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3月 04, 2015 6:21 pm
第一卷第五十五章 遇見武林高手了？
「真是豈有此理，這女人只是把小學科普讀物背一遍，還講的七顛八倒，全無體系與邏輯可言，怎麼就如此受歡迎？莫非這時代也與現代世界一樣，越是沒學問就越是可以當老師？」謝屏森小聲嘀咕著，對於一眾古人給李映雪這麼讚賞很是不滿，因為這讓他想到在現代世界的悲慘人生經驗。
「喂，不要再胡說八道了，該你上台了。」尚美雪瞪了謝屏森一眼，提醒他該做正事了。
謝屏森看看手錶，發現已快到上午十一點了。他很想再接再厲繼續摧殘這些古人，然後早點收工吃飯去，但考慮到這些人已經在那裡坐了一百分鐘，總得讓他們喘喘氣上個洗手間，所以他還是先上台宣布休息一刻鍾。顯然這是個很英明的決定，因為包括那一臉要聲討邪說的正義表情的朱文光，都急急忙忙地往洗手間去了。至於他老兄看到那充滿現代風格的雪隱時，會不會大罵奇技淫巧，就不是謝屏森所關心的了。
沒錯，雪園的廁所叫做雪隱，而這一個在現代世界時只存在日本的說法，其實是標準的華夏產物，而且正是產生於謝屏森三人穿越來到的這個時代。在一Ｏ五二年逝世的雲門宗高僧雪竇在靈隱寺修行時，職司清掃廁所的淨頭一職，其所居淨頭寮有「雪隱」匾。雪，淨之意也，隱則指靈隱寺。後來隨著雪竇的名聲越來越大，其經歷也廣為人知，愛好雅致的宋人就以雪隱來稱呼廁所，之後愛慕華夏文明的日本人也跟著使用。但等習慣隨地便溺的游牧民族入主華夏，連廁所都不喜歡用了，怎還會給廁所冠一個雅致的代稱？進入明清之後，雪隱一詞就只在部分寺廟與文人間流行。民國之後，這個詞再不見於華人世界，反倒是日本至今仍然使用。
所以當初謝屏森三人初至泉州時，李映雪還大罵宋人媚日，讓謝屏森聽的直翻白眼，嘀咕這女人一點歷史常識都沒有。但這似乎也怪不得李映雪，現代中國人受那種游牧民族帶進來的「中華傳統文化」影響太深，反而把真正的華夏文明當成外來品。跟他們說真正的華夏文明是很重視個人衛生與生活情趣，不但不會隨地大小便，連廁所都會收拾的乾乾淨淨還要有雅致的代稱，他們會覺得你拿日本鬼子的那一套唬他們。
把廁所叫做雪隱，是宋人雅致風格的表現。謝屏森深知宋人的喜好，而他因幼年生活環境的影響，一直對這種風雅的生活情趣有偏好，加上出身琉球王室長年在歐洲上流社會活動的尚美雪，生活格調也是高雅得很，所以雪園的一切布置都頗得宋人之心。這會兒謝屏森才叫女使們趕緊將眾人桌上的茶具撤下，準備待會兒送上新的茶水點心呢，就有人急著說話了。
「邊森，這瓷具……」
謝屏森轉頭一看，卻是南安賀家的族長賀德全。賀家做的是瓷器生意，有一座瓷窯，燒的瓷器多交給清溪黃族銷到海外。謝屏森看過他們家的瓷器，與這時代的多數宋瓷一樣外觀上呈鐵褐色，胎厚、胎質不純，好在造型上也是有宋瓷的簡約典雅之風，品質上卻是遠不如幾個官窯的細緻，只能算是中等貨。這種品質的瓷器，在大宋本土是賣不出高價的，只能外銷騙外國人的錢。所以先前謝屏森指導清溪黃族設窯燒瓷時，賀家擔心黃族會不再進他家的貨，很是不悅。這次黃清邀賀德全來雪園，可是先說了雪園會拿出新工藝與賀家合作，這位老兄才願意來的。
