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 [/CENTER]
[JUSTIFY]第三回 求自保監房三結義 緊握拳一心拒強敵[/JUSTIFY]
[JUSTIFY]阿度既然當了船長就該把他的左膀右臂提攜到自己的身邊,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在他眼裏芋艿頭不能動,因為動他會驚動獄警,獄警天天巡查見不到老面孔就一定會起疑心,若是見到獄方稱之為召集人的芋艿頭有傷很有可能會恢復其原有地位,然後調走阿度,讓阿度一場空歡喜,這是所有控制了監房的人最不願得到的結局。還有一點考慮是自己被毛管理修理過,只要毛管理當班,心裏就嚇絲絲的,不能落到毛的手上,讓毛找到整自己的藉口,否則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從犯人這邊考慮,芋艿頭好比漢獻帝是個沒用的角色,可一旦動了他下麵的人就有了反對自己的口實,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搶班奪權都會成為他的罪名,他就會成為漢賊曹阿瞞。阿度本人的想法是你不讓位我就搶,你識時務主動讓位我對你沒什麼可以感激的,對你客氣只是做做樣子罷了。而除了芋艿頭,別的人都應該聽他的擺佈。問題在於那些已經混到大副、二副的人會買他的帳嗎?想兵不血刃地哄人下臺恐怕不那麼簡單。再說畢竟不是自己靠實力當上一把手的,當下要做的就是靠拳頭樹立威信,打人要打頭官司,打老官司容易遭遇反抗,你阿度那一套東西老官司都懂,玩得不好會引火上身。[/JUSTIFY]
[JUSTIFY]官司單位裏頭官司又叫新戶頭,二進宮、三進宮的自然就叫老戶頭,這是把銀行開戶的概念引進到了監獄,從何時開始有此稱呼不得而知,誰有這個發明權無從查證。[/JUSTIFY]
[JUSTIFY]夜貓已經被收拾過了,服服帖帖,規規矩矩的,再去打他就會被人說成是只會打死老虎,遭人唾罵冷眼,會被人看不起。現在該打的就是廁所邊一路排過來的三個新戶頭。有理由沒理由阿度都要動手,只是等待著機會。[/JUSTIFY]
[JUSTIFY]玢玢畢竟還不滿十八歲,腦子是空蕩蕩的,被抓時驚嚇過度已沒多少思維能力了,又兼整晚未眠,坐著坐著就打起盹來,腳平時坐著是收攏著的,睡迷糊了就會伸展出去。就在誰都沒有在意之時,阿度悄無聲息的走過來,看到的都以為阿度要去廁所,可誰都沒想到,阿度對著玢玢的小腿狠狠地一腳踹了上去,玢玢迷迷瞪瞪中突遭一擊,疼得身子往前一倒雙手抱腿打起滾來,嘴裏“哎喲、哎喲”個不停,氣息緊促,頭上的汗和眼中的淚一併淌了下來,痛苦而低沉的呻吟聲打痛了很多人的心。阿度見達到了收拾玢玢的效果,又見玢玢受傷不輕就裝著上廁所被絆了一下,身子稍微晃上一晃,連走近廁所撒幾滴尿都懶得敷衍,就大搖大擺回到了船長的寶座上,嘴上笑眯眯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還是玢玢不對,腳伸得太外,可中間的空間大得很;又好像是踢了就踢了,目的就是要收拾你,看你敢不敢抗爭;再仔細觀察一下阿度,他心中還略有一絲惶恐,如果玢玢的腳斷了,或者受了重傷,他一定逃不了的。[/JUSTIFY]
[JUSTIFY]阿度這一套不管是新來的還是舊住戶都看得分明,打傷了人還可以找到充分的理由,他是留了後手的。即使獄警來了又如何,就算你大喊報告了又能怎樣?你不伸長了腿絆人會有下麵的事嗎?沒人會為你玢玢作證,即使阿忠願挺身而出,指證阿度的存心故意,同樣也無濟於事,那邊的證人更多。阿度的高明之處便在於此,被打了還得吃啞巴虧,百口莫辯。[/JUSTIFY]
