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_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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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降落 by艾路

「碰!」的一聲,把辦公室裡的同事全都嚇著了,大家的身子都不自覺地震了一下,璋林也不例外,他下意識的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幾個同事站起身確認眼前的玻璃沒有任何裂痕。
算起來這一下應該是這個月的第六次,因為在玻璃帷幕的大樓裡辦公,時不時就會有麻雀、鴿子或者是長得像烏鴉的黑色鳥類撞上公司的玻璃,雖然他們也嘗試請工人幫忙在玻璃的內側貼上老鷹的圖案,以嚇阻那些茫然失措的小鳥,但效果實在有限,更何況小鳥會對著兩頭老鷹之間的空隙迎頭撞上來,實在是防不勝防。
其實,除了小鳥之外,最近幾年也多了些不速之客,也就是近期開始流行起來的飛行器,或是稱為空拍機,一些不滿足於單純拿著像大砲單眼拍攝的玩家,常會轉行改玩起空拍機,前年上映的《看見台灣》或許也無形中提高了空拍機的銷量。
雖然政府快馬加鞭似的制定飛航法規,像是不能飛超過60公尺高等等,但空拍機玩家遍地開花,要有效的控管根本是天方夜譚,再加上空拍機只要飛到大樓的另外一面就會收不到訊號,自然只能面臨墜落的命運,行人除了怕被鷹架或是想不開的仁兄壓扁,更得擔心天外飛來的空拍機。
「101的員工最近應該也不堪其擾吧。」璋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為那裡辦公的員工亦或是保全擔心。
當初自己從企畫部一路晉升,直到被調到管理部門的辦公室當中區副總經理,工作的樓層就好像職等一樣一步步的上升,遇到這種事情的機會也就多了起來。
他拉開辦公桌下的抽屜,一台黑色的遙控器露了出來,上頭的天線已經收起,隱沒在黑色的機殼之中,兩顆方向鈕被磨得油油亮亮的,看得出來使用的頻率頗高。
璋林自己也是個空拍機的玩家,雖然算是業餘,曾拍下的照片、影片也都在Youtube上得到一定程度的關注,六個月內訂閱數衝破三位數應該不是問題,因為喜歡上空拍的攝影師和民眾越來越多,那就好像是一座寶山,大家爭先恐後的爭取自己的訂閱戶。
但璋林卻在昨天晚上毅然決然的關站,倒不是刪除了帳號,從此與世隔絕,而是下定決心放棄經營,他可以想像到訂閱群將蜂擁而至的提出問題,就連那失望的表情好像都會在他的夢境中浮現。
「小弟最近遇上了車禍,導致有好一陣子沒有辦法再做空拍和剪輯影片,在這邊向各位致歉。」這個理由真是爛的徹底,既沒有預告什麼時候再重新回歸,也把整件事情講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錯一樣。
「上回小弟的空拍機飛出訊號範圍後就一去不復返了,可能暫時沒有辦法再拍些大家想看的作品,在這邊跟大家說聲抱歉。」這個理由好像更加七零八落,從畫質來看他的空拍機要價一定不斐,甚至上回剛買下Phantom2時還拍過拆封影片,明眼人都知道璋林的經濟實力一定不容小覷,應該沒理由會有空窗期。
他會放棄的原因,該怎麼和網友解釋,璋林自己也沒想好一套說法,因為一切就是這麼的突如其來。
吃過午飯後,璋林提早離開了公司,除了揹著裝有筆電的側背包之外,手裡還提著一個小紙袋。
他抬頭打量了一下這鋼筋水泥的叢林,大樓蓋得一年蓋得比一年高,大樓之間的間隔也變得越來越小,相較起零散在城市外圍、樓高不會超過三樓的老舊公寓,一個強烈的對比油然而生。
鋼筋水泥叢林對於空拍機玩家而言是個極不利的地理因素,雖然因為熱島效應風速比起郊區還要慢得多,但真正讓他們頭大的是輻合下難以預測的亂流,如此一來空拍機常會被帶到好幾個街區之外,甚而有可能因為被帶到大樓的背面,收訊不良,結果就是任風擺布,然後在近郊摔成一塊廢鐵。
亂流意味著難以預測,但有時具規律的風仍會潛藏在亂流裡頭,空拍機飛到特定區域後就會被帶到指定的地點與地面來個貼身接觸,久而久之就會出現所謂的「墳場」,就像游泳池置物櫃的失物招領有數不完的手機一樣,無數的空拍機就會掉在草叢中,要是失主沒有植入晶片,那麼找回空拍機的機率就是微乎其微了。