謝屏森知道賀德全想問的是這茶具的燒製技術。謝屏森年輕時曾對燒製陶瓷頗感興趣，看了不少這方面的資料，那時他又有個住鶯歌的好友是做這行的，得以學了不少。當初他在越國時，就找了工匠試著鼓擣。他既懂得燒焦炭、設計更有效能的窯體，也清楚如何配製釉料，擁有這個時代未出現的搪瓷（琺瑯、景泰藍）、釉料配方與結晶釉工藝，要讓工匠製造出來自也非難事。不過，在她來泉州之前，越國工匠一直燒不出能讓謝屏森滿意的作品。這次李義成來泉州時，才帶來一批還令人滿意的作品。
李義成帶來的二百多套瓷器，有七十幾套琺瑯餐具、近百套天青色瓷茶具和四十多件結晶釉工藝的花瓶筆洗。由於溫控技術好，這些瓷器的胎質極純又其薄如紙，質感溫潤如玉，造型簡約秀美，其色或天青或寶藍或碧綠或鵝黃，美的令人一見難忘。所以當時尚美雪就決定這些東西都不放到時尚堂裡賣，而是大多留在雪園自用，少部分拿來送禮。所以在此之前，賀德全從未看過。
賀德全的家族從唐朝起就經營瓷器生意，要是看不出出桌上那天青色茶具的特異珍貴之處，那賀家的生意也可以收起來了。他這時急急忙忙地找謝屏森，自是要探問這工藝是否就是黃清所言雪園會拿出來的技術？只是，他是注定要失望了……
「厚載兄要問的是這天青瓷的工藝技術嗎？實不相瞞，這些瓷器是屏森一位異邦友人所贈，所以屏森也不知道如何製作……」謝屏森說到這裡，看了看一臉失望的賀德全，又微笑著說：「不過，我知道如何提溫與控溫，也知道幾種新產品的製作方法。厚載兄應該已經知道，黃族賣給連族的那座瓷窯，就是我設計的，但我沒有把工藝賣給連族……嗯，我知道如何燒製一種叫做磁磚的磚瓦，餔在地上或牆面，美觀大氣又防水……什麼？瓷器易碎不能鋪地？唉，想來厚載兄尚未去雪隱，雪園的雪隱就是用這種磁磚鋪地鋪牆的……」
謝屏森不想把手上最珍貴的一些造瓷工藝與賀家分享，倒不是他小氣，事實上他是為了賀家好，因為大宋還有一個坑人的和買制度。
所謂的和買，是源自南北朝時南齊武帝的官府採購制度。強調「和則兩利」的市場買賣機制，制度原意是要改變先前官府任意強徵民間物品的惡習。奈何在實際運作時，官府所付貨款通常只是虛額，官府實際上還是強徵民產。入宋後，大宋皇室還算自制，和買時是真的撥款，且貨價也還合理。但是架不過官場雁過拔毛的陋習，經手的每一個官府都會扣下三成的貨款，又會增加供貨數量以從中截下部分貨物自用。於是到了供貨商那邊，所能得到的貨款已經是皇室撥出貨款的零頭都不到，而所需供應的數量卻是皇室原先要求的幾十倍甚至百倍千倍。
當然也不是每一個經手官員都會這樣做，至少包拯就不幹這種事。包拯擔任端州（今廣東肇慶）知州時，發現官府在和買端硯時弊端重重，端州百姓苦不堪言。年近四十任官卻沒幾年的包拯書生意氣發作，下令依照朝廷原要求供應額度上繳，一個都不多給，還上奏仁宗痛陳弊端，把由上到下經手的官員都彈劾了一遍。最後仁宗下令由宮中設端硯供應局，由專人直接採購付款，這才避免了官府的層層盤剝。而包拯也因此獲得仁宗賞識，被拔擢為開封府尹。只是，無論是仁宗還是包拯，卻都無力改變和買制度的弊端。
仁宗與包拯無力改變官場的千年陋習，那現在一心要集權集錢的神宗就更不用說了。謝屏森之所以一直不願意在大宋境內製造玻璃、香水、肥皂，就是怕沾到這坑人的和買制度。同樣的原因，他也不願意把手上最珍貴的一些製瓷工藝放在大宋境內。他給清溪團練瓷器工坊規劃的產品，其實是依照海外需求專門生產的客製化瓷器。對東西貿易史略有所知的他知道，其實西方的貴族更喜歡有西方文化象徵圖案的瓷器，他們會傾盡家產委託海商幫他們到東方訂製這種瓷器，並以之為傳家珍藏。所以只要清溪的磁窯能燒出這種瓷器，一窯的瓷器賺上十萬貫都算是少賺了。