[JUSTIFY]阿忠把玢玢扶了起來,玢玢抱著小腿喘著氣,巨疼已過,可疼痛還將持續一段時間,至於消腫化掉淤血就需要有更長一段日子。阿忠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站起來為玢玢搓了一把毛巾,讓他擦擦汗,擼一把臉,鎮靜鎮靜。他還要拿冷毛巾為玢玢的傷處降降溫,不至於充血太過,擴大傷情,被玢玢拒絕了。玢玢已經見識了夜貓遭遇的無妄之災,只是沒想到下一個被害者就是自己。可憐的玢玢關進來才一天,就懂得了這是個沒有道理可講的地方,要生存,要活下去,就只剩下抗爭這一條路可走。玢玢的性格不似貓那樣窩囊,他不願任人宰割。[/JUSTIFY]
[JUSTIFY]阿忠去扶玢玢,阿度看在眼裏恨在心頭,如果玢玢聽阿忠的敷上毛巾,被管理員看見了無疑是在故意控訴他阿度毫無疑問,下一個打擊目標就是他阿忠。船長把眼神傳遞給了老三毛和馬狐狸,兩人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簡單的現實是不管阿忠怎麼做,或什麼都不做,都逃不脫阿度的魔掌,就像狼要吃掉小羊,有藉口沒藉口,一樣都得吃,只是以什麼方式實施不知道而已。[/JUSTIFY]
[JUSTIFY]現實社會中只要有人想到害你,找理由那是總歸有的;想要整你,就一定可以說出歪理。誠如相聲所言,你鼓掌,說你在喝倒彩;你沉默,說你心懷鬼胎;哪怕你死了,都不太平,說你自絕於人民。[/JUSTIFY]
[JUSTIFY]阿度有心魔,他要做船長,船長對於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呢?中國人喜歡做官,乞丐們有丐幫,丐幫要分好多個等級,武打書裏常見有長老和幾袋弟子,一級壓一級。自然流氓也要分出個三六九等形成級差,以便安置官銜。具體來看做船長也就是牢頭的好處有虛榮心的滿足,能夠過把官癮,更有實惠可得,接濟來的物品歸他支配,一項由牢頭來做的,對於囚徒而言至關重要的工作——分發三餐盒飯。囚徒的饑餓不是外面的胖男肥女減肥受餓可以比擬的,這種饑餓感是本能的求生要得到食物的直接反應。處在半饑餓狀態中的人,腦子裏已容不得理性思維,除了吃還是吃,饑餓無疑是收容所中最為殘忍的刑罰,坐牢本身的目的是讓人承擔罪責,悔過自新,而去問問收容所裏關著的人,沒空悔過,只剩饑餓。而忍饑挨餓之人最為痛恨的是誰?那就是克扣他們伙食的人。牢頭在往下分發盒飯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把勺子,操作的速度極快,只是匆匆扒拉幾下,於是他不喜歡不依仗的只有平平的淺淺的一點菜,而馬狐狸、老三毛幾個得到的就是明顯要飽滿得多的一盒,飯厚一些,菜也略多些。囚徒們稱之為“亨格”。亨,大且多也;格,是量詞。每週一頓肉,那是囚徒日思夜盼的,吃肉被稱為“開膘”,牢頭和幾個親信必然得到的是最大的那幾塊。當然,飯盒滿的可能是水放多了,就像那十多年前流行過的騙死人的三蒸飯,別說三蒸,就是百蒸不也就是這點米嗎?不飽依舊不飽。而肉是有厚薄的,片大未必就多,無非就是欺騙自己的眼睛,以求得個心理滿足。饑餓困撓著每一個人,雖然牢頭可以多吃一口,其實並不起多大的作用,依舊饑餓難當,但是在就這麼點食物的情況下,大家的眼睛就只會死死盯著那盒略滿點的飯,恨不得用眼神就把那飯給一口吞了下去。[/JUSTIFY]
[JUSTIFY]《三字經》雲:人之初,性本善。那是不對的,人從本質上說都是自私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每個人都只會感受到自己的肚子是餓的,必須要吃飽;只會感到自己冷,要穿暖;也只是知道自己欲求,必須尋求滿足。倘若僅僅滿足了這些本能的需求就心滿意足了,也還好辦,可問題偏偏是人的欲望是沒底的,得到的再多都嫌不夠。只有後天的通過不斷的教育,才會懂得禮義廉恥孝悌仁愛,才會懂得知足常樂。古人說的,衣食足而後知榮辱,那是至理名言,對一個食腸空空餓得半死的人去談什麼學問思想,有用嗎?[/JUSTIFY]
[JUSTIFY]在忍受饑餓的煎熬中再被克扣伙食,殺人的心思都會有。不少監舍被壓迫的人聯合起來打上船臺推翻船長,成功了自己做了船長,於是再壓迫別人。失敗了,就會受罰吃苦。在外,這叫起義,叫革命,推翻萬歲,自己成為萬歲。在獄內也有一說:要麼樓上樓,要麼樓下搬磚頭。[/JUSTIFY]
