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故鄉千里水月島 光陰飛去五年

  淡月輕風,影動葉響,東方海面的小島上,一名持劍女子正和一位男子掌劍相對。這女子相貌木然,猶如活屍一般甚是醜陋,瞧其身形挪步間,年紀莫約三十五、六歲。手中長劍如鞭似繩,在那男子綿密的掌勢間,一一找出了空隙,極盡輕、快、柔、銳之能。

  男子大呼酣鬥時,中門露出一個小小的破綻,長劍原本擊打男子右路,突然以一個不可思異的角度,硬生生地轉了一個彎,穿過掌網直指男子的心口。男子一個錯愕,掌勢稍稍停頓,眼見劍尖及胸,男子趕緊收掌而回,沉肩墜肘直擊長劍,同時側身一閃,總算躲過這致命的一劍。不過,胸前衣口破裂,已是被劍鋒輕劃一撇,隱隱滲出一行血絲。

  鏗鏘一聲,女子的長劍亦被墜肘震的拿捏不穩,落下地來。男子見狀,趕緊彎身拾起長劍,回柄遞上前去,口中同時說道:「水月,這一次我是輸了。」水月接過長劍,冷然道:「你幹什麼收招啊!這『撤天雙匿爪』我可是躲不過的,我這一劍雖然及胸,想來還是不如你的爪勢快。怎啦,故意讓我,瞧我不起是不是,那乾脆把我也殺了吧!」

  男子滿臉驚慌,似乎極怕這位名喚水月的女子生氣一般,趕緊說著:「我怎會故意瞧不起妳,剛才一招的確是我大意了。」

  「嘿、嘿!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誰不知四魔之首趙天的本事如何之大!你引我劍招又突放空隙,將拿手的雙匿爪打的徒具其形不存招意,想讓我輕鬆自解然後再破你掌勢。哼,最後再來個大大方方地認輸一著。以為這把戲我識不出嗎,我偏要來個同歸於盡,瞧是你的爪猛還是我的劍快!」

  原來這男子正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四魔之首----武魔趙天。適才的對招正如水月所說一般,全由趙天一手編成,只是他萬想不到水月竟不自救,使這兩敗俱傷的打法。須知高手對招往往決勝在轉瞬間,縱使趙天的武功高出水月甚多,然而一個有意相讓,一個卻死命的打法,趙天欲平安躲過又作嫁水月,終是難以如願。雖然最後身上中彩,亦是得擊落水月迎胸的長劍。

  趙天被說的臉上一陣青紅,正欲說話時,但見水月身形輕飄,已往竹林深處走去。

  「仙子,您回來了。這帖藥已經熬好,可以食用了。」

  水月年輕時貌若天仙,因此贏得了仙子的封號,只是此刻的樣貌卻是人鬼不是的醜容。水月接過女僕小青端來的湯藥,看了一會,接著搖頭嘆氣說:「罷了、罷了………。」隨即仰頭一飲,將湯藥吞了下去。過了一會,水月的身子顫抖起來,趕緊坐定行功運氣,只見她衣衫漸溼,顯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但是從她依舊木然的神色上卻見不到這般痛苦的情狀。

  莫約二柱香的時間,水月才緩身而起。這時,背後一陣腳步聲來,水月不由分說轉身左手虛招一拂,右掌自腰間穿出,藉著左手的虛拂,實不知其掌勢落向何處。更奇的是水月原本白晰的膚色,如今在她的手掌上卻不復可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紫黑般的詭異。

  「咦?!」來人正是趙天,卻也被水月這紫黑一掌微微一驚。眼見這掌法精妙,加上帶點偷襲的味道,要待閃身躲避已是來不及,若是迎招對掌而上又怕傷到了水月。這短短不過一秒的時間,趙天的念頭已轉了好幾轉,眼見掌鋒貼近,趕緊使出『滾漏手式』,只見他雙掌疾出,由內而外旋轉而上,消引了水月的掌力。水月這一掌原本隱密,意使對方不知其勢落向何處,再施以重重一擊;然而被這滾手式一帶,立刻暴露出其攻向上三路的本意。

  趙天滾手一帶,隨即打出漏手式,由適才滾手而成的圈勢如漏斗迎水一般反轉而回。水月一看掌勢被迴轉封閉,待想變招時,趙天反轉的雙手突然橫封而回,夾住水月的手臂往左吐勁一帶,霎時將水月這一掌完全打往左方。趙天心想這樣一來,可算打了平手,應該不會再惹她生氣。誰知他隨手一帶,剛好不偏不倚打中一旁驚慌的小青,小青年僅十歲又沒有武功柢子,如何躲得過武魔這意之所致的一招。還來不及出聲喊痛,便往後倒了下去。水月向來喜愛小青,見她中這一掌,立刻驚呼一聲,待要搶前觀視營救,腳下一陣虛浮,竟也昏厥倒下。

  趙天原本以為剛剛的滾漏手式,早就消去了水月那一掌的十之八九,況且直擊小青的部位並非致命所處,只要自己運功診療一番,不出幾天應當無事。哪知小青倒下後臉上立刻泛出如水月手掌般的紫黑顏色,趙天低呼一聲:「這……,難不成中毒了?!」這時水月也從旁倒下,趙天大叫一聲『哎唷』趕緊上前扶持,誰知趙天右手剛扶住水月,自己腦中亦空白一閃,雙雙昏厥倒地………。

  塵沙飛颺,馬蹄印落,魏州城外,東郊一處曠野草原上,十二位騎士揮動著手上的木棍,正追打著草地上的彩毬。草地的右左一方各有一個由木板搭成的長方狀毬門。場上的騎士分為紅白兩色,皆是極盡所能地要將地上滾動的彩毬擊進對方的毬門。雙方互有攻防,皆有進退,眼見三柱香的時間將至,紅方尚且落後一毬,正積極搶攻著。

  烈日當頭,一旁棚子裡的主人貴客們亦大聲呼叫助興。這時,紅方一名騎士落馬,眼見以五擊六再難扳回劣勢。棚裡突然飛出一名年僅十五的少年,只見他手持木棍幾個跳躍已閃過馬群,同時上到那匹無人的馬匹上。此時白方正擊毬進攻,這名少年驅馬而上來到持毬人的右邊,突然側身一躍單手抓住馬鞍,身體往左凌空橫移,同時左手長棍靈巧地穿過奔馳交錯的白方馬蹄,著眼一刺,登時刺中了彩球下方的泥土,接著挑、撥、勒馬、回擊,只一個轉瞬間,彩毬便以一個弧形的路線,射入了白方的毬門,同時香盡煙消,比數也扳平了。

  想不到這電光火石之間,情勢有了如此的轉變,在旁觀看的人不禁怔了一下,忘記了鼓掌叫好,隔了一會,才想起這位少年的英勇,各個都嘶聲拍紅了手掌。

  「聶兄,這為少年可是好身手啊。」田緒拂鬚讚道。

  聶鋒恭手說道:「若非小兒出場搗亂,田弟的馬毬隊可是穩操勝卷,愚兄此次是自嘆弗如。」

  田緒乃魏博的節度使,而聶鋒一家世為田家手下的大將,兩家情誼深厚,雖有君臣之分,兩人私下卻是兄弟相稱,然聶鋒年紀尚大過田緒,因此田緒倒是敬稱聶鋒為兄長了。

  這時,少年下馬迎笑而來,正想向爹爹討一番賞時,聶鋒右手成指疾點少年左手臂的手脕、曲池、肩井穴,少年見招不驚,左手亦成指法,迅速往上一點,瞧其落指處竟是以險破險亦攻向父親右手的曲池穴,而且距離較近之下教聶鋒不得不先自救。然而,聶鋒微微一笑並沒有回指自救的意圖,口中同時說著:「要你用功你卻偷懶只想著急進,瞧你適才持棍一刺竟花了這麼久,眼力是沒問題的,只是這手勁可就太不下苦心了。」就在聶鋒說話間,少年左手已連中三穴,立時酸痛不已。原來就在少年的手指快碰上聶鋒的手肘曲池穴時,卻被聶鋒隨指而來的掌風壓得上點不能,才想告饒時,手臂已被連中三元,好在聶鋒指上只出力未吐勁,否則這三指可要讓少年的手臂酸痛個一、二天。

  「爹爹,平兒不服,你用內功欺我。」

  「我要真使上內力,你這小臂可就廢了。對了,不是叫你看好妹妹嗎?怎麼只見你來,她人呢?」

  聶平知道再待下去非但沒有獎賞,可還要討一頓罵,趕緊含糊幾句,轉身逃開。卻聽父親從後傳話而來:「要是回到家時,沒看到你們倆個乾乾淨淨地坐在書房裡,你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田緒見這情狀,不禁微微一笑。

  聶鋒搖了搖頭說道:「這二個小鬼可真是難教,還是帶兵來得輕鬆寫意。」

  田緒聽到兵事,心頭似有糾結一般,往旁一走,輕輕嘆了一聲。

  「怎麼了?朝廷那邊又有問題了嗎?還是邊境蕃國………。」

  田緒轉身看著聶鋒,心有不忍地道:「這事本該不讓你知道,只不過這事關重大………。唉,你我是魏博大將本該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只是這牽涉到私人的感情,處理起來確是難的很。」

  聶鋒聽他說起話來略多隱藏,當即拍胸說道:「若是田弟信不過愚兄,那我今時今刻起,除卻兵權,解甲歸鄉。」

  田緒趕緊說道:「我當然信得過你,若剛才有冒犯之處,也請見諒。實是此事難為的很………。」

  「這………究竟何事?」

  田緒想了一會,終於說了:「據聞陳許劉氏有勾結吐蕃謀反之事。」

  聶鋒大吃一驚,說道:「這………昌裔兄不可能會………這一定是誤傳!」

  「我也不甚相信,所以想查訪一番。本來自然地就想到了你,只是你們倆交情如此,我………。」

  聶鋒凜然道:「這事就交給我吧!我絕不會因私害公,當然該給的清白我也會極力幫他爭取!」

  「那麼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一切平安,別讓做兄弟的我擔心。」

  「放心吧。」

  辭別了聶鋒,田緒帶著馬毬隊離去。草原微風,午后暖陽,徒餘聶鋒一人冷顫複雜的心房。

  

  聶鋒回到家後,遍尋不到兩個孩兒,一問之下,才知他們一早出去至今都未回來。聶鋒本為劉昌裔之事心煩不已,如今再無心力操他們的事,只見聶夫人端水而來,聶鋒笑飲而過,眉頭卻是微蹙。

  聶夫人關心問道:「怎麼了?瞧你一臉失神樣。」

  聶鋒想了一會,接著將適才毬場上的事情說了一遍。聶夫人也是一驚:「我想這中間應該有些誤會。」

  「我也是這般想法,所以我打算親自拜訪一趟。」

  「嗯。對了,向來未曾聽你說過你倆相識相交的經過,這可是怎麼一回事呢?」

  「十二年了,這十二年來除了當時的七人,再無人知曉那場戰役的經過。」聶鋒無頭無緒地說了這段話,接著便望著外面冥想起來。

  聶夫人並非聶鋒的元配,她是在五年前也就是聶鋒元配夫人逝世三年後才迎娶進門的,所以她對於聶鋒之前的江湖往事所知甚少。而聶鋒自從十二年前的事件後便退隱江湖,接下父親的重擔成為魏博的新將領,對於自身的江湖前事也很少對家人說起。

  過了許久,聶鋒總算回過神來,見到夫人一直關心地看著自己,聶鋒輕嘆一聲,接著說起那段顯少人知的戰役………

  十二年前,江湖上盛傳著一句話『一仙、四魔、六俠、十二寨』。凡是江湖上略有經歷的人士,大都知曉此言。這十二寨做的是無本生意,雖然有害民生,但自有官府操心。然而武功最高的四魔,卻非那些不能高來高去的官兵所能節制的。於是,當時江湖上為人稱道的六俠便私下與四魔定下戰書,約定在飛煙谷一決高下,並且明定輸者將從此隱退江湖。

  當時的四魔若論單打獨鬥,六俠中除了長安俠侶的林宇之外,實無人可與之抗衡。然而,六俠結合力量自然大了許多,加上長安俠侶林宇、張燕既是師兄妹又是愛侶,兩人聯手威力更是驚人。所以,雙方在對戰前夕均知這是一場五五波的對戰,也許一個稍不留意,戰局就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等到決戰時刻,事情卻起了變卦。四魔當中只來其三,排行老二的狂魔李錯並未見其蹤影;而六俠一方更是缺了林宇、張燕。雙方皆以為對方使鬼,一言不合之下,這場驚人的戰役終於展開。

  雙方大鬥了三天三夜,四魔當中武功較弱的淫魔錢魁首先被南北雙俠聯手誅滅。剩餘的武、醉二魔終究高出四俠一截,最後東俠范祥、西俠司馬央當場被擊斃,而南北雙俠則負傷脫走。至此四魔大獲全勝,但也於兩年後相繼消失。至於長安俠侶,自從當天未現之後,再無人有其消息。

  聶夫人聽完了這段往事,心中略有所譜,只待丈夫親口說出。果然聶鋒接著又說道:「當時南北雙俠負傷脫逃後,由於北俠受傷嚴重,甚至有生命的危險,他便對南俠說:『你一個人先逃吧,否則大家都走不了了。』哪知南俠二話不說,也不管自己經脈受傷的右手,馬上便運功幫他治傷。幸虧二魔並未追至,二人逃過一劫後,南俠卻因運功過度,加上太晚治療他的右手,以致於右手成殘,武功算是廢了一半之多。唉………,昌裔兄就是當時的南俠,而我就是北俠聶鋒。」

  聶夫人幽幽嘆了一口,撫著丈夫的頭髮,柔聲道:「也難怪你心煩至此,原來這劉氏兄長對我們聶家竟是如此恩情重大。不過,瞧其平常為人,加上這段往事,實在難以將勾結謀反之事和他聯想一起,這事可真棘手的很。」