而他要與賀家合作的，則是主要供應建築之用的磁磚。在目前大宋連皇宮都是木造建築的情況下，磁磚的主要銷售對象也一定是海外客戶。不過，隨著水泥的出現，磚石建築無須再使用高價的糯米當黏和劑，磚石建築的普及是可預期的。到那時候，磁磚在大宋的市場應該也會快速地成長。
當然，窯體、燃料的改變，必然帶來瓷器工藝的飛躍提升，恐怕生產出來的產品還是逃不過和買制度的荼毒。但窯體、燃料的改變不可能是秘密，很快就會被人模仿。甚至，謝屏森還打著販賣新窯體設計圖的主意。只要大宋境內出現幾十個同樣的窯體，很快地品質更好的瓷器就會如雨後春筍般在各地出現，屆時泉州的瓷器自然也不會特別受到注意。
對於謝屏森不能提供天青瓷釉料，賀德全很是失望，也好在這時他還沒看到謝屏森給眾人準備的伴手禮――一套繪著喜鵲的鵝黃色琺瑯餐盤，否則他鐵定會抓狂的。但謝屏森願意拿出窯體、燃料的秘密，又提出一個他還沒見過的磁磚，倒又給了他希望。所以他一聽雪園的雪隱鋪有這種磁磚，雖覺怪異，卻也興沖沖地就趕去見識一下。
謝屏森好不容易才打發了賀德全，卻見教室門口人影一閃，吳復古與陳偁一前一後地衝進來。吳復古今年七十一歲了，陳偁也已年滿六十，在這個平均壽命才三十歲的時代，這兩個人都已經算是保育動物了，可這會兒這兩個老頭卻是身手矯健非凡，眨眼之間便衝到謝屏森面前。這讓謝屏森大吃一驚，心裡暗道：「莫非武俠小說說的都是真的，這世上真有身輕如燕其奔如快馬的武林高手？哈哈，這下賺到了，我得拜他們為師，或許還能學到什麼像淩波微步之類的絕學……」
不過，這兩個「武林高手」的表現，卻一點也沒有傳說中的高手風範。只見先衝到謝屏森面前的吳復古，一把抓著謝屏森大聲喝問：「邊森！那雪隱二字是何人所題？」
「呃……那兩個字有問題嗎？」看吳復古與陳偁兩個老頭一副火燒屁股的模樣，謝屏森都有點傻眼，懷疑是不是字寫錯了？
「字沒問題，是字體！邊森，快講那兩個字是誰寫的？」身體健康狀況顯然遠不如吳復古的陳偁，在連喘了幾口氣調勻呼吸後，接過話頭接著說。
這下謝屏森終於明白這兩個老頭急的是什麼，而這也令他有點小得意。因為那兩個字正是他寫的，還是用鋼筆寫的瘦金體字。
謝屏森小時候練過書法，但或許是天資不好，練了十幾年，寫的字卻只能算是中規中矩，匠氣得很。倒是他在高中開始使用鋼筆後，心血來潮用鋼筆寫瘦金體字，竟然別有一番氣象。於是他除了繼續用鋼筆練瘦金體字外，還用特粗筆尖的鋼筆練趙孟頫體的楷書。四十歲之前，他讀書做筆記寫論文寫日記，每日所寫的字都近萬字，也都是用鋼筆寫的。日積月累下來，他這手鋼筆字已經是很可觀的了。
穿越之後，他隨身帶的三枝吸墨式鋼筆的墨水很快就用完了，只能改用旅客遺物中找到的鋼珠筆原子筆鉛筆。到了昇龍府之後，發現寫毛筆字的墨汁不適合他的鋼筆使用，在一時之間造不出適合的墨水下，謝屏森只得拔鵝毛做筆。這倒是幫了不適應毛筆的尚美雪李映雪和奧薩瑪父女的大忙，但謝屏森自己卻是怎樣也用不順鵝毛筆。還是到了泉州之後，李映雪看他可憐，花了幾天反覆試驗，這才做出適合鋼筆使用的墨水。