璋林從市中心一路往少有人跡的重劃區開去,深藍色的Honda Fit在雜草與鐵絲網間奔馳顯得有些突兀。
一棟鐵皮屋坐落在重劃區的邊界,瓦楞型的鐵板交錯構成牆壁和屋頂,璋林一直以為這種建築只有在東南亞的貧民窟才見的到,不禁大受震撼。
鐵皮屋旁有個用鐵網圍成的小空間,像是養雞鴨用的柵欄,但裡面卻沒有半隻雞的身影,一位身穿藍色上衣的小男孩正試圖翻出柵欄,另一位綠色上衣的小男孩則在一旁拍手大笑。
璋林停好了車,就往鐵皮屋走去,提著小紙袋的手越捏越緊,他可以感覺得出來,手心冒出的汗正在潤濕棉繩,兩個小男孩看到他往自己的家走來,因為心生畏懼而躲到一旁大樹的後面,然後貌似是在經過一番猶豫之後,藍色上衣的男孩急忙跑回家裡,另一位則也愣愣地的跟了上去。
璋林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
他打量了一下鐵皮屋附近的環境,除了雜草叢生,攀在鐵絲網上的苔癬與藤蔓已經快將鐵絲網的孔隙給填滿:「雖然幸運沒有被重劃到,但遲早會被新進的住戶逼著搬走吧。」璋林搔著頭,想像起到時這戶人家被一旁豪宅的住戶不厭其煩騷擾的樣子。
他輕輕敲了敲鐵皮屋的門,才發現所謂的門也不過只是薄薄的鐵片罷了,清澈的聲音在草叢間暈了開來,上頭用膠帶貼起的春聯也在搖晃,可見黏貼的人手法之粗糙與拙劣。
前來應門的是身穿藍色衣服的小男孩,想必是剛剛被父親訓斥了一頓之後才硬著頭皮來迎接這位不速之客。
「打擾了。」璋林一腳跨進門檻內,映入眼簾的是個坐在木椅上的老先生,說是老先生也不盡然,雖然不過四十餘歲,臉上皺紋的深沉卻像多了二十年的歷練一般。
但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臉頰上明顯的傷痕與繃帶,那是璋林的傑作,不管是包紮,亦或是需要包紮的原因。
男子背後的架子上,放滿了一張張藍色的卡片,約莫有三、四十張,每張大概長寬各五公分,乍看之下還真不知道男子是從哪拿到這些東西,又是要拿它們做些什麼。
「這是買給你爸的禮物,好好收著。」璋林把小袋子交給綠色衣服的男孩,讓他轉交給他們的「爸爸」。
看著兩個男孩湊到男子的兩旁,他回想起這一切的開始。
璋林總在限定的區域之外玩空拍機,想一拍都市叢林另類的美,這也是他能夠短時間內爭取到許多訂閱戶的原因,他對於《玩命關頭七》中跑車衝出大樓的片段感到印象深刻,雖然跟一般商業大樓的規模完全不在同一個級別,但玻璃帷幕反射太陽光,那晶瑩剔透的樣子,就好像是人工創造的水晶柱,美麗的程度絕對不亞於天然的水晶,飛梭在鋼筋水泥的怪物之間,陽光與玻璃交錯出的畫面,不禁令人神往。
在大樓之間飛行的風險極高,導致空拍機常常墜落,或是被吹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就算配上了自動回航的功能,也常會因為撞到障礙物而墜毀,雖然自己負擔的起這樣的開銷,但還是對於一台要價三萬左右的空拍機感到心疼,因此常循著最後傳回來的影像推測墜毀的地點,結果總指向這個廣大的重劃區,只不過要在茂盛的雜草叢間找到小小的一台空拍機,簡直就像大海撈針,打算就此放棄。
但事情並不單純,雖然發現高樓之中會有固定的風將失靈的空拍機帶來這裡,卻接連幾次都搜尋無果,空手而返,不僅僅如此,在重劃區中他甚至沒看見過任何一台跟他面臨同樣遭遇的空拍機。
幾次後終於學聰明了些,便在空拍機上加裝了晶片,以做衛星定位追蹤,但這回雖然影像指向這個重劃區,晶片卻在一個回收場被發現,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空拍機獵人」,他們不一定會主動打落空拍機,卻會做「收屍」的動作。
一般而言,獵人應該會在撿完空拍機的殘骸後,將晶片磨掉或是拔除,然後再將可用的零件拆解,最後流到黑市、跳蚤市場,甚至是混進原廠的零件之中,裝作是一手貨拉抬價格,但璋林的空拍機卻是完好的被販賣到資源回收場,秤斤論兩的,根本就跟廢鐵沒有什麼差別。
於是他馬上重新檢視起每台空拍機最後傳回來的畫面,縱然只有短暫的閃過,但鏡頭都不約而同的拍到那棟鐵皮屋,簡言之,那棟房子的主人,應該就是他要找的對象。
