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8月 11, 2015 9:28 pm
我們的精神糧食
第一章 子
華江橋下，一對男女正緩緩地走向江子翠，應該是因為剛放學，兩個人都呈現了疲態，但他們卻聊得很興奮，像是被壓扁的彈簧瞬間釋放，壓抑的活力都在此時宣洩出來。
不對，正常來說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但今天的對話氣氛有些異常。
「啊！不好意思，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的。」小鯊意識到說錯了話，趕緊摀住了嘴。
「不會啦，反正我也早就已經忘記他了。」大和平淡的回應，然後斜眼偷看著小鯊的反應。
這裡的「他」指的是丞志，也就是大和的老爸，當初因為嗜賭成性，偏偏賭運又不是特好，最後也落得大多數賭徒的下場，債台高築的結果就是靠著與地下錢莊借錢，挖東牆補西牆，直到他的「債名」響遍錢莊圈之後，他們給的條件就越發的嚴苛，直到東西南北牆都被挖乾淨，債主便提著鋁棒和鐵撬找上門來，老媽則盡力從自己的薪水裡撥出些錢幫老爸救急，但畢竟薪水是死的，貸款則如高利率的複利存款，到頭來老媽的存款也變成另外一堵牆，被挖到什麼碎屑都不剩了。
那時大和才四歲，對於外界的事務毫無知覺，只有畫面存進腦子裡頭，所以當有人問起大和對於債主來討債有什麼感覺，他也只會回答：「那些年輕小夥子跟廣告上的樣子差真多。」
「其實，我覺得有沒有老爸沒什麼差別，除非你相信那個什麼…孩童成長的八階段之類的東西，少了老爸日後就會有怪癖，這也太扯了吧？」大和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那八階段是艾瑞克森(Dr. Milton Hyland Erickson)提出的，我怎麼可能會忘記，我當然牢記在心，我甚至每天都在家裡對著鏡子偷偷練習耶，就為了要表現出有一些遲疑、有一些動搖、有一點辯解味道的語氣，這樣會帶給聽者「他明明很難過卻故作堅強」的感覺，這樣小鯊就會對我感到同情，但那不過是包裝，對於生長於健全家庭的妳，一定會對我感到欽佩、折服，好感度大提升啦！」他自己在心裡吐槽了起來。
果不其然，小鯊沒有回應大和的話，就只是默默的看著大和，他看得出來小鯊的眼裡有些濕潤，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成長茁壯，懂得獨立高飛的母鳥。
「我老媽自己一個人撐起整個家庭，真的很厲害，雖然還是比一般人家裡差就是了，但說真的，其實就只是少了一個人跟你在草皮上丟球，或是帶你打網咖之類的。」大和持續追擊。
小鯊的雙手緊抓著斜背背包的背袋，大和不由自主的望向深深勒在兩胸之間的背袋，然後才像是赫然發現自己的踰矩行為，趕緊把視線往上帶去，卻看到小鯊小巧可愛的臉正望著沒有人的方向。
「自由人扎實地接下這一擊垂直扣殺，是個完美的一傳，球到了舉球員手上，他將右手伸的稍為高了一些，看來是要出其不意的吊球，但看來對方的攔中也已經意識到了舉球員的陰謀，攔中的雙手如鋪天蓋地一般遠遠高過舉球員一顆頭，哦！不對！舉球員左手跟上，把球舉到四號位，不僅引開了一個防守，還想讓王牌(四號)跟對手來一次堂堂正正的對決，王牌縱身躍起，完美連線！看來就是對面的輔舉上來防守也已經來不及啦！碰！碰！這球是個大斜，直接穿過自由人的防守，是個壓線嗎？進了嗎？得分了嗎？線審！線審…」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關注著接下來小鯊的反應。
「你真厲害。」小鯊緩緩地說。
「是inside！inside！華江高中的王牌，高大和，這次又是用一個完美的扣殺結束比賽，稱霸高中排球界啦！連身為轉播員的我，都忍不住想要丟下麥克風，衝去跟他要簽名啦！」他腦海裡的賽況直播終於告了一段落。
「還好啦，要是妳跟我生長在同個環境，也一定會跟我說一樣的話。」大河用輕鬆的口氣為話題畫上句點。
「沒錯，就是要先塑造出自己在惡劣的環境中成長的形象，接著不斷的鋪陳自己如何挺過這些難關，最後再用平淡的語氣告訴對方『其實也沒這麼厲害啦！』就是一場完美的演出。」大和在心裡為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大和從國小、國中，直到高中，都努力不懈的磨練這個對話，為的就是博取對方的同情，對於還不算熟識的對象，可以藉由分享這種私密的事情來增加好感與親密度；對於早已熟稔的對象，則是藉此讓對方感到折服，自己的每個所作所為也都會因為「他沒有老爸卻還是自己一個人撐了過來」的形象而被浮誇的推崇，真要說這樣的同情究竟帶給大和什麼實質的好處，大和也說不上來，但不管如何，那股勝利的虛榮感卻會不由自主的遍布全身，讓他有活力繼續攻略下一個無知的小綿羊。
大和仍沉浸在勝利的快感中，畢竟看到可愛的同班同學對自己投射崇拜的眼光，大和的尾巴都不自覺翹了起來。
但在喜悅之外，卻有另外一股情緒從大和的心底油然而生，那不是愧疚，也不是羞恥，而是一種懷念，他不禁呆然看向沒有人在的公園，怔怔的發楞。
「哦？沒事，妳剛才說妳要去日本？是跟Alice一起去嗎？」Alice是他們的班級導師，同時也是小鯊的阿姨。
「嗯阿，畢竟現在她男朋友也沒辦法陪她了，所以她出去玩都會找我一起去，我也會比較有餘裕買紀念品，需要幫你帶些什麼嗎？」小鯊勾起嘴角，淺淺的笑了一下。
大和的腦中瞬間跑過Alice分享自己故事的畫面，那是個炎熱的午後，大和和小鯊翹了體育課，兩個人與Alice留在教室偷吹冷氣，還記得她說她的男朋友在現代汽車上班，去年被派駐到對岸經營分店，只是在離開前什麼也沒有交代，甚至是音信全無，當初離開時也沒跟Alice提分手，像是人間蒸發一樣，聽到這邊，大和和小鯊都不禁開始討厭起了Alice的男朋友，縱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那…如果方便的話，幫我帶兩條菸回來，我上網看了一下，我要的Infinity Peace和Mild Seven，我寫下來給妳。」說完大和馬上從背包裡拿出黃色的便條紙，在一旁的長椅上寫了起來。
「超過一條好像要多繳錢，妳回來之後再跟我拿好了。」大和把便條紙塞進小鯊手裡。
「錢是小事，不過你不是不抽菸嗎？為什麼託我買菸？」小鯊歪著頭問。
「嗯…因為我國中的某個死黨現在有在抽，想說機會難得，送些東西給他也不錯。」大和的嘴歪了一邊，他沒料到小鯊會對紀念品的去向有興趣。
「好吧，但你不要抽喔，我討厭抽菸的男生。」小鯊皺著眉頭，雖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但好像壓根不相信他的樣子。
「不用擔心啦，真的只是送給朋友的禮物。」大和說著邊把原子筆收回口袋裡。
前面巷子口竄出了一個小男孩，頭髮捲捲的，看來還不過三歲的年紀，對著巷子裡面扮鬼臉，然後用搖晃不穩的腳步鑽過小鯊和大和之間，隨後他們才看到貌似是孩子父親的男人慢慢從巷子裡走了出來。
「不要給大哥哥大姊姊添麻煩！」那個男人急忙把小男孩抱起，跟他們兩個稍稍欠了一禮後便往旁邊的公園走去。
大和的心中有種不屑與羨慕在交纏的複雜感覺。
「Alice暑假要搞家庭訪問喔，應該也是我們從羽田回來之後了，我們都已經高中了，居然還要做這種東西，對了，你家的狀況她應該知道吧。」
「嗯，我有跟她說過了，她還追問了一大堆。」雖然說話有些遲鈍，但大和的腦袋正在快速的運轉，像是膠捲電影一樣，數百張幻燈片一閃而過，一張臉不斷的從模糊的幾個色塊變得越來越清晰，卻又在快要能辨識五官時突然模糊了起來。
「今天就不陪妳走回家裡了，先走一步，Infinity Peace和Mild Seven，記得哦！」大和對小鯊微微笑了一下，他的身影就從捷運站的入口處消失了。
「大和果然很在意提到有關父親的話題呢，我今天真的說錯話了。」小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著。
第二章 父
嘴裡叼著菸，丞志雙腳跨在辦公桌上，雙眼正盯著自己放在辦公桌上的小型電視，他經營的是二手車行，每天來店客不多，反倒是詢問的電話多到他都在考慮要不要找工讀生負責接洽，但對於高單價的交易而言，還是自己親自處理為妙，也就讓他養成成天泡在辦公桌前吹冷氣、看電視、等電話的生活。
電視裡頭幾個媒體人正大談科學家近年在海底火山的新發現，主持人背後的螢幕不斷播放兩條牛鯊竄進鏡頭的畫面，他並不在意海底火山旁究竟該不該有大型動物，反而是鯊魚的形象深深的烙印在丞志的腦海裡，雖然鯊魚的雙眼無神，卻能從銳利的牙齒看出他的兇殘，想想自己雖然在業界是個強人，但在家人心目中的形象應該就像沒有牙齒的鯊魚吧。