[JUSTIFY]為了多吃那麼一口而為非作歹喪盡天良,為了多吃一口而出賣靈魂甚至為虎作倀,監獄裏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縮影,外面社會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吃不飽喂不足的賢達之士比比皆是,其胃口之大何止於一頓飽飯。[/JUSTIFY]
[JUSTIFY]當然,那些為非作歹之人心裏也在想,在外時,欲求何其多,到如今唯求肚皮一飽而不可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JUSTIFY]
[JUSTIFY]隔壁小扁頭雖說誰也沒見過,可他的聲音每天都在攪動著八號監。小扁頭也知道八號監換了牢頭面貌一新,講規矩,知法度了,也就不怎麼嘲笑了。在獄警巡視過後總喜歡找芋艿頭聊天,他找芋艿頭聊天是有他的道理的,小扁頭不是老官司,吃官司前只是一個小工人,和別人說些偷摸滾爬打架鬥毆的事情他沒經歷過,說不好,會很自卑。和同樣也是新戶頭的芋艿頭聊點風花雪月就不一樣了,可以說點下流話,可以淫笑一番,這幾乎是誰都會的,在裏面關著講這些並不丟人。而芋艿頭也喜歡跟小扁頭聊天,目的是為了自抬身價,本人和叫得響的牢頭有不淺的交情,別得罪我,弄得不好移換監舍有你們好果子吃。別看他關成了元老,真還沒見過小扁頭。[/JUSTIFY]
[JUSTIFY]“什麼叫百年身?”小扁頭又問起了芋艿頭,並告訴他七號監沒人懂。芋艿頭知道:“百年參不就是人參嘛,千年的都有,補身體的,還蠻貴重值錢的。”小扁頭失望地說:“問到根木頭,全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這個百年身。”芋艿頭當然知道這句話,可知其意卻不會解釋。他答不上來就往下麵看,見沒人接腔,頗感失望,也只能像往常一樣打打哈哈準備以不了了之。這天恰巧來了阿忠,這個偽知識份子在文盲堆裏自然成了學識上的權威。他要顯擺顯擺,試著解釋道:“人生不過百年,人一般是活不到一百歲的,到了百歲只剩墓碑,沒到百歲就已成灰,早死翹翹了。這話的意思是,一失足就是吃官司了,成為了人生終身悔恨的事情,再想回頭沒有機會了,也掉不過頭來了。”小扁頭得到這樣的回答很滿意,只是不知這位不知姓名相貌之人是否真有幾下子,抑或是瞎貓碰著死耗子,就再發難一下:“前兩天聽管理員聊天有個四排頭的詞叫如饑似渴是什麼意思?”新任船長阿度不能再沉默了,再沉默就有被邊緣化了的危險。他不經思考,即使思考也必將是答非所問:“鹵雞四個,一個人一頓是吃不光的,要叫上幾個把兄弟咪點老酒,這樣才叫爽。”小扁頭不滿意這個回答,感覺上不是這意思。芋艿頭也有說法:“我們家有口渴這個話,鹵雞吃起來很鹹,是會口渴的。”又補充道:“鹵雞也要看什麼地方的,香料正宗不正宗,其實還是白斬雞更好吃更嫩些。”小扁頭聽著聽著也不是個味:“你們講的不一定對,不太像是這個意思,再問問那個新來的。”芋艿頭、阿度等幾個人目光齊刷刷向阿忠掃來,阿忠原先對他們的荒唐解釋毫無興趣,因為饑餓什麼都能朝著飲食方面靠,在獄中苦苦煎熬著的犯人最大的興趣就是談論吃喝,阿忠也在默默思想著紅燒肉一口咬去的吱吱美味,其實在家時並不喜歡吃肉。對於這個使用甚廣的成語自然是再明白不過,他告訴眾人如饑似渴從字面上看說的是吃,其實運用時講的不是吃喝,意思是像肚子餓嘴巴幹那樣迫切地去做事去學習。小扁頭聽得心悅誠服:“是這意思,是講在看書呢。”接著就打聽阿忠其人,阿度已經把阿忠恨得牙癢癢的,雖說本監房露了臉,他卻顏面無光,甚至是丟了臉,他更情願阿忠說錯掉,也丟丟人,就像楊修不能聰明過曹操那樣。他告訴小扁頭阿忠長相跟他一樣都是其貌不揚,惡劣得很,擺在人堆裏不會引起注意的那一類。小扁頭並不很相信,遞過話來:“你們監房那個人上衣口袋裏起碼是別兩支筆的,文化蠻嚴重的,好調到我們監房就好了,我叫他坐到船臺上來。”阿度聽罷對阿忠更加仇視,卻也多了一層顧忌。這廝不僅得到了隔壁的欣賞,監房裏也有不少對他刮目相看的,要把他的氣勢壓下去。罵知識份子阿度聽得多了,當然會運用自如。[/JUSTIFY]