解決墨水問題後，可以使用順手的鋼筆寫字，謝屏森像是打了雞血般振奮，當下就把這些時日用不趁手的工具寫的東西全重寫了一遍。這種瞎忙的動作讓尚美雪李映雪直翻白眼，可是看了謝屏森寫的東西後，她們不得不承認謝屏森的鋼筆字確實好看。當下兩個女人就決定：以後凡是要寫字的活全丟給謝屏森。於是可憐的謝屏森每日都得趴在桌前，寫個沒完沒盡。這雪園的各處牌匾，當然也是歸謝屏森的工作。只是鋼筆無法寫大字，所以雪園裡各處的牌匾面積都不大，為了不顯得小氣，造型上都下了一點功夫，做的或雅致或可愛，加上那別緻的瘦金體字，確實讓人一看難忘。
瘦金體字是宋徽宗趙佶發明的字體，現在趙佶還沒出生，這世間會寫瘦金體字的只有謝屏森一人。瘦金體字的精髓在瘦硬方通神，這可與現在風靡的歐陽修、蘇軾的字明顯不同，所以吳復古與陳偁這兩個書法造詣頗深的大儒，一眼就看出這是種新字體，驚得連廁所都顧不得上，轉頭就衝回來問謝屏森。
「什麼？是汝所題？那好，快寫幾個字讓老夫瞧瞧！」吳復古一聽謝屏森說雪隱兩字是他所題，立即就拉著謝屏森到桌前，要親眼看著他寫字。
吳復古這一囔囔，立時有一堆人圍上來看熱鬧。謝屏森一看這陣仗，人來瘋的個性發作，眼睛一轉，拿過一張雪紙，取出他那隻特別訂購的特粗筆尖鋼筆，用趙孟頫體寫下「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十一個字。
「咦？這字體怎與雪隱二字的字體不同……」當謝屏森寫下第一個字時，一旁的陳偁立即發現這字體與雪隱二字的字體完全不同，隨即他又不禁驚呼：「呀！竟又是一種新字體！」
「邊森，快寫，快用雪隱二字的字體再寫幾個字！」看到謝屏森寫的字體不是雪隱二字的字體，吳復古有點急了，催促謝屏森再寫。倒不是趙孟頫體不好，但用硬筆寫字，趙孟頫體確實比不上瘦金體。
謝屏森笑笑，又在紙上用瘦金體寫下：「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圍觀的眾人一見頓時都是大譁，而吳復古與陳偁卻都瞪大了眼睛，眼神盡是駭然。所謂的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吳復古與陳偁兩人精通書法，深知要創造一種新字體有多難。而現在謝屏森竟然一口氣展示兩種新字體，尤其是那種瘦硬的字體，儼然已是大家氣魄，這怎不叫他們驚異。
吳復古從震撼中醒過來後，立即開口說：「邊森，汝先前說要贈老夫的書，請汝務必親書！」
「呀？我沒說要送……呃，好吧！但若要我親手抄寫的，得等幾日才行。」對於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送吳復古書，謝屏森實在很懷疑，本想一口拒絕。但轉念一想，吳復古這樣的歷史名人開口向自己索書，還指定非得自己親筆所書不可，這可是一件風雅之事呀！搞不好後人在記載吳復古事蹟時，還會大書特書一番呢……一思及此，雖知這會讓自己累得夠嗆，還是欣然應允。不過，他忘了在場的還有陳偁……
「邊森，本官也要一份，還得加上今日兩位女史的講演內容！對了，汝還得多寫一份，本官得呈官家御覽！」