  「放心吧,就算拼了命,我也要幫他一個清白。」聶鋒伸手握住夫人,心疼地道:「乍聽此事,我就隱隱覺得這件事絕非容易,就怕出了甚麼問題,可委屈了妳和那二位孩兒………。」

  聶夫人輕身一靠,報以溫柔的笑容,兩人默默地對望著,鶼鰈情深,此刻再無須任何言語來點綴。

  魏州城內,人聲鼎沸,市集熱鬧非凡,販夫走卒喊聲不斷。聶平雖暫時逃開了一頓罵,然而遍尋不到那個時常搗蛋失蹤的妹妹,臉上依舊愁雲慘霧。經過一間客棧,聶平的肚子突然餓了起來,進到店內,點了一碗花蔥雞汁湯餅。這湯餅在北方寒冷地區甚為風行,曾有書云:「玄冬猛寒,清晨之會,涕凍鼻中,霜凝口外,充虛解戰,湯餅為最。」而湯餅非字義所云之餅狀,是一種用肉汁攪和麵粉做成的湯麵條,再施做工夫下,而成雞肉湯麵一般。

  聶平吃了幾口,想起了妹妹,不禁喃喃嘀咕著:「才十歲的黃毛小鬼,怎生如此活潑亂竄,而且向來只有別人吃她的虧,從無她遭殃之事。」這時,街道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偷了酒正被追逐著。聶平一向好事,立時起身躍出。

  街道上,一位賣酒小販氣喘呼呼地抓著一位小叫化的手臂,怒道:「瞧你小小年紀居然做起偷竊之事,看我不打裂你的屁股!」小販正當舉起手時,這小叫化子靈巧地兜臀前頂,接著雙腳連環踢將開來,小販本已追他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時再挨一頓狂踢,大腿一痛,手上一鬆,再也禁不住地往後跌倒。路上行人見這小販居然被一個小孩整得如此窘態,或多忍不住掩嘴輕笑。

  小叫化子提酒回身,準備一溜煙逃走時,聶平從旁躍出,吐勁大喝一聲:「別走!」

  小叫化子聽得聲音,不覺身體顫了一下,但聞身後腳步進逼,突然將酒瓶往後拋空一甩,接著右手兩指伸到嘴巴往下一扯,左手兩指則按住兩個下眼皮也是往下疾拉,同時還伸出舌頭,加上他原本就骯髒不堪的臉龐,真是扮了一個十足十的鬼臉。

  聶平輕易閃過酒瓶,正想伸手擒拿時,卻被這突來的鬼臉給嚇退了一步。正當他回過神時,小叫化子早已順腳一揚,踢起了滿空的塵土。聶平伸手一撥,只見小叫化子已彎過了一個巷弄,逃之夭夭。聶平瞧著他的身形,越想越是熟悉,突然驚覺一聲:「啊!好呀,竟敢捉弄我,以為妳裝成這樣我就認不出嗎!」隨即拔腿疾追。

  小叫化提酒來到城外的竹林裡,奔了好一會兒,見剛才那少年沒有追來,這才停下腳步,大大鬆了一口氣,直呼:「好險!」休息了一陣子,接著又往前奔去。

  過不多時,來到了一處廢置的小木屋。但見木蛀霉爛,雜草叢生,顯是荒置多時,無人來到之所。小叫化大聲叫著:「老爺子,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辦妥了。」小叫化推門一看,裡頭卻是空無一人。正當疑問之間,忽聽左方林間傳來細微的打鬥聲,小叫化趕緊踏門而出,循聲而去。

  左方竹林裡,一位禿頭老翁正坐在地上被一位青衫少年舉掌拍打著。小叫化見狀,才要出聲相救,身旁突伸一隻手掌掩住他的嘴巴,同時將他雙手緊抓往後拉近,並在他耳邊細聲道:「是我!別作傻,妳仔細瞧瞧便知。」小叫化見到是他,隨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我不會亂來,你快放了我。」這位抓住小叫化的人,正是一路跟蹤而來的聶平。

  聶平原本要在半路攔住他,但他卻先聽到附近有打鬥聲音,於是他便先一步來到此處。聶平才剛躲好,便見那禿頭老翁正以極快的掌法攻向那位青衫少年,青衫少年看來年紀與自己相仿,然而卻能輕鬆接住這一輪快速無比的掌勢,心下不禁對他佩服不已。再看一會,聶平才發現,怎麼禿頭老翁所使的精妙掌法,那青衫少年都能先一步的預測到,突覺這就像是師徒練招或套好的招式一般。

  忽爾,禿頭老翁雙臂垂軟,身體一陣顫抖後,便坐倒於地。青衫少年神色一驚,臉上的關切之情湧現,隨即拿出一顆丹藥放入禿頭老翁的嘴裡,並且發掌往他身上而去。也就在這個時候,小叫化急急趕到。

  聶平見他這麼表示,便將他放了開來。小叫化身形一鬆,突然對聶平笑了一下,然後側身一閃便衝到了青衫少年的面前,張口怒道:「快放了老爺子!」說著舉手便欲將禿頭老翁拉走。這時,青衫少年正專心用勁發掌,直擊禿頭老翁的背脊,對於前方來人竟是不聞不問。同時間,聶平亦疾飛而出,大聲叫道:「小妹!快點閃開!」原來這小叫化正是聶平的妹妹聶隱娘。

  隱娘正奇怪為何哥哥這般緊張時,但見自老爺子口中快速吐出一顆紅色珠子,隱娘想要躲開已是不能,而聶平尚有段距離亦是來不及拉走小妹,至於青衫少年則在發掌完後,全身皆濕,無力地癱坐於地。眼看這紅珠破腦之勢快不可止,就在千鈞一髮之刻,禿頭老翁雙眼一開,也沒看他有甚麼驅前的動作,居然趕在紅珠之前,後發先至,一手將隱娘抱起。接著縱身一躍,與隱娘一起消失在竹林裡。

  聶平被這景象嚇住了,心想:「這人是鬼魅嗎?!否則世上怎會有如此快速的輕功身法?!」此時波波兩聲,那紅珠居然連續穿過兩株樹身才停下來。聶平一望樹身更是一驚,只見被紅珠破洞的地方開始發泡腐爛,原來那珠子竟是有毒的!就在他驚懼不已時,一個青影閃過眼前,直往老翁消失的地方追去。聶平心想這青衫少年絕對跟禿頭老翁有非凡的關係,此時要想追回小妹,非得靠他不可。於是,聶平稍一緩氣,便提勁追了上去。

  不一會,聶平趕到了青衫少年的身後。聶平見那青衫少年腳法略有滯礙,顯是剛才的運掌療傷消耗太多力氣所致,當即提步而上,右手在他左肩一搭,運勁前推,青衫少年回頭報以微笑。聶平接著問道:「他們走的這麼快,你怎麼知道往哪裡追呢?」

  「剛剛只吐出一顆藥丸,尚有一顆留在體內,那藥味會隨著身上毛孔散發出來。所以,得趁大雨未下,風未強勁時追上他們,否則這氣味一被掩蓋,找不到他們還不打緊,就怕會發生意外!」

  聶平嚇了一跳,急道:「你是說,那禿頭老翁會傷害我妹子?!那………那可不行,我們趕緊追上吧。」

  「放心吧,你小妹不會有事的,倒是因為她的搗亂,害我適才掌力稍停無法將第二顆毒珠打出,要是害我師父有了差錯,到時你再來擔心你小妹的安危,還來得及。」聶平尷尬一笑,心想趕緊追上,事情當能有個善了。

  二人又急奔一陣,青衫少年突然『咦』了一聲,聶平循著他的目光而去,但見前方樹林隱約有二個人影閃動,同時右手一鬆,青衫少年已加勁奔進樹林。聶平擔心小妹的安危,正想追奔過去時,一陣如掌似風的氣勁迎面而來,總算他學武七載沒有白費,臨險之刻趕緊閉氣一跳,躍上松枝避去這驚險一擊。聶平一口險氣尚未吐出,緊接著『轟隆』聲響,前方幾株松樹齊聲而倒,捲起萬土飛煙。目光能及之處,模糊間似有三條人影,二前一後往北方飛奔離去。

  聶平在松枝上呆了好一陣子,這時才想起小妹的安危,趕緊躍下地來,長聲叫道:「小妹,小妹,妳在哪裡………?」等到塵囂散去,聶平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只見隱娘呆坐在地上,剛才斷落的大樹竟然都和她差肩而過,果然印證了聶平所說的話:「向來只有別人吃她的虧,她是從不遭殃的。」

  聶平走近隱娘身旁,見她似乎被嚇呆了,趕緊搖著她道:「沒事吧,可別又嚇我了。」

  隱娘抬頭看著哥哥,過了一會,突然大聲哭了起來,哭聲淒厲又把聶平嚇了一跳,卻是聽她哭道:「哇~~~老爺子騙人,他說要教我那招輕功的,居然丟下我不管了,哇~~~~!」

  聶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把將隱娘拉起負在背上,苦笑道:「省省眼淚吧,回家見到爹爹可又有一頓好哭了。」

  隱娘一聽到爹爹,馬上收起淚水,急急說道:「怎麼辦?怎麼辦?得趕緊想個法子瞞騙過去。」

  「先把妳身上的污垢解決再說吧。」

  隱娘嘻嘻一笑,道:「這個簡單,我的衣服都在剛剛那間木屋子裡。」兩人來到那間破木屋子,隱娘梳洗一番著好衣服後,便和聶平攜手回到城裡。

  「小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隱娘撇著嘴,惋惜道:「真是可惜了,學不到老爺子那一身好輕功。」

  聶平斜瞪了她一眼,道:「快講正題,而且從頭開始。」

  隱娘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才道:「從頭開始呀,那麼你被我騙開的事要不要再說呢?」

  聶平臉色一紅,說道:「好啦!這麼愛說嘴的,算妳行,下次可別栽到我手裡。快說吧。」

  「嘻嘻!嗯,那該從哪裡說起呢………?反正就在你被我騙開之後,我就逛到剛剛那個林子裡。本來是想揀些果子回去給娘做飯,誰知那松樹上突然一個小白影飛來飛去的,我瞧的有趣便拔腿追了上去。追了好久,牠總算在一根樹幹上停了下來,我見機不可失,趕緊爬上了樹,正要抓到牠的時候,樹幹一旁突然竄出一尾青蛇,一口便咬到了那隻小飛鼠的腳………」

  聶平問道:「飛鼠?」

  隱娘開心地道:「是呀!白色的飛鼠,可真是少見呢!」

  「後來怎樣?」

  「小飛鼠被這青蛇一咬,馬上就站立不住從樹上跌了下來。那地方可是高的很,要不是有我這般的爬樹技巧,加上如猛虎般的膽子,是沒有人敢上去的。所以啦,我怕牠這樣一跌給摔死了,趕緊伸手一抄,結果小飛鼠是被我接住了,但是我腳底一滑,也從那麼高的地方嘩啦一聲掉了下來。」隱娘眉飛色舞地說著,卻見聶平聽到這個情節時,居然沒有驚嚇的表情。於是撒嬌嗔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怎麼聽到我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一點擔心驚嚇的表情都沒有!」

  聶平伸手敲了她一下腦袋瓜子,道:「現下妳人好好的站在這裡,肯定當時一定有驚無險沒事啦,要我現在擔甚麼心呀。」

  隱娘在心裡嘀咕了幾句,接著說道:「就在那迫在眉睫、千鈞一髮之時,突然多出一雙手來將我接了下去………。」

  「是那老爺子囉。」

  「對呀!那老爺子的輕功實在是了不起,就這麼帶著我在林間穿梭來去,瞧他的靈巧速度,爹爹可都還比不上呢………。」聶平輕輕點著頭,因為他也曾親眼目睹那猶如鬼魅般的身法。隱娘繼續說道:「過了一陣子,老爺子總算停了下來,就停在剛剛那間木屋子旁。我瞧他武功這麼高,藥理醫術應當也是不錯,於是便求他幫我治療小飛鼠的毒傷。可是那老爺子好像有點神志不清,我說了好幾遍他才聽得懂我的意思。不過他的醫術可真是了不起,才一會功夫,他便用草汁幫小飛鼠治了毒傷,只可惜牠現在還昏沈沈的,否則我就帶牠去飛了。」

  「甚麼?妳是說妳現在身上帶著那隻白色的飛鼠?」

  「對啊,就在我衣服裡。先別提這個了,後來我就求老爺子教我輕功,誰知道他居然出了一個古怪題目。」

  「甚麼?」

  「他要我裝成小叫化子去賒一瓶酒來,而且他怕我用買的,便將我的錢都留了下來,而且還規定時間呢。」

  聶平哈哈一笑,道:「這老爺子可真是與妳一個樣子出來的。」

  「後來的事,也不用我說啦,你自己也都知道了。」

  聶平想了一下,問道:「對了,最後妳被他帶走後,又發生了甚麼事?」

  隱娘嘆了一聲,道:「說了只怕你也不信,因為我真的甚麼都不知道。」

  聶平這一聽可有趣了,趕緊摸著隱娘的額頭,問道:「妳該不是被嚇傻了,所以那段時間的事情都記不得了。」

  「我才沒你這麼笨。當時呢,老爺子帶我離開後,就開始喝起酒來,也不知怎麼了,他開始哭了起來,不論我怎麼問怎麼安慰他,他還是哭的不停。而且他不斷地喚著:『柔兒、柔兒』,瞧他這麼傷心的,可能是一件不堪的往事吧。等到老爺子哭完了,正想叫他教我輕功時,他突然把我往後一推,好像是有甚麼人來了一樣。」

