遐想,律師是自家請的,花了不少錢的,會不會走走路子,想想法子,自己就會弄到個緩刑,開庭就被釋放了呢?律師讓我主動的意思會不會是在暗示我,只要我態度好一點,配合得讓律師和公檢法滿意點,就會有好果子吃?法官考慮到我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十八歲之前犯下的,酌情從輕?出了牢門就直奔弄堂口的面館,點兩碗大肉面,把空了多時的胃填個飽……[/JUSTIFY]
[JUSTIFY]史貴呆坐在監房裏想入非非……[/JUSTIFY]
[JUSTIFY]汪律師也不窮追猛打,他有足夠的耐心。[/JUSTIFY]
[JUSTIFY]沒幾天,他又來了,還是為了秀秀這件事。[/JUSTIFY]
[JUSTIFY]“想得怎麼樣了?”汪律師很是關心。[/JUSTIFY]
[JUSTIFY]“我要知道秀秀怎麼說,他們幾個怎麼說,再講門口有好幾個阿婆在,都看見了,我沒有亂講。”史貴還在堅持,不過口氣上聽得出已是底氣不足,他已在尋求外援了。[/JUSTIFY]
[JUSTIFY]“我是你的律師,我總歸是想幫你的,現在就看你主動不主動配合。你們是個團夥案子,事情又這麼多,做你的律師實在也不好做,門口的幾個老奶奶都看到秀秀邊在穿褲子,邊在罵你們,還抹著眼淚,想抵賴是抵賴不過去的,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了。本來有件事情不好告訴你的,我透露給你,你們這個案子十分重大,是要上公庭的,你也一定聽說了,上公庭都是沒好果子吃的,都是要重判的。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交代得好,我到法院打招呼,做工作,都是我的熟人,可以保證你們不上公庭。不要再猶豫了,你的同案犯都承認了,你還猶豫什麼,就你頂著,有用嗎?其實承認不承認,不都是一回事情啊,再三跟你講要抓牢機會,抓牢機會,機不可失啊,我是你媽請的,我總要給她一個交代吧。”[/JUSTIFY]
[JUSTIFY]史貴面對這一大堆攻勢,低頭沉默了一會,三大不利因素:老太太們看不慣就往壞裏說,還編出女孩落淚的謊言;要上公庭,當眾展覽,非同小可;同案都一一招供了。看來也無法無力抵抗了,簽字畫押承認算了。[/JUSTIFY]
[JUSTIFY]一個人關得久了,自然就變得蠢了,由於有人不斷地給你暗示,不斷地強化這種暗示,而你關在裏面,封閉得喘不過氣來,又加上艱難的生活,痛苦的肉體,都會讓你有一種乾脆承認算了吧的想法,不想再這麼被折磨下去了。而原先真實的場景居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外在的壓力漸漸淡去,受到極大歪曲的情節,甚至完全虛構的意圖都會在心底逐漸滋生上來,於是不斷地懷疑起自己,大概是別人認為的那麼回事,好像好似有這麼個意圖,我是不是真的往那邊想了……[/JUSTIFY]
[JUSTIFY]史貴就是這麼稀裏糊塗認下了這樁罪狀,當時是有不軌的企圖嗎?門都不關,還大聲張揚,有這麼把自己往牢裏送的人嗎?不得而知。[/JUSTIFY]
[JUSTIFY]得到史貴強姦未遂的供詞,強強很快就敗下陣來,他想:人不是我叫的,事情發生又不在我家,拉秀秀腿是史貴讓我幹的,他揮手說上,我才上的,充其量我只是個從犯,認就認了,史貴自己的律師都說史貴有強姦意圖,雖然自己當時根本不存在不軌的想法,只是開開玩笑,都知道這是主人想要追求的,書沒讀好,可是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還是懂得的。可偏偏主人這麼說了,客人除了跟隨,還有什麼別的法子,誰讓自己做了幫兇呢,自認倒楣吧。[/JUSTIFY]
