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六十七章 大宋的三七五減租運動

蔡碩心裡嘀咕,但他與呂惠卿兄弟的交情一般,只要謝屏森不是推蔡族來面對呂家,他倒是樂見糧價穩定。他可不是錙銖必較的土財主,深知糧價一直上漲對小民的危害,一旦民怨沸騰甚至失控,他們這些宗族難免也要受波及。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繼續聽謝屏森說話。

「……要徹底解決糧食問題,必須從幾方面著手。第一,也是最容易的,就是改良耕作方法,引進更好用的農具,增加土地的肥力。這一些我已經與黃族說好了,在清溪撥一塊田來試驗,一旦有了成效,就可以鼓吹農家採用。第二,現在泉州的稻作都是一年兩熟的占城稻,占城稻的好處是耐旱,但坦白說,畝產量實在太低了,而且口感實在太差。我倒是有法子改良大宋的稻米品種,讓產量大幅提高,也能讓口感更好。不過,這個品種改良的事急不得,沒有十年八年的時間是見不到成效的……」

說到這裡,謝屏森嘆了口氣後又說:「華夏自古以來的五穀,產量其實都不高,但在我們那裡……嗯,也就是宋人所說的蓬萊,卻有些作物是畝產可以到五百斤的。可惜我們離開時,沒有把這些作物的種子帶出來。不過,其實蓬萊也是從極東的一塊大陸引進這些作物的。所以這第三點,就是要設法去那塊大陸引進這些高產量的新作物。只是那塊大陸距大宋實在太遠,以現在大宋的船根本是到不了那裡的。所以我打算造新船,再訓練一批船員,然後試著找出去那裡的航路。不過,這事急不得,恐怕得花個一、二十年才能有成果。」

在場幾個宋人面面相覷,都以為自己聽錯了。要知宋代的農耕技術雖比唐代進步許多,但農作平均產量也就是畝產二石亦即二百四十斤,畝產五百斤那是什麼概念?那是在現有耕地上讓大宋的農作收成增加一倍呀!若真有這種作物,那大宋哪還會有飢荒。這,可是足以名列史冊垂名千古的大功呀!

一想到這裡,原本還沈默不語的陳偁都忍不住要追問清楚了:「邊森,真的有這種作物嗎?」

聽到陳偁那都有點顫抖的聲音,再看到紅了眼睛的眾人,謝屏森輕輕一笑,轉即肅然地說:「確實有這種作物,名曰甘薯。而且,此物耐乾旱,無須費心照料,栽種時又無須良田,隨便找個排水良好的坡地即可。此外,還有兩種叫玉米與馬鈴薯的作物,也類如甘薯,都是極適合引進大宋的。」

聽到謝屏森這麼說,幾個人的眼睛都亮了,那悠然神往的神情似是在想像這些作物引進後大宋的繁榮盛景。看到一群宋人都被勾引的神魂顛倒,李映雪不禁暗暗向謝屏森豎起大拇指,稱讚他果然會畫大餅。相信以後他們只要打著籌備出海找新作物的名目,不管他們在泉州怎麼折騰,只要不扯旗造反,泉州的官員仕紳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裝作沒看到。

看看時間實在不多,謝屏森輕咳兩聲,把眾人的魂拉回來後說:「糧食的問題好解決,但真要能讓農家過上好日子,這要做的事可就多了。這首先就是得減少農家的負擔。現在大宋一般的田租都是六成,聽說有些田少人稠的地方甚至到了七成。田租這麼高,農家的負擔太重,加上婚喪喜慶人情應酬,還有生病看醫生吃藥、官府田賦傜役,豐年都只足溫飽,荒年就過不下去了。現在有了慈濟的免費醫療,但還是不行。要知在蓬萊,田租最高也只是收到三成七五。所以我已徵得黃族幾宗族長的同意,從今年起黃族的田租一律降到三成七五,我把這稱為三七五減租……」

這下子蔡碩坐不住了,跳起來驚呼:「田租降到三成七五?開玩笑,這叫地主怎麼活呀!」同時他瞪著黃植黃清,心裡也大罵你們太不地道,你們黃族有了雪園這個靠山,單單時尚堂的利潤就夠幾千口人吃喝的,可是泉州其他宗族可沒這座金山銀山可做依恃呀!你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搞什麼三七五減租,這不是把我們架在火上烤嗎?

