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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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题记:
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对我来说,秋天是亲切的——听笛声幽韵隐约,看白鸟成行南飞。每一天,我都能听到那缕缕的、高爽的秋风,它像一片黄金似的歌声,从招展在碧空的大旗上掠过,穿过澄明的空气,吹向军营后那片阔叶林。
  我的女人正在这秋日的未时对我笑着,笑容绽放在一片秋阳之下。她是我所爱的人,在军寨门前的土路边溜马。她直起腰对着我笑的时候,神态从容而安祥,这笑容能够在我的心中唤起跳跃的欣喜,让我每一次都怀念家乡。她的脸在未时的阳光中,娇嫩、红润、健康、喜悦、温柔、妩媚,像儿时的那朵花,一生为我绽放。远山为眉,秋水凝眸,唇如丹朱,肤若凝脂。多少年来,她跟着我南征北战,餐风露宿,时光并没有损毁她的美丽,一如多年以前。
  她的马儿也在她的笑容之下充满生机,英姿飒爽。
  她是个美人儿,她叫虞姬,我叫她姬儿。姬儿说,她的娇艳只为一种,那是我的桀傲。
  

  多年以前的仲秋,也是淡淡的碧云天,厚厚的红叶地。琴韵悠悠,白霜遍及。姬儿摘了一朵花,对我说,项羽哥哥,为我戴上好吗。那朵花小巧玲珑,暗香幽漫,鲜红欲滴,就像姬儿。
  我把花插在姬儿的发间,对她说,长大了,你一定要做我的新娘。姬儿的脸颊红了,像她的花,秋风中,羞涩地低下了头。
  
三 
  天色越来越晚,风却越来越劲,军营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姬儿拂了拂头发,对我说,打完这一仗,我们回家,好吗?
  午后的秋阳带着它所有的娇艳,照在沸腾的军寨里。忒忒的马蹄声和隆隆的军车声从营寨远处传来,惊飞了寨桩上的几只麻雀。一些军士在擦拭着兵器,骑兵在抓紧时间喂马,所有的人都在策马舞枪,再过一些时间,战争就会打响的。炊兵奉命造饭了,炊烟在西风中转瞬即逝,无影无踪。久讳这夕阳,狂放得雄伟,豁达得壮丽。我定了定神,无比沉重地对我的女人点了点头:打完这最后一仗,我们回家。
  雪青是一匹漂亮的母马,它走到乌骓的旁边,交相嘶鸣。难道它们与我和姬儿一样吗?血火里粹炼,刀剑里磨砺,才会在西风中引亢高唱?
  

  当年,姬儿对我说,她希望我遍读诗书,不喜欢我舞枪弄棒。可书读的再多有什么用呢?兵荒马乱、国难当头,书又不能让我同一万个人开战,就算做兵卒我也心甘,总比那百无一用的书生要强得多。我的叔父项梁说的好,赢政这个暴君,征服他唯用武力!而我的愿望有两个,第一件就是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伟大事业;第二件就是娶姬儿为妻,要她做我美丽的新娘。
  为我的女人,我要征服世界,让世人伏首,去做霸王。
  

  往事如烟,串缀成梦一样的怀想。我的女人姬儿,在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之后嫁给了我。然而也正是这一年,叔父项梁在定陶一战中阵亡。姬儿,她的琴弦嘎然而断。我知道,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着我叔父生活,那份养育之恩,非常人难懂。
  男儿有泪不轻弹,姬儿举杯劝慰:我们不哭,战场不需要眼泪,丧失了斗志,那便丧失了一切。
  美酒,需要醉卧沙场吗?伤口,流出鲜红的疼痛。
  