兩聲生硬的鳥叫聲突然響起，他下意識的拿起話筒，卻只聽到「嘟…」的聲音，過了兩秒鐘他才意識到是有人按了辦公室外的門鈴。
門外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臉型略長，雖然打扮時髦，但從鼻樑旁的線條可以看出她的年紀應該也不下三十。
「小茹！怎麼這個時間來？現在是上班時間吧？」丞志趕緊從櫥櫃中拿出上好的冷泡茶和茶具，邀小茹坐下。
「請人代班了，我很不稱職吧？」小茹直接栽進沙發裡，吁了一口長氣。
小茹是丞志的老朋友，算算兩人已有三年的交情，他們在第二次約看車的時候就聊上了，雖然小茹最後沒有下手買車，卻也替丞志介紹了不少優質的客戶，這些客戶收入穩定，又通常帶有一股和善的氣息，不會討價還價，東挑西揀的，否則若是每個客戶認真挑起毛病，中古車商可是很難存活的。
往後小茹就常會翹班跑來丞志的公司泡上一整個下午。
「妳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丞志坐在側邊的單人沙發上，等待茶壺的蓋子浮起。
「自己一個人也沒什麼目標，工作得過且過啦，還是你在在意我沒錢買你家車子的事情？」小茹邊伸手揮散空氣中瀰漫的煙味，淡灰色的煙被氣流捲成奇怪的形狀。
「我知道妳的情況，那妳還不趕快找個傢伙嫁一嫁，都幾歲了啊？」
滾燙的茶從茶壺的邊緣溢了出來，丞志趕緊揭開蓋子，將茶倒進典雅的紫砂陶製茶杯裡，茶一路從高杯溢至聞香杯，然後再從杯緣流到茶船的孔中，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讓茶滿到聞香杯外，只是看著父親這樣做，自己也就學了起來。
「你沒什麼資格說我吧，你還不是一樣都不回家裡的。」
「我是沒臉回去見家人，當初因為自己不爭氣，搞得連老婆和孩子都一起被拖下水，你說我還有什麼臉回去啊？」丞志嘆了口氣。
「我也想回去見他們，但我怕接近他們之後又會鬧出事來，到時我們的關係會不會再惡化都不知道。」他將煙捻熄在菸灰缸裡。
「雖然我看起來很悲情，但我還是有在補償孩子的啊，還記得二月我才匯了三萬給大和當學費，剩下的讓他去交朋友，我也算是盡了義務吧。前妻她明明知道這件事，卻也默許，應該表示我們互動不錯吧。不過現在還是不要講這些比較好，免得小茹覺得我的補償根本不夠，然後開始嘮叨，還是打悲情牌比較有勝算，形塑出自己是個失意的男人，事業失敗時幹盡了壞事，等到成功時家人卻早已不在身邊，這樣的形象應該比較好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況且如果我的家庭很美滿，對單身的她來說是種刺激吧，沒錯，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狀態了。」丞志想著。
「我只覺得自己就這樣子孤身一人，應該對社會比較好吧，哈哈。」他故意在結尾乾笑了兩聲。
「真辛苦啊，我們兩個都是淪落人。」小茹盯著屋頂的吊扇緩緩的說。
「看來狀況不錯，就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們兩個人就會成為死黨，雖然她不是我的菜，但拓展人脈後我的車應該會賣得更好一些，最近還有兩台有縫的(泡水車)要脫手，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說老實話，我用友情價賣她們也算比較便宜了，這樣誰也不相欠吧。」丞志在腦海裡開始沙盤推演了起來。
真要說起來，丞志的事業已經算是不小，他也沒有野心想進一步提供加盟，他的心裡被一股想被同情的慾望佔滿。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只剩吊扇傳出「喀喀喀」的聲音。
「算了，還是看電視吧，我們總不好整個下午都這樣癱在沙發上。」小茹打開辦公室裡的大型電視，上頭播映的是早已重播不下百次的《特洛伊：木馬屠城記》。
數十位將領和參謀跪在阿伽曼儂的膝前，阿諛他根本沒踏上戰場一步的偉大勝利。
丞志呆然的盯著畫面，眼角微微抽動了幾下。
自己是不是也正像那些沒骨氣的將領，空有精美的裝備和堅硬的盾牌，盾牌圓潤無缺角的邊緣卻暗示著自己的無能。
他開始懷念起自己還能在妻子身旁逞英雄的樣子。
丞志從口袋裡捏出一張名片，那是同業的朋友給他的，因為最近才開張，於是前天才先來打聲招呼，留下了這張名片，名片的背面寫了幾行字，說是特別保留賣給熟人的型號，他直接略過最近很搶手的Many110，盯著下排95年的新勁戰125。
「他心裡果然還是很想念家吧。」小茹偷偷瞧向他的臉龐想著。
第三章 母
「帶肉牛筋不能用煎的啊，虧它還這麼便宜，可惜了。」琪霞歪著頭想。
自從昨天晚上大和問起能不能找個機會邀丞志來家裡吃個飯，她就有點靜不下心來，不知道是因為懷念，亦或是隱藏著排斥的情緒，總之她開始在逛大賣場時細心的觀察每一個食材的品質，以及料理的方式。
她甚而改成在松青超市採買，而非她往常習慣去，離家僅僅十分鐘路程的全聯。
琪霞從調味料架上抓下兩罐精緻玫瑰鹽，想像著購物籃裡那塊美國去骨牛小排在鐵盤上滋滋作響的樣子，她將購物車轉了個方向，想再回去廚房用品區買個拋棄式的烤網，畢竟比起用煎的，有厚度的肉果然還是用烤的比較有感覺。
「誰說只有男人喜歡吃烤肉？」她開心地把一組49元的烤網塞進購物籃。
她四處看了一會，赫然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來，她頓時慌張了起來，努力瞧著兩人的視線，確認她們是否已經發現琪霞的身影，她定神看過之後，發覺應該是躲不掉了。
「三妹！好巧喔，妳也來這邊買菜喔？」兩人中年紀較大的女性大聲地叫道。
「這不是廢話嗎？不然我來松青是為了來顯示出自己的貴氣的嗎？我跟妳可不一樣，每天都在這裡假買菜，只買幾支西洋芹就草草了事，剩下所有的食材都是傭人買，我看妳連大蒜跟蔥都分不出來吧。」琪霞在心底抱怨著。
「沒有啦，大姐，只是想說日子難得，就來這邊買個菜。」琪霞還沒想到個好理由，就只簡單的敷衍過去。
來向她搭話的兩個女人是琪霞在里長辦公室交到的朋友，里長幾乎每個禮拜三的下午都會邀江翠里的婆婆媽媽到辦公室喝茶聊天，琪霞只去過一次，本想打個招呼就離開，沒想到卻被剛剛那個女人強留了下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是里長的老伴，讓琪霞不太敢招惹，也就安分的待了一個下午，不過她也因此認識了小妹，婆婆媽媽之間不會在意每個人的真實姓名，畢竟大部分人年紀也都不小，為了逃避自己記憶力正在慢慢退化的過程，就習慣只以年紀論輩份，從大姐、二姐這樣一路排下去。
站在「大姐」身旁的則是「小妹」，因為她年紀最輕，還記得茶會的時候大家都對她的現身感到驚訝，畢竟跟里長有交流的人年紀應該都不下四十，但年輕人遠比中、老年人敢嘗試交友，沒過多久，小妹也就和大家都打成了一片，讓琪霞懷疑自己是不是才是最無法融入的一個。
「小妹妳平常也在這裡買菜？我還以為妳會在菜市場買。」
「因為對於日本的產品比較放心，所以才會跑來這裡。」小妹淺淺的笑了一下，琪霞材突然想起來小妹是在公家機構上班，飲食無虞，配上她纖細的腰身，讓略為發福的琪霞不自覺的咬緊臼齒。
「妳兒子怎麼沒有跟妳一起出來，他應該早就下課了吧？」大姐四周看了一下後問到。
「他說今天跟朋友有約，所以要我晚餐也不要煮他的，現在小朋友都是這樣，成天只想往外跑而已，哈哈，今天晚餐又是自己一個人吃，都快變成獨居老人了。」她偷偷踢了一下菜籃，讓她剛拿的家庭號衛生紙倒到牛小排的上面。
「妳真辛苦，自己一個人帶孩子，現在晚餐還得一個人吃，等孩子回來記得好好訓他一頓。」大姐用拳頭在另外一支手上做旋轉的動作，躍躍欲試一般。
「他們總有自己的路走，我強留著他反而像是我想找人依賴一樣，要學會放手，就像當初帶著孩子離開一樣。」琪霞用食指在眼角旁輕刮，表現出有點揪心又無奈的感覺。
「沒錯，我才不是因為很愛裝闊才來這邊消費，雖然我負擔的起，但我會吃這麼貴的東西是因為我值得，我當初帶著孩子自己討生活，現在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犒賞我多年的辛勞而已，跟妳這種成天處在優渥環境的貴婦不一樣，妳老公成天只要簽名、泡茶，偶爾督工、收水果禮盒就有數不進的鈔票，沒錯，妳可以可憐我，儘管可憐我，這樣妳失勢的時候就會知道自己當初有多傲慢了！」琪霞心想，幾顆冰冷的汗珠從她的鬢角流了下來。
「四姐真厲害，不知道我未來需不需要擔這樣的心呢？」小妹緩緩的說。
「不用擔心啦，以妳的條件一定找的到好男人的啦，妳還這麼年輕。」她突然想到小妹曾經被男朋友拋棄過，不情願的自己一個人生活，讓琪霞有點後悔剛剛對她咬牙切齒，也慶幸自己剛剛沒有衝動壞事，她輕拍著小妹的肩。
「叫瑪麗亞等等來抱個一袋回去烤烤看好了。」大姐走到木炭的貨架區自言自語著。
