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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甸疆城建在一座巨大的洞穴內,裡面沒有晝夜之分,但如果有時鐘的話,會發現長居於此的人生活作息都很正常。托佛人在一定的時間內會出來活動,然後過了這段時間整座城又恢復死亡般的寂靜。
  
  邯雨軍的襲擊確實讓甸疆城毀於一旦,亞基拉爾縱容他的士兵燒殺搜括,托佛居民與神座衛士死傷不計其數,物資被一掃而空。
  
  從表面上看來似乎是如此,但亞基拉爾其實並未趕盡殺絕,只要有人背棄托賽因的教義並宣示加入邯雨都會被留下活口,這在安茲羅瑟的世界是罕有的事。
  
  邯雨軍保留了一些資源給托佛的投降者讓他們得以生存,還能藉此重建家園,甚至於少部份邯雨士兵因接受命令而留下來幫忙進行重建的工作。
  
  魘塵大陸上的每一塊土地都有自行恢復的能力,再加上托佛領區的建築物多是鑿洞建成,因此重建的工作並沒有太困難。不過既然要重建,當初又為何大肆破壞?亞基拉爾對托佛人民的解釋是:「破壞舊有的制度,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邯雨人不斷對托佛人進行安撫的工作,他們不會對前任領主托賽因進行批評,反而是持續加深托佛人對天界的不好印象,讓他們相信天界會趁托佛衰弱時一舉攻城,加強他們護衛城池的決心。久而久之,托佛人對亞基拉爾的不滿與恨意開始轉移到天界身上,與其把刀尖指向自己人得不償失,還不如去針對天界這個大敵。
  
  召隅是前任托佛律政官拜權的手下,他留在托佛內觀察一陣子後,察覺到人心的轉變隨著時勢的推進既快又迅速。
  
  「一群厚顏無恥的傢伙,不思考為真主復仇,反而淪為敵人利用的棋子。」召隅蔑視他所有降於亞基拉爾的同胞。
  
  托佛之戰中,他並非以投誠換取生機的人,而是在朋友的協助下躲藏著,直到大部份邯雨軍都撤出甸疆城為止,再等到局勢穩定後才敢出來。
  
  清晨時分,街上一絲寂寥。
  
  「今天一定要……」召隅每次一想到國破之恨,都會讓他氣憤難當。
  
  「請好好努力。」朋友在門口送行後,轉身就要離開。
  
  「等會。」召隅叫住了他。「我的武器呢?」
  
  他的朋友看了他一眼。「武器?我現在連你的武器都要幫你保管嗎?」
  
  「我之前不是交給你了嗎?」
  
  「似乎有這麼回事,你等會。」朋友轉身進入住處,等了一會,他的朋友才拿出一個小布包。「拿去。」朋友將布包遞給他的表情充滿不耐煩。
  
  「怎麼用布包起來?」
  
  「蘊含魂能的神力武器不遮掩一下會啟人疑竇。」
  
  「你最近的態度很不積極。」召隅質疑著。
  
  「沒有這回事,我要集合反抗志士、要聯絡人,比你忙碌多了。」朋友輕哼。「倒是你,想要去那裡我是管不著,別給我惹出大麻煩來。」
  
  召隅無意與他的朋友發生沒意義的衝突,他快步離去。
  
  路上隨處可見邯雨人,而且人數有越來越多的趨向,再不快點行動恐怕托佛的領主位子真要換人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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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徒廣場上空無一人,掿大的廣場裡只有召隅自己的腳步聲迴響著。他找了個看起來舒適的地方坐下,背包放在旁邊。召隅思考著不久前發生的事,越想越奇怪,召隅敏銳的察覺到朋友最近似乎也漸漸受到大環境的影響。儘管他的朋友看起來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可是內心確實開始有動搖的跡象。
  