  巨鹿一战,让我成了各路诸侯军的领袖。诸侯军的将领入猿门,均以膝行向前。大军乘胜前进,所向披靡,终于,兵临咸阳。
  秦国不再是一个神话,它像坐年久失修的破庙,劫数已尽,轰然坍塌。刘邦之后,我的军队也开入了咸阳。人民在欢呼声中,称我为西楚霸王,我把我的女人封为美人。人们称她为虞美人。
我虽性情暴燥,却永远深爱着姬儿,她是我最爱的美人儿。火烧阿房宫,财宝运彭城,驱散百媚千红,就是为了我的虞美人。
  我拥着我的美人狂笑,风萧萧兮易水寒,哪个说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姬儿,我们可以回家了!至于那个范增,说什么不杀刘邦和韩信,必成后患,想我顶天立地之大英雄,怎么能与妇人之仁的刘邦一般见识?如若如此,岂不令天下人耻笑吾的仁义?
  

  天渐渐地黑了,四周广袤无垠、苍然绝伦。这个地方,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垓下”。我答应我的女人,打完垓下这最后一仗就带她回家——我答应过她无数次了,每一次打完仗,我都想带她回家,可人在江湖,是那样的身不由已。刘邦那个卑鄙小人背信弃义,撕了鸿沟之约,发动了楚汉之争。四年了,飞砂走石,硝烟弥漫,总是让我未能了愿。
  悔不该轻信刘邦的停战协议,楚军东撤,以什么鸿沟为界,去中分天下。怪只能怪我自己,中了张良,陈平的阴谋,隐测了刘邦,楚兵撤了,韩信和彭越却恩将仇报,反扑回来……旧事前尘,一切都该了断了,这最后一仗一定要打,结束一切吧,人民需要休养,土地需要生息,而我,需要带上我的美人,回家。
  

  山峦叠障,夜色如黛。那么美好的夜晚,姬儿,你看到了吗?我们有多少年不回家了?你还记得吗?连年战争,我早已疲惫,思乡之情,愈加浓烈。每逢仲秋,必有太多的依梦,绮寄于漫漫岁月里;也必有更多的怀恋,浓郁在夕阳沙场中。
  歌声隐约飘来,姬儿,你听,你听,这是家乡的山歌呀。这些山歌,那么亲切,许多许多年前,我们曾偎在一起,轻轻地唱过。
  可是,我们家乡的山歌,怎么会从汉营中传来?汉人怎么会高歌楚音?难道说……楚地已被汉人全部占领了不成?!
  姬儿不语,她的泪水从腮边滑落。
  

  歌声越来越清楚,似鬼哭狼嚎,转瞬却又如泣如诉,如怨如叹。我的将士动摇了,走的时候,没来告别,就连季布这样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流着泪离我而去。不能怪他们,这么多年了,他们随我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却从不曾回家探望妻儿老小,乡愁,就像这楚歌,早已浓得化不开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雅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此情此景,纵使英雄也会泪满衣襟、慷慨悲歌。
    

  我的姬儿默默流着泪水,她听到我的歌,绝望而凄凉地看着我,起舞,用家乡的曲子低吟了起来: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硝烟、长戈、马嘶、人叹、楚歌、无所不在的死亡……一切的一切,它们又有何足惧兮?我的美人,我的爱,请给我披上铠甲,我要胯上乌骓铁骑,杀退敌兵,我要带你回家,去旷绝古今。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姬儿飞快地从我腰间拔出佩剑,寒光一闪,一只艳红的蝴蝶便翩然起舞了。
  那蝴蝶是那样的鲜红,是童年时的那朵小红花么?姬儿,来,哥给你戴上,好漂亮的花,一如你的美丽。姬儿,长大你要做我的新娘,和哥哥永远在一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可是姬儿,我不想打仗了,姬儿,我们这就回家!你听到了吗?这是家乡的山歌,姬儿……
  乌江畔,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长矛犹林立,千里暗黄尘。看来,江东不必再回了……
  
(全文完)

(心雨代轉為繁體字)