兩天前的傍晚,璋林在離開公司之後便前來造訪這棟鐵皮屋,他粗暴的開門,縱然那扇鐵皮門根本就沒有可以稱為「鎖」的東西,映入眼簾的是四台不同花色的空拍機裝在藍色的垃圾袋裡,其中一台黃色的還從裡頭滑了出來。
此時另一個身穿白色無袖T恤的男人打開了門,向四周探望了一陣子後才踏進門檻,他的左手提著一台空拍機,另一手則是一整個垃圾袋的寶特瓶。
璋林二話不說的就往那個男子的左臉頰揮了一拳,他的右額還因此撞上門框上突出的螺帽,鮮血如湧泉般冒了出來,對著左臉,璋林又送上扎實的一拳,男子頓時暈了過去。
他沒有辦法控制心中的怒意,雖然幾台空拍機對於自己而言不會是太大的負擔,但看到有人能不勞而獲的竊取他人努力的成果,就好像是在嘲笑認真付出,尋求成功的每一個人,想要就要靠自己,而不是偷,這不就是自由市場機制教會每個人最重要的一課嗎?他不禁想起《活著》裡貫串整部戲的一句話:「雞養大了就變成了鵝,鵝養大了就變成了羊,羊再養大了就變成了牛啦!」如果不照著規則來而用投機取巧的方式企圖一步登天,這樣人們又有何動機努力,又為什麼要前進呢?
待到稍微冷靜下來以後,他驚覺自己好像做得太過火了,才將男子抬到一張已近發霉的草蓆上,然後坐在床的邊緣,低頭沉思。
璋林環顧整間房間,發覺這個房間同時是這間鐵皮屋的客廳與主臥室,一台大屁股電視機正對著他坐的竹蓆,側邊是一張木椅,正對門口,一旁略為傾斜的架子上,散滿了深藍色的卡片,湊近一看,才發現這些卡片是空拍機的SD卡。
然後他突然發現兩個小男孩瑟縮在電視機旁,看來剛剛璋林和男子的互動,他們都全程目睹了。
這時他才把每一塊拼圖都湊了起來,完整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裡跑動著。
這個男子並不是電機相關領域的專家,對他而言,這些空拍機只是拿去賣錢的工具罷了,或許他根本不知道空拍機是如何運作的,既然對此一無所知,那麼拿去黑市販賣就不是個好選擇,萬一裡頭的晶片讓他被追蹤到,將會讓他惹上許多麻煩,因此拿去資源回收廠販賣,報廢,才是最安全的選項,又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零件究竟值多少錢,那麼就別談要進行拆解或是改裝了。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SD卡,他如果曾用過相機,就會知道SD卡是拿來儲藏影像的載體,正常來說,SD卡的內容應該對他毫無幫助,不過都只是一些城市的照片、影片,但這些影像對他而言為什麼如此重要…。
璋林看向那兩個孩子,他們身上的衣服比起男子還要乾淨上許多,也沒有縫縫補補的痕跡,至多就是稍微沾了點汙漬罷了,看來男子還很用心地去舊衣回收區細細挑選,希望能將兩個孩子打扮得光鮮亮麗的。
「或許是想為兩個孩子可愛的童年留下紀錄吧。」他想著。
失去遙控的空拍機雖然會被風吹得失去方向,但螺旋槳仍能維持一定的穩定性,想必男子在看到裡頭的影像時,淚都不自覺地流了出來吧,那就像是天使在紀錄他曾努力過的軌跡,雖然每段畫面都如此短暫,但卻都是他珍藏的證明。
璋林包紮完男子的臉之後,便告辭了兩個孩子,離開孤立在重劃區邊緣的鐵皮屋,他離開草蓆時兩個孩子還急急忙忙的湊到他們的父親身邊,查看傷勢。
「最近SONY RX100III的類單眼好像在特價,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一整群的麻雀因為開門的聲音而振翅飛起,飛往雜草叢遙遠的另一端。

《完》
透過作者的文字,
我們從混凝土森林,
進入城市裡落後貧窮的重劃區邊界。
鐵皮屋的空間裡,
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氣氛,
彷彿那才是作者想要說的故事。
社會與科技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發展,
然而,我們有否忘記了反思?
有否把注意力過度集中在某些次要的事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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