這下，謝屏森的臉色立即變得比黃連地裡的沒娘孩子還苦，心裡只是哀嚎：「愛現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真是豈有此理，這女人只是把小學科普讀物背一遍，還講的七顛八倒，全無體系與邏輯可言，怎麼就如此受歡迎？莫非這時代也與現代世界一樣，越是沒學問就越是可以當老師？」謝屏森小聲嘀咕著，對於一眾古人給李映雪這麼讚賞很是不滿，因為這讓他想到在現代世界的悲慘人生經驗。
「喂，不要再胡說八道了，該你上台了。」尚美雪瞪了謝屏森一眼，提醒他該做正事了。
謝屏森看看手錶，發現已快到上午十一點了。他很想再接再厲繼續摧殘這些古人，然後早點收工吃飯去，但考慮到這些人已經在那裡坐了一百分鐘，總得讓他們喘喘氣上個洗手間，所以他還是先上台宣布休息一刻鍾。顯然這是個很英明的決定，因為包括那一臉要聲討邪說的正義表情的朱文光，都急急忙忙地往洗手間去了。至於他老兄看到那充滿現代風格的雪隱時，會不會大罵奇技淫巧，就不是謝屏森所關心的了。
沒錯，雪園的廁所叫做雪隱，而這一個在現代世界時只存在日本的說法，其實是標準的華夏產物，而且正是產生於謝屏森三人穿越來到的這個時代。在一Ｏ五二年逝世的雲門宗高僧雪竇在靈隱寺修行時，職司清掃廁所的淨頭一職，其所居淨頭寮有「雪隱」匾。雪，淨之意也，隱則指靈隱寺。後來隨著雪竇的名聲越來越大，其經歷也廣為人知，愛好雅致的宋人就以雪隱來稱呼廁所，之後愛慕華夏文明的日本人也跟著使用。但等習慣隨地便溺的游牧民族入主華夏，連廁所都不喜歡用了，怎還會給廁所冠一個雅致的代稱？進入明清之後，雪隱一詞就只在部分寺廟與文人間流行。民國之後，這個詞再不見於華人世界，反倒是日本至今仍然使用。
所以當初謝屏森三人初至泉州時，李映雪還大罵宋人媚日，讓謝屏森聽的直翻白眼，嘀咕這女人一點歷史常識都沒有。但這似乎也怪不得李映雪，現代中國人受那種游牧民族帶進來的「中華傳統文化」影響太深，反而把真正的華夏文明當成外來品。跟他們說真正的華夏文明是很重視個人衛生與生活情趣，不但不會隨地大小便，連廁所都會收拾的乾乾淨淨還要有雅致的代稱，他們會覺得你拿日本鬼子的那一套唬他們。
把廁所叫做雪隱，是宋人雅致風格的表現。謝屏森深知宋人的喜好，而他因幼年生活環境的影響，一直對這種風雅的生活情趣有偏好，加上出身琉球王室長年在歐洲上流社會活動的尚美雪，生活格調也是高雅得很，所以雪園的一切布置都頗得宋人之心。這會兒謝屏森才叫女使們趕緊將眾人桌上的茶具撤下，準備待會兒送上新的茶水點心呢，就有人急著說話了。
「邊森，這瓷具……」
謝屏森轉頭一看，卻是南安賀家的族長賀德全。賀家做的是瓷器生意，有一座瓷窯，燒的瓷器多交給清溪黃族銷到海外。謝屏森看過他們家的瓷器，與這時代的多數宋瓷一樣外觀上呈鐵褐色，胎厚、胎質不純，好在造型上也是有宋瓷的簡約典雅之風，品質上卻是遠不如幾個官窯的細緻，只能算是中等貨。這種品質的瓷器，在大宋本土是賣不出高價的，只能外銷騙外國人的錢。所以先前謝屏森指導清溪黃族設窯燒瓷時，賀家擔心黃族會不再進他家的貨，很是不悅。這次黃清邀賀德全來雪園，可是先說了雪園會拿出新工藝與賀家合作，這位老兄才願意來的。