[JUSTIFY]木老二更是覺得自己沒多大的事,我是抱上身的,扯褲子的不是我,隨你們怎麼說,你們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原來他們是故意在拉秀秀的褲子,怎麼不預先跟我打個招呼呢?咳,怪來怪去就怪女人真是禍水,第一次見面就出亂子。[/JUSTIFY]
[JUSTIFY]靠下三濫手段得到供詞的汪律師一路過關斬將,順風順水,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檢察院,又成了那位抓住點滴疑點不放的汪檢察官,他內心那份得意寫在臉上,神氣活現的。不料卻在小五子身上栽了跟頭。[/JUSTIFY]
[JUSTIFY]“你又不是我的律師,我幹嘛要睬你。什麼強姦,有大白天開窗開門當著鄰居的面強姦的嗎?擺平她是我喊的,又不是強姦她的意思。我聽你說到現在,沒一句是秀秀的證詞,當事人都說沒有,為什麼還要強加於人,你這不是迫害嘛。幾個月關下來不是看不懂,聽到的多了,見到的也多了,告訴你,是我做的我不賴,不是我做的,隨便別人說什麼,怎麼說,我都不會瞎承認的,也根本不可能簽這個字的。我有女朋友的,為啥要動史貴的,兄弟們玩得這麼好,沒理由的嘛。再說秀秀是我的同學,帶她到史貴家也不止一次,他們倆還去看過電影,下過館子,噢,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不動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動手,符合邏輯嗎?史貴是要秀秀做女朋友的,又不是……。讓我再想一想,沒什麼好想的,天天來都一樣是這些話,打我注意,叫我瞎三話四瘋狗亂咬,你已不是第一個,我勸你在我的身上不要白費心機了。”[/JUSTIFY]
[JUSTIFY]汪律師被嗆得啞口無言,恨得咬牙切齒,在小五子身上他要做足文章。[/JUSTIFY]
[JUSTIFY]其實小五子說得是對的,始至終找不到一句秀秀本人的證詞,秀秀在她父親的指點下,除了承認去打過牌,別的什麼事都說沒有發生。秀秀父親告誡秀秀一個清清白白,過去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小姑娘,被人指指點點,還說成是被小流氓脫過褲子,真不知道別人會展開想像到什麼程度,本來沒什麼事情,會被越描越黑,越傳越邪乎,今後還怎麼做人,被未來的婆家知道,頭都抬不起來,連做父母的臉都沒地方擱。別說是律師來,就是公安局、法院來問,都不要理睬,也不要單獨去見面,由大人陪著。所以任憑汪律師怎麼鼓噪引導,許以保密,秀秀不為所動,汪律師只得鎩羽而歸。[/JUSTIFY]
[JUSTIFY]秀秀是要臉面的,現在正在談戀愛,過不了幾年就會嫁人,無端背著個被人強姦的名聲,傳出去多難聽。更何況當時的情形也未見得那幾個有強姦的意圖,自己一叫對方就立即罷手了,自己並沒有什麼損失,何必要去害人呢,特別是小五子,這麼多年的同學,知根知底玩得蠻好的,才不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呢。律師不來談及此事,其實已經淡忘了,當時也知道史貴想和自己談戀愛的意思,幾次相處下來,感覺心裏根本看不上史貴,油嘴滑舌的,還有點殘疾,被寵得還很自以為是,其實什麼本事都沒有,以後小五子再來邀約就沒再去。所以面對汪律師露骨的誘導,秀秀無動於衷,汪律師也就一無所獲。但是汪律師就是汪律師,再難也要煉成這樁似有非有莫須有的案子,並終於獲得了成功。[/JUSTIFY]
