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桶包 (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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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馬桶包 (小說)
               
               ─黎江─

  星期六上午,有個驚人的消息在校園裏傳開,于是每個班在上午最後一節的班會上,班主任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那件事情。一個大家幷不陌生的名字被頻頻提及:羅桐,羅桐呀。原來是羅桐出事了。

  據知情者說,是禮拜五的早晨,羅桐的母親突然發現羅桐不見了。羅桐前一天晚上一個人在房間裏不知做些什麽,羅桐的母親說自己半夜去洗手間時他房間的燈還亮著,但到了清晨,他却不見了。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回來。

  曙光中學有那麽幾個著名的調皮學生。羅桐便是其中之一。說起羅桐的調皮,住在東區的人們各有各的感受,那些愛在東區小花園裏閑坐的退休老人們每每看見羅桐挎著書包漫不經心地從學校走出,就開始交頭接耳地低聲嘀咕著什麽。羅桐幷沒有太多的劣迹,充其量是欺負一些低年級的男生,再或者是偷著給誰家的自行車放氣什麽的,但這在東區已經很出格了。東區大部份住著總體部的職工和家屬,孩子們的父母大多是科研工作者,他們對調皮搗蛋的孩子非常討厭,他們認爲這樣的孩子簡直不是總體部人的後代。

  有一次老人們看見羅桐和一個比他個頭稍小的男孩站在東區的自行車車棚裏說話,說著說著,羅桐的表情變得生動起來,身子一會兒向右扭,一會兒向左擺。老人們不知道他們在那兒吵鬧些什麽,只是突然看見羅桐做出了令人吃驚的舉動:他突然朝那個同學的膝蓋上踹了一脚,然後就開始往相反的方向跑,一邊跑還一邊向車棚那裏回頭。老人們都聽見了他放肆而略帶沙啞的笑聲,還有那個小男孩的哭泣聲。

  這孩子就是手賤。老人們交頭接耳說。

  用不著再說什麽了,院機關學校裏的調皮孩子其實數來數去就那麽幾個人。反正你也早就聽說東區有個叫羅桐的。這個男孩活潑而健康,可是在他上初中的階段却屢屢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他不是我們院部街坊鄰居喜歡的那種好孩子。
 
  羅桐的母親,那是一個典型的受人尊敬的職業婦女。星期六的中午,陽光散淡地照耀著院機關空蕩蕩的廣場。羅桐的母親帶著憂傷的心情穿越廣場,去各街區尋找羅桐。家住中區的李環宇的媽媽知道她是來找羅桐的,顯得很吃驚的樣子,羅桐不見了?她說,的確有好久沒見他來找我們家環宇玩了。兩位家長的午間交談顯得冗長而沈重,羅桐母親的聲音由于著急而變得時高時低。他不愛學習,但我們更擔心的是怕他跟著壞人學壞。羅桐的母親說著說著掉起泪來,她說,這孩子太不懂事,要能像他姐姐那樣該多好。衆所周知,羅桐的姐姐是名牌大學的學生,畢業後留在北京工作,只有她是家裏人的驕傲。

  一九八五年羅桐的母親就是這樣從這個街口朝另一個街口走,路過冰糕攤、機關副食商店、青年理髮店、郵電支局、俱樂部西側的餛飩鋪、單身職工宿舍等。羅桐的母親想,即使有一點點綫索也要打聽下去,于是她走完這個街口就再朝另一個街口走。

  羅桐的父親直接去找家住東區的老豹,他和老豹的父親曾經在一個部門工作過。他們寒暄了一遍,然後說起現在孩子們的種種教育問題,說到無奈處,兩個人都頻頻點頭。羅桐的父親從老豹那裏沒有得到直接的綫索,但他臨走時,老豹塞給他一張紙條。老豹說,羅叔,這上面都是些在社會上混的人,我認識的全寫上了,我知道羅桐跟他們挺熟。

  老豹的字與他粗獷的外形相反,寫得相當流利、順暢,甚至有娟秀之氣。名單上的人多爲綽號,可見老豹和他們的交往也是龐雜無章的。

  小刺猬  醫院待業青年
  李建綱  總體部子弟 無業青年
  呂强   院機關第三食堂 厨師
  大胖   國營青年理髮店 理髮師
  醉八仙  某武術隊成員
  王莉莉  曙光中學輟學女青年