生當做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對我來說,秋天是親切的——聽笛聲幽韻隱約,看白鳥成行南飛。每一天,我都能聽到那縷縷的、高爽的秋風,它像一片黃金似的歌聲,從招展在碧空的大旗上掠過,穿過澄明的空氣,吹向軍營後那片闊葉林。
  我的女人正在這秋日的未時對我笑著,笑容綻放在一片秋陽之下。她是我所愛的人,在軍寨門前的土路邊溜馬。她直起腰對著我笑的時候,神態從容而安祥,這笑容能夠在我的心中喚起跳躍的欣喜,讓我每一次都懷念家鄉。她的臉在未時的陽光中,嬌嫩、紅潤、健康、喜悅、溫柔、嫵媚,像兒時的那朵花,一生為我綻放。遠山為眉,秋水凝眸,唇如丹朱,膚若凝脂。多少年來,她跟著我南征北戰,餐風露宿,時光並沒有損毀她的美麗,一如多年以前。
  她的馬兒也在她的笑容之下充滿生機,英姿颯爽。
  她是個美人兒,她叫虞姬,我叫她姬兒。姬兒說,她的嬌豔只為一種,那是我的桀傲。
  

  多年以前的仲秋,也是淡淡的碧雲天,厚厚的紅葉地。琴韻悠悠,白霜遍及。姬兒摘了一朵花,對我說,項羽哥哥,為我戴上好嗎。那朵花小巧玲瓏,暗香幽漫,鮮紅欲滴,就像姬兒。
  我把花插在姬兒的發間,對她說,長大了,你一定要做我的新娘。姬兒的臉頰紅了,像她的花,秋風中,羞澀地低下了頭。
  
三 
  天色越來越晚,風卻越來越勁,軍營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姬兒拂了拂頭髮,對我說,打完這一仗,我們回家,好嗎?
  午後的秋陽帶著它所有的嬌豔,照在沸騰的軍寨裏。忒忒的馬蹄聲和隆隆的軍車聲從營寨遠處傳來,驚飛了寨樁上的幾隻麻雀。一些軍士在擦拭著兵器,騎兵在抓緊時間喂馬,所有的人都在策馬舞槍,再過一些時間,戰爭就會打響的。炊兵奉命造飯了,炊煙在西風中轉瞬即逝,無影無蹤。久諱這夕陽,狂放得雄偉,豁達得壯麗。我定了定神,無比沉重地對我的女人點了點頭:打完這最後一仗,我們回家。
  雪青是一匹漂亮的母馬,它走到烏騅的旁邊,交相嘶鳴。難道它們與我和姬兒一樣嗎?血火裏粹煉,刀劍裏磨礪,才會在西風中引亢高唱?
  

  當年,姬兒對我說,她希望我遍讀詩書,不喜歡我舞槍弄棒。可書讀的再多有什麼用呢?兵荒馬亂、國難當頭,書又不能讓我同一萬個人開戰,就算做兵卒我也心甘,總比那百無一用的書生要強得多。我的叔父項梁說的好,贏政這個暴君,征服他唯用武力!而我的願望有兩個,第一件就是丈夫皆有志,會見立功勳,去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偉大事業;第二件就是娶姬兒為妻,要她做我美麗的新娘。
  為我的女人,我要征服世界,讓世人伏首,去做霸王。
  

  往事如煙,串綴成夢一樣的懷想。我的女人姬兒,在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之後嫁給了我。然而也正是這一年,叔父項梁在定陶一戰中陣亡。姬兒,她的琴弦嘎然而斷。我知道,她從小父母雙亡,跟著我叔父生活,那份養育之恩,非常人難懂。
  男兒有淚不輕彈,姬兒舉杯勸慰:我們不哭,戰場不需要眼淚,喪失了鬥志,那便喪失了一切。
  美酒,需要醉臥沙場嗎?傷口,流出鮮紅的疼痛。
  