琪霞的步伐有些蹣跚，畢竟大和今天沒有在一旁當跟班，提起來辛苦許多，粗糙的購物袋提手把她的手腕磨的通紅。
她從口袋抽出鑰匙，打開門只瞧見自己在離開家裡前為了防小偷留下的一盞燈，大和果然還沒有從丞志那裡回來。
想起她剛剛無意間撒了個小謊，騙大姐和小妹說大和是跟朋友出去玩，實則卻是因為丞志昨天打了通電話給大和，要大和找個時間過去他的公司一趟，至於是為了什麼事情，琪霞不得而知。
她自己一個人在廚房打理等等要用的餐具，並裝了一鍋溫水，她呆呆的看著剛拿出來準備要解凍的牛小排，白白的冰晶在鮮紅的表面微微化了開來，她想了想，把牛小排塞回了冷凍庫裡。
「那就明天吧。」琪霞規劃著。
第四章 家庭
「昨天試騎還順手嗎？」丞志看著大和拿著一條抹布仔細的擦過新勁戰125的每個角落，這台六歲機車的身價可不是個小數字。
「很讚啊！終於可以跟老媽的烏賊車說再見了。」大和興奮的回答。
「你還沒有駕照，最好小心一點，不然賠錢的是我。」
「時隔六年，再見到老媽的感覺如何？」大和一絲不苟的擦著儀表板，雖然沒有看著丞志，但其實大和也很期待他會怎麼回答。
六年前，也就是大和十歲的時候，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兩個人再次見面，就能重修舊好，所以他假藉班親座談會的名義把兩個人分別帶到學校，直到他們發現是個自己的孩子設下的騙局，琪霞與丞志早已在教室裡頭面對面了，當然，場面對於一個十歲的小孩來說太過火爆，兩個人從酸溜溜的打招呼開始，一路往以前的事情吵去，結局自然是不歡而散，那天在離開學校的路上，琪霞牽著大和的手快步的走，大和從她的手裡感受到從沒體會過的力道。
奇怪的是，那個晚上琪霞沒有責備大和半句，只是自己一個人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盯著自己耗上許多心思與時間種的花草。
「很…懷念吧？」丞志的語氣很不確定，他嘴裡咬著Mild Seven，味道比起傳統的七星清新許多。
「進來吧，這可是歷史性的一刻。」
大和拉開樓梯的簾幕，逕自往上走去，丞志則將菸蒂踩熄之後踢進水溝蓋，跟在他的後面上樓。
從廚房裡飄來陣陣的香味，讓大和和丞志都不禁愣了一下，隨後他們聽見油脂沿著烤網匯聚、滴落，隨後激起一陣白煙的聲音。
「先坐著休息一下吧，肉有些厚，應該還要再等一陣子。」琪霞沒有回頭，只怔怔的盯著肉色，汗水從她的額頭一路流到下巴，時隔六年，就連坐東的琪霞也沒有辦法冷靜以對，只能嘗試分心以忽略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但究竟為什麼她會這麼緊張，自己也說不上來，昨天聽到大和說起丞志現在事業有成，自己當下感到意外的開心，或許是因為曾經深愛過他，自己中途從婚姻生活中帶著孩子跳船，心裡也有些愧疚，雖然她知道丞志有負於他們兩個，帶著孩子離開的決定也絕對沒有錯，但畢竟時間就像浪潮，丞志過去所犯下的過錯就像消波塊一樣被一塊一塊的沖碎、捲入海裡，自己的罪惡感則是提岸後頭的陸地，徒然積聚了許多風沙，畫面變得越來越衝突，她都開始懷疑造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委，究竟是什麼樣子。
「媽比想像中還要鎮定呢…」大和的興奮瞬間被冷卻了下來，他原本對於自己又成功讓兩人重新見面感到欣喜，他認為都已經過了六年，沒有道理時間沒有消磨掉兩人尖銳的情緒，而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罷了，一個能夠給他們見面的合理理由，這個理由是什麼，「大和童言童語的想叫老爸來吃飯，我也無從推辭」？「我給大和買了台新機車，想說親自交給他會比較保險」？不管理由有多遷強，也沒有人願意戳破這層畫滿美好山水的屏風，現在的情形就是最好的佐證，但事情的發展比想像中的還要平靜，讓他有些消沉，縱使他早就料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發展。
「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她是個女強人，現在最緊張的應該是我吧。」丞志又從胸前口袋中抽出一支菸，隨後把打火機也抽了出來，「喀！」的一聲彈開銀色的蓋子，猶豫了一下，又把打火機收回口袋，他就只是叼著沒有點著的菸，望著琪霞的背影，他一開始很不能理解為什麼琪霞不願意陪他共度難關，但那一次在學校吵完一架後，他開始發覺或許琪霞帶著年僅六歲的大和離開也不是一件壞事，雖然不一定是個好結局，但起碼是個最好的停損點，琪霞不用再承擔我的債務；大和不用再天天應付一堆凶神惡煞；身邊的人對我的責難也會告一段落，一切就好像重新開始了，只是大家走在不一樣的道路上，遠望著她那條路上的風景，自己的心底也會有一絲愉悅。
三個人坐在餐桌前，不發一語，大和偷偷的觀察兩個人的表情，琪霞與丞志兩個人正好坐在面對面的位子，他們各自看著眼前的飯菜，卻不願抬頭看著對方，琪霞雖然沉默，但吃飯夾菜起來，卻儼然有一家之主的味道，反觀丞志卻只從離自己最近的盤子中夾菜，像是不敢造次的小媳婦。
「難得來了，多吃一點吧，別像個女人一樣。」琪霞打破了沉默，她的語調平淡，但這些話卻讓丞志感到惶恐，她把已經有些涼掉的牛肉夾到丞志的碗裡。
明明就是帶著孩子離開家庭，自己討生活的女強人，嘴裡說的卻是小鳥依人的形象，琪霞的話中好像還參雜著一絲對於夫妻生活的懷念。
「好久沒有吃到能吃的東西了。」丞志用著說笑的語氣回應著琪霞的善意，儘管嘴角有些僵硬，但仍能看的出來他付出的努力。
令丞志意外的是，琪霞也對他報以淺淺的一笑。
大和看著這樣的畫面，心底感覺到一陣熱意，像是看著一對不善言辭的男女進行一場毫無效率的對話，讓他想直接代替他們說出心裡的話，但大和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貿然動作，畢竟現在的氣氛是構築在過往風浪上的平靜，誰戳破了表面，就要被赫然打起的大浪打入海底，但遲早這些浪會平息，然後船能在這平靜上，曳過優雅的痕跡。
「叮咚！」的一聲從樓梯響起，讓三個人的心底突然震了一下。
「我去開門！」大和快速離座，往樓下跑去，不知道是誰挑在這個尷尬的時間拜訪，他只希望能夠快速的打發這個不速之客，免得現在的進度有了新的變數。
「嗨！大和，還記得今天是家庭訪問嗎？」Alice站在門外，朝店裡面四處望了一下。
「老師好…」大和壓根忘記他跟老師約今天家庭訪問了。
「那台摩托車是你的嗎？跟我之前看到的那台不太一樣，抹布還丟在那邊，是新買的嗎？」
「嗯…對…最近買的。」大和沒有打算要讓Alice知道，這台車其實是丞志送他的。
「看上這一款還算是頗有見地呢，畢竟這台穩重多了，再加上曾因為缺陷召回原廠，價格應該也比同期車還要便宜。」Alice像是百科全書一樣開始講解了起來。
「看網路上的評價才買的，現在google真的很方便。」Alice想必會好奇究竟是誰的眼光好，挑上這台摩托車的，大和想隨便找個藉口矇混過去。
「你們家現在還在用餐嗎？因為我有聞到香味，那我方便到客廳坐著等嗎？」
「應該…沒問題吧。」大和只想快些把Alice安頓好，把她丟在客廳，應該也不會影響到餐桌的氣氛吧。
他們兩人快步的上樓，大和想趕在琪霞和丞志看到Alice前將她引進客廳，但事與願違，雖然仍有些保留，但雙方早已聊開，兩個人都抬起了頭，視線有所交集，但也因此他們都看到了Alice走進客廳。
「小妹？小茹？」兩人同時失聲叫了出來。
「丞志？大姐？」Alice從牆後探出頭來。
「阿？」大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空氣瞬間凝結了。
第五章 每一個人
丞志、大和與琪霞並肩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們側邊的則是Alice，她同時也是琪霞口中的「小妹」和丞志口中「小茹」。
「你們好，我是高茹新，是大和的班導師，打擾了。」Alice淺淺的一笑，在那笑容後面，好似有深不見底的邪惡。
「你怎麼沒跟我說你們班導師是我朋友啊？」琪霞質問著大和。
「妳每次分享妳朋友的事情的時候，也都只會叫她們『小妹』、『大姐』，誰知道這麼湊巧啊？」
「至少可以跟我說她的本名啊？」
「妳又不知道妳朋友的本名，我說了妳也認不出來吧？」大和大聲反駁著。
丞志則在一旁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四個人又陷入一片沉默，琪霞、丞志、大和的腦快速運轉著，彷彿可以看到蒸騰的熱氣從他們的天靈蓋飄出。