[JUSTIFY]史貴由強姦未遂這一罪名多領刑五年,原來的十二年成了十七年,小五子喊了兩句沒動手,只因死不認賬態度惡劣多了四年,排在第二,其他兩個多判三年。[/JUSTIFY]
[JUSTIFY]開庭的時候史媽媽也在,汪律師不時地為自己的兒子辯護幾句,話語雖說不痛不癢,卻也中規中矩盡到了作為一名律師的職責。雖說對自己兒子減緩處罰的幫助看不出來,但是那幾句過去沒被判過刑,是初犯,還有幾個案子是未成年時的辯護,或多或少給了史媽媽些許安慰,面對磨難,幾句寬慰的話,哪怕只是空話,聽起來也是格外舒服的。好長時間之後史媽媽才知其中有這樣的故事,恨得好幾年廟裏燒香都在詛咒汪律師,一個半老太婆跪在菩薩面前一個勁的念叨著:“汪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因為語速快,別人還以為在虔誠地念經禮佛。[/JUSTIFY]
[JUSTIFY]不知汪律師有無邀功領賞?不知汪律師有無良心譴責?他還有沒有良心?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沒有,也不會退掉已收取的律師費,或可稱之為騙取的律師費。他會把這筆不義之財使用得心安理得嗎?那麼這類律師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是不是人品道德出了問題?未必如此,根本問題是角色轉換還沒到位,還把自己當成是司法工作者,還是那個懲治罪犯的公檢法人員。畢竟曾經的律師制度已經被消滅了幾十年,而新近從事律師行當的都是從公檢法機關分離出來的人員,還沒有懂得自己的使命所在。[/JUSTIFY]
[JUSTIFY]史貴到了上訴間,一開始心裏還是喜滋滋的,不停地和隔壁同案們“打電話”聊天,還在問小五子為什麼判決書上會有態度惡劣的字眼,和史貴同在一個監房的小七,判了個七年,算是五人中最輕的,也不明白幾個哥們怎麼會有強姦的罪名,也想打探個明白,於是就不停地串聯,這才把事情的曲折原委搞了個清楚明白。這幾個難兄難弟倒是誰也不埋怨誰,一起攻擊起史貴媽所請的汪律師,並給律師起了個十分貼切的稱號——第二公訴人。這個稱號一經出世,便立刻廣為流傳,人人皆知,再參照史貴們一案,一時之間誰都害怕見律師,去見律師就像去見閻王,大家都知道家人花錢請律師不是在幫自己,而是在往遠裏更多送一程。[/JUSTIFY]
[JUSTIFY]史貴領到了判決書心裏就踏實了,於是晚上的夢就特別多,其人白天大腦很活躍,夜裏小腦又很興奮,夢話連連,夢裏不是見到奶奶就是媽媽。餓得難受時,遇到的總是媽媽,媽媽穿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藍的,從沒有見到過一件新衣裳,可媽媽愛自己的兒子是不遺餘力的,總想方設法給他弄好吃的,或給他錢買好吃的。只要是夢裏神態是咽著口水美滋滋的,別人就一定知道史貴是在夢裏見到媽了。而史貴夢裏哭的時候,那一定是見到奶奶了,奶奶摸著他的頭,無比憐愛,奶奶最疼愛的長子先走了,現在是雙倍的疼愛聚集在長孫身上,儘管史貴頑皮胡鬧,但是良心未泯,孝心尚在,他讀得懂他奶奶慈祥的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那就是四世同堂的夢想,史貴是有這份使命感的。可是史貴現在身陷囹圄,前途渺茫,幾時才能圓奶奶的夢?別人是無法讀懂他夢裏為何如此傷心的。[/JUSTIFY]