  巨鹿一戰,讓我成了各路諸侯軍的領袖。諸侯軍的將領入猿門,均以膝行向前。大軍乘勝前進,所向披靡,終於,兵臨咸陽。
  秦國不再是一個神話,它像坐年久失修的破廟,劫數已盡,轟然坍塌。劉邦之後,我的軍隊也開入了咸陽。人民在歡呼聲中,稱我為西楚霸王,我把我的女人封為美人。人們稱她為虞美人。
我雖性情暴燥,卻永遠深愛著姬兒,她是我最愛的美人兒。火燒阿房宮,財寶運彭城,驅散百媚千紅,就是為了我的虞美人。
  我擁著我的美人狂笑,風蕭蕭兮易水寒,哪個說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姬兒,我們可以回家了!至於那個範增,說什麼不殺劉邦和韓信,必成後患,想我頂天立地之大英雄,怎麼能與婦人之仁的劉邦一般見識?如若如此,豈不令天下人恥笑吾的仁義?
  

  天漸漸地黑了,四周廣袤無垠、蒼然絕倫。這個地方,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做“垓下”。我答應我的女人,打完垓下這最後一仗就帶她回家——我答應過她無數次了,每一次打完仗,我都想帶她回家,可人在江湖,是那樣的身不由已。劉邦那個卑鄙小人背信棄義,撕了鴻溝之約,發動了楚漢之爭。四年了,飛砂走石,硝煙彌漫,總是讓我未能了願。
  悔不該輕信劉邦的停戰協議,楚軍東撤,以什麼鴻溝為界,去中分天下。怪只能怪我自己,中了張良,陳平的陰謀,隱測了劉邦,楚兵撤了,韓信和彭越卻恩將仇報,反撲回來……舊事前塵,一切都該了斷了,這最後一仗一定要打,結束一切吧,人民需要休養,土地需要生息,而我,需要帶上我的美人,回家。
  

  山巒疊障,夜色如黛。那麼美好的夜晚,姬兒,你看到了嗎?我們有多少年不回家了?你還記得嗎?連年戰爭,我早已疲憊,思鄉之情,愈加濃烈。每逢仲秋,必有太多的依夢,綺寄於漫漫歲月裏;也必有更多的懷戀,濃郁在夕陽沙場中。
  歌聲隱約飄來,姬兒,你聽,你聽,這是家鄉的山歌呀。這些山歌,那麼親切,許多許多年前,我們曾偎在一起,輕輕地唱過。
  可是,我們家鄉的山歌,怎麼會從漢營中傳來?漢人怎麼會高歌楚音?難道說……楚地已被漢人全部佔領了不成?!
  姬兒不語,她的淚水從腮邊滑落。
  

  歌聲越來越清楚,似鬼哭狼嚎,轉瞬卻又如泣如訴,如怨如歎。我的將士動搖了,走的時候,沒來告別,就連季布這樣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流著淚離我而去。不能怪他們,這麼多年了,他們隨我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卻從不曾回家探望妻兒老小,鄉愁,就像這楚歌,早已濃得化不開了。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此情此景,縱使英雄也會淚滿衣襟、慷慨悲歌。
    

  我的姬兒默默流著淚水,她聽到我的歌,絕望而淒涼地看著我,起舞,用家鄉的曲子低吟了起來:
  漢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硝煙、長戈、馬嘶、人歎、楚歌、無所不在的死亡……一切的一切,它們又有何足懼兮?我的美人,我的愛,請給我披上鎧甲,我要胯上烏騅鐵騎,殺退敵兵,我要帶你回家,去曠絕古今。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姬兒飛快地從我腰間拔出佩劍,寒光一閃,一隻豔紅的蝴蝶便翩然起舞了。
  那蝴蝶是那樣的鮮紅,是童年時的那朵小紅花麼?姬兒,來,哥給你戴上,好漂亮的花,一如你的美麗。姬兒,長大你要做我的新娘,和哥哥永遠在一起。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可是姬兒,我不想打仗了,姬兒,我們這就回家!你聽到了嗎?這是家鄉的山歌,姬兒……
  烏江畔,幡旗如鳥翼,甲胄似魚鱗。長矛猶林立,千里暗黃塵。看來,江東不必再回了……
  
(全文完)

宥琤向來衷愛歷史武俠小說,
當年項羽自刎的悲壯,
虞姬卻更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