「完蛋了，小茹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會覺得我說什麼『沒有臉回去見家人』、『回去只會造成更多混亂』、『只要遠遠的守護就好了』的好男人形象不就全部幻滅了嗎？剛剛我們還在餐桌上開心的聊天啊！沒錯，我是因為懷念而回來的，應該要是圓滿落幕的，剛剛的發展明明都還很不錯，現在殺出了個程咬金，小茹認識大和和琪霞，那不就表示這不只是我們兩個人心知肚明的而不說破的事，會傳進他們的耳裡啊！我的形象，我的努力，我的潛在客戶，一切都要毀了，這樣小茹還會來店裡坐嗎？小茹還會跟我平常心的對話嗎？天啊！怎麼辦？」丞志面不改色，他的意識卻在深淵中掙扎、大聲的嘶吼。
「完蛋了，小妹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會覺得我說什麼『女人就是不能依靠男人』、『女人當自強』、『我要成為驕傲的獨居老人了』的獨立女人形象不就全部幻滅了嗎？剛剛在餐桌上我們還有說有笑的，沒錯，我很渴望回到家庭，但不代表我現在過著很甜蜜的婚姻生活，我還是個自立自強的女人，我不想被貼上『說什麼獨立，實際上還是靠老公』的標籤啊！小妹不僅僅會跟大姐打小報告，她還認識大和和丞志，那不就表示這不會只是我們兩個人的祕密，傳進他們耳裡，他們就會知道我總是用自己已經離婚、堅強的獨立生活來說嘴嗎？這樣我根本和大姐沒有什麼兩樣，不對，我還更加無恥，因為我完全不承認我是靠男人走過來的不是嗎？天啊！怎麼辦？」汗水濕透了琪霞的背部，但還是努力擺出笑容，等待「小妹」出招。
「完蛋了，Alice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會覺得我說什麼『單親也沒什麼了不起』、『我還是很正常阿』、『我早就忘了那個男人』的豁達兒子形象不就全部幻滅了嗎？剛剛在餐桌一切都上了正軌，我快要成為溫馨電影裡頭帥氣湊和父母的兒子了啊！現在她看到老爸老媽都在旁邊，絕對不是覺得『你終於又重新得到完整的家庭了』，而是『搞半天你跟你父親還是有在交流不是嗎？你只是基本資料上面勾單親而已吧』，更慘的是她是小鯊的阿姨，甚至還認識老爸和老媽，那不就表示這不是我們不敢說破的假象，會傳進他們耳裡，小鯊會覺得她被欺騙了，居然欽佩一個明明就有父母的騙子，老爸老媽則會鄙視我用單親當賣點釣馬子，要是連全班同學都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用混啦，天啊！怎麼辦？」他用琪霞的身體當遮蔽，深陷在沙發裡面，避免與Alice對到視線，他不斷搓著手掌，嘗試找出解決的方案。
「我懂了呢。」Alice把原先想拿來記錄的紙筆都收回了側背包裡，然後身體往前屈，呈現一個想認真深究某個問題的樣子。
「我有一些關於大和的事情想問兩位，不知道大和回家後會不會跟兩位分享學校發生的瑣事呢？」Alice的眼神掃過沙發上的三人，緩緩的問。
「果然是直接拿我開刀嗎？」大和繃緊了每一條神經。
「還好不是問我的事情。」琪霞和丞志則同時吁了口氣。
「因為大和有和我分享過家裡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大和是個很聰明、很努力的孩子，而我一直很希望知道你們的相處狀況。」Alice提出的話題像是一把長矛，俐落的貫穿三個人的心臟。
「果然是要說我都怎麼描述家裡的嗎？」大和心想。
「終究也是要開鍘我嗎？」琪霞與丞志的背脊瞬間挺直。
三人在面對Alice的問題，則是一片沉默，沒有一個人敢拉開大屠殺的序幕。
突然，有鈴聲從Alice的口袋響起，鈴聲是韋禮安的《面具》。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縱使意境和他們三個的處境八竿子打不著，但光是歌詞的幾個關鍵字就讓三人寒毛直豎。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三個人在心底大聲叫喊著。
Alice卻迅速的將電話滑掉，又坐回原本的姿勢。
三個人瞬間脫了力，等待斷頭台銳利的刀鋒垂直落下，但他們都知道，這個刀鋒勢必不會輕鬆的讓他們人頭落地，而是會在頸骨上「切磋琢磨」，直至體無完膚。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鈴聲又再度響起，看來電話另一頭的人不是有緊急的要事就是有跟蹤狂的癖好。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三個人彷彿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心底喊得比看職棒的觀眾還勤奮。
Alice則是又快速的把電話滑掉，只是這次她還把手機拿了出來，確認上面的來電號碼。
三個人又像是跌進絕望的深谷，等待劊子手戴好手套，在手上抹足太白粉。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
拒接。
劊子手舒展了一下筋骨。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
一鍵拒接。
劊子手向圍觀的群眾鞠了個躬，開始行刑！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現在反倒換成Alice的神情有些焦躁，汗水從她的鼻頭滑到人中，而且每一次她將手機拿出口袋查看的時間也都比其前一次來的長。
「不好意思，方便讓我到旁邊的房間接個電話嗎？」Alice向三人道了個歉。
他們的心底則在大聲鼓掌。
Alice在隔壁房間講著電話時，三個人又開始各自思考了起來。
「等等對丞志大吼『你賴著夠久了吧？給我出去！』應該會蠻有效果的，這樣小妹就會以為是丞志死纏爛打了吧，事後再找他道個歉就好了，或許我該順便假裝責罵大和不懂事邀丞志來我們家。」琪霞在心底畫著草圖。
「等等我冷淡的說『既然已經看到大和了，那我就先走一步，妳要好好照顧他。』應該有辦法挽回形象吧，小茹就會以為我只是為了看大和才來的，儘管琪霞強留我下來吃飯，但我還是依依不捨的離開，事後再跟琪霞說明一下就好了，或許我也應該跟大和道個歉，畢竟這跟他原本的設想不太一樣吧。」丞志正沙盤推演著。
「等等我對著老媽大叫『為什麼要邀這個傢伙來我們家？他不是個過分的渾蛋嗎？』應該能夠騙到Alice吧，這樣Alice就會以為老媽太過軟弱，所以一直對老爸念念不忘，但我卻非常的堅強，要老媽知道只要有我和她就夠了，事後再找老爸賠罪一下就好了，畢竟老爸應該搞不懂為什麼我會突然對他暴怒吧。」大和也不斷構思著。
「等她出來就動作吧，再遲就來不及了，雖然很對不起丞志(琪霞、老爸老媽)，但他(她、他們)會原諒我的。」三個人同時想著，他們的神經緊繃，蠢蠢欲動。
突然，從廉價的木門背後傳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正透過無線電發話一樣，接著是一個女人驚慌失措的聲音。
「等一下！我不小心按到了…這個要怎麼關掉啊？Honey等等！」Alice貌似不小心按到手機的擴音鍵，聲音大到連在門後的三人都能一清二楚的聽到對話。
手機的另一頭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妳說什麼？我聽不到。茹新，寶貝，我的帥氣跑車已經快開到捷運站囉！趕快結束過來找我們吧。」
隨後在一陣碰撞聲後，一個小男孩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姐姐！快來，爸說要帶姐姐和我去逛BELLAVITA哦，聽說沒逛過不是貴婦，快來啦！」
「知道了，我等等就過去，先掛電話！快快快！」Alice的聲音侷促而狼狽，最後一句話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催促著電話那頭的男人，亦或是自己，她只希望這這折磨可以趕快結束。
三個人面面相覷，他們的腦海裡各有一段畫面跑過，那畫面不是等一會他們將要演的戲，而是他們過去曾與Alice(小妹、小茹)一起演的那齣「精采對手戲」。
「原來，大家都一個樣。」他們想著。
他們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們不知道彼此為了什麼而笑，就只是像緊繃的彈簧，在瞬間被釋放，那股輕鬆的感覺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有了反應。
Alice的手掌心全部都是從皮膚中飆出的冷汗，她輕輕地推開房間的門，乞求這家人剛剛並沒有聽到剛剛的對話。
「或許等等應該假裝我是準備要跟同事見面，這樣他們就不會起疑了吧。」Alice盤算著。
門扉輕輕的飄開，無聲無息的，門後，Alice不解的畫面映入眼簾。