  聶平趕緊問著:「來的人是誰,妳有看清楚嗎?」

  隱娘搖搖頭道:「剛剛就說了,我甚麼都不知道。等我想要看清楚時,周圍又是樹倒又是灰塵的,嚇都把我嚇死了,誰還有空看清楚前面的事情。接著,就遇著你啦。」

  聶平聽她這麼說著,心中更是不解之極。想了一會,突然想起那位青衫少年,便問道:「對了,那位青衫少年呢?」

  「我跟你一樣也是在木屋旁時才第一次見到他的,對了,你不是跟他一起嗎?怎麼反倒問起我來?」

  聶平接著將兩人如何追尋她跟老爺子,以及最後青衫少年衝進樹林的事說了一遍。隱娘怔怔聽著,突然說道:「這件事這麼奇怪,我們要不要回家說給爹爹聽呢?」

  「最好不要,不然爹爹問起頭來,妳可別忘記早前惹下的禍事了。」

  隱娘本來已經忘了今早出門後發生的事,這時一聽他說起,心頭一揪,直呼:「對、對!還是別說比較好。」

  回到聶府,兩人正想著要如何編造這一段失蹤時間的事時,遠遠便看到聶鋒和幾位客人正談天著。隱娘一瞧到那些客人,心中立時糟聲連連,只聽得聶平喪氣道:「是福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

  原來兩人今早出門後,聶平便在小妹『見識一下』的央求下來到城西的一處『鬥雞賭場』。卻想不到隱娘鬥雞贏錢之餘,見那鬥雞生得美麗,居然想將那隻鬥雞據為己有,當然啦,她是想用錢買走而非硬奪。鬥雞主人自然不肯,於是在一番拉扯下,隱娘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一隻鬥雞便活生生地死在二人的爭奪下。此時,鬥雞主人便要隱娘賠償,隱娘自然不肯,反而泛著淚光怪罪主人因為不先讓給她,使得她的寵物又少了一隻。性烈的隱娘越想越氣,當場發飆起來,可別瞧她小小年紀,算起來也是跟著北俠學了五年的功夫,要有甚麼大破壞可能還不行,不過,隨腳踹死幾隻地上走跳的鬥雞,倒是容易的很。幸虧聶平趕緊將她帶走,否則那枉死的雞魂可得又多了好幾個。不過,糟的是其中也有一些達官貴族的鬥雞在內,所以現在都紛紛找上門來了。

  聶鋒送走了客人,瞧見兩個小鬼怯怯地站在一旁,也不聽他們的解釋,一把抓起隱娘正要拍打她的屁股時,屋簷上突然躍下一個白髮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便將隱娘抱走,口中同時說道:「這小孩聰明伶俐,你不要的話就送給我吧。」聶鋒瞧其身影手法,一股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這爪法………難道是武魔?!」想到武魔的手段,不覺心中一寒,趕緊轉身對聶平說道:「快進去陪著你娘,同時叫府內兵士戒備,我去將隱娘追回來。」長袖一掠,聶鋒展開輕功追了上去,心中不斷想著:「武魔消失這麼多年,怎麼今天會在這裡出現?」

  當時趙天與水月雙雙在島上昏迷後,由於趙天的內力深厚加上中毒較輕,不一會便醒了過來。趙天趕緊觀視一旁的水月,發現她並沒有中毒,只是內息不順血氣上衝所造成的昏厥,休息一下便可甦醒,於是便開始尋找毒物的來源。尋了好一陣子,發覺周遭並沒有異常的地方,正自疑惑間,瞥見一旁小青的屍體散發出淡淡的花香。趙天趕緊趨近一看,但見她臉上最初顯現的紫黑顏色已消退無蹤,趙天突然想起一事,立刻解開小青的上衣,仔細瞧看下,小青的胸口竟浮印出一朵紫色的五瓣花。

  趙天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是百花谷的百花毒掌,這毒氣可隨掌力而出,難怪適才水月一掌並未打中我的身體,我卻中了毒。」又看小青胸口的花印不深,顯然水月所習的百花毒掌並未多時。趙天回身看著水月,輕嘆道:「難道那件事竟讓妳如此恨我,不惜賠上妳的性命也要殺了我嗎?!不過,水月並非出自百花谷,這不傳掌法是從哪裡得知呢?」這時水月輕吟一聲,看來即將轉醒,趙天見狀卻不喜反愁,暗道:「糟了,我得快點行動。」

  原來修練百花毒掌越久,修練者所中的毒也就越深,只是這毒素並不會即刻發作,等到修練至最後一層時,若修練者本身的內功修為不足以抗拒毒素,則修練者每發一掌本身也須承受一半的掌毒。趙天自然知道水月的修為不足,若是強練下去必將自尋死路,於是想用自己的內力將她體內的毒素逼出,然而這百花毒掌並非重毒輕掌,其掌法之精妙亦不在言下。所以欲用內力逼毒,必先了解百花毒掌的修練方式,否則一個差錯,不僅逼毒不成,更可能會玉石俱焚。

  趙天在『水月居』東翻西找尋了半天,依然找不到有關百花毒掌的掌譜或相關資料,正當苦悶時,卻見水月已來到門口,酸溜溜地說道:「這水月居是你蓋的,你想要回就說一聲,何必這般偷偷摸摸的。」

  趙天一直專心找書,竟沒留意到水月已經甦醒,聽她這麼說著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用意,趕緊造謊道:「這當然是妳的住所,我只是進來找藥看能不能治小青的傷。」

  水月悽然道:「人都被你害死了,你還在這裡惺惺作態。」

  「這………我也不是有意的………。」

  「當年你也是一句無心之錯,怎麼,現在又來這一套嗎?!」

  趙天聽她憶起往事,怕這事越說越僵,趕緊欠身出門,經過小青身旁時,突然想到:「再找一個小青不就得了!」想到這裡,趙天便立刻渡海來到中原。

  尋著尋著,趙天便來到了魏州一帶。這一日剛好路經一片樹林,隱約間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正輕喚著『柔兒』二字,趙天心中一震,似覺這聲音就像狂魔李錯。兩人十二年前一別至今,死生未知,如今有相見的機會,趙天豈可放過,便循著聲音奔了過去。誰知他人還未到,一輪熟悉的掌法便迎胸襲擊而來。趙天趕緊使出滾手式,一一將掌勁移開,由於樹林頗密,這數掌全都轉移到樹身上。就在幾株樹木相繼斷倒之時,趙天瞥見有位小孩坐在地上,雙眼靈動竟無懼眼前樹崩之勢,心下便認定她是接替小青的人選。(他倒不知當時的隱娘實是嚇呆了,所以才有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假象!)

  後來,又竄出一位少年跟著李錯齊肩而去,趙天還來不及叫住他們,李錯已使出他那絕世輕功---『魅影遊蹤』飄然離去。別瞧狂魔手上帶著一人,其勢之快之靈巧尤其在這般曲折的樹林間,趙天追了一陣,也是追丟了。雖然趙天對於李錯的事好奇關心之盛,然而一想到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取代小青讓水月開心的人,那麼兄弟之情也可以暫擺一邊了。趙天趕緊回到剛才的地方,卻已不見那位小孩,經過一番找尋下,終於在路上讓他覓著。不過,卻見他們進到了聶將軍府。趙天遲疑了一下,隨即卻又笑道:「北俠就北俠,老子我還怕他不成。」於是便偷進府裡,趁聶鋒不留意之時將隱娘奪走。

  聶鋒本身的輕身功夫就和趙天在伯仲之間,加上趙天手抱隱娘,追出城外平原之野,數十里過後便被聶鋒追上。趙天見聶鋒在後窮追不捨,於是停下腳步將隱娘放在一旁,張口笑道:「可有趣了,今天盡是遇到故人,來、來、來,讓我瞧瞧這十二年來,威震河北的北俠又練了甚麼新花樣。」

  聶鋒擔心女兒安危,見隱娘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急問:「你將我女兒怎麼了?!」

  「放心,這機靈小孩我可捨不得傷到,只是點了她的昏穴罷了。這樣吧,在這麼追下去也不是辦法,你要是有能力勝過我一招半式,我就拍拍屁股滾蛋。」

  十二年前聶鋒便不是他的對手,而這十二年來雖有進步,然而多半時間得花在兵事上,這先天不足後天又不如,這一仗等於未比先輸。只是要他睜睜地看著女兒被奪走,倒不如拼了命賭一場再說。趙天見聶鋒握拳提氣,知道他已決定拼命一搏,傲然一笑道:「你有賭注我沒有賭注,這倒是不太公平,這樣吧,只要你能打得我使出右手解圍,就算是我輸了。」聶鋒聽他只出一手,擺明了不會使用其成名絕技『雙匿掌爪』,心頭實是既喜卻憂。喜的是不用擔心他的掌爪變幻之絕,憂的是這十二年來武魔是否又創出更新更厲的招式?!空想終究無濟於事,聶鋒微一沉吟,當即打出拿手絕活,『驚心拳』之『驚心動魄』。

  趙天見其勢猛烈,雙拳一出身旁的空氣已被拳勁衝散,隨即氣壓回流,身體竟有被壓制的感覺,趙天本身就是武癡,此刻見這拳法之妙,忍不住讚道:「好一招驚心動魄,比之十二年前,這勁道與變化都增進不少,不錯不錯。」

  聶鋒見他勁招臨門,居然還是一付好整以暇的態度,心中不禁一怯。「如今但有奇招非能求勝了。」聶鋒雙拳突然向外一開,使得原本推出的空氣竟然聚集到趙天身後,隨即開拳成掌抱圓而回,一股強勁的力道想趁其不意將趙天推進一步,然後使出『驚弓勞燕』雙拳分打左右兩邊,教趙天在出奇不意之下難以單手解圍勢須使上右手,否則這拳也當使他肩骨破裂。然而事非所料,趙天似乎早就猜到聶鋒有出奇招的心態,當他雙拳外開之時,趙天看準此刻正是氣勁最弱之時,隨即打出漏手式,由外而內迴轉一圈將氣勁引到胸前,接著轉手劈風而出,等於以兩人之掌勁直擊而去。聶鋒的東西勞燕才剛飛出一半,卻見一股強大掌勁壓胸而來,待想閃避已是不能,正想凝氣於胸稍保性命之時,卻見趙天掌勢疾撤,以滾手式將掌勁往旁卸去,解救了聶鋒一命。

  聶鋒呆立於地,神色憔悴不已。但聽趙天道:「一命抵一命,就由你女兒來償還吧。哈、哈、哈!」聶鋒這一敗,敗在其心態已被洞悉,再者他也萬想不到趙天竟創出這一手能卸勁引力的奇妙掌法。如今,敗軍之將也只能目送敵人揚長而去。

  江洋紅影,一葉舟船擺盪在波浪間。再過二個時辰就將到達水月島,趙天看著船艙內臥睡的隱娘,心中得意之極。那可憐的小人兒,尚不知其命運就在這一刻有了重大的改變………。

  趙天站在船首看著天色,卻見雲層漸黑,重重密雲間似乎不久之後將有大雷雨降臨,趙天心中祈盼西風能再強勁些,早一刻到達水月島,以免另生枝節。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海面開始下起雨來,浪濤洶湧,竟有吞天之勢。趙天心中喊糟,立刻將船帆收起,隨著浪流而進。

  風雨之勢之猛出乎趙天所料,隱娘亦在這般忽上忽下的擺動中驚醒。隱娘著眼一望,發覺自己居然跑到海上了,趕緊拍拍小臉,自言自語道:「難道我還在做夢?」這時,衣內爬出一隻小動物,隱娘一見是小飛鼠,已知此刻是真非夢。隱娘趕緊走出艙門,卻見船頭站在一位白髮人,瞧其容貌莫約五十上下,怎生一頭髮絲皆以盡白?!

  趙天見隱娘出得船艙,便笑道:「小姑娘,這老天爺愛開玩笑,倒是把妳嚇到了。妳趕緊進去裡頭吧,一會兒就沒事了。對了,妳叫甚麼名字?」

  隱娘對於眼前的一切雖然不知所以,不過她一向不怕生,再見這人容貌親切,便說道:「我叫做隱娘。對了,老爺子你是我爹爹的朋友嗎?怎麼我本來還在家裡,這一轉眼就飛到海上了?」

  趙天正想說出原由,不過一想到這真話一出,隱娘可能會鬧個不停,在這惡劣的天候下實在是危險。於是便道:「我是妳爹爹的江湖朋友,由於這個………這個朝廷將有戰事,妳爹爹知道妳愛習武,可又怕這段時間無法親自教導妳會影響妳的進展,所以就委託我帶為教導。對了,我名叫趙天,以後就叫我趙伯伯吧。」

  隱娘自小愛玩慣了,雖然趙天所言有些破綻,不過她也不細想,只是問道:「趙伯伯,那麼我哥哥怎麼不一起來呢?」

  「這………他要留下幫忙妳爹爹啊。」

  「那麼我們要去哪裡呢?」

  「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叫做水月島。島上包括我們只有三個人,可由得妳自由自在囉。」

  隱娘嘟嘴說道:「只有三個人啊,那豈不寂寞死了………。」這時小飛鼠又竄出頭來,吱吱叫響。隱娘嘻嘻一笑,抓起小飛鼠望著牠道:「不對、不對,是四個人哦,差點忘了你囉。」這時,一陣大浪突然推起,船身一個劇烈跳動下,隱娘站立不住,往後跌倒。同時間,手上的小飛鼠卻脫手而出,直往海面跌去。趙天被這浪頭一驚,心神直管隱娘的安危,全沒在意那即將跌落海中的小飛鼠。隱娘卻是愛極了這隻小飛鼠,眼看牠將葬生海底,不知何來的勇氣,一手抓帆,不顧一切便縱躍出去。總算隱娘出手及時,小飛鼠在落水之前便入了隱娘手裡。正當隱娘高興間,帆面經她這一拉,立即吃風飽撐,這強風之勢怎是隱娘可以抗拒,手上一鬆,眼看著就將與小飛鼠雙雙落海。