謝屏森知道賀德全想問的是這茶具的燒製技術。謝屏森年輕時曾對燒製陶瓷頗感興趣，看了不少這方面的資料，那時他又有個住鶯歌的好友是做這行的，得以學了不少。當初他在越國時，就找了工匠試著鼓擣。他既懂得燒焦炭、設計更有效能的窯體，也清楚如何配製釉料，擁有這個時代未出現的搪瓷（琺瑯、景泰藍）、釉料配方與結晶釉工藝，要讓工匠製造出來自也非難事。不過，在她來泉州之前，越國工匠一直燒不出能讓謝屏森滿意的作品。這次李義成來泉州時，才帶來一批還令人滿意的作品。
李義成帶來的二百多套瓷器，有七十幾套琺瑯餐具、近百套天青色瓷茶具和四十多件結晶釉工藝的花瓶筆洗。由於溫控技術好，這些瓷器的胎質極純又其薄如紙，質感溫潤如玉，造型簡約秀美，其色或天青或寶藍或碧綠或鵝黃，美的令人一見難忘。所以當時尚美雪就決定這些東西都不放到時尚堂裡賣，而是大多留在雪園自用，少部分拿來送禮。所以在此之前，賀德全從未看過。
賀德全的家族從唐朝起就經營瓷器生意，要是看不出出桌上那天青色茶具的特異珍貴之處，那賀家的生意也可以收起來了。他這時急急忙忙地找謝屏森，自是要探問這工藝是否就是黃清所言雪園會拿出來的技術？只是，他是注定要失望了……
「厚載兄要問的是這天青瓷的工藝技術嗎？實不相瞞，這些瓷器是屏森一位異邦友人所贈，所以屏森也不知道如何製作……」謝屏森說到這裡，看了看一臉失望的賀德全，又微笑著說：「不過，我知道如何提溫與控溫，也知道幾種新產品的製作方法。厚載兄應該已經知道，黃族賣給連族的那座瓷窯，就是我設計的，但我沒有把工藝賣給連族……嗯，我知道如何燒製一種叫做磁磚的磚瓦，餔在地上或牆面，美觀大氣又防水……什麼？瓷器易碎不能鋪地？唉，想來厚載兄尚未去雪隱，雪園的雪隱就是用這種磁磚鋪地鋪牆的……」
謝屏森不想把手上最珍貴的一些造瓷工藝與賀家分享，倒不是他小氣，事實上他是為了賀家好，因為大宋還有一個坑人的和買制度。
所謂的和買，是源自南北朝時南齊武帝的官府採購制度。強調「和則兩利」的市場買賣機制，制度原意是要改變先前官府任意強徵民間物品的惡習。奈何在實際運作時，官府所付貨款通常只是虛額，官府實際上還是強徵民產。入宋後，大宋皇室還算自制，和買時是真的撥款，且貨價也還合理。但是架不過官場雁過拔毛的陋習，經手的每一個官府都會扣下三成的貨款，又會增加供貨數量以從中截下部分貨物自用。於是到了供貨商那邊，所能得到的貨款已經是皇室撥出貨款的零頭都不到，而所需供應的數量卻是皇室原先要求的幾十倍甚至百倍千倍。
當然也不是每一個經手官員都會這樣做，至少包拯就不幹這種事。包拯擔任端州（今廣東肇慶）知州時，發現官府在和買端硯時弊端重重，端州百姓苦不堪言。年近四十任官卻沒幾年的包拯書生意氣發作，下令依照朝廷原要求供應額度上繳，一個都不多給，還上奏仁宗痛陳弊端，把由上到下經手的官員都彈劾了一遍。最後仁宗下令由宮中設端硯供應局，由專人直接採購付款，這才避免了官府的層層盤剝。而包拯也因此獲得仁宗賞識，被拔擢為開封府尹。只是，無論是仁宗還是包拯，卻都無力改變和買制度的弊端。
仁宗與包拯無力改變官場的千年陋習，那現在一心要集權集錢的神宗就更不用說了。謝屏森之所以一直不願意在大宋境內製造玻璃、香水、肥皂，就是怕沾到這坑人的和買制度。同樣的原因，他也不願意把手上最珍貴的一些製瓷工藝放在大宋境內。他給清溪團練瓷器工坊規劃的產品，其實是依照海外需求專門生產的客製化瓷器。對東西貿易史略有所知的他知道，其實西方的貴族更喜歡有西方文化象徵圖案的瓷器，他們會傾盡家產委託海商幫他們到東方訂製這種瓷器，並以之為傳家珍藏。所以只要清溪的磁窯能燒出這種瓷器，一窯的瓷器賺上十萬貫都算是少賺了。