  這張皺巴巴的紙條後來被羅桐的父親交給了派出所。綽號或者情况不詳幷沒有難倒警察們,他們很快就逐一找到了名單上的那些人,但可惜的是他們沒有得到任何重要的綫索。名單上的那些人都承認自己認識羅桐,在機關俱樂部的乒乓球室,在春節游園晚會上,或者在李建綱家的兄弟聚會上,或者在青年理髮店裏,但是他們都失口否認與羅桐的失踪有關。他們有證據證明自己在羅桐失踪那幾天是清白無辜的。

  醫院待業青年小刺猬在談起羅桐時顯得不以爲然,他說,那小子很狡猾的,我估計他是跑外地玩去了,但他的膽量我知道,他不是幹大事的人,他跑不了多遠。小刺猬接著聊起了與羅桐過去交往過程中的一些細節,說到最後,他變得激昂起來,他說,羅桐那個傢夥,其實很差勁,僅去年我請他上街吃餛飩就不下四五次,他只回請了我一次,還是我主動要求的。警察們覺得小刺猬越說越不著邊兒,基本上是些毫無意義的陳芝麻爛穀子。

  後來警察們找到了院機關裏最鼎鼎大名的無業青年李建綱。警察們曉得李建綱曾經有過前科。李建綱留著一頭長髮,他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將頭髮習慣性往右側甩動,以便露出被遮擋住的半隻眼睛。警察去的時候,李建綱正在聽鄧麗君的歌,李建綱很不情願地將錄音機的暫停鍵摁下,一邊甩著頭,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警察的提問。

  羅桐不見了是吧?羅桐不見了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李建綱說,他只來我家玩過一次,是我的一個弟兄把他介紹來的。警察問,那你最近有沒有和他在一起?李建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很忙,我兩個多月都沒見他了。羅桐是個很怪癖的小傢夥,但他是個可塑之材,他如果將來真的跟著我混,我肯定會罩著他的。不過這傢夥爲什麽要離家出走呢?他爲什麽出走你們最好去他家裏仔細查查,問別人都沒用。


警察們認爲李建綱說的是真話,他和羅桐的關係看上去不是非常密切。他們也贊同他的最後那句話,從羅桐家裏尋找綫索。

  事情接著真的有了眉目。羅桐失踪後第三天,羅桐的母親仔細翻閱羅桐的房間時,在一本已經快翻爛的武俠小說中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X月XX日,先坐火車去重慶,後乘船去武漢,已經攢錢200元”的字樣。這張紙條送給派出所之後,警察們大喜過望,一下子覺得輕鬆而豁然開朗。他們覺得羅桐失踪這件事情終于有進展了,他們可以揚眉吐氣大顯身手了。

  羅桐的這條留言也使和羅桐有關的同學、朋友擺脫了干系。一個星期後,果然就有消息傳來,羅桐在漢口被當地警方扣留,將于近日被監送回川。這個消息于當天下午通知到了羅桐父親的辦公室。

        *         *          *      
    
  院部的班車仍然象往常一樣行駛在公路上,坐車的人們一般誰都不太會注意誰。五一節前夕,院機關的廣場上已經飄滿了五彩繽紛的各式氣球,俱樂部大樓上挂出了歡慶標語。國營商店裏開始擠滿了忙著購物的人群。誰也不曾想到,在這樣明朗熱鬧的天氣裏,失踪了許多天的羅桐竟然一個人回來了。他一個人提著個半新不舊的馬桶包,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在斜坡馬路上羅桐巧遇了他的朋友醉八仙。醉八仙走起路來喜歡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就如同真喝醉了酒一樣。院機關的孩子都說他這是受了錄像片《醉拳》的影響。誰都承認,醉八仙的確是個練家子,他以前在部隊裏曾專門練過拳擊,他的醉拳也打得非常好,所以跟醉八仙結交的人在社會上一般沒人敢惹。那天,醉八仙就這樣搖搖晃晃經過羅桐的身邊,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回頭一瞥之間,竟然駭得失聲叫了起來,我操,羅桐!你小子不是叫警察逮住了嗎?怎麽一個人回來了?羅桐臉上却帶著一種平靜的微笑,他說,沒勁,外面也挺沒勁的。真的,出去就知道還不如家裏好玩。羅桐說,晚上到我家來玩吧。

  在衆多前去玩耍的同學、朋友面前,羅桐一口咬定他的出走和任何人都沒有直接關聯,羅桐像戲臺上的角色一樣始終重復著那句和醉八仙說過的話,就是沒勁,呆在研究院這個山溝裏很沒勁。出去玩玩散散心,真的沒什麽了不起的。