  趙天原本可搶先救到飛鼠,不過他卻想看看這小女娃到底有何能耐。等到隱娘救鼠成功,趙天也驚於她的氣魄與資質時,全沒注意到船帆已被拉開。這時,眼見隱娘將跌落海裡,身旁又無繩索之類的東西可以使用,趙天趕緊扯斷一塊木板,往隱娘腳下使勁一丟,同時人也飛奔而上。隱娘在風雨間隱約瞧見一塊木板旋飛而來,卻是哭喊道:「哇~~~老爺子沒教我他的輕功,這樣我使不上力………咦,我怎麼飛上船了。」隱娘突然從海中又回到船上,驚喜之下,趕緊往海中望去。卻見趙天居然能在海面上,一跳一跳地往這邊過來。隱娘揉了揉眼,仔細再看一次。原來那塊木板太小無法承受一個人的重量,趙天只好右腳一踏木板藉力而起,左腳隨即將木板勾射到前方,如此重覆為之,若不看的仔細,倒以為他真能踏水而行了。

  只是一個轉瞬間,救人、踏水、上船由武魔使將起來,卻是游刃有餘,無驚無險。隱娘看著趙天浸溼的長靴,忍不住讚道:「趙伯伯,你的武功真是太棒了,和那天我遇見的老爺子相比,真是一點也不遜色呢!」

  趙天知她所說的老爺子就是李錯,不禁搖著頭,喃喃自語道:「要是換成了他,這靴子就不會浸濕了。」

  隱娘越想越是興奮,拉著趙天的手,笑道:「不準黃牛哦,你說要教我武功的,我就要先學剛剛那幾下輕功。」

  趙天道:「事有先後,別瞧我剛剛幾下輕鬆自在,那可是集我武功之大成,絕非輕功好就可以的。別心急,我說到做到,就怕妳到時吃不下囉。呵、呵。」趙天所言絕非誇張,剛才那幾下不只輕身功夫要好,在那狂風之中,要將木板從身後勾射到下一步的地方,這勁道之準確不僅要配合自己的移動速度,還要對抗這無向的狂風,若非數十載的修為,實是不能。當然啦,要如趙天使的這樣順暢瀟灑,那可是又更難一層。

  風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此時萬里碧藍,海天之間已難分出界限。經過剛剛的折騰,隱娘身心疲累,不一會,又躺進船艙睡了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這時已可望見水月島了,趙天看著熟睡中的隱娘,對這小女娃的喜愛越來越盛,心中卻不禁暗自生愁。原來,水月島的外圍巨石縱錯,實乃趙天依五行八卦所排的迷圖陣,若非得趙天所傳,一般人是難以從島上逃脫的。因此,他打定主意在隱娘進到島內後,便對她說明一切,到時她想走也是逃去無門;然而,此刻卻起了想收她為徒的意念,若是讓她知道真相,這收徒之事想必難以成行。趙天想了好久,終於決定:「既然如此,那麼就騙她騙到底吧。等到她習成我的功夫,那時再說明也不遲。只是這水月一關倒是難過………。」

  隱娘大呵一聲,伸個小懶腰,起身一看有座小島便在眼前。隱娘道:「趙伯伯,那就是水月島嗎?」

  「是啊。」趙天心念一動,隨即又道:「隱娘,記得我說過島上還有一個人嗎?」

  「記得啊。對了,他是甚麼人呢………?」隱娘嘻嘻一笑:「是不是伯伯的妻子啊?!」

  趙天微微一頓,接著道:「可別這麼說,水月她會生氣的。」

  「她叫水月呀,怎麼跟這座島的名字一樣?」

  「是啊,她就是水月仙子,妳見到時就叫她仙子便行了。」

  隱娘拍手道:「叫做仙子,那一定長的很美囉!」

  趙天道:「這個當然!只不過………唉,總之是我的錯,她現在整天戴著人皮面具,可惜妳看不到她美麗的樣子。」

  隱娘雖然年紀還小不懂這男女情事,但聽他語氣間的落寞,也隱約猜到是怎麼一回事。笑著說道:「放心吧,交在我手裡,保證讓仙子掀下面具來。」

  趙天心想:「這十年來我用盡所有辦法都不行,就連小青都見不著,我看是不可能的。」不過,見她說的真誠篤實,倒也不好意思潑她冷水。於是說起他剛剛想好的事:「隱娘,妳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說吧。」

  「是這樣的,水月一直不喜歡朝廷將官,所以妳千萬別說妳爹爹是誰,好嗎?」

  隱娘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她要是問起,我該怎麼說?」

  趙天道:「我會跟她說妳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孤兒………」隱娘聽得有趣,接口笑道:「而我父母雙雙因病身亡,後來遇到趙伯伯,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哇~~~這招苦肉計可真是好極了。」

  趙天呵呵一笑,道:「果真是個聰穎的小孩。那麼我們就這麼說定囉。」

  「這個自然。」

  這時船已靠岸,趙天攜著隱娘來到巨石前。隱娘道:「遠遠看來並不以為這些石頭有多大,現在對眼一望,足足高了我好幾個身子長。」

  趙天得意道:「可別小看這些石頭,這可是經過我的巧思安排,沒我帶路的話,想進都進不了。」隨即拉著隱娘,東轉西竄的,過了一陣子,兩人這才通過巨石陣來到林內。

  隱娘嘟嘴道:「那我要是在裡面迷路了,不就要活生生地餓死在裡頭。」

  「妳放心,我自會教妳如何破此迷圖陣。」

  兩人一路走到水月居前,隱娘遠遠便望見一女子閉目盤膝坐在地上,似乎正在運氣練功。趙天道:「這就是水月,瞧她正在練功,我們別打擾她,先到我的住所,待會再帶妳過來。」拉著隱娘轉身便欲離去。

  隱娘衣內飛鼠突然伸出頭來,並且吱吱喳喳響個不停。隱娘正想叫牠安靜,飛鼠突然一躍而出,直往水月身旁躍近。隱娘趕緊追前,循著飛鼠的目光這才發現原來水月旁邊的樹枝上,正有一隻和當天咬中飛鼠一樣的青蛇蠢蠢欲動著。隱娘見水月專心練功並未察覺,而趙天又沒跟來,只有大叫道:「小心啊!旁邊有蛇!」

  趙天一驚,轉身望去卻見水月沒有任何動靜,便知水月定在修練上層內功,而且正是關鍵時刻,此刻一動極有可能走火入魔。趙天趕緊縱身而上,雖知搶救不及,也準備以劈空掌法一搏,但看會不會有奇蹟出現。

  就在三方焦急同時,飛鼠已搶先一步將青蛇咬住。這隻少見的白色飛鼠齒尖牙利,張口一咬居然便將那隻青蛇分成兩斷。這一下,趙天和隱娘均是喜出望外。趙天見水月身上滿是汗水,於是坐到身後,出掌運氣助水月平定內息。隱娘也走到飛鼠身旁,正要彎身抱起飛鼠時,突然又冒出一隻青蛇,隱娘見飛鼠不察,趕緊快手疾出直拿七寸之處。誰知她位置是抓對了,卻又被青蛇身上的黏液給滑開,青蛇反身一咬,登時咬中了隱娘的手臂。這飛鼠甚通靈性,見隱娘第三次救己,便認定她是主人,趕緊嘶叫一聲,與青蛇對峙一旁。

  隱娘被青蛇一咬,初時不覺如何,正想再找青蛇晦氣時,咬傷的手臂突然發熱,接著雙眼發光昏昏欲睡。這時一隻銀針刺進手臂,隱娘抬眼一望,原來是水月引針解毒,同時地上的青蛇也被三隻銀針釘在地上。隱娘這時突然推開水月,大聲叫道:「別碰我………妳是鬼、妳是鬼………。」

  趙天不知她的用意,趕緊道:「別怕、別怕,她就是水月,快點乖乖的讓她幫妳解毒。」

  隱娘忍著毒傷,依到趙天身旁,哭聲道:「我不要,她長的這麼可怕,我不要給她治傷………。」終於忍受不住,旋即又倒了下去。

  水月將隱娘抱在懷裡,瞧她相貌秀麗、姿色煥發,雖然年幼,直是個美人胚子。又見她剛才救已救鼠的心腸,立即對她生了好感,心疼不已。水月又待引針解毒之時,隱娘強忍痛楚驚道:「妳是鬼………我怕………!」又道:「爹、娘,你們丟下隱娘不管………,誰來照顧我………哇~~~。」說著說著竟傷心哭了起來。水月心中一痛,轉身問道:「這小孩是………?」

  趙天這時已隱約猜到隱娘的用意,於是說道:「她是個孤兒。」雖是如此,趙天對於隱娘的傷勢也是擔心的緊。

  水月這一聽更是疼惜,卻見隱娘伸手欲將自己推開,水月趕緊說道:「快別動,否則毒氣攻心就危險了!」

  隱娘一臉懼色,望著水月哭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寧可死了也不要看見鬼。」隱娘忍著痛楚說完這段話,已是眼冒金星,將要昏厥過去。水月瞧她意志堅決,此時此刻又不敢冒然點她穴道。眉頭深蹙、輕咬唇畔,水月突然右手拂臉,微笑道:「妳瞧,現在我還是鬼嗎?」

  隱娘睜眼一看,不覺呆了半晌。眼前之女,雙眼斗大晶瑩如月,劍眉柔展,唇若飛燕,臉似朝霞,無怪乎人人稱其為仙子。隱娘使出最後的力氣,微笑道:「果真是………是個仙子………。」水月微微一笑,趕緊以銀針解毒,道:「會有點痛,不過妳可要保持清醒哦。」隱娘已無氣力答話,便點頭微笑表示。

  趙天發了好一陣子獃,想不到這十年來的心願,居然被隱娘這麼一弄,輕而易舉地達成了,心中狂喜實是不可言喻。

  這時聽水月道:「還不快取藥來,杵在那裡做啥?!」趙天這時聽她使喚更是狂喜不已,一個箭步便進到屋內取藥。但聽水月在屋外柔聲說道:「已經沒事了,再抹上藥膏,服些草藥,妳明天又可以活蹦亂跳了。」隱娘就在水月的柔聲下,甜甜地睡著。

  隔日清晨,隱娘被一陣鳥鳴聲喚醒。隱娘下了床褟,卻不見水月仙子,忽聞屋外有細微舞劍的聲響。隱娘趕緊推門出去,果見水月仙子正使劍飛舞著。

  水月手上所持的乃是一把軟劍,見其身影靈動活潑之至,配合手中若水輕柔般的劍勢,在美人的揮舞之下,真是令人賞心悅目。這時劍勢加快,劍影飄飄間,好似有十數把軟劍同使一般。突然,水月手上內力吐出,軟劍挺直前刺,所有劍影同時回聚,『波』地一聲,這把軟劍竟然從松樹身上穿刺而過。隱娘看這劍勢銳不可當,忍不住鼓掌叫好。水月抽劍回身,望著隱娘問道:「這式劍法叫做『水劍』,剛才我使的一招叫做『水滴石穿』,是柔中帶剛的劍法。怎樣,妳有沒有興趣學呢?」

  一向只有隱娘求人教她武功,這時有人肯自動教她,自然是非答應不可,而且最好馬上開始練。水月見她微鼓嘴巴猛點著頭,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隨即牽著隱娘將水劍的修練之法教授於她。

  所謂劍走青,刀走黑。因為刀只一刃,若是遇到敵人兵器的強攻,尚可以刀背硬擋,而不會使刀身損害,此所謂走黑。然而,劍有雙刃,劍身又不如刀身厚實,是故使劍之人少有生格硬攔之用,此之所謂走青。所以,水劍乃取劍之利弊而成,所有攻敵利器全在數寸劍鋒之間。隱娘仔細聽著水月所述之劍理,若有不明便追問到懂。水月見她專注非常,又顯然從未習過劍法,於是便從頭教起。自握劍之姿開始,接著分析劍本身的優缺勢,然後到基本的使劍法,如擊、刺、格、洗等等。由於隱娘聰敏慧黠,許多道理她一聽即懂,加上水月的細心教導。只匆匆一月,隱娘已能使劍招使得有模有樣。

  這一日,隱娘獨自來到海邊撿貝,看見海上波濤洶湧,登時想起當天仙子所使的水滴石穿一式,心下不禁想著:「我一定要加緊練習,這樣就能快點學會那精妙的劍法。」

  夕落江洋,餘暉將隱娘小小身子拉的老長,肩上白影晃動,隱娘輕撫著飛鼠,帶著堅定自信的眼神望向無邊的大海。就在這般機緣巧合下,隱娘開始她的習武之路。



  【第二回】離島歸途雨綿綿

  五年光陰忽過,水月島上景物依舊,瞧那黃毛女娃聶隱娘,如今已是個風姿綽約的翩翩少女了。

  「銀雪,左邊還有一堆松果,快將它們咬下來。」這『銀雪』就是隱娘那隻白色小飛鼠。松枝上白影飛竄,不一會銀雪便咬落十幾顆松果。隱娘笑著拾起,接著張手一拋,雙手成掌微向內凹,以旋轉成圈的方式將松果移轉在胸前。可是才轉得一圈,松果便脫出她的掌力,向旁漏了出去。隱娘苦笑道:「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漏』手式囉。」

  「隱娘,練武練的如何呢?」隱娘抬眼一瞧,原來是水月仙子來了。趕緊依上前去,挽著她的手,道:「趙伯伯的功夫可真是難學的很,這滾漏手式習到現在也有一年了,卻只能玩玩樹葉,連松果都滾不到二圈,更別說向趙伯伯一般,將拳頭大小的石子滾動在雙掌裡。」