而他要與賀家合作的，則是主要供應建築之用的磁磚。在目前大宋連皇宮都是木造建築的情況下，磁磚的主要銷售對象也一定是海外客戶。不過，隨著水泥的出現，磚石建築無須再使用高價的糯米當黏和劑，磚石建築的普及是可預期的。到那時候，磁磚在大宋的市場應該也會快速地成長。
當然，窯體、燃料的改變，必然帶來瓷器工藝的飛躍提升，恐怕生產出來的產品還是逃不過和買制度的荼毒。但窯體、燃料的改變不可能是秘密，很快就會被人模仿。甚至，謝屏森還打著販賣新窯體設計圖的主意。只要大宋境內出現幾十個同樣的窯體，很快地品質更好的瓷器就會如雨後春筍般在各地出現，屆時泉州的瓷器自然也不會特別受到注意。
對於謝屏森不能提供天青瓷釉料，賀德全很是失望，也好在這時他還沒看到謝屏森給眾人準備的伴手禮――一套繪著喜鵲的鵝黃色琺瑯餐盤，否則他鐵定會抓狂的。但謝屏森願意拿出窯體、燃料的秘密，又提出一個他還沒見過的磁磚，倒又給了他希望。所以他一聽雪園的雪隱鋪有這種磁磚，雖覺怪異，卻也興沖沖地就趕去見識一下。
謝屏森好不容易才打發了賀德全，卻見教室門口人影一閃，吳復古與陳偁一前一後地衝進來。吳復古今年七十一歲了，陳偁也已年滿六十，在這個平均壽命才三十歲的時代，這兩個人都已經算是保育動物了，可這會兒這兩個老頭卻是身手矯健非凡，眨眼之間便衝到謝屏森面前。這讓謝屏森大吃一驚，心裡暗道：「莫非武俠小說說的都是真的，這世上真有身輕如燕其奔如快馬的武林高手？哈哈，這下賺到了，我得拜他們為師，或許還能學到什麼像淩波微步之類的絕學……」
不過，這兩個「武林高手」的表現，卻一點也沒有傳說中的高手風範。只見先衝到謝屏森面前的吳復古，一把抓著謝屏森大聲喝問：「邊森！那雪隱二字是何人所題？」
「呃……那兩個字有問題嗎？」看吳復古與陳偁兩個老頭一副火燒屁股的模樣，謝屏森都有點傻眼，懷疑是不是字寫錯了？
「字沒問題，是字體！邊森，快講那兩個字是誰寫的？」身體健康狀況顯然遠不如吳復古的陳偁，在連喘了幾口氣調勻呼吸後，接過話頭接著說。
這下謝屏森終於明白這兩個老頭急的是什麼，而這也令他有點小得意。因為那兩個字正是他寫的，還是用鋼筆寫的瘦金體字。
謝屏森小時候練過書法，但或許是天資不好，練了十幾年，寫的字卻只能算是中規中矩，匠氣得很。倒是他在高中開始使用鋼筆後，心血來潮用鋼筆寫瘦金體字，竟然別有一番氣象。於是他除了繼續用鋼筆練瘦金體字外，還用特粗筆尖的鋼筆練趙孟頫體的楷書。四十歲之前，他讀書做筆記寫論文寫日記，每日所寫的字都近萬字，也都是用鋼筆寫的。日積月累下來，他這手鋼筆字已經是很可觀的了。
穿越之後，他隨身帶的三枝吸墨式鋼筆的墨水很快就用完了，只能改用旅客遺物中找到的鋼珠筆原子筆鉛筆。到了昇龍府之後，發現寫毛筆字的墨汁不適合他的鋼筆使用，在一時之間造不出適合的墨水下，謝屏森只得拔鵝毛做筆。這倒是幫了不適應毛筆的尚美雪李映雪和奧薩瑪父女的大忙，但謝屏森自己卻是怎樣也用不順鵝毛筆。還是到了泉州之後，李映雪看他可憐，花了幾天反覆試驗，這才做出適合鋼筆使用的墨水。