三個人正開心的大笑，東倒西歪的，笑到都快飆出淚來了。
《全文完》
第一章 子
華江橋下，一對男女正緩緩地走向江子翠，應該是因為剛放學，兩個人都呈現了疲態，但他們卻聊得很興奮，像是被壓扁的彈簧瞬間釋放，壓抑的活力都在此時宣洩出來。
不對，正常來說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但今天的對話氣氛有些異常。
「啊！不好意思，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的。」小鯊意識到說錯了話，趕緊摀住了嘴。
「不會啦，反正我也早就已經忘記他了。」大和平淡的回應，然後斜眼偷看著小鯊的反應。
這裡的「他」指的是丞志，也就是大和的老爸，當初因為嗜賭成性，偏偏賭運又不是特好，最後也落得大多數賭徒的下場，債台高築的結果就是靠著與地下錢莊借錢，挖東牆補西牆，直到他的「債名」響遍錢莊圈之後，他們給的條件就越發的嚴苛，直到東西南北牆都被挖乾淨，債主便提著鋁棒和鐵撬找上門來，老媽則盡力從自己的薪水裡撥出些錢幫老爸救急，但畢竟薪水是死的，貸款則如高利率的複利存款，到頭來老媽的存款也變成另外一堵牆，被挖到什麼碎屑都不剩了。
那時大和才四歲，對於外界的事務毫無知覺，只有畫面存進腦子裡頭，所以當有人問起大和對於債主來討債有什麼感覺，他也只會回答：「那些年輕小夥子跟廣告上的樣子差真多。」
「其實，我覺得有沒有老爸沒什麼差別，除非你相信那個什麼…孩童成長的八階段之類的東西，少了老爸日後就會有怪癖，這也太扯了吧？」大和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那八階段是艾瑞克森(Dr. Milton Hyland Erickson)提出的，我怎麼可能會忘記，我當然牢記在心，我甚至每天都在家裡對著鏡子偷偷練習耶，就為了要表現出有一些遲疑、有一些動搖、有一點辯解味道的語氣，這樣會帶給聽者「他明明很難過卻故作堅強」的感覺，這樣小鯊就會對我感到同情，但那不過是包裝，對於生長於健全家庭的妳，一定會對我感到欽佩、折服，好感度大提升啦！」他自己在心裡吐槽了起來。
果不其然，小鯊沒有回應大和的話，就只是默默的看著大和，他看得出來小鯊的眼裡有些濕潤，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成長茁壯，懂得獨立高飛的母鳥。
「我老媽自己一個人撐起整個家庭，真的很厲害，雖然還是比一般人家裡差就是了，但說真的，其實就只是少了一個人跟你在草皮上丟球，或是帶你打網咖之類的。」大和持續追擊。
小鯊的雙手緊抓著斜背背包的背袋，大和不由自主的望向深深勒在兩胸之間的背袋，然後才像是赫然發現自己的踰矩行為，趕緊把視線往上帶去，卻看到小鯊小巧可愛的臉正望著沒有人的方向。
「自由人扎實地接下這一擊垂直扣殺，是個完美的一傳，球到了舉球員手上，他將右手伸的稍為高了一些，看來是要出其不意的吊球，但看來對方的攔中也已經意識到了舉球員的陰謀，攔中的雙手如鋪天蓋地一般遠遠高過舉球員一顆頭，哦！不對！舉球員左手跟上，把球舉到四號位，不僅引開了一個防守，還想讓王牌(四號)跟對手來一次堂堂正正的對決，王牌縱身躍起，完美連線！看來就是對面的輔舉上來防守也已經來不及啦！碰！碰！這球是個大斜，直接穿過自由人的防守，是個壓線嗎？進了嗎？得分了嗎？線審！線審…」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關注著接下來小鯊的反應。
「你真厲害。」小鯊緩緩地說。
「是inside！inside！華江高中的王牌，高大和，這次又是用一個完美的扣殺結束比賽，稱霸高中排球界啦！連身為轉播員的我，都忍不住想要丟下麥克風，衝去跟他要簽名啦！」他腦海裡的賽況直播終於告了一段落。
「還好啦，要是妳跟我生長在同個環境，也一定會跟我說一樣的話。」大河用輕鬆的口氣為話題畫上句點。
「沒錯，就是要先塑造出自己在惡劣的環境中成長的形象，接著不斷的鋪陳自己如何挺過這些難關，最後再用平淡的語氣告訴對方『其實也沒這麼厲害啦！』就是一場完美的演出。」大和在心裡為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大和從國小、國中，直到高中，都努力不懈的磨練這個對話，為的就是博取對方的同情，對於還不算熟識的對象，可以藉由分享這種私密的事情來增加好感與親密度；對於早已熟稔的對象，則是藉此讓對方感到折服，自己的每個所作所為也都會因為「他沒有老爸卻還是自己一個人撐了過來」的形象而被浮誇的推崇，真要說這樣的同情究竟帶給大和什麼實質的好處，大和也說不上來，但不管如何，那股勝利的虛榮感卻會不由自主的遍布全身，讓他有活力繼續攻略下一個無知的小綿羊。
大和仍沉浸在勝利的快感中，畢竟看到可愛的同班同學對自己投射崇拜的眼光，大和的尾巴都不自覺翹了起來。
但在喜悅之外，卻有另外一股情緒從大和的心底油然而生，那不是愧疚，也不是羞恥，而是一種懷念，他不禁呆然看向沒有人在的公園，怔怔的發楞。
「哦？沒事，妳剛才說妳要去日本？是跟Alice一起去嗎？」Alice是他們的班級導師，同時也是小鯊的阿姨。
「嗯阿，畢竟現在她男朋友也沒辦法陪她了，所以她出去玩都會找我一起去，我也會比較有餘裕買紀念品，需要幫你帶些什麼嗎？」小鯊勾起嘴角，淺淺的笑了一下。
大和的腦中瞬間跑過Alice分享自己故事的畫面，那是個炎熱的午後，大和和小鯊翹了體育課，兩個人與Alice留在教室偷吹冷氣，還記得她說她的男朋友在現代汽車上班，去年被派駐到對岸經營分店，只是在離開前什麼也沒有交代，甚至是音信全無，當初離開時也沒跟Alice提分手，像是人間蒸發一樣，聽到這邊，大和和小鯊都不禁開始討厭起了Alice的男朋友，縱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那…如果方便的話，幫我帶兩條菸回來，我上網看了一下，我要的Infinity Peace和Mild Seven，我寫下來給妳。」說完大和馬上從背包裡拿出黃色的便條紙，在一旁的長椅上寫了起來。
「超過一條好像要多繳錢，妳回來之後再跟我拿好了。」大和把便條紙塞進小鯊手裡。
「錢是小事，不過你不是不抽菸嗎？為什麼託我買菸？」小鯊歪著頭問。
「嗯…因為我國中的某個死黨現在有在抽，想說機會難得，送些東西給他也不錯。」大和的嘴歪了一邊，他沒料到小鯊會對紀念品的去向有興趣。
「好吧，但你不要抽喔，我討厭抽菸的男生。」小鯊皺著眉頭，雖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但好像壓根不相信他的樣子。
「不用擔心啦，真的只是送給朋友的禮物。」大和說著邊把原子筆收回口袋裡。
前面巷子口竄出了一個小男孩，頭髮捲捲的，看來還不過三歲的年紀，對著巷子裡面扮鬼臉，然後用搖晃不穩的腳步鑽過小鯊和大和之間，隨後他們才看到貌似是孩子父親的男人慢慢從巷子裡走了出來。
「不要給大哥哥大姊姊添麻煩！」那個男人急忙把小男孩抱起，跟他們兩個稍稍欠了一禮後便往旁邊的公園走去。
大和的心中有種不屑與羨慕在交纏的複雜感覺。
「Alice暑假要搞家庭訪問喔，應該也是我們從羽田回來之後了，我們都已經高中了，居然還要做這種東西，對了，你家的狀況她應該知道吧。」
「嗯，我有跟她說過了，她還追問了一大堆。」雖然說話有些遲鈍，但大和的腦袋正在快速的運轉，像是膠捲電影一樣，數百張幻燈片一閃而過，一張臉不斷的從模糊的幾個色塊變得越來越清晰，卻又在快要能辨識五官時突然模糊了起來。
「今天就不陪妳走回家裡了，先走一步，Infinity Peace和Mild Seven，記得哦！」大和對小鯊微微笑了一下，他的身影就從捷運站的入口處消失了。
「大和果然很在意提到有關父親的話題呢，我今天真的說錯話了。」小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著。
第二章 父
嘴裡叼著菸，丞志雙腳跨在辦公桌上，雙眼正盯著自己放在辦公桌上的小型電視，他經營的是二手車行，每天來店客不多，反倒是詢問的電話多到他都在考慮要不要找工讀生負責接洽，但對於高單價的交易而言，還是自己親自處理為妙，也就讓他養成成天泡在辦公桌前吹冷氣、看電視、等電話的生活。
電視裡頭幾個媒體人正大談科學家近年在海底火山的新發現，主持人背後的螢幕不斷播放兩條牛鯊竄進鏡頭的畫面，他並不在意海底火山旁究竟該不該有大型動物，反而是鯊魚的形象深深的烙印在丞志的腦海裡，雖然鯊魚的雙眼無神，卻能從銳利的牙齒看出他的兇殘，想想自己雖然在業界是個強人，但在家人心目中的形象應該就像沒有牙齒的鯊魚吧。
兩聲生硬的鳥叫聲突然響起，他下意識的拿起話筒，卻只聽到「嘟…」的聲音，過了兩秒鐘他才意識到是有人按了辦公室外的門鈴。