[JUSTIFY]“知識越多越反動,官司單位裏最怕的就是搞腦子的人,專門動壞腦筋,要當心點。”[/JUSTIFY]
[JUSTIFY]老三毛有體會:“也就是只嘴巴會翻,看到真刀真槍,屎尿都會嚇出來,魂都不知飛到哪里去了。”[/JUSTIFY]
[JUSTIFY]“只會捧本書,我們家對過的四眼連蔥跟韭菜都分不清楚,他老婆一直罵他書呆子。”三四郎找到了共同語言,倒不是真想詆毀阿忠。[/JUSTIFY]
[JUSTIFY]“是的,是的,讀書人最沒用場,”工衛東深有體會:“農場裏最不要的就是書蠹頭,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鐮刀往手上割,鋤頭向腳上砸。農活一點都做不來,分在誰組裏誰倒楣,完不成任務,得不到紅旗。”[/JUSTIFY]
[JUSTIFY]馬狐狸想起了他先前吃官司時的往事:“老早碰到的漏網右派,反革命,只要認定的事情,被管教抽耳光也不賣帳,真是呆頭呆腦的。他教我們識字,我從他這裏學到了幾百個字,會寫信了。我們笑話他,先生吃飯不吃屎,飯到肚裏變成屎,變成屎來多麻煩,不如當初就吃屎。”[/JUSTIFY]
[JUSTIFY]眾人哄笑。[/JUSTIFY]
[JUSTIFY]阿度朝著阿忠的方位努努嘴,做了個砍頭動作,說道:“要像闖王李自成那樣把讀書人全部的統統的殺光。”[/JUSTIFY]
[JUSTIFY]“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沒什麼花頭的,不要太把他當回事情。”芋艿頭也要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又說了這是聽他們廠主任說的一個小段子:小老虎吃了它媽媽給的人肉直叫著不好吃,虎媽媽問它人肉的味道有什麼不好,小老虎說又酸又臭。虎媽媽一聽就告訴小老虎這一定是臭老九的肉,喂狗算了。誰知道狗聞了聞掉頭就走。[/JUSTIFY]
[JUSTIFY]……[/JUSTIFY]
[JUSTIFY]阿度和別人聊著聊著就會附帶捎上幾句罵知識份子的話,哪怕跟話題並不相干,阿忠對此也只有不予理睬。他自然知道自己也並不是什麼知識份子,就像禿子未必都是和尚,他不過是處在成片的文盲堆裏,這才顯出他有點知識的樣子。此時的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一旦拳頭上來將怎麼應對,打是打不過的,但是決不像夜貓那樣蜷縮著挨打。他告訴自己這場官司面臨著的外界形勢是暴風驟雨般的嚴打,而自身處境又極其不利,在這種一邊倒的情勢下,要麼放棄,那就是死路一條,要麼和命運抗爭,調動自己的所有能量拼上一場,這拼上一場不是以弱勝強而是抗災減災,對方是個人恩怨結合著國家機器,面對著不可抗拒的敵方就只能求得苟全性命於亂世了。[/JUSTIFY]
[JUSTIFY]收容所裏人滿為患,擁擠不堪,一天看不到幾個穿制服的管理員,一日三餐,遞送接濟物品,打掃走廊衛生都是讓人萬般羡慕的勞役犯在幹。阿忠的家人送來了生活物品,看著家裏熟悉的棉被阿忠真是欲哭無淚,此時此刻要想到的真是太多太多,聚集起來只有一個字——悔。[/JUSTIFY]