  回想起真主托賽因駕崩,邯雨大軍長驅直入的那一刻,召隅與他的友人都怒不可遏,甚至覺得就算犧牲性命也不要緊,心裡只想與敵人同歸於盡。
  
  以前與現在完全是天壤之別,大家在追尋真主時彷彿所有人都合為一體,忠心不二且誓死追隨,召隅也對這種服從的榮譽心感到非常驕傲。
  
  在安茲羅瑟悠久的歷史上,甸疆城好歹也是輝煌於北境的大國城都,沒有軍隊敢進攻,沒有敵人敢侵犯。可是當真主一死,這種耀眼的光環就像鏡子落地般碎得四分五裂。
  
  以安茲羅瑟人的壽命來說,召隅確實非常年輕,他活著的一百多年歲月中都是在真主的教誨下成長,非常安穩,沒有戰亂。
  
  亞基拉爾打過什麼樣的戰爭?為什麼成名?他有什麼能力?召隅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亞基拉爾當北境的帝王很久了,位階僅次於哈魯路托,自從天界發佈他的通緝令後,就常常東躲西竄,似乎是個名氣大過實力的領主。「那樣的人也敢侵犯我們的境域。」召隅越想越火大。
  
  倒是廣場修復的速度實在很快,已經比起之前還要整齊美觀,這完全出乎召隅的意料之外。
  
  廣場中央的水晶柱上有一面透明螢幕,會定時回報在魘塵大陸上的各種新聞。
  
  「目前邯雨軍隊突破聖巒河的邊境,擊敗天界威靈城的先鋒部隊並且收復守眉城。」最近這種為亞基拉爾造神的新聞好像不少,召隅如此想著。今天他來此的目的就是聽說亞基拉爾會來到教徒廣場,大概是想宣示他的主權。召隅布包內暗藏一把附魔短匕,任憑亞基拉爾有再強的魂能護身,只要朝致命處一擊,就算不死也會重殘。
  
  這種專門擊破魂能的特殊武器可是得來不易,今天只要亞基拉爾一出現,不論如何都要想辦法靠近,趁其不備偷襲得手。召隅才不管那個該死的領主有多大的本事,不成功便成仁,只要為了真主,什麼犧牲都值得。
  
  「你好。」一名看起來不懷好意的人從後方突然冒出。
  
  不過召隅的回應卻是很冷淡。「什麼事?」
  
  「你知道亞基拉爾閣下什麼時候會來嗎?」
  
  召隅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對方,那個人身形瘦小,模樣猥瑣,臉上只有一顆斗大的眼睛,瞳孔看起來十分透明。
  
  「不曉得,你有什麼事嗎?」召隅問:「你好像不是托佛人,也不像是邯雨人,不管你是誰,這座城現在不歡迎外人,請你識相點,快離開。」
  
  「不歡迎?我聽說托佛的主權轉移,早就申請了採訪許可,沒聽過有人要趕我走的,你倒是第一個。」
  
  「所以你想做什麼?」召隅懷疑起對方的意圖,內心也暗自戒備。
  
  「聽說亞基拉爾閣下會來,當然是搶第一手消息。」那人咧嘴露出笑容。
  
  召隅摸不著頭緒。「第一手消息?」
  
  「天界稱呼我這種職業叫做觀察者,永恆之樹的住民稱為紀錄員,救贖者稱為情報人,亞蘭納稱為記者,安茲羅瑟稱為天生眼,就是在下的職業。」
  
  召隅輕視的斜眼看著對方。「是嗎?那你辛苦了。」
  
  「真的是很辛苦的工作,為了所有安茲羅瑟人的情報,我們深入戰場四處奔波,把最新的消息傳到世界各處。」那個人把眼珠摘下來,這顆透明的凍狀物看起來有點詭異。「只要把看到的東西透過神力法術傳到衛星上,就像你看到水晶螢幕上所呈現的影像般,會完完整整的顯示在你們面前。」
  
  「你想採訪亞基拉爾,何必費工夫?那種人一點採訪價值都沒有。」這時,召隅靈機一閃,要是透過天生眼的轉播,自己在鏡頭前刺殺亞基拉爾一舉得手,那麼一定會成為魘塵大陸的名人。「呃……沒關係,反正這也是你的工作,我就不妨礙你。」
  
  「現在人也不多,我就慢慢的等。」那人將眼珠裝回,坐在召隅的附近。
  
  「你為什麼想要採訪那個傢伙?」
  
  「那還用說,亞基拉爾閣下可是有名的領主,不採訪他難道採訪你嗎?」天生眼想了一下,忽然驚疑的問:「為什麼你對領主說話不用敬稱?這是有罪的。」
  
  「那得看他是我的領主或是侵略者來斷定。」
  
  「我以為托佛人已經承認了新領主,看來並不是這樣。」
  
  「的確是如此。」召隅說:「沒節操的人滿處都是,我真不知道還該不該拿他們當同胞來看,忘記真主恩惠的人真的暴增不少。我真是不懂,古代人應該是對領地盡保護之責,對領主盡心盡忠才是,為何人心就可以這麼善變?」
  