看到蔡碩臉色鐵青,黃植黃清都覺尷尬。這事是昨晚才談定的,幾個族長都還沒機會讓族人知道,更別提是與幾個交好的宗族通聲氣,現在謝屏森不管不顧地就把這事捅出來,可讓他們難做人了。要知大宋可是個人情社會,過去黃族受呂家逼迫時,蔡碩可沒少幫忙。人家講「江湖道義」,我們卻是如此對待人家,這也太丟臉了……

謝屏森看著眾人神情,略一思索便知自己這下口快誤了事。他先做了個手勢請蔡碩安座,這才說:「廣遠兄,其實這事是昨夜才商定的,本來還得讓太公請各家族長細說其中情由後才會對外公開,是我魯莽了。這事怪不得黃族幾位族長,說來都是我不懂人情世故,還請廣遠兄霽威……」說著他站起長揖至地,向蔡碩賠了個不是,然後又同樣向黃植黃清行了個禮。

見蔡碩臉色臉色稍和,謝屏森才沉聲說:「我知道其實地主的日子也不好過,現在大宋一畝田年收不過二石,就算田租收到七成,一年從放租中能得的收益又有多少?大家之所以喜歡買田地,其實還是想要有穩定的糧食來源。可是這收上來的糧食多了其實也麻煩,陳糧是既不好吃也又不好賣,只白白便宜了倉鼠。既然如此,地主大可只留下足夠過活的米糧即可。至於因減租而少的那一點收益,只要開個商舖工坊,一個月的收益不定都會比損失的田租多,那又何苦要收那麼高的田租呢?況且,地主減租後農家生活變好,自然感激地主……」

陳偁幾人都聽出謝屏森話裡的意思,只要佃農感激主家,一旦主家遭難,這佃農自然是要拼命護衛主家的。他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兩年後廖恩率領的十幾萬叛軍敗入泉州,讓泉州遭逢一次大破壞。謝屏森今日種種的舉措,其實只是為了因應兩年後的大劫。正因為他們不知謝屏森的用心,所以只看到謝屏森拉攏人心的手段,結合他先前所言整合宗族發展工商與設立基金會的計畫,幾人心中不免有了個令他們震驚的想像。若非謝屏森坦然自若侃侃而談,絲毫看不出一點陰謀意味,怕他們就要拍桌而起了。

謝屏森可不知他已經差點被貼上造反的標籤,就算知道了,他也會一笑置之。先不說還有越國夷洲這兩個退路,大宋可不是明清,說人造反是要有證據的,且還不能是刑求逼供出來的證據。

只聽謝屏森繼續說:「這農家要真正改善生活,還是得從增加收益下手。除了引進我剛剛講的新作物及新農具,還可以養雞養鴨養鵝養魚。我知道現在許多農家都在這麼做,只是他們的飼養之法都不太對,而且也不知如何去創造最大的利潤。前些日子我去清溪時,已經告訴當地農戶如何飼養家禽與養魚,也承諾會收購家禽的羽毛……呵呵,我這可不是有錢沒處花,事實上這些羽毛是可以製作一種叫羽絨衣的禦寒衣物,我相信在北地或日本高麗,這種衣服都會賣出好價錢的……」

說到這裡,謝屏森似想到什麼似地,轉頭對李映雪說:「雪兒,請妳幫個忙,在我臥室床邊有一藍一黑兩口行李箱,麻煩妳幫我拿過來。」等李映雪點頭答應轉身離去,謝屏森才又對眾人說:「除飼養家禽外,其實我們還可以幫農家再找一些收入。這第一件就是廣開工坊,晚一點我會與各族族長商議,由雪園提供工藝,在泉州開設數十個工坊。這些工坊裡面至少有一半是會設在城外,其中又有一些只招收女工,我初步算了一下,至少需要兩千個女工。一天四個時辰,我給八十文的工資,供應一餐,每工作六日就休一日,但休息那一日我還是給五十文。算算這一個月下來,就是兩貫多的收入……你們不要這麼驚訝,我可不做賠本買賣,我這都是仔細計算過的,我敢保證每個與雪園合作的人都會賺大錢的。」

「至於那些不方便到工坊工作的女娘,我也有一些工作讓她們做。都是一些簡單的工作,我按件計酬,派人上門收件。這樣她們賺的錢雖不如到工坊工作多,但勝在時間自由。」

「還有,男子們除了進工坊外,還可以修路。要把工坊開在鄉下,這道路就很重要。現在城外的路都是泥土路,晴日塵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我已經先出一筆錢,要把清溪各村之間還有清溪到晉江間的路修成石板路。如果官府同意,我打算再把泉州各縣的道路都整修一遍。這修路工人的工資每日一百五十文,,還供應兩餐。我不怕人多,只擔心工人太少,路修的慢,耽誤了 賺錢的時間。而等路修好後,這些人還可以繼續做別的工程。嗯,總之我只怕他們不想做事賺錢,只要他們願意做,我總會有事情讓他們做!」

這下眾人都無語了,倒不見得是認為謝屏森的方法好,畢竟這些都還是空中樓閣,能否實現尚不可知;讓他們無語的是謝屏森說話的方式。宋人說話講究文雅婉約,不但說話從來只說一半,這說出來的一半還大多會用隱喻。像謝屏森這樣說話直白的,鐵定是粗俗漢子。可是大家都知道謝屏森一點也不粗俗,看他對生活的講究,就雅致到令宋人覺得髮指。而且他說起話來展露的條理與學識,就算是飽學宿儒也不見得比得上。更重要的是他那種理直氣壯的霸氣,令人覺得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怎麼能有如此的膽氣?這才是令人最不解的地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