門外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臉型略長，雖然打扮時髦，但從鼻樑旁的線條可以看出她的年紀應該也不下三十。
「小茹！怎麼這個時間來？現在是上班時間吧？」丞志趕緊從櫥櫃中拿出上好的冷泡茶和茶具，邀小茹坐下。
「請人代班了，我很不稱職吧？」小茹直接栽進沙發裡，吁了一口長氣。
小茹是丞志的老朋友，算算兩人已有三年的交情，他們在第二次約看車的時候就聊上了，雖然小茹最後沒有下手買車，卻也替丞志介紹了不少優質的客戶，這些客戶收入穩定，又通常帶有一股和善的氣息，不會討價還價，東挑西揀的，否則若是每個客戶認真挑起毛病，中古車商可是很難存活的。
往後小茹就常會翹班跑來丞志的公司泡上一整個下午。
「妳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丞志坐在側邊的單人沙發上，等待茶壺的蓋子浮起。
「自己一個人也沒什麼目標，工作得過且過啦，還是你在在意我沒錢買你家車子的事情？」小茹邊伸手揮散空氣中瀰漫的煙味，淡灰色的煙被氣流捲成奇怪的形狀。
「我知道妳的情況，那妳還不趕快找個傢伙嫁一嫁，都幾歲了啊？」
滾燙的茶從茶壺的邊緣溢了出來，丞志趕緊揭開蓋子，將茶倒進典雅的紫砂陶製茶杯裡，茶一路從高杯溢至聞香杯，然後再從杯緣流到茶船的孔中，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讓茶滿到聞香杯外，只是看著父親這樣做，自己也就學了起來。
「你沒什麼資格說我吧，你還不是一樣都不回家裡的。」
「我是沒臉回去見家人，當初因為自己不爭氣，搞得連老婆和孩子都一起被拖下水，你說我還有什麼臉回去啊？」丞志嘆了口氣。
「我也想回去見他們，但我怕接近他們之後又會鬧出事來，到時我們的關係會不會再惡化都不知道。」他將煙捻熄在菸灰缸裡。
「雖然我看起來很悲情，但我還是有在補償孩子的啊，還記得二月我才匯了三萬給大和當學費，剩下的讓他去交朋友，我也算是盡了義務吧。前妻她明明知道這件事，卻也默許，應該表示我們互動不錯吧。不過現在還是不要講這些比較好，免得小茹覺得我的補償根本不夠，然後開始嘮叨，還是打悲情牌比較有勝算，形塑出自己是個失意的男人，事業失敗時幹盡了壞事，等到成功時家人卻早已不在身邊，這樣的形象應該比較好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況且如果我的家庭很美滿，對單身的她來說是種刺激吧，沒錯，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狀態了。」丞志想著。
「我只覺得自己就這樣子孤身一人，應該對社會比較好吧，哈哈。」他故意在結尾乾笑了兩聲。
「真辛苦啊，我們兩個都是淪落人。」小茹盯著屋頂的吊扇緩緩的說。
「看來狀況不錯，就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們兩個人就會成為死黨，雖然她不是我的菜，但拓展人脈後我的車應該會賣得更好一些，最近還有兩台有縫的(泡水車)要脫手，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說老實話，我用友情價賣她們也算比較便宜了，這樣誰也不相欠吧。」丞志在腦海裡開始沙盤推演了起來。
真要說起來，丞志的事業已經算是不小，他也沒有野心想進一步提供加盟，他的心裡被一股想被同情的慾望佔滿。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只剩吊扇傳出「喀喀喀」的聲音。
「算了，還是看電視吧，我們總不好整個下午都這樣癱在沙發上。」小茹打開辦公室裡的大型電視，上頭播映的是早已重播不下百次的《特洛伊：木馬屠城記》。
數十位將領和參謀跪在阿伽曼儂的膝前，阿諛他根本沒踏上戰場一步的偉大勝利。
丞志呆然的盯著畫面，眼角微微抽動了幾下。
自己是不是也正像那些沒骨氣的將領，空有精美的裝備和堅硬的盾牌，盾牌圓潤無缺角的邊緣卻暗示著自己的無能。
他開始懷念起自己還能在妻子身旁逞英雄的樣子。
丞志從口袋裡捏出一張名片，那是同業的朋友給他的，因為最近才開張，於是前天才先來打聲招呼，留下了這張名片，名片的背面寫了幾行字，說是特別保留賣給熟人的型號，他直接略過最近很搶手的Many110，盯著下排95年的新勁戰125。
「他心裡果然還是很想念家吧。」小茹偷偷瞧向他的臉龐想著。
第三章 母
「帶肉牛筋不能用煎的啊，虧它還這麼便宜，可惜了。」琪霞歪著頭想。
自從昨天晚上大和問起能不能找個機會邀丞志來家裡吃個飯，她就有點靜不下心來，不知道是因為懷念，亦或是隱藏著排斥的情緒，總之她開始在逛大賣場時細心的觀察每一個食材的品質，以及料理的方式。
她甚而改成在松青超市採買，而非她往常習慣去，離家僅僅十分鐘路程的全聯。
琪霞從調味料架上抓下兩罐精緻玫瑰鹽，想像著購物籃裡那塊美國去骨牛小排在鐵盤上滋滋作響的樣子，她將購物車轉了個方向，想再回去廚房用品區買個拋棄式的烤網，畢竟比起用煎的，有厚度的肉果然還是用烤的比較有感覺。
「誰說只有男人喜歡吃烤肉？」她開心地把一組49元的烤網塞進購物籃。
她四處看了一會，赫然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來，她頓時慌張了起來，努力瞧著兩人的視線，確認她們是否已經發現琪霞的身影，她定神看過之後，發覺應該是躲不掉了。
「三妹！好巧喔，妳也來這邊買菜喔？」兩人中年紀較大的女性大聲地叫道。
「這不是廢話嗎？不然我來松青是為了來顯示出自己的貴氣的嗎？我跟妳可不一樣，每天都在這裡假買菜，只買幾支西洋芹就草草了事，剩下所有的食材都是傭人買，我看妳連大蒜跟蔥都分不出來吧。」琪霞在心底抱怨著。
「沒有啦，大姐，只是想說日子難得，就來這邊買個菜。」琪霞還沒想到個好理由，就只簡單的敷衍過去。
來向她搭話的兩個女人是琪霞在里長辦公室交到的朋友，里長幾乎每個禮拜三的下午都會邀江翠里的婆婆媽媽到辦公室喝茶聊天，琪霞只去過一次，本想打個招呼就離開，沒想到卻被剛剛那個女人強留了下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是里長的老伴，讓琪霞不太敢招惹，也就安分的待了一個下午，不過她也因此認識了小妹，婆婆媽媽之間不會在意每個人的真實姓名，畢竟大部分人年紀也都不小，為了逃避自己記憶力正在慢慢退化的過程，就習慣只以年紀論輩份，從大姐、二姐這樣一路排下去。
站在「大姐」身旁的則是「小妹」，因為她年紀最輕，還記得茶會的時候大家都對她的現身感到驚訝，畢竟跟里長有交流的人年紀應該都不下四十，但年輕人遠比中、老年人敢嘗試交友，沒過多久，小妹也就和大家都打成了一片，讓琪霞懷疑自己是不是才是最無法融入的一個。
「小妹妳平常也在這裡買菜？我還以為妳會在菜市場買。」
「因為對於日本的產品比較放心，所以才會跑來這裡。」小妹淺淺的笑了一下，琪霞材突然想起來小妹是在公家機構上班，飲食無虞，配上她纖細的腰身，讓略為發福的琪霞不自覺的咬緊臼齒。
「妳兒子怎麼沒有跟妳一起出來，他應該早就下課了吧？」大姐四周看了一下後問到。
「他說今天跟朋友有約，所以要我晚餐也不要煮他的，現在小朋友都是這樣，成天只想往外跑而已，哈哈，今天晚餐又是自己一個人吃，都快變成獨居老人了。」她偷偷踢了一下菜籃，讓她剛拿的家庭號衛生紙倒到牛小排的上面。
「妳真辛苦，自己一個人帶孩子，現在晚餐還得一個人吃，等孩子回來記得好好訓他一頓。」大姐用拳頭在另外一支手上做旋轉的動作，躍躍欲試一般。
「他們總有自己的路走，我強留著他反而像是我想找人依賴一樣，要學會放手，就像當初帶著孩子離開一樣。」琪霞用食指在眼角旁輕刮，表現出有點揪心又無奈的感覺。
「沒錯，我才不是因為很愛裝闊才來這邊消費，雖然我負擔的起，但我會吃這麼貴的東西是因為我值得，我當初帶著孩子自己討生活，現在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犒賞我多年的辛勞而已，跟妳這種成天處在優渥環境的貴婦不一樣，妳老公成天只要簽名、泡茶，偶爾督工、收水果禮盒就有數不進的鈔票，沒錯，妳可以可憐我，儘管可憐我，這樣妳失勢的時候就會知道自己當初有多傲慢了！」琪霞心想，幾顆冰冷的汗珠從她的鬢角流了下來。
「四姐真厲害，不知道我未來需不需要擔這樣的心呢？」小妹緩緩的說。
「不用擔心啦，以妳的條件一定找的到好男人的啦，妳還這麼年輕。」她突然想到小妹曾經被男朋友拋棄過，不情願的自己一個人生活，讓琪霞有點後悔剛剛對她咬牙切齒，也慶幸自己剛剛沒有衝動壞事，她輕拍著小妹的肩。
「叫瑪麗亞等等來抱個一袋回去烤烤看好了。」大姐走到木炭的貨架區自言自語著。
琪霞的步伐有些蹣跚，畢竟大和今天沒有在一旁當跟班，提起來辛苦許多，粗糙的購物袋提手把她的手腕磨的通紅。