[JUSTIFY]監房裏的好事者見史貴夢裏落淚就編排幾句順口溜:[/JUSTIFY]
[JUSTIFY]夢裏睡得香,[/JUSTIFY]
[JUSTIFY]看見奶奶娘,[/JUSTIFY]
[JUSTIFY]三人齊落淚,[/JUSTIFY]
[JUSTIFY]五行。[/JUSTIFY]
[JUSTIFY]上訴間關著的是已決犯,就是已經被判決了的,當然不是槍決的意思。這批人待過了上訴期就該送正式服刑的場所了,嚴打期間幾乎沒人上訴,整個上訴間膽敢上訴的兩人其可悲之遭遇早已廣為流傳。只要沒讓你整理行李就通知你開庭,那就意味著你的小命就算保住了,嚴打期間已別無他求,開完庭大家就會問:[/JUSTIFY]
[JUSTIFY]“羅布判了幾年?”聲音很大,不然傳不到上訴間。[/JUSTIFY]
[JUSTIFY]“八年,毛毛雨!”[/JUSTIFY]
[JUSTIFY]“大場子幾年啊?”[/JUSTIFY]
[JUSTIFY]“十年,毛毛雨!”[/JUSTIFY]
[JUSTIFY]“小章魚,幾下子啊?”[/JUSTIFY]
[JUSTIFY]“十五年,毛毛雨!”[/JUSTIFY]
[JUSTIFY]“肖土匪,弄了個幾年玩玩?”[/JUSTIFY]
[JUSTIFY]“還好,毛毛雨,本世紀不談。”[/JUSTIFY]
[JUSTIFY]……[/JUSTIFY]
[JUSTIFY]本世紀不談,肖土匪的刑期就意味著超過了十七年,可他的回答輕描淡寫,好像不是在敘說自己,別人的回答也是玩笑成分更多,都已經麻木了,身不由己,任人宰割,不如玩笑一回,遊戲人生一場。更有喊得好的:“無期,毛毛雨!”大家聽得一驚,漫漫刑期何時了,白髮猶在坐監牢。無期還敢等閒視之,那是何等的浪漫主義!回過頭來再想一想,無期和死刑只隔一層窗戶紙,一捅腦袋瓜就破,能夠活下來,豈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古人雲,好死不如賴活,至於日後還有數不完的獄內春秋,那就不管他了,放到日後再琢磨去吧。[/JUSTIFY]
[JUSTIFY]判完了就輕鬆了,史貴就像換了一個人,到處說他的光輝業績,還把律師說他們差點上公庭的事添油加醋的加以渲染,以說明他們一夥是多麼了不起,多有能耐,事情鬧得有多大。說多了,大腦袋聽煩了,就給史貴上了一堂常識課。[/JUSTIFY]
[JUSTIFY]“你們這算什麼案子,幾個小毛蟲像玻璃瓶裏裝的蒼蠅,上躥下跳的,講你們沒事情吧,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講你們有事情吧,屁大的事沒一點點。你們上公庭,判決書讀了半個鐘頭,還說不清有什麼要害的大事,下麵的人聽得打瞌睡,上面坐飛機的也想睡。[/JUSTIFY]
[JUSTIFY]公庭是用來嚇別人的,先要跟你講好,一定要配合,發兩個大餅給你,填填肚皮,餓得臭要死的人,多兩個大餅吃,五年變七年,十五年跟十八年還有什麼區別,當然是肚皮飽飽再講,都是心甘情願的。被押上主席臺的時候,總歸老嚴肅的,這是關照好的,看上去身後的兩個小武警狠狠撳著手臂,前面站著的低頭認罪,沒一個是不買賬死的,存心的,做出來的。眼睛朝下麵掃來掃去,看有沒有家裏的人,有沒有朋友,再麼就是瞄女人,關了好長好長時間,出來散散心,老開心的,心裏一點不緊張的,判幾年是讀給下麵人聽的,自己老早就曉得了,也算是做演員,演戲給下麵人看,嚇嚇老百姓的。[/JUSTIFY]
[JUSTIFY]除非是槍斃,直接拉上刑場,沒話講。一般上得了公庭的都是老官司,你們這種小鬼頭看到這種場面不要嚇個半死的啊,屎尿淌了一褲子,要麼再來個嚇昏過去,還要送醫院搶救,怎麼收場啊。”[/JUSTIFY]