[JUSTIFY]午睡時,阿度開始罵人了,一串髒話之後:“你們一個一個都跟我油爆蝦一樣嵌好,嵌牢,誰都想卵泡朝天睡還得了,你們來做船長算了。於是監房裏的人都側著身子向著鐵門一個方向真的像蝦一樣弓著身子一個緊貼一個的挨著,給阿度他們幾個騰位置。一陣忙亂過後,阿度對自己和幾個同夥的位置寬度還不夠滿意,覺得鋪的還不夠開,便大踏步往廁所方向巡視過來,這一路被踩著腳的沒一個敢啃一聲的,阿度自己因為老是踩著別人的腳也是跌跌撞撞的。見牢頭惡狠狠地撲過來,大家就又動了動身子,緊了緊,騰出點空位來,讓牢頭息怒別再生氣,以免無妄之災突然降臨。阿度今天是故意找茬,尋釁滋事,他直奔阿忠過來,誰都以為阿忠一定在劫難逃之時,阿度的拳頭狠狠地捶在了阿忠邊上的小木匠頭上,邊打還邊呵斥:“叫你嵌嵌好,叫你嵌嵌好,操!”小木匠捂著被打得生疼的腦袋,只好又往阿忠身邊擠一擠,那只能是做做樣子,已經擠得像罐頭裏的沙丁魚了。阿忠的三角眼死死地盯著阿度,阿忠心想,只要敢打我就豁出去了,管你上來幾個。阿度不敢與阿忠對視,匆匆收兵回營。阿忠左右兩邊的獄友都挨了打,而小木匠的挨打其目的就是敲山震虎,警告阿忠。同時也是觀察阿忠會有何反應,然後阿度再考慮採取什麼行動,如果阿忠低眉順眼就一併收拾,如果阿忠神色上不很就範就另做打算。阿度知道就是僅僅為了阿忠那雙眯縫著,決不屈服的眼神,就一定要把阿忠打得趴下,打得服貼。[/JUSTIFY]
[JUSTIFY]小木匠被打得頭暈目眩,眼冒金心,捂著腦袋直哼哼。他覺得被打得太冤枉了,自己沒什麼不好,他哪知道阿度打他是殺雞給猴看,針對的是阿忠。玢玢雖說年少分析能力卻不差,他認為小木匠被打就和夜貓跟他被打一樣,只是早晚的問題,武大郎吃砒霜,吃是死,不吃也是死。有你阿忠沒你阿忠小木匠一樣會挨打。阿忠說那我不就成了毒藥哪,有這麼比方的嗎?兩人躺著嘀嘀咕咕,阿度監視不了,午睡有兩小時的時間足夠溝通了。[/JUSTIFY]
[JUSTIFY]玢玢還是高中生,捲入的是幾起團夥案件,有偷盜、嫖娼等幾個事件。他不是主犯,也沒有參與全部作案。他說他剛被抓時哭過,被牢頭打時掉過眼淚,現在要堅強起來,勇敢面對一切挑戰。阿忠已經看到了對付惡勢力的同盟軍,他說只要阿度他們敢動手就準備一拼。玢玢感念阿忠在他最無助的時候伸出援手,立刻表態絕對站在阿忠一邊,如若發生打鬥一定挺身而出。可是玢玢說我們兩個打不過他們,他們至少有三個,還都慣於打架。兩人商量的結果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抗不反抗都是挨打,決不坐以待斃,如果阿度沖上來就死盯著阿度打,不去還那兩人的手;如果是馬狐狸和老三毛,就死打馬狐狸,因為老三毛瘦弱些,拳頭不會太硬。[/JUSTIFY]
[JUSTIFY]正在這兩人暗暗商議的時候,一只粗壯的手在搭在了阿忠的肩膀上,回頭一看,自然是小木匠。[/JUSTIFY]
[JUSTIFY]“我,我該怎麼辦?你可不可以幫我出出主意?我知道你們已經商量了很久了。”小木匠的心情很沉重、很糟糕。[/JUSTIFY]
[JUSTIFY]“《國際歌》都會唱的,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正義而鬥爭;……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阿忠能唱個大概。[/JUSTIFY]
[JUSTIFY]“你的意思是?我害怕……”小木匠很老實。[/JUSTIFY]
[JUSTIFY]“那你就只好忍氣吞聲,受苦受難,一直被欺負下去。”阿忠很看不起小木匠:“你力氣比我大一倍都不止,有什麼好害怕的,你真要揍阿度,一拳一個跟鬥。”[/JUSTIFY]
[JUSTIFY]“我打不來架的,再說他們人多……”小木匠就是虛。[/JUSTIFY]
[JUSTIFY]玢玢聽著聽著伸出手來,拉過小木匠的手,又再握住阿忠的手,說:“我們三個結為兄弟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意嗎?”[/JUSTIFY]
[JUSTIFY]“好主意。”阿忠臉有喜色,這三字說得雖輕,但是中氣十足。[/JUSTIFY]
[JUSTIFY]“那……就這樣吧,他們再打我,你們要勸開來。”小木匠道。[/JUSTIFY]
[JUSTIFY]“什麼叫你們?是我們,我們是三兄弟,打你就是打我,閒話不要多,拳頭不要軟,不管打誰,三人都上!”玢玢就是乾脆。[/JUSTIFY]