她從口袋抽出鑰匙，打開門只瞧見自己在離開家裡前為了防小偷留下的一盞燈，大和果然還沒有從丞志那裡回來。
想起她剛剛無意間撒了個小謊，騙大姐和小妹說大和是跟朋友出去玩，實則卻是因為丞志昨天打了通電話給大和，要大和找個時間過去他的公司一趟，至於是為了什麼事情，琪霞不得而知。
她自己一個人在廚房打理等等要用的餐具，並裝了一鍋溫水，她呆呆的看著剛拿出來準備要解凍的牛小排，白白的冰晶在鮮紅的表面微微化了開來，她想了想，把牛小排塞回了冷凍庫裡。
「那就明天吧。」琪霞規劃著。
第四章 家庭
「昨天試騎還順手嗎？」丞志看著大和拿著一條抹布仔細的擦過新勁戰125的每個角落，這台六歲機車的身價可不是個小數字。
「很讚啊！終於可以跟老媽的烏賊車說再見了。」大和興奮的回答。
「你還沒有駕照，最好小心一點，不然賠錢的是我。」
「時隔六年，再見到老媽的感覺如何？」大和一絲不苟的擦著儀表板，雖然沒有看著丞志，但其實大和也很期待他會怎麼回答。
六年前，也就是大和十歲的時候，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兩個人再次見面，就能重修舊好，所以他假藉班親座談會的名義把兩個人分別帶到學校，直到他們發現是個自己的孩子設下的騙局，琪霞與丞志早已在教室裡頭面對面了，當然，場面對於一個十歲的小孩來說太過火爆，兩個人從酸溜溜的打招呼開始，一路往以前的事情吵去，結局自然是不歡而散，那天在離開學校的路上，琪霞牽著大和的手快步的走，大和從她的手裡感受到從沒體會過的力道。
奇怪的是，那個晚上琪霞沒有責備大和半句，只是自己一個人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盯著自己耗上許多心思與時間種的花草。
「很…懷念吧？」丞志的語氣很不確定，他嘴裡咬著Mild Seven，味道比起傳統的七星清新許多。
「進來吧，這可是歷史性的一刻。」
大和拉開樓梯的簾幕，逕自往上走去，丞志則將菸蒂踩熄之後踢進水溝蓋，跟在他的後面上樓。
從廚房裡飄來陣陣的香味，讓大和和丞志都不禁愣了一下，隨後他們聽見油脂沿著烤網匯聚、滴落，隨後激起一陣白煙的聲音。
「先坐著休息一下吧，肉有些厚，應該還要再等一陣子。」琪霞沒有回頭，只怔怔的盯著肉色，汗水從她的額頭一路流到下巴，時隔六年，就連坐東的琪霞也沒有辦法冷靜以對，只能嘗試分心以忽略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但究竟為什麼她會這麼緊張，自己也說不上來，昨天聽到大和說起丞志現在事業有成，自己當下感到意外的開心，或許是因為曾經深愛過他，自己中途從婚姻生活中帶著孩子跳船，心裡也有些愧疚，雖然她知道丞志有負於他們兩個，帶著孩子離開的決定也絕對沒有錯，但畢竟時間就像浪潮，丞志過去所犯下的過錯就像消波塊一樣被一塊一塊的沖碎、捲入海裡，自己的罪惡感則是提岸後頭的陸地，徒然積聚了許多風沙，畫面變得越來越衝突，她都開始懷疑造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委，究竟是什麼樣子。
「媽比想像中還要鎮定呢…」大和的興奮瞬間被冷卻了下來，他原本對於自己又成功讓兩人重新見面感到欣喜，他認為都已經過了六年，沒有道理時間沒有消磨掉兩人尖銳的情緒，而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罷了，一個能夠給他們見面的合理理由，這個理由是什麼，「大和童言童語的想叫老爸來吃飯，我也無從推辭」？「我給大和買了台新機車，想說親自交給他會比較保險」？不管理由有多遷強，也沒有人願意戳破這層畫滿美好山水的屏風，現在的情形就是最好的佐證，但事情的發展比想像中的還要平靜，讓他有些消沉，縱使他早就料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發展。
「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她是個女強人，現在最緊張的應該是我吧。」丞志又從胸前口袋中抽出一支菸，隨後把打火機也抽了出來，「喀！」的一聲彈開銀色的蓋子，猶豫了一下，又把打火機收回口袋，他就只是叼著沒有點著的菸，望著琪霞的背影，他一開始很不能理解為什麼琪霞不願意陪他共度難關，但那一次在學校吵完一架後，他開始發覺或許琪霞帶著年僅六歲的大和離開也不是一件壞事，雖然不一定是個好結局，但起碼是個最好的停損點，琪霞不用再承擔我的債務；大和不用再天天應付一堆凶神惡煞；身邊的人對我的責難也會告一段落，一切就好像重新開始了，只是大家走在不一樣的道路上，遠望著她那條路上的風景，自己的心底也會有一絲愉悅。
三個人坐在餐桌前，不發一語，大和偷偷的觀察兩個人的表情，琪霞與丞志兩個人正好坐在面對面的位子，他們各自看著眼前的飯菜，卻不願抬頭看著對方，琪霞雖然沉默，但吃飯夾菜起來，卻儼然有一家之主的味道，反觀丞志卻只從離自己最近的盤子中夾菜，像是不敢造次的小媳婦。
「難得來了，多吃一點吧，別像個女人一樣。」琪霞打破了沉默，她的語調平淡，但這些話卻讓丞志感到惶恐，她把已經有些涼掉的牛肉夾到丞志的碗裡。
明明就是帶著孩子離開家庭，自己討生活的女強人，嘴裡說的卻是小鳥依人的形象，琪霞的話中好像還參雜著一絲對於夫妻生活的懷念。
「好久沒有吃到能吃的東西了。」丞志用著說笑的語氣回應著琪霞的善意，儘管嘴角有些僵硬，但仍能看的出來他付出的努力。
令丞志意外的是，琪霞也對他報以淺淺的一笑。
大和看著這樣的畫面，心底感覺到一陣熱意，像是看著一對不善言辭的男女進行一場毫無效率的對話，讓他想直接代替他們說出心裡的話，但大和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貿然動作，畢竟現在的氣氛是構築在過往風浪上的平靜，誰戳破了表面，就要被赫然打起的大浪打入海底，但遲早這些浪會平息，然後船能在這平靜上，曳過優雅的痕跡。
「叮咚！」的一聲從樓梯響起，讓三個人的心底突然震了一下。
「我去開門！」大和快速離座，往樓下跑去，不知道是誰挑在這個尷尬的時間拜訪，他只希望能夠快速的打發這個不速之客，免得現在的進度有了新的變數。
「嗨！大和，還記得今天是家庭訪問嗎？」Alice站在門外，朝店裡面四處望了一下。
「老師好…」大和壓根忘記他跟老師約今天家庭訪問了。
「那台摩托車是你的嗎？跟我之前看到的那台不太一樣，抹布還丟在那邊，是新買的嗎？」
「嗯…對…最近買的。」大和沒有打算要讓Alice知道，這台車其實是丞志送他的。
「看上這一款還算是頗有見地呢，畢竟這台穩重多了，再加上曾因為缺陷召回原廠，價格應該也比同期車還要便宜。」Alice像是百科全書一樣開始講解了起來。
「看網路上的評價才買的，現在google真的很方便。」Alice想必會好奇究竟是誰的眼光好，挑上這台摩托車的，大和想隨便找個藉口矇混過去。
「你們家現在還在用餐嗎？因為我有聞到香味，那我方便到客廳坐著等嗎？」
「應該…沒問題吧。」大和只想快些把Alice安頓好，把她丟在客廳，應該也不會影響到餐桌的氣氛吧。
他們兩人快步的上樓，大和想趕在琪霞和丞志看到Alice前將她引進客廳，但事與願違，雖然仍有些保留，但雙方早已聊開，兩個人都抬起了頭，視線有所交集，但也因此他們都看到了Alice走進客廳。
「小妹？小茹？」兩人同時失聲叫了出來。
「丞志？大姐？」Alice從牆後探出頭來。
「阿？」大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空氣瞬間凝結了。
第五章 每一個人
丞志、大和與琪霞並肩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們側邊的則是Alice，她同時也是琪霞口中的「小妹」和丞志口中「小茹」。
「你們好，我是高茹新，是大和的班導師，打擾了。」Alice淺淺的一笑，在那笑容後面，好似有深不見底的邪惡。
「你怎麼沒跟我說你們班導師是我朋友啊？」琪霞質問著大和。
「妳每次分享妳朋友的事情的時候，也都只會叫她們『小妹』、『大姐』，誰知道這麼湊巧啊？」
「至少可以跟我說她的本名啊？」
「妳又不知道妳朋友的本名，我說了妳也認不出來吧？」大和大聲反駁著。
丞志則在一旁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四個人又陷入一片沉默，琪霞、丞志、大和的腦快速運轉著，彷彿可以看到蒸騰的熱氣從他們的天靈蓋飄出。