  水月微笑道:「妳的練武資質真的很棒,才短短五年,就將我的本領全學走了,並且還讓那老傢伙將他這十幾年來苦心練就的滾漏手式傳授於妳,這樣妳還不滿意嗎?」

  隱娘抱怨道:「可沒呢,趙伯伯就不傳我他那招雙匿掌爪,真是氣死我了。」

  「別怪他,雙匿掌爪不僅招式精妙,同時也屬剛猛的武功,就算給妳練了,以妳現在的功力,練了也等於沒用,等妳再長大些,我想他一定會教給妳的。」

  隱娘聽她說的沒錯,心想練武果然是不能急進的,接著一躍而開,雙手柔展兩旁,笑道:「仙子,我練一練『百花掌』給妳瞧瞧。」百花掌就是百花毒掌的掌法,當然水月只教隱娘掌法,並沒有傳授毒功給她。瞧隱娘身形靈動,雙掌翻轉盤旋而上,或拂或推或探或格,均掌握到此招的精髓。忽然,隱娘腳踏『乾』、『震』兩位,雙手錯交形成花狀,接著往『坤』、『艮』一站,雙掌同時交疊而上,宛若百花向上競開一番,煞是美麗。

  水月讚道:「想不到妳將他傳授的『夢裡雲津』和這一式『曼陀照玉盤』結合運用,可真是聰明的緊!」這夢裡雲津乃是趙天經由九宮八卦所得的靈感,用於臨敵對招時有很大的作用,然而若論輕功身法,可就比不上狂魔的魅影遊蹤。水月突然輕嘆一聲,隱娘停下身子,近身問道:「仙子,怎樣了?是我使錯了嗎?」

  「沒甚麼,只是想到一位故人。」

  隱娘最喜歡聽人說故事,便往水月身旁一坐,嘟嘴求道:「快說、快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水月敵不住她那汪汪的大眼睛,便道:「這四魔一事,想必妳知曉一點吧。」

  隱娘道:「聽趙伯伯提過,武魔趙天、狂魔李錯、醉魔孫華、淫魔錢魁這四人合稱四魔。不過,趙伯伯說現在四魔僅存他一個,其餘三人或亡或失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就沒跟我說了。仙子說的故人,難不成就是這三人之一?!」

  水月點了點頭,接著幽幽嘆了一聲,從她的聲音中可以聞見,直是一段牽腸掛肚、情愁交雜的思念。隱娘見她失神獨思,也不好打擾。過了好一陣子,水月終於開口說道:「二十年前,當時我才二十一歲,那時的武林,四魔的名號已是響徹四方。我在機緣巧合下,也結識了他們四人,經過幾年間江湖人士也給我一個封號,就是水月仙子。而四魔當中,以孫華與我感情最好,不過他一直顧及大哥也就是趙天的想法,所以我倆遲遲沒有結婚。」

  隱娘似懂非懂地說著:「原來趙伯伯是第三者啊。」

  水月繼續說道:「本來江湖兒女對這等婚嫁之事就看的不重,而我倆互重互愛就算沒那婚盟誓約,其實也無所謂。但是,老天卻不從人所願!不知何時開始,江湖上陸續發生許多慘案,並且都將罪名落在四魔身上。哼,江湖人士以為四魔既自封為魔,再加上行為怪誕,所有事情便不經詳查地怪罪上來。若說四魔有人為惡,最多也只有錢魁的好色之風,然而他所擄淫的女子盡是土豪市霸或貪官污吏的妻妾,其風雖屬不善,但亦非十惡不赦之罪。後來在我一番勸解下,四人總算消下胸中怒氣,除了李錯已有妻室,其餘三人便與我一起到這島上定居下來。但是,眾人的指責不但未平,同時間又傳出許多四魔犯案的事件。於是我們便再踏中原,想要一查究竟,瞧瞧是誰嫁的禍。哪裡知道,我們所到之處似乎早被嫁禍人得知,在我們剛踏進某一處,那個地方便屍流成河。又碰巧撞見一些江湖俠士,我們這下可是說也說不清了。加上四魔的個性本就不喜辯解,這樣的情況一久,便造成日後的六俠戰四魔之役。」

  隱娘好奇道:「六俠?是哪六俠?」水月一一說了六俠的名號,隱娘聽到自己的爹爹竟是大名鼎鼎的北俠,不禁又驚又喜,同時在肚子裡暗罵:「怎麼這樣大的事情,爹爹一直都沒對我說,真是可惡~~~!」

  再聽水月繼續說著那場戰役的經過,然而水月終究沒有參與,也只是略略說過。隱娘聽得心癢難耐,於是便問道:「為何缺了三個人沒去呢?難道他們後來都沒再出現嗎?」

  水月道:「這件事到現在還是個謎,不過可能跟後來的事有關。」隱娘點了點頭,聽水月繼續說道:「那場戰役之後,我和孫華、趙天三人花了快兩年的時間尋找那天缺席的李錯。找著找著,有一天在路上突然來了三位僧人攔路,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出掌便攻打過來。當時六俠已沒,武魔與醉魔聯手實可說是天下無敵,然而這三人的武功奇特無比,每一掌一式間,都帶著一股寒中帶火的氣勁,真是令人不可思異。這五人一鬥,從晚上開始,過得天明又到夜晚,他們武功實在太高,我無法插手之下,只能在旁乾著急。

  然而,以三擊二,以多打少終是佔到一些便宜,再多磨一陣子,孫華已有些力不從心,我見他們危急,也不管雙方差距多大,舉劍便加入戰圈。但是,以我當時棉薄之力,也只是暫緩劣勢,過不多時,我反倒成了拖累者。孫華見這情狀,知道我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於是使勁連發三掌救我脫離戰圈。此刻卻形成三人合攻趙天之勢,就這麼一個來回間,等到孫華回到戰局,趙天已身中數掌,吐了一大口血。我深知孫華的個性,最是重這兄弟情義,才想叫他別做,卻見他雙臂齊開往那三人撲去,同時對趙天道:『快帶水月走,否則大家都走不了了!』想不到趙天微一遲疑,接著便帶我離去,丟下孫華一人………。」說到最後,水月一陣心傷下,臉龐滾滾落下淚珠。

  隱娘這時才知道為何水月如此怨恨趙天。又聽水月道:「所以這些年來我不斷勤練百花毒掌,為的便是報仇。說是對趙天的怨恨也有,但是若我連他都打不過,又何以擊倒那三位惡僧………。而這百花毒掌,便是孫華之前從百花谷偷得而來的。」

  隱娘說道:「我想………,趙伯伯一樣是很心痛的,他既然知道仙子和孫伯伯的情感,他應該不是會趁人之危的人。就像仙子說的,孫伯伯既重兄弟情義,那麼趙伯伯應當也差不到哪裡。所以,他最後下的決定肯定在心中糾纏不已,他會這麼做,我想除了一個原因外,應該沒別的了。」水月從沒這樣想過這件事,這時聽隱娘說著,便問:「甚麼原因?」

  隱娘道:「已知不敵,脫身又不能夠,勢須要有人犧牲牽制,既然被孫伯伯搶先一步,趙伯伯所能做的,就是完成他最後的心願,好好照顧仙子妳。」

  水月這一聽,登時怔住了,的確在這十多年來,趙天對自己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而且從來沒有任何不敬的言語舉動。難不成,真如隱娘所說一般?!水月身子一陣劇動下,往後靠著樹身,頹然而嘆。這時,碎葉輕響,水月一見來人,突然想起一事,怒問道:「趙天!為何當日一戰,你的雙匿掌爪沒有盡出?」

  來的人正是趙天。他早已來到,適才水月與隱娘談論的話,他全都聽見了。這時水月一問,趙天神情忽悲,搖頭道:「這件事我一直沒對妳說,同時,我也跟三弟囑咐過,因此妳會這樣怪我,我一點也不覺得妳錯。」

  水月道:「這………你們向我隱瞞甚麼事?」

  趙天想了一會,對著天空,淡淡地道:「當年與四俠的飛煙谷一役,我們一開始便不欲殺人,所以動手之刻都避開了要害之處。但是,四俠畢竟非泛泛之輩,加上他們一味強攻四弟與三弟,我為救他們,不小心中了范祥的『破虛指』。當時我未及運功治療,加上四弟被殺,心中怒氣上衝,雖然擊退了他們也殺了兩人。但是,這胸口所承受的至陰一指,使我每逢陰冷時節,只要一發作,功力便大減。剛好地,那日鬥到隔天夜晚,我的舊傷突地發作,才會讓他們有機可趁,接連挨中數掌,否則以我倆之功,縱使不敵,要想全身而退亦非難事。」說著,趙天解開上衣,其胸口花蓋穴附近確實有一個淡藍色的指印。

  水月呆望了半天,接著泣聲道:「為何不跟我說?為何不跟我說………!」

  「好幾次我都想對妳說明,但是我還是說不出口。一來,說了也可能沒用;再者,說了也不能改變甚麼,說或不說,我在妳心中的地位,還是一樣沒變。」

  水月總算明白他的想法,果然是情字所困。水月呆呆地看著他,竟不知說甚麼才好。但見趙天微微一笑,道:「都幾歲人了,就算了吧。既然妳已知道事情的始末,我想問妳要不要和我一同找回妳二哥?」

  「李錯!當年就尋不著了,現在又如何找起呢?」

  趙天輕撫隱娘的頭,接著將五年前如何遇到李錯,以及從聶鋒手上奪來隱娘的事說了一遍。原以為隱娘會生氣,卻見她咕咕笑道:「我早知道了,雖然實際的經過現在才弄清楚,不過以我的聰明伶俐,難不成趙伯伯你真以為我就這麼信了你的話呀?!嘻、嘻。」

  趙天豪爽一笑,想不到這十幾年來的糾葛,現在有此完善的結局。但聽隱娘繼續說道:「回到中原我一定幫大家當和事老,順便叫我爹爹查清楚那些惡僧的底細,然後呢………。」隱娘正說的高興時,突然一道紅影掠眼而來,趙天與水月同時大叫一聲:「危險!」隱娘身子一個騰空,已被這位不速之客擄在身旁。

  趙天原本伸手欲將隱娘拉到身後,誰知對方出手的速度竟比自己快上一著,趙天微微一驚,再仔細一瞧,原來是當年那三位惡僧之一。趙天更不答話,膝未動,人已出,雙爪由下而上盤旋擒拿。見此勁招臨門,惡僧左足一點,右腳前踢,身形向後退去,同時右腳的一踢也稍微阻撓趙天的前進之勢。趙天見他輕而易舉地破解這式『翻江雙匿爪』,知道對方這十幾年來功力亦是大進,於是停步道:「假如你是想了結當年之事,今天我在這裡奉陪到底,只是無關這孩子,請你將她先放了。」

  惡僧道:「閣下武功太高,同時又是我的前輩,豈有不讓後輩之理。」

  趙天沉聲道:「你有甚麼條件?」

  惡僧冷笑道:「嘿、嘿,我也不為難你,只要將你的雙手廢了就行。」水月一聽,登時發怒道:「你這惡僧,未免太欺人過甚!」

  惡僧伸手抓住隱娘肩胛,說道:「我數三下,假如沒先斷一臂,我就捏斷她的小手。一、二………。」三聲未至,趙天忍痛一聲,左手經脈已被右手震斷。

  惡僧微笑道:「這樣才對嘛,來,還有一手。」隱娘見趙伯伯為了自己不惜要廢掉雙手,眼淚直流的同時,勇氣也百倍而出。就在趙天要再斷右手時,隱娘左手一拍腰間,腰上軟劍撇轉而出。這一下突如其來,惡僧趕緊側身閃過,同時將隱娘往下一壓,隱娘見機不可失,手持軟劍,劍尖抵地彈射彎上,使一招『水中撈月』,劍勢嗡嗡直取惡僧雙眼。同時,趙天右掌解圍推出,惡僧趕緊鬆開隱娘肩膀,隨即滾地一翻,狼狽地避過危機。

  趙天不等他站起,又已發掌逼迫而去,同時水月亦抽出腰間的『仙子劍』,水勢綿綿,遞招而上。三人在這十幾年來武功均已成熟大進,若是有個閃失,可是非賭上性命不可。所以此番對決,雙方都小心翼翼謹慎出招,惟獨水月終究仇恨縈擾太深,劍勢拼狠之下,反而失掉了水劍所講求的輕、快、柔、銳之精髓。趙天也覺水月太過急燥,又怕她拼起命來使出百花毒掌,便道:「妳先退下,看我用滾漏手式破他的玄冰烈火掌。」也不管水月退否,腳踏夢裡雲津,右掌滾手前欺,將惡僧逼退好幾步。

  水月退出戰局,和隱娘一起觀看趙天與惡僧的對招。但見趙天左手雖失,然而滾漏手式的卸勁引力之法,似乎正是那惡僧所使武功的剋星。眼看惡僧節節後退,趙天取勝之姿顯現,天空突然暴雷一聲,接著斗大雨滴下落,涼風颼颼而來。趙天胸口被陰氣引得微微顫慄,惡僧見他掌力變弱,同時也稍微摸懂他那卸勁引力之法,瞬間便招,雙手同時玄冰掌法,如此一來趙天無法引寒滅火、引火撲寒,只能以自身內力強碰玄冰掌勁。

  趙天一手既失,如今舊傷又再發作,雖然滾漏手式精妙無比,然而時間一拉長,趙天也是左支又拙,略呈敗象。這時水月再次提劍而上,二人合鬥也只能稍稍打平,隱娘想要加入戰局,但是他們身形實在太快,只怕自己的加入有害無益。就在隱娘著急時,衣內銀雪突然探出頭來,隱娘想到銀雪身形移動的快速,心下一喜,讓銀雪望著惡僧,同時比著耳朵低聲道:「就是那個大壞蛋,記得要將他的耳朵咬下。」囑咐再三之後,隱娘抓起銀雪,大喝一聲:「可惡的壞和尚,瞧我的獨門暗器。」使勁一拋,準頭卻是離譜的差了惡僧好幾步。