  羅桐後來向大家描述了他在漢口被警察們找到的情景,他說,我剛買了票正要上船就被揪了出來。他媽的,那幫傢夥眼神還挺尖,我當時只有那一套衣服。有關羅桐是如何巧妙地避開警察的扣留而成功地溜回來,羅桐閉口不言,它似乎成了一個謎。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這件事情大概連羅桐的父母都不會知道。即使羅桐的那群狐朋狗友拐彎末角地向他打聽,他也只是笑笑,警察?那幫傢夥!我想玩他們就玩死他們。以後我還要玩些更大的,這次不過是出去散散心罷了。聽者都不大高興,認爲羅桐是故意隱瞞什麽精彩的細節。不管怎麽樣,羅桐安然無恙地回來了。羅桐成功地守住了一個秘密,爲他的這次出走增加了傳奇色彩。但回家後的羅桐,幷沒有增添多少悲壯的英雄氣概,而是被父親管得更嚴了。

  這年夏天羅桐無可奈何地做出了去東北的决定。父親向他發出最後通牒,回錦州老家讀書或者再次滾出家門。羅桐選擇了前者。讀書在哪里都是讀,但如果不繼續讀書,他就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羅桐也許是受李建綱的影響,他的頭髮在這個夏季已經越留越長,他似乎在隱隱地期待著什麽。有一天,羅桐的父親把羅桐喊到身邊說話。你知道羅桐的父親是那種脾氣火躁、無遮無攔的人,一般人都能從他淩厲的眼神中感受到某種威嚴。

  我看見你的頭髮就噁心。羅桐的父親陰沈著臉瞪著羅桐說,真噁心人,你懂不懂?

羅桐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父親硬逼著他去理髮店,叫大胖剪掉他的那頭叛逆的長髮。父親就站在大胖身邊,從頭至尾欣賞著整個過程,羅桐從父親嘴裏的噝噝聲中感受到父親的快樂。父親在這場理髮儀式中獲取了短暫的享受和輕鬆。而羅桐的心裏有說不出的失落。

  雖然已經到了雨季,那年夏天裏的蜀中地區,幷沒有很多的雨。在更多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院機關的孩子喜歡到不遠的潼江裏去游泳。那一天黃昏,李環宇喊上在中區小花園裏玩耍的猴子一起去潼江玩。猴子剛剛學會游泳沒多久,他不大敢去江中心游,李環宇水性極好,他連游帶洗,玩得很愜意。在黃昏中,他們看見對岸有一個正在穿衣服的人,那人的身材體形老遠看上去很像是羅桐,幷且那個人身邊也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馬桶包。李環宇忽然變得興奮起來,他沖那個人喊到,羅桐,羅桐,你又回來了?對岸的人朝江中望瞭望,沒有反應。李環宇又連喊兩聲,覺得那不是羅桐。這時候,從河的上游飄過來一條木船,撑漿的是個年輕的女人,在黃昏中她搖動的姿態就像一幅畫,離李環宇越來越近。李環宇又一陣莫名地快樂起來,于是他朝身後的猴子笑了笑,回頭對木船的人揮舞著手臂。你們要去哪里?朋友?李環宇高聲地叫喊。

 去劍閣。船上的陌生人回答說。去劍閣。

父母親及師長總希望自己的孩子或學生能夠中規中距,有長進。
不過,顯然這個聰明的羅桐是令他們傷腦筋了。

但這羅桐倒是有種令人摸不透的神祕,
或者,他是不願表達也不擅表達?
你好,谢谢回帖:)
是故意留空白
我喜欢那种内紧、有张(拉)力的文字。
并且喜欢刻意、事实上也是很自然的在小说中加入某种抽象的品质。
这样小说才有味道。

所以羅銅離開去找新天地?不是很懂結局。另外小說中的文字簡潔意駭,和台灣作家較白話的口吻不太相同,讓我見識到另一種創作風格^^

谢谢尚轩先生:)
极短篇也罢、短篇小说也罢,我觉得关键在于“控制”。

语言方面,我欣赏卡尔唯诺的话————
“准确是最好 的语言”
尚轩先生好,对台湾近年来的“新世代”写作也有一些了解。我个人比较喜欢骆以军、陈雪等人的东西。

对大陆新生代(或晚生代)力量,你阅读的多吗?

祝好。

想請黎江介紹幾位大陸新生代的小說家好嗎?
台灣的新生代,還有張瀛太、洪凌、紀大偉、郝譽翔等也很不錯
袁哲生和黃國峻也是非常出色的
只可惜在去年和今年,都自殺了......

大陸的小說家我看過最年輕的大概是嚴歌苓吧,
不過我想大陸人如此多應該還有更年輕的新銳
懇請黎江為我們介紹了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