  「嘿嘿,你還很年輕嘛!對安茲羅瑟的歷史又了解多少?不過這種行為的確在百年之前就已經引起注意,尤其是最近這一陣子好像特別明顯。」
  
  「我擔心所有的托佛人都會被洗腦,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堅持到底。」
  
  天生眼帶著笑容看向召隅。「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就你一個特別不同,會很難在這裡生存。」
  
  「你要做怎麼樣的採訪?可以的話希望你能進行一些有共鳴的報導,喚回托佛人的意識。」
  
  「大家都麻痺了,做這種事也不會引起什麼迴響。」天生眼擺著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還可能讓我丟掉性命,我必須拒絕您的請求。」
  
  「是嗎?那我也不強求。」召隅露出興味索然的表情。
  
  「嘿嘿嘿。」天生眼冷笑數聲,接著說:「其實這正是凝聚安茲羅瑟人意識的最佳時機。」
  
  召隅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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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眼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在他腳下橫擺著一具屍體。天生眼反覆注視著,可能是在觀察屍體的死因並加以判斷中。
  
  「有什麼好看的?」召隅低頭一看,是托佛人。在他剛來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留意這塊區域,所以不曉得這個位置死了個人。
  
  「你不知道他死亡多久了嗎?」
  
  召隅微微搖頭。「這個地方每天都有人死亡,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有的時候為了一點無聊的小事就會互相砍殺,沒有什麼動機可言。」
  
  「沒關係,過來幫我抬走它。」
  
  「你要抬去那?」召隅問。
  
  「亞基拉爾閣下要來廣場,別把這煞風景的東西擺在這。」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召隅嗤之以鼻。
  
  天生眼手指向自己。「你看我這模樣搬這大塊頭會輕鬆嗎?年輕人幫個忙,好歹也是你們托佛自己人。」
  
  誰曉得他是不是投向亞基拉爾的變節者?也罷,幫個小忙而已。召隅心不甘情不願地和天生眼一人一邊,將屍體扛到草叢旁。
  
  「丟這嗎?」召隅問。
  
  「你要吃了屍體也行。」說完,兩人用力一丟,屍體沉重地落入草圃間,食肉的植物發出喀吱喀吱的細碎聲。
  
  「我沒饑餓到需要以自己人為食。」召隅心情煩悶,為這種無聊的事竟浪費他寶貴的力氣。
  
  兩人返回之前的地方繼續等待,召隅東張西望,廣場上不知不覺已經多了不少人。托佛人也有,外地人也有,以前教徒廣場可是平民聚集在一起聆聽長老們禱告的肅穆之地。
  
  召隅再怎麼不以為然也改變不了現況。
  
  「我認為托佛人現今的反應屬於正常情況。」天生眼說。
  
  召隅在一旁聽得倒是心不在焉。「嗯,是。」他點燃一根紙菸,吸了一口,濃得化不開的黑煙從他臉上數十個孔洞飄出。
  
  「說到菸。」天生眼拿出一袋精緻的小布囊說。「聽說亞基拉爾陛下喜好旱菸,我特別準備了非常高級的磨碎菸葉,陛下一定會滿心喜悅。」
  
  「年輕人,你有興趣加入遠征長弓隊嗎?」一名邯雨軍的召募員向召隅詢問意願。
  
  「遠征長弓隊?」
  
  「這可是絕無僅有的機會,不是一般志願者都能夠參加。」召募員繼續說:「現在這種戰亂又不穩定的時局正是你們展露頭角的最好機會。相關的弓術技能將交由邯雨直屬的大宗師為新兵教導,你們既能得到新技能,又能夠獲得榮耀。重點是,訓練及作戰期間糧食的供應絕對不是問題,你也明白現在糧食有多缺乏了。只要在作戰時發生意外,我們會根據你的功勞與應該得到的俸祿換算成固定比例,將之配給予你的親族,如何?」那人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
  