  惡僧見隱娘的暗器竟是一團白物,雖然微覺奇怪,但是準頭如此之差,也就不予理會;卻不知隱娘只是將銀雪拋到他身後的樹上,想趁其不意時,再回撲而來。這時,趙天卻被玄冰掌勁引得全身發顫,水月見勢危急,正想使出百花毒掌攻敵,卻見自惡僧左後方銀雪張牙舞爪疾撲而來,水月趕緊微退一步,蓄勁使出水滴石穿一式。惡僧拆招之間萬想不到後面會有東西襲擊而來,等到發覺時,銀雪已一口咬中他的左耳,惡僧慘叫一聲,見前方水月劍式雖然飄逸快速,但是其劍本軟,用勁又不強,也就不瞧在眼裡,趕緊退後一步,伸手便往銀雪身上拍去。

  銀雪正使勁想咬落惡僧的耳朵,如何能躲過這無聲一掌,銀雪吱地一聲,往後飛倒,其中卻伴雜著惡僧的慘叫聲。原來銀雪在受掌之時,水月手上勁力疾吐,軟劍挺直,穿石而出,惡僧雖然及時發覺,卻也被仙子劍刺中了腰間,而且收勁閃身之故,擊向銀雪的力道便大大減落,使得銀雪在受掌同時,亦是咬下他的左耳。水月正想抽劍再上,使勁一抽,劍身只入二寸居然被惡僧運勁夾住,水月微微一驚,惡僧腰間突然鬆開,水月猛抽之餘腳步登時不穩,加上一行血絲撲面而至,待得水月回過眼來,惡僧雙掌已襲到胸前。

  當此危急之刻,趙天橫撲過來抱住水月,身後硬受這一式玄冰烈火掌。趙天張口吐血而出,點點滴滴印落在水月白晰的臉龐上。但聽惡僧停下腳步,笑道:「受我這一掌,任你是大羅神仙亦難救治。」

  水月扶起趙天,見他神情憔悴顯是受到重創,忍不住便落下淚來。趙天微啟雙唇,輕聲道:「我尚有力氣,還可以牽制他一時,妳………妳就和隱娘趕緊搭船離去,我想這巨石陣當可迷惑他好一陣子。」

  水月悽然道:「沒用的,他既然進得來,想必出去之路也難不倒他的。」眼見惡僧緩緩逼近,隱娘持劍一旁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意。水月慘然一笑,起身說道:「今日之事,我早已期待多時,怎麼到了此刻反倒猶豫起來。」伸手輕撫隱娘,柔聲道:「妳真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孩,只可惜我們緣淺情短,就要分別了。妳以後可會………可會念著仙子嗎?」隱娘聽她說的悲傷,便傲氣道:「不會的,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這惡和尚也沒啥了不起,瞧我將他給打發走。」水月伸手一擋,笑道:「隱娘,妳可要仔細瞧瞧。」隱娘見水月雙掌慢慢變成紫黑色,正自疑問間,水月已使出百花毒掌最狠毒一式『殘紅始吐芳』。

  林間飛雨,掌影飄飄,似虛又實,讓人竟摸不透下手的殺招會來自何處。惡僧也不管虛或實,心想發掌往水月身上招呼就是,但他卻不知道,此招既要吐芳,在水月發掌同時已不斷將掌毒散發出去。再迎十數回合,惡僧忽覺昏眩,腳步錯亂下,但見水月殘紅落盡,牡丹吐芳而出,紫黑一掌直擊在他的胸口。惡僧往後退了幾步,正覺得此掌勁力怎麼沒想像中來的大,心頭一緊,暗道:「糟了,這是毒掌。」趕緊連點數指護住心脈,接著頭也不回便往巨石陣奔去。

  眼見局勢在瞬間轉了一個大彎,隱娘驚喜之餘,卻見水月口吐黑血,往後跌倒。隱娘趕緊過去,正將水月扶起時,趙天也已來到身旁。隱娘憂心道:「趙伯伯,仙子她怎麼會這樣?」

  趙天見水月胸口隱約現出一朵五瓣花,已知水月毒氣攻心,眼下就將死去,這時趙天反倒不悲傷,轉而問水月道:「水月,妳可還有甚麼心願未了?」

  水月挺著最後一口氣,細聲道:「還能有甚麼心願,只盼這孩兒………能平安地回到她父母身旁,我就開心了………,若是能尋回李二哥,那當然………更是………更是………。」語聲停歇,趙天銜著淚水將水月雙眼閤上。

  隱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驚聲道:「怎麼會這樣?仙子不是打退那個惡和尚嗎?怎麼、仙子怎麼會………哇~~~~~!」隱娘縱身倒在水月懷裡,哭泣道:「仙子妳快醒醒,別丟下隱娘不管,是不是………是不是早前我捉弄妳說妳是鬼,現在妳也來捉弄我了………。仙子,妳快點醒過來、快點醒過來………。」

  趙天見隱娘哭的傷心,趕緊伸手點了她的穴道,等她昏睡過去,趙天忍著背傷,將水月起了一個新墳。

  過了許久,隱娘從惡夢中驚醒,發覺自己正躺在床上,於是趕出水月居,卻見趙天站在水月墓前沉思著。隱娘這才確定,仙子果然已經死了。走到墓前,恭敬地跪拜倒地。過了一會,趙天扶起隱娘,說道:「別傷心了。妳也有聽到仙子的心願,妳想幫她完成嗎?」水月的心願之一便是要尋回狂魔李錯,隱娘想也不想,答道:「就算花我一輩子的時間,我也會將李伯伯尋到。」

  趙天微笑道:「那麼我的心願,妳願不願幫我達成呢?」

  隱娘想不到他會這麼問,怔怔地道:「這當然沒問題,只是………。」隱娘才要問他為何好好的要這麼說,趙天已點住隱娘的穴道,將她扶坐盤膝於地。隱娘苦於無法出聲,只好將眼睛睜的老大,實不知趙伯伯要做甚麼?

  趙天使出夢裡雲津的步伐,並且以滾手式的心法引動自己體內的內力,過不多時,趙天大喝一聲,左足往後飛踢,右腳踏『離』進『坎』,右指漏手式吐勁而出直點隱娘的鳩尾穴。隱娘身體一震,隨即便有一道強勁的內力從趙天指上源流而來,隱娘這才知道趙天要將內力灌輸給她,心下著急,趕緊運氣要衝破被點的穴道。然而,武魔點穴功夫何其厲害,怎是隱娘可以說解就解。就這麼持續下去,直到趙天氣盡力消,才全身虛軟坐倒在隱娘面前。同時聽他說道:「我點的穴道再過二刻鐘就會自動解開,所以妳現在也別浪費力氣了。」趙天見隱娘鼓紅著小臉,微微一笑,拂手點開她的啞穴。

  隱娘趕緊問道:「趙伯伯,你這是在做甚麼?」

  趙天道:「我本有舊傷,如今再受那惡僧一掌,我的武功已難完全恢復。而妳的資質絕佳,我將自身功力傳授給妳,便是要妳替我完成最後的心願。幫我將那三位惡僧殺了,同時也讓世人知道,我武魔的功夫才是天下第一。只可惜我連番受創,只給得妳六成之功,不過也應當足夠了。」

  隱娘急道:「就算如此,現在也可以解開我的穴道啦!」

  趙天道:「不行!我一解開妳的穴道,就怕妳回過來救我,那我這一番心血可就白費了。」隱娘又待問話,趙天起手一揚,又點了她的啞穴。接著道:「唉,我是快不行了,得趕緊幫妳將內力引到丹田讓妳自用。」說罷,趙天右指疾出,用剩餘的力氣幫隱娘匯氣於丹田。然而,趙天卻錯估自己的傷勢及水月死去所帶來的身心衝擊。才將給隱娘的內力移到全身諸脈,要再引回鳩尾穴以推至丹田時,趙天手勁一鬆,頭一垂,已是歸天而去。同時隱娘諸脈痛癢,及至太陽穴時,頭一昏,也往後倒了下去。

  二刻鐘一過,隱娘穴道已解,再過一會,這才悠悠轉醒。隱娘一見趙天屍首,忍不住又掉下淚來,想不到匆匆的幾個時辰,人生又有了重大的變化。接著,便在水月墓旁幫趙天立了一墳。

  隱娘呆望著墓碑,又再次哭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隱娘再回過神時,已是日出鳥鳴之刻。「原來,已經過了一夜………。」隱娘揉了揉雙眼,接著聽到一陣吱吱聲,這才想起:「對了,銀雪呢?」隱娘尋聲而去,進到水月居裡,左首草籃上正躺著腳裹白布的銀雪。銀雪一見主人,心歡之下便使力站起,隱娘趕緊趨前抱住,將牠依在臉龐,輕泣道:「我現在只有你了,還好你沒事,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瞥見草籃旁放著水月使用的仙子劍,隱娘拾起端看了好一陣子,接著往腰間一繫,著手收拾了衣物乾糧,步出水月居。

  再到趙天與水月的墓前拜別,隱娘攜著銀雪,往島外前去。步出巨石陣後,卻見那名惡僧橫倒在一旁,顯然是毒發身亡。隱娘恨極了他,提起他的屍首走到海邊,接著找來一顆大石頭,準備用繩索綑綁起來再丟往海中。

  隱娘使盡力氣將惡僧丟進海中之時,突然一片光芒閃過,接著噗通一聲,好像自惡僧身上掉落一塊鐵牌。隱娘伸手摸去,拿起一看,這長形鐵牌上寫著四個小字『過去尊者』。隱娘心想這尊者就尊者,難道已經不當了還要發個令牌?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總之這塊令牌便是尋求其他二位惡僧的線索,隱娘往身上一放,向著船泊處走去。

  東風微微,隱娘站在船首,眼見水月島越來越小,想起這五年來的經過,不禁又潸潸落下淚來。陽光斜照,悄悄地經過隱娘的臉龐,浮現出成長後的成熟美,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年上島時的小女孩了。

  終於回歸中土,隱娘猶豫著是先要回家呢,還是先到洛陽、長安等地見識一番再走。這樣的問題當然不會困擾她太久,微微一笑,對著銀雪說道:「我帶你去大城市瞧瞧,那裡可多好玩的東西呢!」

  過了幾日,隱娘來到徐州城外,此時天色漸暗,轟轟雷聲中,似乎便要下起大雨。隱娘算了一下路程,心想天黑之前是進不了城門了,於是便想找個野店或鄉下人家借住一宿,誰知尋了老半天,雨滴已經滂沱而下,連個草屋都覓不著。隱娘折了根荷葉,冒著大雨疾奔於道上,終於在前方看見一間破屋,心中一喜,更是加足腳力奔去。

  來到屋前,眼見滿是灰塵的破舊房子,在門上居然有幾個手印子。「難道裡頭有人?」隱娘趕緊敲門道:「內裡有人嗎?小女子行經此地,但見天色已暗又落著大雨,可否方便借住一宿?」又喊了幾聲,始終沒有人應答,隱娘稍微用力一推,門上沒鎖,發出一陣難聽的木軸轉動聲後,便輕鬆地推開了。

  隱娘探頭一望,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不過裡頭卻遺有一團火堆正燃燒著。隱娘又叫了幾聲,還是沒有人應,想是原來在此的人已經離去。冷風陣陣,身子一顫,趕緊依到火堆旁取暖,口中還得意道:「看來我是聰明人有聰明福,所以老天爺才賜了這樣的好禮給我。」隨即脫下外衫晾曬,卻覺內衣也已濕的透底,於是便從包袱裡取出未濕的內衣外衫,準備換過。

  正當隱娘除盡衣衫時,卻聽大門一陣騷動,這才想到剛剛忘記將門關上。隱娘背對著門口,也不知來的人是男是女,臉上一羞,趕緊將衣衫披上,取劍回身一看,是個正背對著自己手上提著一壺酒的男子。這時卻聽他道:「這位姑娘,在下決無意冒犯,請妳快換………不,我是說,我剛才甚麼都沒看到,總之我現在絕不動上一動。」

  隱娘在他說話同時,已迅速著好衣衫,隨即提劍而上,一劍刺出貼著男子的臉龐而過。這位男子出奇的鎮定,居然沒有任何驚慌的舉動。隱娘也沒想這麼多,開口便道:「你這可惡的淫賊!說,你剛才是不是甚麼都沒看到,若是有的話,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給挖出來!」這般一廂情願的問話,大概也只有隱娘才問的出來。

  男子笑道:「妳這麼問,我當然說沒看見啊!」

  隱娘聽他語氣略帶輕薄,手上稍用勁力,仙子劍一個擺盪,直要賞他一個耳光子。想不到這男子的身形靈巧至極,頭一縮,腳步微動,便已閃過劍拍,同時退到屋子右方,依然是背對著隱娘。隱娘氣極,舉劍又招呼過去,一時竟未察覺對方的腳法精妙,實是個練過武的人。就這麼追追打打,在這樣的小屋子裡,男子始終沒有轉身面對隱娘,卻能避開她所有的劍招。當然,隱娘也只想嚇阻他,並沒有使出甚麼厲害的招式。

  過了一會,隱娘才發覺他的腳法非普通人所有,便停下劍勢,問道:「瞧你也是習武之人,幹嘛一直背對著我,看我是女子所以瞧不起嗎?」

  男子遲疑了一下,才道:「在才魯莽進來,不小心冒犯了姑娘,我之所以一直背對著,是因為姑娘還沒叫我回身,我怎能再無禮冒犯一次呢!」

  隱娘聽他姑娘長姑娘短的,又說的這麼正經八百,忍不住倒笑了出來。那男子又道:「不過,姑娘妳稱我為淫賊,我可有話要說解了。」

  「說吧。」

  「因為我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天,所以,我這算是回家。這淫字固然是因為不小心所致,可這賊字啊,卻絕不能冠在我頭上,倒是姑娘妳………。」隱娘見他不將話說完,便接著說道:「我可就是個闖空門的賊子,是不。」隨即又想到:「那可好了,我們倆加起來可就是名副其實的淫賊了。」此話一說,自己便噗哧一笑。男子聽她這麼說著,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男子停住笑聲,道:「現在我可以回頭了嗎?」