「完蛋了，小茹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會覺得我說什麼『沒有臉回去見家人』、『回去只會造成更多混亂』、『只要遠遠的守護就好了』的好男人形象不就全部幻滅了嗎？剛剛我們還在餐桌上開心的聊天啊！沒錯，我是因為懷念而回來的，應該要是圓滿落幕的，剛剛的發展明明都還很不錯，現在殺出了個程咬金，小茹認識大和和琪霞，那不就表示這不只是我們兩個人心知肚明的而不說破的事，會傳進他們的耳裡啊！我的形象，我的努力，我的潛在客戶，一切都要毀了，這樣小茹還會來店裡坐嗎？小茹還會跟我平常心的對話嗎？天啊！怎麼辦？」丞志面不改色，他的意識卻在深淵中掙扎、大聲的嘶吼。
「完蛋了，小妹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會覺得我說什麼『女人就是不能依靠男人』、『女人當自強』、『我要成為驕傲的獨居老人了』的獨立女人形象不就全部幻滅了嗎？剛剛在餐桌上我們還有說有笑的，沒錯，我很渴望回到家庭，但不代表我現在過著很甜蜜的婚姻生活，我還是個自立自強的女人，我不想被貼上『說什麼獨立，實際上還是靠老公』的標籤啊！小妹不僅僅會跟大姐打小報告，她還認識大和和丞志，那不就表示這不會只是我們兩個人的祕密，傳進他們耳裡，他們就會知道我總是用自己已經離婚、堅強的獨立生活來說嘴嗎？這樣我根本和大姐沒有什麼兩樣，不對，我還更加無恥，因為我完全不承認我是靠男人走過來的不是嗎？天啊！怎麼辦？」汗水濕透了琪霞的背部，但還是努力擺出笑容，等待「小妹」出招。
「完蛋了，Alice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會覺得我說什麼『單親也沒什麼了不起』、『我還是很正常阿』、『我早就忘了那個男人』的豁達兒子形象不就全部幻滅了嗎？剛剛在餐桌一切都上了正軌，我快要成為溫馨電影裡頭帥氣湊和父母的兒子了啊！現在她看到老爸老媽都在旁邊，絕對不是覺得『你終於又重新得到完整的家庭了』，而是『搞半天你跟你父親還是有在交流不是嗎？你只是基本資料上面勾單親而已吧』，更慘的是她是小鯊的阿姨，甚至還認識老爸和老媽，那不就表示這不是我們不敢說破的假象，會傳進他們耳裡，小鯊會覺得她被欺騙了，居然欽佩一個明明就有父母的騙子，老爸老媽則會鄙視我用單親當賣點釣馬子，要是連全班同學都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用混啦，天啊！怎麼辦？」他用琪霞的身體當遮蔽，深陷在沙發裡面，避免與Alice對到視線，他不斷搓著手掌，嘗試找出解決的方案。
「我懂了呢。」Alice把原先想拿來記錄的紙筆都收回了側背包裡，然後身體往前屈，呈現一個想認真深究某個問題的樣子。
「我有一些關於大和的事情想問兩位，不知道大和回家後會不會跟兩位分享學校發生的瑣事呢？」Alice的眼神掃過沙發上的三人，緩緩的問。
「果然是直接拿我開刀嗎？」大和繃緊了每一條神經。
「還好不是問我的事情。」琪霞和丞志則同時吁了口氣。
「因為大和有和我分享過家裡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大和是個很聰明、很努力的孩子，而我一直很希望知道你們的相處狀況。」Alice提出的話題像是一把長矛，俐落的貫穿三個人的心臟。
「果然是要說我都怎麼描述家裡的嗎？」大和心想。
「終究也是要開鍘我嗎？」琪霞與丞志的背脊瞬間挺直。
三人在面對Alice的問題，則是一片沉默，沒有一個人敢拉開大屠殺的序幕。
突然，有鈴聲從Alice的口袋響起，鈴聲是韋禮安的《面具》。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縱使意境和他們三個的處境八竿子打不著，但光是歌詞的幾個關鍵字就讓三人寒毛直豎。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三個人在心底大聲叫喊著。
Alice卻迅速的將電話滑掉，又坐回原本的姿勢。
三個人瞬間脫了力，等待斷頭台銳利的刀鋒垂直落下，但他們都知道，這個刀鋒勢必不會輕鬆的讓他們人頭落地，而是會在頸骨上「切磋琢磨」，直至體無完膚。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鈴聲又再度響起，看來電話另一頭的人不是有緊急的要事就是有跟蹤狂的癖好。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三個人彷彿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心底喊得比看職棒的觀眾還勤奮。
Alice則是又快速的把電話滑掉，只是這次她還把手機拿了出來，確認上面的來電號碼。
三個人又像是跌進絕望的深谷，等待劊子手戴好手套，在手上抹足太白粉。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
拒接。
劊子手舒展了一下筋骨。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快接吧！拜託妳快接吧！」
一鍵拒接。
劊子手向圍觀的群眾鞠了個躬，開始行刑！
「我在乎誰，太愚昧，騙自己沒有罪，面具操弄著傀儡 誰沒有這種防備…」
現在反倒換成Alice的神情有些焦躁，汗水從她的鼻頭滑到人中，而且每一次她將手機拿出口袋查看的時間也都比其前一次來的長。
「不好意思，方便讓我到旁邊的房間接個電話嗎？」Alice向三人道了個歉。
他們的心底則在大聲鼓掌。
Alice在隔壁房間講著電話時，三個人又開始各自思考了起來。
「等等對丞志大吼『你賴著夠久了吧？給我出去！』應該會蠻有效果的，這樣小妹就會以為是丞志死纏爛打了吧，事後再找他道個歉就好了，或許我該順便假裝責罵大和不懂事邀丞志來我們家。」琪霞在心底畫著草圖。
「等等我冷淡的說『既然已經看到大和了，那我就先走一步，妳要好好照顧他。』應該有辦法挽回形象吧，小茹就會以為我只是為了看大和才來的，儘管琪霞強留我下來吃飯，但我還是依依不捨的離開，事後再跟琪霞說明一下就好了，或許我也應該跟大和道個歉，畢竟這跟他原本的設想不太一樣吧。」丞志正沙盤推演著。
「等等我對著老媽大叫『為什麼要邀這個傢伙來我們家？他不是個過分的渾蛋嗎？』應該能夠騙到Alice吧，這樣Alice就會以為老媽太過軟弱，所以一直對老爸念念不忘，但我卻非常的堅強，要老媽知道只要有我和她就夠了，事後再找老爸賠罪一下就好了，畢竟老爸應該搞不懂為什麼我會突然對他暴怒吧。」大和也不斷構思著。
「等她出來就動作吧，再遲就來不及了，雖然很對不起丞志(琪霞、老爸老媽)，但他(她、他們)會原諒我的。」三個人同時想著，他們的神經緊繃，蠢蠢欲動。
突然，從廉價的木門背後傳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正透過無線電發話一樣，接著是一個女人驚慌失措的聲音。
「等一下！我不小心按到了…這個要怎麼關掉啊？Honey等等！」Alice貌似不小心按到手機的擴音鍵，聲音大到連在門後的三人都能一清二楚的聽到對話。
手機的另一頭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妳說什麼？我聽不到。茹新，寶貝，我的帥氣跑車已經快開到捷運站囉！趕快結束過來找我們吧。」
隨後在一陣碰撞聲後，一個小男孩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姐姐！快來，爸說要帶姐姐和我去逛BELLAVITA哦，聽說沒逛過不是貴婦，快來啦！」
「知道了，我等等就過去，先掛電話！快快快！」Alice的聲音侷促而狼狽，最後一句話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催促著電話那頭的男人，亦或是自己，她只希望這這折磨可以趕快結束。
三個人面面相覷，他們的腦海裡各有一段畫面跑過，那畫面不是等一會他們將要演的戲，而是他們過去曾與Alice(小妹、小茹)一起演的那齣「精采對手戲」。
「原來，大家都一個樣。」他們想著。
他們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們不知道彼此為了什麼而笑，就只是像緊繃的彈簧，在瞬間被釋放，那股輕鬆的感覺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有了反應。
Alice的手掌心全部都是從皮膚中飆出的冷汗，她輕輕地推開房間的門，乞求這家人剛剛並沒有聽到剛剛的對話。
「或許等等應該假裝我是準備要跟同事見面，這樣他們就不會起疑了吧。」Alice盤算著。
門扉輕輕的飄開，無聲無息的，門後，Alice不解的畫面映入眼簾。
三個人正開心的大笑，東倒西歪的，笑到都快飆出淚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