[JUSTIFY]小木匠和阿忠都說好,玢玢怕小木匠膽小,臨陣縮掉,叫三人發誓:“一人挨打,三人同上,有難同當。如果不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JUSTIFY]
[JUSTIFY]三人輕聲擊掌,共同再發誓一遍。誓畢,三人緊緊握手,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拳頭。[/JUSTIFY]
[JUSTIFY]阿忠知道有福同享那是虛詞,沒什麼實際意義,關在此地也只有受罪的份,而有難同當是可以做到的。當獨自一個人生存十分艱難的時候就只有抱團,就像原始人類過群居生活一樣,狩獵要拉幫結夥,保護自己也需要成群結隊才行。想到這裏中間的阿忠輕輕唱到:“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JUSTIFY]
[JUSTIFY]玢玢說:“我最小是小弟這沒問題啊,你們兩個分一分。”[/JUSTIFY]
[JUSTIFY]小木匠大阿忠一歲,是大哥。這個大哥人不高可身板最結實,拳頭似鐵,手臂如鋼,卻是膽子最小;阿忠雖有點膽識卻是底氣不足,人太瘦弱了,好似一根竹竿;只有玢玢別看人小體瘦卻是有膽量有勇氣,沖勁十足的好男兒。[/JUSTIFY]
[JUSTIFY]自從阿度上臺監房裏的氣氛就緊張起來,阿度像頭不可理喻的野獸,動輒打人罵人,幾乎每天都有人被挨上一拳踢上一腳,而被罵的就更多了。揣測他的心理,暴虐的性格成分固然有之,投石問路也是其目的所在。他始終處在焦慮緊張的狀態中,生怕別人瞧不起他,生怕別人會聯起手來共同把他轟下臺去。他的統治原則是儘量不惹實力派,監房裏有幾個太平洋的,個個都比他能打,像三四郎這樣能征慣戰的總有五六個,阿度決不找他們麻煩,還要好言籠絡,以防生變。同時他又要擺出一副敢打敢沖的架勢做給幾個太平洋人看,用以遏制他人覬覦船長位置的野心。他要樹立自己的威風,老實人就自然成了他的犧牲品。[/JUSTIFY]
[JUSTIFY]拳頭終於要打到阿忠的頭上來了。這天,天開始下雨,從氣窗上往外看,雲層厚厚的,烏黑烏黑的,大雨下夠了改下小雨,小雨下煩了又下大雨,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氣味。無所事事的囚徒們只顧各自聊著天,在無望的等待中談天說地無疑是最好的消遣解悶的方法。天早早的就暗了下來,待到管理員巡視過後,阿度發話了:“今天這個人蠻活躍的嘛,東談談,西講講,上串下跳。人家的案子要你分析啊,你自身難保,還不曉得會走多少遠呢。我的監房裏面是有正氣的,你這種玩腦子,出壞主意的人就應該被消滅掉,就應該被踏上兩只腳,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怎麼,眼睛白什麼白?不買賬嘍。”阿度一揮手三個人就呈扇形撲了上來,馬狐狸攻阿忠的右邊,老三毛居中,另一個進攻左邊的還沒走幾步路線就被三四郎給擋住了。三四郎不是在幫阿忠,而是加入到了牢頭幫,成了打手,阿忠大驚。最近距離就是三四郎,阿忠一站起來,他的拳頭就已經遞了過來,阿忠本能的一閃腰想去避讓卻發現三四郎的拳頭軟綿無力,哎呦已經喊出聲來,來不及想,身子一直就一腳踢去,因為用力叫了聲:“嗨!”老三毛打人是沒見過有人還手的,沒想到胸口被挨了一腳,騰騰地退了好幾步,上身摔在了夜貓身上,兩只腳寫了個倒八字。馬狐狸剛沖到跟前就停止了腳步,收回了拳頭,他分明看到玢玢站了起來,握緊雙拳,兇神惡煞般狠狠盯著他,恨不得一口把他吞掉,於是本能地後退了兩步。阿度怕引來管理員壓低嗓子氣勢洶洶地吼道:“想翻船了,就靠你們兩個?我倒要看看。”邊說邊舞著雙拳過來助戰,他當然不能敗在這兩個新戶頭的手裏,可是他也沒走幾步就停止了腳步,他看到小木匠背貼著牆手扶著牆壁慢慢往上站了起來。就在一場群毆看來箭在弦上勢在必行之時,阿度收住拳頭發問:“你們什麼意思,想要做啥?”看來牢頭方寸有點亂,他害怕事態失控不好收場,如果動靜搞得太大,招來了獄警一問事由也有把他轉監的可能,就算各打五十大板都受責罰,牢頭是既得利益者,而玢玢他們則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已處在社會最底層,又被牢頭踩在最角落裏,沒什麼可以再損失的了。[/JUSTIFY]