  隱娘咕咕一笑:「我從來就沒說不準你回頭啊!」

  男子正要回頭一望這位古靈精怪的姑娘到底長的怎樣,卻聽到遠處有人追逐過來的腳步聲。這時天已大暗,屋內火光更是特別明顯,男子趕緊轉身將酒淋到火堆上。火光一滅,屋子登時漆黑一片,隱娘尚不知所以,便聽那男子說道:「快到這邊躲著。」隱娘本來就喜歡胡鬧,這時啥也不管,轉身便往那男子身旁躍去。兩人這麼一靠,總算第一次看清楚對方的面容。誰知兩人都同時做了相同的反應,「咦?你是………。」

  隱娘首先認出他來,接著又道:「你就是那個差點害死我的青衫壞蛋!」男子也道:「喔,原來就是妳這個差點害死我師父的黃毛野丫頭!」想不到五年前的匆匆一別,兩人在此又聚頭了。

  隱娘聽他叫老爺子為師父,心中一喜,便拉著他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想不到這麼輕輕鬆鬆的,就完成了一件事。快點告訴我,你師父李伯伯在哪裡?」

  男子正想問她怎麼稱師父為李伯伯,卻聽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趕緊撫住隱娘的嘴巴,細聲道:「先別說這些,真正的賊子來了………。嘖,居然來了七個,這下可不好應付。」

  隱娘撥開他的手,微笑道:「好歹也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啊。對了,我叫做聶隱娘,你也別姑娘長姑娘短的,就叫我隱娘吧。」

  男子道:「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不過師父幫我取了一個,叫做李群非。」

  「群非,眾人皆非,哇,你的名字可傲的很。」話說同時,門外突然衝進七人,隱娘引首一望,居然是六對一的局面。眼見雙方都蓄勢待發,只待眼力稍微適應這裡的暗度。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卻見火光一閃,隱娘點起火堆,提劍而出,說道:「六個打一個,算甚麼英雄好漢!」李群非一臉苦笑,也站上前說:「本來我們也不想管,不過既然遇到了,你們若能一個一個上,我們也就不插手了。」隱娘接著道:「沒錯。但是呢,打完一個,可得讓他休息一下。」李群非本來只是說笑,心想這渾水是避不開了,誰知道這小妮子居然這麼天真的接口下去,真是令他啼笑皆非。

  那落單之人,見他倆不顧一切為己,當下拱手道:「兩位實不必淌這禍水,兩位盛情,劉闢心領了。若是在下僥倖活命,必當提酒結識二位朋友。」

  隱娘聽他這般義氣之辭,立即熱血上升,拍著胸口說道:「你這位朋友我交定了!前面這六個人聽好,劉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管定了。」那六人齊聲笑道:「就算妳不說,我們也不會放妳走。嘖、嘖,瞧這妞長的這麼俊,倒是挺好享用的。哈、哈!」

  隱娘正要發怒,卻見李群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續六下啪響,竟在一瞬間賞了那六人各一個巴掌。待那六人驚覺,但見李群非已回到原地,笑聲道:「劉大哥,我的酒剛好沒了,也不用等那麼久,現下就結個朋友吧。」這時,對面六人已取出兵器,大喝一聲齊往三人身上迎去。李群非伸手一攔,將劉闢推到後面,正想叫隱娘退開時,卻見她長劍一抖,已遞招而上。

  隱娘自從水月島五年習武以來,除了和水月、趙天對招拆招以及與惡僧來回二招的經驗,這一次算是她生平第一次經歷打鬥場面,卻是絲毫沒有怯場之勢。持劍迎上,便使出『水流花謝』一式,劍勢如水流載花一般,瞬間將六把兵器擊落。隱娘初使武學便得到這麼大的回報,開心之餘,根本沒注意到已有人順勢踢起落下的兵器,直往她身上招呼而來。

  李群非趕緊提醒一聲,同時發掌而上。卻見隱娘格格一笑,腳踏九宮八卦方位,在夢裡雲津的穿梭下,一一給閃避過去。同時仙子劍回繫於腰,雙掌柔展開來,使一招百花掌的『梅開不知雪』。為首三人見其掌影飄飄似是攻向下三路,於是往上退躍,卻見隱娘原本掌心向下,突地弓脕追擊,三人見狀,趕緊出手擒拿,隱娘輕飄飄地飛身而起,同時變爪相扣,借力一拉,往前旋踢一輪。三人想不到,隱娘年紀輕輕居然變招如此快速,加上三人輕敵在前,應變不及在後,碰地三聲,三人直往門口跌了出去。隱娘這梅開之姿經過了幾次虛招,居然還以腿功翩展開來,果然將這『不知』之味點到了精髓。同時間,李群非也以詭異的身法擊退了另外三人。六人知道不敵,起身便道:「惹到我們『青風寨』,你們是別想平安的離開這裡了。」

  隱娘道:「好怕喔~~~!哼,本姑娘就在這裡等你們的大寨主。」六人冷笑一聲,轉身便奔了出去。

  劉闢見他倆不費吹灰之力便擊退那六人,趕緊上前躬身道:「多謝二位相救之恩,但有所求,在下莫不遵從。」

  李群非道:「快別這麼說,瞧你也是江湖中人,這救危扶難之事,本是我輩當為,沒有甚麼恩不恩情的。」

  劉闢道:「也是。」旋及又笑道:「不過你們卻不知,我也是個賊。」隱娘怔了一下,吃吃笑道:「怎麼今天滿屋子的賊啊。」

  李群非道:「嗯,想必你也是十二寨之一。」

  「沒錯,劉某出自『飛鷹寨』。」

  李群非怔了一下,問道:「劍南的飛鷹寨,怎麼會千里迢迢來到徐州一帶?」

  劉闢道:「你可知道即將展開的十二寨王大會?」

  「這倒沒聽說。嗯,難怪我才踏進這裡,便被青風寨盯了好一陣子。想來,是這寨王之事引起了極大的紛爭。」

  劉闢嘆了一聲,道:「的確。而我們的二當家也在成都被暗殺身亡,瞧其行凶手法,似乎正是青風寨的『如影隨形掌』。因此,我此次秘密前來,便是要暗中追查真相。卻想不到還未查出任何線索,便遇到青風寨的二個分部,一夜之間被殲滅的事情。他們不說分由便硬將罪名怪在我們頭上,我為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獨自一人引開,讓其餘的人先一步回去報訊。今天剛好被他們包抄追上,若不是你們二位出手相救,我是再也喝不到劍南的『燒春酒』了。」劍南乃今四川一帶,當時盛產的名酒便是燒春酒。

  李群非是個標準的嗜酒客,一聽到這未喝過的名酒,舌頭馬上發癢,說道:「改天我必定走一趟劍南,到時劉大哥可得指引一下,哪裡產出的燒春酒最為美味。」

  「哈、哈,原來你也是酒中豪客!定然、定然,到時我一定備妥好酒款待兄弟一番。」

  隱娘瞧他們說的興高采烈,便笑吟吟地道:「這樣好了,我們三人這般氣味相投,乾脆來個破屋結義吧。」

  李群非和劉闢對望一眼,同聲讚道:「好!這主意好極了。」三人論了年紀,劉闢二十六歲最長,李群非二十歲次之,十五歲的隱娘又是老么了。三人金蘭結義後,劉闢因急著回寨,道別一番,便揮手離去。過不多時,雨聲也停了。

  隱娘見李群非拿起酒壺就要離去,便道:「這麼晚了,你還想去哪?」

  李群非道:「難不成待在這裡等那青風賊子來砍人。」

  隱娘俏眼一提,道:「對呀。說好在這裡等他們的,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就打一雙。」

  李群非搖頭道:「別傻了。他們這一來呀,沒有三十個也有二十個,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隱娘嘟嘴道:「他們該不會以多欺少,這麼卑鄙吧。」

  李群非拎起隱娘的包袱,丟給她道:「妳覺得呢?!還是快走吧。」

  兩人離開了那間破屋子後,為了怕被青風寨跟上,盡是挑一些小路行走。這時,隱娘想起李錯的事,便笑道:「我是仙子的徒兒,你是李師伯的徒弟,算起來的話,你就是我的師哥囉。」李群非本來就想問她何以知道師父的事,此刻又聽她提起,便向隱娘提問一番。於是,隱娘便將自己如何上到水月島開始,說到五年後離島的大略經過。李群非雖然聽過狂魔提起一仙四魔之事,但所知不多,如今經隱娘一說,才大致明白。

  李群非道:「聽妳這麼一說,那三個惡僧可能跟當年飛煙谷前夕滅我師父一家的二位惡僧有關。」

  隱娘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當天李師伯無法趕到應戰。」說著突然想起水月與趙天,眼眶微溼地道:「只可惜仙子和趙伯伯聽不到了………。」接著,李群非便說起李錯如何收養自己,教導自己武功,到現在學成下山的經過………

  飛煙谷一戰前夕,李錯正要回家與妻子話別一番,誰知他剛進家門,便見到妻子柔兒淌血倒在地上。李錯趕緊趨前探視,卻已心脈停止,回天乏術。李錯狂吼數聲,忽聞身後有人靠近,心下一驚,怎麼身後之人腳步如此輕悄。李錯回身便是一掌,此掌搭配他的魅影遊蹤,距離這麼近之下,萬料不到對方竟然輕易避過。

  李錯瞧見身後二人,身著袈裟,頸戴佛珠,手上卻沾染血跡。於是怒問:「是你們殺了我的妻子嗎?!」這二位僧人卻笑道:「放心吧,你很快就可以去陪她了。」李錯雖然排名四魔第二,其武功卻是不輸趙天,可說在伯仲之間。此時,心中極怒的他,一出掌便是狂魔享譽武林的絕學『刺客列掌』。這式掌法,乃是李錯從太史公的刺客列傳中所得的靈感,取的是豫讓、聶政、荊軻以及並非刺客的聶政姊姊,聶榮。既然自封為狂魔,就得懂得狂意,而李錯對狂字的解釋便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再看這四人,無不符合此句話意。經他七年的領悟、研討、創造,總算創出這一式比之武魔的雙匿掌爪或是長安俠侶的羽燕劍法,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武學。如今,加上妻子死亡的打擊,狂性大發的他,將這式意取於聶政的『空衣染血』一式,使得更是驚心動魄。

  但是,二名惡僧武功既高,招式又怪異之極,若是一對一,李錯尚有贏的把握,然而二人齊上,不僅人數佔上風,二人的掌法又有相輔相成的功效,鬥上三百回合後,李錯已是略呈敗象。本來身負武林第一輕功的他,要想脫逃絕非難事,然而,他一心想著為妻報仇,全沒在意自己是否能存活下來。其人其掌,實已互為一體。

  再鬥三刻鐘不到,其中一名惡僧寒指點中李錯的左太陽穴上方,李錯腦中一時錯亂,接著胸口又連中兩掌,鮮血直從嘴巴吐出。李錯突然狂叫數聲,然後腦中一陣模糊,等到他再次清醒時,已身在呂梁山的『天水林』內,同時身旁還有一個三歲大小的男孩。這男孩,就是李群非。

  隱娘聽到這裡,說道:「難怪你說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對了,那天在竹林裡李師伯為何會突然軟倒呢?」

  李群非道:「師父自從中了腦上一指後,便會時瘋時好,而且每次一發作,事後就記不起這當中做過的事情。就如當時我為何被他奪走的經過,他便是記不得了。後來,師父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慢慢才知道原來那指上有種寒毒,所以我得趁師父發作後將寒毒送到體內的瞬間,立即運掌幫他驅毒。只可惜,不是每次發作我都可以尋得到,日子一久,師父也知道這樣的情形,他怕哪天控制不好,居然把我給殺了,於是便叫我下山找回我的父母,並且查出那些惡僧到底有何用意,竟要滅他一家!等到我知曉事情的原由後,再到天水林對他說明。」

  隱娘突然憐聲道:「原來你這麼可憐。雖然我們要做的事情是一樣的,但是我起碼知道我的爹娘是誰,不像你,這人海茫茫,你要如何尋找呢?!」

  李群非笑著從腰間拿出一塊玉珮,堅定道:「這塊玉珮是當年師父在我身上找到的,所以有了這個線索,我就相信老天爺一定會讓我找到我父母雙親。」

  隱娘抬頭瞧著他,這時的李群非,俊逸的臉龐上劃過堅定的神采。隱娘看著看著,臉上不禁微微一熱,趕緊把頭低下,暗自羞道:「糟糕!怎麼突然心跳的這麼快………,該不會是………?」李群非見隱娘頭低低的,雙手各伸出食指,指尖對著指尖來回敲點著,便問道:「妳在想甚麼?」

  隱娘趕緊鼓嘴說道:「沒甚麼啦。我是想我本來要到洛陽玩一玩,不如我們就一起去吧,這樣也有個照應。」

  李群非想了一下,反正也是漫無目的,何況這位天真派祖師娘的作風實在太令人擔心了,起碼也陪她回到父母身旁再說。於是點頭道:「好吧。」隱娘開心一笑,便和李群非走往洛陽的方向。途中但聽隱娘小心問著:「群非哥,你可知道為何會突然心跳加快嗎?」