解決墨水問題後，可以使用順手的鋼筆寫字，謝屏森像是打了雞血般振奮，當下就把這些時日用不趁手的工具寫的東西全重寫了一遍。這種瞎忙的動作讓尚美雪李映雪直翻白眼，可是看了謝屏森寫的東西後，她們不得不承認謝屏森的鋼筆字確實好看。當下兩個女人就決定：以後凡是要寫字的活全丟給謝屏森。於是可憐的謝屏森每日都得趴在桌前，寫個沒完沒盡。這雪園的各處牌匾，當然也是歸謝屏森的工作。只是鋼筆無法寫大字，所以雪園裡各處的牌匾面積都不大，為了不顯得小氣，造型上都下了一點功夫，做的或雅致或可愛，加上那別緻的瘦金體字，確實讓人一看難忘。
瘦金體字是宋徽宗趙佶發明的字體，現在趙佶還沒出生，這世間會寫瘦金體字的只有謝屏森一人。瘦金體字的精髓在瘦硬方通神，這可與現在風靡的歐陽修、蘇軾的字明顯不同，所以吳復古與陳偁這兩個書法造詣頗深的大儒，一眼就看出這是種新字體，驚得連廁所都顧不得上，轉頭就衝回來問謝屏森。
「什麼？是汝所題？那好，快寫幾個字讓老夫瞧瞧！」吳復古一聽謝屏森說雪隱兩字是他所題，立即就拉著謝屏森到桌前，要親眼看著他寫字。
吳復古這一囔囔，立時有一堆人圍上來看熱鬧。謝屏森一看這陣仗，人來瘋的個性發作，眼睛一轉，拿過一張雪紙，取出他那隻特別訂購的特粗筆尖鋼筆，用趙孟頫體寫下「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十一個字。
「咦？這字體怎與雪隱二字的字體不同……」當謝屏森寫下第一個字時，一旁的陳偁立即發現這字體與雪隱二字的字體完全不同，隨即他又不禁驚呼：「呀！竟又是一種新字體！」
「邊森，快寫，快用雪隱二字的字體再寫幾個字！」看到謝屏森寫的字體不是雪隱二字的字體，吳復古有點急了，催促謝屏森再寫。倒不是趙孟頫體不好，但用硬筆寫字，趙孟頫體確實比不上瘦金體。
謝屏森笑笑，又在紙上用瘦金體寫下：「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圍觀的眾人一見頓時都是大譁，而吳復古與陳偁卻都瞪大了眼睛，眼神盡是駭然。所謂的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吳復古與陳偁兩人精通書法，深知要創造一種新字體有多難。而現在謝屏森竟然一口氣展示兩種新字體，尤其是那種瘦硬的字體，儼然已是大家氣魄，這怎不叫他們驚異。
吳復古從震撼中醒過來後，立即開口說：「邊森，汝先前說要贈老夫的書，請汝務必親書！」
「呀？我沒說要送……呃，好吧！但若要我親手抄寫的，得等幾日才行。」對於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送吳復古書，謝屏森實在很懷疑，本想一口拒絕。但轉念一想，吳復古這樣的歷史名人開口向自己索書，還指定非得自己親筆所書不可，這可是一件風雅之事呀！搞不好後人在記載吳復古事蹟時，還會大書特書一番呢……一思及此，雖知這會讓自己累得夠嗆，還是欣然應允。不過，他忘了在場的還有陳偁……
「邊森，本官也要一份，還得加上今日兩位女史的講演內容！對了，汝還得多寫一份，本官得呈官家御覽！」
這下，謝屏森的臉色立即變得比黃連地裡的沒娘孩子還苦，心裡只是哀嚎：「愛現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