[JUSTIFY]玢玢乾脆俐落地闡明三個人的觀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欺負人,也不被欺,不做牢頭,只求自保。”[/JUSTIFY]
[JUSTIFY]阿度往後一揮手,道:“要的就是這句話[/JUSTIFY]
[JUSTIFY]一場衝突從發生到化解只有短短的兩三分鐘就各歸其位,看起來不分勝負,其實也達到了各自的目的。阿度就此知道這三人不會起義翻他的船,心中再恨表面上也就不再流露出仇視的表情,不再以三人為敵。玢玢三個也就此知道了八號監裏再也沒人會欺負他們了,天天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吹牛談天了。他們更懂得了一個道理,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對待敵人越害怕越沒出路。三人中最能說的自然是阿忠,因為他是讀過點書的,有更多的談資。他告訴玢玢和小木匠殺光知識份子的不是李自成而是張獻忠,張獻忠立了塊七殺碑,上面寫著:天生萬物養於人,人無一物回與天,殺殺殺殺殺殺殺!沒什麼真正四川人了,都被張獻忠殺光了,戰亂過後四川的老虎比人還要多。後來湖廣人填四川,是清朝初期的事情。玢玢說,張獻忠聽說過的,沒你說的那麼壞,老師講是農民起義領袖,還有李自成都是偉大的英雄。阿忠只好說歷史是個可以別人隨意打扮得小姑娘,魔鬼也可以被描繪成聖人。小木匠插不上話,他胸無點墨,什麼文化知識都沒有,他是一個手藝人,他被抓是東家說他幹完活捎帶著拿了人家的物品。一個銅牌牌我是順手牽羊理工具時不當心放進了袋子,又不是存心要偷,不是故意的,還給他就是了。警硬說他是盜竊,是有意的,小木匠感到不服。阿忠告訴他順手牽羊的意思就是偷竊,不會說就不要說,亂用是會吃虧的。可小木匠早就跟抓他的警官說了——我沒偷,就是順手牽羊。小木匠搞不明白怎麼就算故意了。[/JUSTIFY]
[JUSTIFY]到了被子裏,玢玢還是很興奮,就像打了一場勝仗一般。沒料到的是三四郎悄悄地通過小木匠傳過話來:“自己心裏有數喔。”阿忠回想到白天的事,這才恍然,三四郎是明幫牢頭,暗幫自己,那一拳只要用點力人就會站立不穩而跌倒,還沒等自己再站立起來拳頭就會像雨點一樣擊打過來,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屆時就算玢玢和小木匠挺身而出,也已經打開了,一定也是兩敗俱傷的結果。至於能踢開老三毛不是練過武功,而是站在了疊好墊高的被子上,那時神經高度緊張,行為已經不能斟酌再三,只是按照思維慣性下意識的在做。試想一下,那邊是打鬥高手,這邊三個竟沒一個是能征慣戰的,吃虧的肯定是這一方。更沒想到的是原先估計阿度他們是三個人,卻不料真要算上三四郎是五個人。想到這裏阿忠就通過小木匠傳過話去:“懂的,懂的。”別看這一來一去才十來個字雙方都已經心知肚明,從此就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可三四郎為什麼會幫自己呢?先前就認識?好像不是,沒有交情僅僅認識有用嗎?阿忠就這麼稀裏糊塗之中欠了三四郎一個大大的人情。[/JUSTIFY]