  「是練武時內息不順嗎?」

  「不是練武,就、就很平常的時候。」

  「這樣啊………,我想到了,就像那天看到妳………。」

  「咦,怎麼不說了………?哇~~~~~你這個淫賊,你還說甚麼都沒看到!」

  「………別追了,再跑下去,不只心跳加快,還要揮汗如雨了。」

  走走停停,過了一個多月,已近十一月天,兩人總算來到洛陽城。進到城裡,遠遠便聽到有人唱著歌。走著走著,果然看到有人彈奏著大小鼓、琵琶、姜笛、五絃、以及豎立、橫臥的箜篌等樂器。伴著樂聲,更有人戴著彩繪面具,身穿胡服,有的還赤裸身體,隨著鼓樂之聲唱歌跳舞。李群非從未見過這樣的民俗,於是停下腳步仔細觀看著。隱娘瞧他一臉津津樂道的樣子,便道:「這叫做『潑寒胡戲』,剛剛唱的歌是蘇幕遮,傳自於西域的胡人。」這時,舞者突然潑水往他倆身上而來,李群非正想躲開,卻被隱娘一把抓住。淋水的同時,聽得隱娘道:「不可以躲哦,這是一種儀式,就叫做『乞寒』。」

  李群非抱怨道:「都快冷死了,還乞寒呢!」

  隱娘吐了吐舌頭,抿嘴嘻嘻一笑。李群非又道:「妳對這些事情懂的還挺多的囉!」

  隱娘笑道:「因為我時常拉著我哥哥陪我出去野,所以很多民間的習俗,我都或多或少參與過。」說到聶平,不禁深深地思念起來。

  兩人走得渴了,便到一家茶樓飲茶吃點心,這間茶樓名曰『鴻漸樓』,而茶神陸羽,字鴻漸,這樣的巧思,想必是一間風格獨特的茶樓才是。兩人吃著糕餅喝著茶,天南地北的聊起天來。過了一陣子,街道上突然有人叫陣廝殺著,隱娘探頭一望,居然又是以多欺少的場面,再仔細一瞧,多的那一方裡頭,居然有個人穿的跟那惡僧一樣。李群非也瞧見了,便對隱娘說道:「人少的那一邊,看他們的穿著,可能是洛陽一帶的『龍騰寨』。至於那個僧人,不過二十三、四歲,應該不是那二個惡僧之一,不過,應該是同一路的。」

  隱娘氣道:「沒錯!先抓了再好好逼問。」隨即起身一躍,便從二樓跳了下去,指著那位僧人,張口便道:「我只管抓這個惡和尚,其他的你們要打要殺,我都沒意見,只要別吵到我便行。」

  李群非苦笑一聲:「唉,這位天真派的祖師娘又發作了。」正想跟著下樓,卻見那位僧人躬身低首說道:「小僧普松樨,絕非甚麼惡和尚,我想這位姑娘可能是認錯人了。妳瞧,我身上的佛珠可是壞人會有的光芒?!」李群非見他雙肩稍動,手臂經脈微微凸起,立即叫道:「隱娘,危險!」隱娘臨敵經驗本就少之又少,瞧那僧人低頭說話,正往他身上佛珠望去時,那裡曉得他說出招就出招,等到李群非提醒,僧人已雙掌齊出,同時夾帶著一股陰寒氣勁迎面而來。

  隱娘被這股掌勁壓住,發掌已來不及,抽劍而上又限於兩人距離太近。隱娘不服輸的個性上來,腳踏夢裡雲津,不往後撤卻從普松樨的雙掌間鑽進。普松樨見她居然能穿過雙掌間的空隙,右腿趕緊一招撥草尋蛇,橫踢隱娘的腰間。隱娘格格一笑,早已伸手按住腰間,待他橫踢過來,唰地一聲,腰上一輪劍光橫掠抖出。普松樨招不使老,腿力急收,避開仙子一劍,同時左足一點,右腳成弓順勢前頂。隱娘想不到他還能險中求勝,丹田被猛頂一下,痛得她抱著肚子蹲坐在地上。兩人這幾下連鬥,不僅出招速度快,連變招也變的快,李群非才剛躍下樓來,隱娘已被踢倒在地上。

  這時,雙方人馬亦鬥將開來,李群非見隱娘遲遲沒有站起,趕緊魅影而上。才拉住她的手臂,登時嚇了一跳,急問:「妳怎麼全身發燙?難道他腿上有毒?」卻見隱娘雙眼一閉,竟然暈了過去。適才隱娘被打中的過程,全在李群非的眼裡,心想最多只是挨一陣痛,想不到竟會傷的如此嚴重。耳邊掌風忽響,李群非頭也不回,一手抱起隱娘,一手運勁拍地,借力縱身橫移,便躲開了普松樨這一掌。回頭觀看情勢,對方總共六人,而自己加上受傷的隱娘,也只剩一個好似是龍騰寨的幫眾。

  李群非見這普松樨的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間,但是要想兼顧隱娘就可難為的很。心念一動,也不管那人是好或歹,抱起隱娘急速來到他的身旁,說道:「你帶她先走,我隨後再趕上。」話說同時,一名黑衣漢子從後發掌而來,李群非側身一閃,右手擒拿,連拉帶扯,立即以分筋錯骨的手法將這名黑衣漢子的手臂廢掉。接著轉身以魅影遊蹤的步伐擋住五人的去路,才擋得一回,普松樨便發掌糾纏而來,李群非不敢大意,專心對付之下,只能眼睜睜看著其餘四人追奔隱娘而去。

  普松樨的武功盡得師傳,雖然無法雙掌分使玄冰烈火掌,單使玄冰掌反而更是得心應手。只見他手掌邊鋒微微透出白霜,掌勁揮舞間,空氣似乎逐漸凝結,形成一道無形的氣網,使得李群非身形變慢,連變數套掌法亦脫不開身,待想轉身而走,又怕躲不過後心一掌。心下一急,反倒生智:「好,你要寒,我就跟你比寒。」但見他雙掌蓄勁並不外發,每一掌打出卻是緩慢柔順,絲毫不帶氣力。普松樨見他力道變弱,心想這少年終是年輕,被我這寒勁一嚇,已是怯退了大半。卻不知此乃刺客列掌的精妙掌法,意取於荊軻的『易水寒煙』。其勢悲壯卻不激情;其勁緩慢卻是悠遠。李群非掌上早已蓄勁多時,此刻猶如江水洩洪,一股強大掌勁壯烈而出,殺得普松樨措手不及,緊接著趁虛而上,便如寒煙一般,以迷離的掌法讓他躲得過右掌虛招,卻躲不過左手擒拿。

  李群非左手擒住普松樨的手臂,右掌這時才真正推出,以刁鑽的角度直取心窩,便如荊軻刺秦的畫面一般。普松樨終究是跟著大宗師習武近二十載,危及之時,右臂趕緊往內疾抽,同時運起烈火掌的熱勁。李群非被這熱勁一碰,左爪立即鬆開,雖然在他臂上抓出五條血痕,然而左邊身子被往前帶了一步,自己的右掌還未擊中普松樨的身子,卻被他回擊的右掌後發先至,『碰』地一聲,李群非口吐鮮血往後飛退了好幾步。好在普松樨顧及他迎胸而來的一掌,所以不敢用足全勁,不過這一掌也的確夠他好受的了。

  李群非中掌後,胸口一陣悶熱,雙腳一落地,便趁勢踏起魅影遊蹤,一溜煙地往隱娘退走的方向追去。

  出到了城外,李群非看著地上紛亂的輕淡足印,直往北方延伸,回頭但見普松樨疾奔而來,稍一緩氣,拔足往北方而去。過不多時,來到一座林子裡,聽聞左前方有人打鬥聲,李群非趕緊飛奔過去。等到他趕到時,正好看見那名帶走隱娘的人被一劍穿胸而過,眼見一旁的隱娘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名黑衣漢子正要走近將她抓起。李群非往前奔了幾步,隨即用力一躍,雙手向旁伸展,身子微弓,在空中轉了二、三轉,無聲無息地欺到那名黑衣男子身後。待那男子聽到同伴的呼喊,李群非早已前腳踩住他的肩膀,一招『紫雁抄水』借力跨了一步,接著騰空旋轉一圈,橫腿狂掃那名男子的臉頰,只聽他哀嚎一聲,在地上跌滾了好幾下。

  李群非扶起隱娘,見她尚有氣息,心下稍稍一安。這時,普松樨也已趕到,胸口一掌餘勁未消,知道現在強拼絕對是死路一條,眼看只有前方的高地可走,當下顧不得有沒有去路,背起隱娘起身便逃。

  奔了幾里路,李群非腳步忽停,不由得叫了一聲苦。眼見前方是一個山谷,兩壁陡峭,寬度有著十來丈,要想躍過除非真的變成魅影了。低首一探,那山谷又深不見底,正當發愁時,後頭追兵又已趕到。但聽普松樨道:「將令牌交出,我還可以留你一個全屍。」

  李群非不知有甚麼令牌,便打趣道:「令牌?我們身上真的沒有,我想這既然是一場誤會,那麼大家就此分別如何?你們也趕著找你們的東西,我也趕著吃完我的點心。」

  普松樨冷笑道:「有沒有令牌,殺了你們,搜了就知道。大家上!」

  李群非橫掌虛推,稍頓眾人的來勢,接著取出隱娘的仙子劍,對著身後昏迷的隱娘笑道:「能不能活命,就看妳的仙子劍神不神仙囉。」接著長劍一抖,起身便往山谷下躍去。上頭五人都被此舉給怔住了,趕緊趨近一看。只見李群非手脕使一個巧勁,將仙子劍往下疾射,以一個弧形的路線最後直刺進山壁中。等到下落至劍旁時,李群非趕緊雙手持劍,想藉著仙子劍的軔性,緩衝這掉落之勢。哪知這片山壁承受不住他倆下落的重量,仙子劍往下一滑,緊接碰到堅硬的岩層,劍身吐壁而出,兩人被這力量一帶,登時遠離了山壁好幾個身子長,就算這時還有力氣擲劍一次,手也是搆不著了。普松樨見他們這一摔必死無疑,笑了幾聲,便帶著眾人離去。

  李群非在空中往下一看,還不太能看清楚谷底,心想還這麼深的,兩個人死不如盡力救活一個,擬將在落地前刻,使勁將隱娘往上猛推,看能不能讓隱娘逃過一劫。就在這絕望的時候,卻見對面山壁下生著藤蔓之類的植物,同時間背後一陣騷動,銀雪突然疾躍而下,但看一團白影在轉瞬間便飛到那些藤蔓上。銀雪咬住一根藤蔓,沿著山壁疾奔,接著腳爪一蹬,手翼倏地展開,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白芒。李群非瞧得津津有味,心中暗讚這鼠兒不僅有靈性,可也真是聰明的緊。

  才一個呼吸間,他倆已落到藤蔓上方,李群非左手長劍伸出接過銀雪,右手一握藤蔓隨即運勁翻轉,猶如金蛇纏絲一般,將藤蔓緊扣在手臂上。兩人一鼠疾速下滑,藉著藤蔓與山壁的連結雖然消了一些下落之勢,但是這樣一摔就算不死,也必定殘廢。眼見谷底將近,李群非再次將仙子劍射出,同時間,手上使盡力氣猛拉,這一來不僅減弱勢道,亦將自己拉近山壁。

  再次接近仙子劍,這次李群非已有了心理準備。只見他將隱娘抓到身前抱住自己,貼到隱娘的臉龐,才發覺她身上的熱度有增加的趨勢。此刻危急,也不及細想,右手一握,仙子劍立即彎曲下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劍身才輕輕一鬆,李群非趕緊抽劍而出,同時劍身往那劍洞一撇,藉此巧勁人已背靠山壁,往下滑落。

  在第二次拋劍之前,他便見到下面的山壁有一個小小斜度,雖然壁面並不十分光滑,然而拼著背上之痛,也比摔斷手腳好。於是運勁於背,使出魅影遊蹤的腳法,才一會兒,兩人總算安全著陸,驚險地躲過這一劫。

  李群非腳才著地,膝蓋便是一軟,竟然收不起下奔之勢,加上全身力氣用盡,背後又痛的半死,一個失神間,卻忘了隱娘是在前面,不是後面,雙眼一閉便要舒服地倒下再說。這一倒才發覺怎麼前面這麼重,驚呼一聲,右手趕緊用力急撐,接著轉身一落,又是背後的一陣疼痛。李群非才苦叫一聲,卻見擁躺在身上的隱娘,微微張開雙眼。才想著這位天真派祖師娘的第一句話會是甚麼,突然眼前掌影一飄,啪啦一聲,吃了一個火辣大巴掌。李群非正欲解釋抱怨一番,不知怎地,居然不想有任何反應,似乎這麼挨著她打是一件舒服的事。但聽她氣呼呼道:「你這可惡的淫賊,你到底做了甚麼?!」

  李群非嘻嘻笑道:「這該問妳啊,因為是妳坐在我的身上,妳是主,我才是客。」

  隱娘一怔,訕訕笑道:「也對,那我讓你打回來吧。」隨即又想到自己怎麼突然來到這裡,趕緊起身一望,問道:「這是哪裡?我怎麼來的,為什麼一點也想不起來?!」李群非指了指上面,笑道:「從上面跳下來的。」隱娘抬頭看了一眼,正想說他騙人,突然腹部又竄出一股熱勁,腦中一昏,又倒了下來。李群非起身趕緊伸手一接,暗道:「該不是被我這一說,就嚇倒了吧。」仔細瞧瞧,才發覺她剛才的熱症又發作了,趕緊一探脈搏,發覺她的內息固然紛亂非常,卻是強大的可以。

  「這可奇怪了,怎麼在她體內有這股強大的內力?」李群非趕緊將隱娘扶正,接著伸出右掌抵住她的左掌,想要運氣助她平定內息。誰知勁力才一外吐,便被她體內的強息猛震而回,胸口好不氣塞難受。突然,隱娘『嚶』地一聲,虛聲說道:「我好渴,我想喝水………。」李群非見前方有條小徑,心想可能會有山泉谷溪,於是將隱娘負在背上,同時叫銀雪先一步去尋水,踩著虛累不已的步伐,直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