  若不是怕太引起別人注意,召隅絕對不會讓他輕易離開,他儘可能的壓抑住情緒。
  
  「你不參加?你竟想放棄這麼好的機會?無論怎樣都不肯加入我們嗎?真是沒出息的東西,你也配當戰士嗎?」召募員倖倖然離去。
  
  「聽說亞基拉爾陛下快要到了,真不枉我等了一個早上。」天生眼興奮的叫著。
  
  「這很值得興奮嗎?」
  
  天生眼笑道:「這又不是說見就可以見得到的普通人。他可是北境的帝王,人稱神射手的英雄。因為他的關係,安茲羅瑟人終於又再度舉起劍和天界來個正面對決,光這一點就應該感謝亞基拉爾陛下。」
  
  召隅撇過頭去,任由天生眼自言自語。
  
  「耐心的等,我們可以繼續沒聊完的話題。」
  
  「別對我歌頌亞基拉爾,我聽了反感。」
  
  「不是這樣的。」天生眼說:「世界上的每一種生物個體數都該有一定的臨界點,就像亞蘭納人,該出生時就順其自然地出生,該死亡時就順其自然地死亡。即便他們科技與神術都建立起基礎,人口總數開始微幅增加,但是蒼冥七界這殘酷的環境還是讓脆弱的他們死亡機率高居不下,也因為如此,亞蘭納的人口數一直都固定在差不多的數值。」
  
  「天界、安茲羅瑟、救贖者可不一樣。天界人長壽、我們則不老、救贖者不會因為壽命而死亡。所幸自然的調整機制發揮作用,三族的出生率都很低,再加上連年不斷的戰爭,人口的消長還是能獲得平衡。可是自從天界名義上控制了我們之後,和平的時光長達近千年之久,這段時間內文明與醫療的改進即便是出生率低的我們也可以明顯感覺到人口正以倍數增加,你曉得現今安茲羅瑟的人口總數目嗎?」
  
  「五十多億吧?我不是很確定。」
  
  天生眼有點訝異。「你這是多久前的數據了?起碼差了快二百年,現今光是魘塵大陸二十三區內的人口數就有七十八億六千多萬人。」
  
  「比我想像的擁擠,但……這又怎麼樣?」
  
  「人口數與糧食成長數不成正比,自然就會有人挨餓。饑餓不會使我們死亡,卻會令我們力量衰弱,精神變得更暴躁,為了食物開始自相殘殺的例子比比皆是。」天生眼接著說:「自從哈魯路托隱而不現後,二十三區內有權有勢的軍閥開始蠢蠢欲動,現狀看來雖然不明顯,但檯面下絕對是暗潮洶湧,爭鬥不斷。」
  
  「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因為我們是一個重視階級的種族,一階管理一階,形成完美的社會。當領頭者消失後,這個社會為了維持安定,經過一番殘酷血腥的淘汰是免不了的。你以為托賽因真主的死真的只是單純的侵略嗎?真主的死亡讓二十三區的競爭者又減少了一人。」
  
  「也許你認為這和我們這些階級低的人無關,你可錯了。正因為現今局勢的不安穩,失去領主的你們就像失去人生目標,沒有繼續存活的意義。當新任領主出現時,為了糧食、為了生存、為了重拾戰鬥的本能,再加上與天界開戰,變節是理所當然的。這無關什麼忠誠的問題,因為當真主仍存在時,你們選擇盡忠義、守節操是對的;但當真主死亡後,你們已經是無主之人,再為自己選一名新主,找尋新的人生意義,這才是安茲羅瑟人的生存方式。你不應該責怪他人,因為這是整個大環境的趨向。」
  
  「邯雨的侵略對人口抑制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但因為糧食不足引起的自相殘殺以及種族間的對立戰爭,這才是蒼冥七界調節人口的方法是嗎?哈魯路托的消失讓領主之間開始競爭,而失去領主的我們則開始尋找新的領主……嗯嗯。」天生眼的一番話令召隅內心陷入了很大的矛盾。
  
  「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想做什麼,我有讀心術。正因為我明白,所以我想勸你最好放棄刺殺亞基拉爾領主這個念頭。」
  
  「……你沒有權力對我說這些。」召隅執拗的回答。
  
  「年輕人,亞基拉爾領主不是偶然間一夕成名的人。魘塵大陸有將近七十九億的人口,統治者階級的安茲羅瑟人屈指可數,黑暗深淵領主階級的人數又更少了,可能只有五位,而哈魯路托僅有一位,獨一無二。」天生眼解釋:「對我們這些低等階級的人來說,領主他們的世界已經和我們截然不同,光是魂系神力的運用就天差地遠,你以為事情真的能如你所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