[JUSTIFY]阿度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大官司好吃,小官司難吃。此話的確不假。大官司是政府行為,把你關著,讓你餓著,不讓你活動,不讓你接觸陽光,把你扔著不來管你;小官司是牢頭行為,讓你餓上加餓,讓你肉體承受折磨,讓你天天都生活在謾罵侮辱之中。大官司會讓你了無生趣,小官司則會讓你生不如死。牢頭的背後往往還有政府的影子,靠誰來維持監房的秩序,僅靠一天幾場巡視就能把紀律抓好,就能使囚徒不受欺淩?顯然是辦不到的。獄警的概念中只要不出大亂子,諸如打傷打死人啦,有人上吊自殺啦,重病死人啦,別的事情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管它了。如果真要管好那就得定監定人,下一番大功夫,問題是沒那麼多獄警。最好的管理辦法當然是以囚治囚,監房裏有個規矩,有個可以發號施令的,肯定比亂哄哄的一團糟的監房要好得多。再則說裏面關的沒有好人,讓他們多吃點苦頭,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作奸犯科。但是依靠牢頭管理監房固然有效,危害其實更大。危害在於嚴重助長了暴力傾向,被打的心中都有滿腔的怨恨,發洩在誰的身上誰就會倒楣。而這個發洩並不一定表現在毆打別的犯人,可以讓一個小偷回到社會後成為殺人犯,可以讓一個偶爾犯罪並不很壞的人通過一場或幾場被虐待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當新聞報導一個有過前科的人經過幾年牢獄生涯居然又一次走上犯罪道路,應該問一下,他入獄的第一段路是不是就已經被迫的走偏了。現實中沒有人會去提這個問題,只有一個慣用的說法——死不悔改。[/JUSTIFY]
[JUSTIFY]擺脫了牢頭的陰影,三個人就開始活躍起來,也帶動了邊上幾個人,阿忠設計了幾則謎語大半個監房都可以高興一陣子。[/JUSTIFY]
[JUSTIFY]醜男兒不管一二,去他五六——這很容易猜。[/JUSTIFY]
[JUSTIFY]在中國是個男孩,到日本成了二閨女。[/JUSTIFY]
[JUSTIFY]這則謎語有點難度了,需要解釋:日本不是有個姿三四郎嘛,姿字上下拆開來不就是次女兩字。[/JUSTIFY]
[JUSTIFY]頭兩個字可以蒙混過關,再加兩個字不打自招——指的是順手牽羊。[/JUSTIFY]
[JUSTIFY]剃是光頭,不剃頭也光——指的自然是芋艿頭。[/JUSTIFY]
[JUSTIFY]最聰明的動物做最苦最笨的事。[/JUSTIFY]
[JUSTIFY]大家討論了好久就是不懂什麼意思,阿忠只好解釋一番,最聰明的動物自然是狐狸,狐狸被當馬騎不是苦不是笨嘛。[/JUSTIFY]
[JUSTIFY]小時可愛可憐,老來人見人嫌——指的是老三毛。[/JUSTIFY]
[JUSTIFY]只聞腥味不下嘴,星夜練就飛毛腿——說的是野貓的故事。[/JUSTIFY]
[JUSTIFY]還有一則也是頗費腦筋的:攜雞背娃艄公[/JUSTIFY]
[JUSTIFY]……[/JUSTIFY]
[JUSTIFY]開展些娛樂活動大家都有了笑容,改變了先前只有船頭上兩三個人談笑的局面。阿度看似退縮了,可他的利益並沒有損失,欺軟怕硬本來就是流氓本色。阿忠搞活了監房氣氛客觀上還或多或少幫了他的忙,一些人的注意力轉到了說說笑笑這一邊。玢玢畢竟是高中生,書沒讀好可多少也灌進了點知識,阿忠也想著教他點古詩,當然是要有積極意義的,於是就想到李賀《致酒行》的後四句: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鳴呃。可是無紙無筆,光靠講解玢玢記不住,只好半途作罷。想到這麼一個好少年到了如此骯髒不堪的環境,近墨者黑,學壞了多可惜。正是:[/JUSTIFY]
[JUSTIFY]少年才俊意氣揚[/JUSTIFY]
[JUSTIFY]卻將雛雞飼虎狼[/JUSTIFY]
[JUSTIFY] [/JUSTIFY]
[JUSTIFY] [/JUSTIFY]
[JUSTIFY] [/JUSTIFY]
[JUSTIFY]林語堂:中國人三種最惡劣的特點:遇事忍耐、消極避世和超脫老滑。[/JUSTIFY]
[JUSTIFY] —— 衰翁摘錄[/JUSTI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