[JUSTIFY]“那麼打洞的人怎麼不拉一褲子?”小時候湊熱鬧看過靶子場槍斃犯人的。史貴不解,覺得大腦袋太小看自己。[/JUSTIFY]
[JUSTIFY]“你是沒見到過,褲腳管是紮牢的,打洞前先灌好腸也可以,頭頸掛根細繩子,怕亂喊亂叫,一收繩子就發不出聲音了。人也木掉了,誰不怕死,腳也軟掉了,被武警架著,死到臨頭感覺大概也沒了。”[/JUSTIFY]
[JUSTIFY]“我再分析給你聽,你律師說你們會上公庭是騙你們的,你以為阿狗阿貓都可以上公判大會的啊,案子要有知名度,像三四郎打群架,幾十個人參加的,居委會把太平洋裏面的人組織起來,再加上學堂,機關的人,坐了電影院裏,裝得滿滿的,看猢猻出把戲。太平洋的流氓都喜歡打架,公審一判,廣而告之,看你們太平洋再不太平!要麼大流氓,像大金子,叫得響的人物,五馬路的好人壞人坐在下面一聽,嚇一跳的嚇一跳,拍手叫好的拍手叫好,有得議論紛紛了;再要麼就是事情出得有點妖,像路不平,教唆淫亂,這種案子很少的,大概整個拘留所也只有這一個寶貨,要樹個榜樣,一判就是十下子。你們自己想想看,案子,案子不夠格;人,人沒名氣;講事情麼又不是什麼很典型的事情,東一榔頭西一棒的,什麼都不是。看報紙呀,天天講嚴打,報導被抓被判的都是做過大事情的,不是殺人就是放火,要麼攔路搶劫。像偷只皮夾子,嫖娼啦,賭博啦,揮揮小刀啦,小打小鬧的沒人關心,沒人要看的。”[/JUSTIFY]
[JUSTIFY]被大腦袋這麼一分析,史貴覺得對啊,那幾個開公庭的,相比自己幾個小兄弟而言,都是江洋大盜,我們幾個算哪根蔥,哪棵蒜,又沒名氣,又不典型的,到了公庭上一亮相,下麵的觀眾一看就幾個小屁孩,哪有什麼震撼力?可恨可惡的汪律師拿公判來壓我們,騙我們,逼我們就範,要讓我再見到他掐死他的心都有。至於上訴沒想過,翻案沒這可能性,弄不好還會像付樹基一樣倒楣。史貴晚上躲進被窩裏,望著天花板,想到律師口口聲聲要幫自己,結果就是這麼一個幫法,公訴人沒做到的事情律師做到了,公安局沒偵破的案子律師偵破了,律師不打不罵,使用誘的手法,大打親情牌,許以虛假的好處,設陷阱迫你就範,而一旦簽字畫押,罪狀就是鐵打的了,再想翻案已無可能。律師就是吃人的魔王,汪為律師妄為律師。[/JUSTIFY]
[JUSTIFY]史貴想著想著不免一聲輕歎:[/JUSTIFY]
[JUSTIFY]招災惹禍請律師[/JUSTIFY]
[JUSTIFY]燒香引鬼無信義[/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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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FY]易中天:[/JUSTIFY]
[JUSTIFY]在專制政治體制下,小人從來就是陰謀家、野心家、獨裁者最趁手的工具。[/JUSTIFY]
[JUSTIFY]小人沒有道德觀念,好收買;沒有個人意志,好指揮;沒有社會基礎,不怕他們翹尾巴;沒有自身價值,沒用時扔了也不可惜。[/JUSTIFY]
[JUSTIFY]小人的作用無非四種:幫忙、幫閒、幫腔、幫兇。[/JUSTIFY]
[JUSTIFY] ——衰翁摘錄[/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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