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9月 22, 2004 1:01 am
我和我的女人初識於三個月前，那時，她剛成為可愛的大學新鮮人。粉嫩、鮮豔，全身漾著青春無敵的傲氣。
女人在蟬鳴如雷的教室中揮汗振筆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不過在這三個月間我常在她的夢境中窺見：她在昏沉的考試中突然驚醒，才發覺英文字彙和片語的選擇題還有大半未作答。她焦躁地盯著所剩無幾的時間，放任圓鈍的2B筆尖和銳利的分針在答案紙上競速著。她恐怕來不及填滿那些飢餓的方格就會被打回滿是女人的地獄，中學待在女校六年，她受夠那些胭脂和流言的競逐了。如果這一場戰役再失敗，母親說，妳就等著到南陽街的女子保證班再熬一年。
想到還得在人滿為患的女子煉獄中多待一年，她額間的汗又多滲出了一層。她急忙作答，憑著直覺急急塗滿答案卡上的方格。英文一向是她最拿手的，但考前一晚她興奮到睡不著覺，只想著要穿什麼衣服赴考，好讓自己以美麗的狀態在考場遇見學校裡暗戀三年的C。C是自然組的，七月二日考共同科目，說不定是遇見C的最後一天了。她一直到半夜還睡不著，爬起來搭配衣服。
一直到考完，她都沒見到C。C在她的生命裡，除了視覺刺激和幻想，沒有其它接續。
然後她考上了中文系。
她挨了一頓罵。母親要她填的外文管商學院，她一個都沒填。母親歇斯底里地哭罵著說，她那沒有用的父親經商失敗，整天跑的不見人影，回家也只會蒔花養魚，一點長進都沒有！現在連她也忤逆她！母親百思不解，繳卡前一天明明押著她，看她按照校系的分數排名將外文管商學院一個個填入志願卡的，怎麼最後上榜的會是中文系？她推說是填錯格子，其實心裡暗自竊喜。母親不知道，在繳卡那天，她是多辛苦地在繳卡處外的花圃磚台上，將志願卡全部擦除，再一一填上她喜愛的中文和設計科系。
她上了她填的第六個志願，一間位於山腰，雲霧漫肆的大學。
然後她遇見了他。
他是她的學長，但實際上年紀是比她小的。當她知道他小她六個月的時候，其實有點排斥。那時不流行什麼姐弟戀。在她的愛情幻想裡，沒有這種女大男小的模式。但她還是愛上了他，而且是中了毒似的愛。這讓我妒忌。
她為了他加入她們系上的籃球社，權充上屆沒有的一個職位：籃球社經理。這是籃球社的教練特別為她所設的一個職位。教練是女的，長得矮壯，個性瀟灑開朗，知道她喜歡學長，每天來看他們練球，特別鼓勵她加入社團，好讓她有個光明正大的身分來探視他。教練常銜著哨子，和她坐在籃球場觀眾席的樹蔭處嗑牙。她毫不避諱地傾訴她對他的愛慕，卻也遲疑這段感情的真偽。她的障礙不在於年齡，而在於性別。她在高中時愛上也是打籃球的C。C干犯校規，留著直見頭皮的短髮，巧克力色的皮膚時常敷著一層薄膜般的汗。C很少笑，甚至眉間有著清楚的憂鬱，這和C所從事的陽光運動其實是很扞格的。很多人迷戀C，只為了C那揮不去的陽光膚色和陰鬱氣息。C在校刊上以「C」為筆名發表很多作品，這是她某一次在C的球場上撿到C揉掉的草稿後得知的。甚少人知道校刊上的「C」，就是球場上的C。
她聽過C很多傳言。C曾經有一個刻骨銘心的戀愛，最後以對方辭世倉皇收場。自此後，C不再碰感情。她曾經試著同C示好，甚至為了C也開始嘗試投稿校刊，但C不曾看她一眼。不曾。
她帶著遺憾畢業了。然後遇見同系的他，學長，她喚他：山。
他的名字裡有個山，他的個性也像山。寡言，沉穩，有著陽光的外型，嘴角卻是沉鬱的。山和C好像！除了性別。
十九歲以前，她一直以為她愛的，會是另一個她。
教練聽她娓娓說著，銜著哨子的嘴角藏著笑。教練的指尖無聲地滑過她裸露的背脊，她綁著蝴蝶結的後頸輕輕顫了一下。樹蔭很濃，沒有人看見教練在她的右臂上輕咬了一口。調情似的，淺酌似的，齒印很快就模糊，唾液乾去，澀澀的，像上了粉底。
她其實也沉迷這樣輕挑的遊戲。閉上眼，去記憶這樣的觸覺。這是她第一次被外人碰觸。雖然碰觸她的不是C也不是山，她仍然歡喜地記憶這樣調情的計倆。
那時我還沒出現在她生命。
她的種種過去以及情慾的冒險，都令我吃味，乃至於想盡辦法抹滅和遏止。
她的第一次給了山。那天她在山睡去時醒來，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離開。那是入秋的時節，山房外的葉都紅了，她以為是楓，但山告訴她，那是槭葉。
「妳仔細看，那是不同的。」山指了葉片，但沒有說明哪裡不同。對山而言，明辨葉種是再不過自然的事，根本不須多加注釋。
山進入她的時候，沒有一點表情。山的體溫很低，像是窗外飄進的雲霧。山輕輕地進入她，退出，進入。墨黑的眼眸盯著她，沒有眨眼。她明白山不愛她，但這樣的結合，讓她感到完整。
她失去了她的完璧之身，也成就了她的「完璧之身」。
頭一次，她讓所愛的人進入她，在她的下腹部裡游移。她愛山的靈魂肉體和酷似她記憶裡的過去。她讓山刺穿她的膜，她讓山攜著她渴望的一切攻城掠地，她微笑，感到滿足，感到完整。
此後，她再也沒有出現在籃球社。山沒來找過她，她也迴避教練的關注。
她自認為瀟灑。如果山不愛她，見面只會尷尬，所以她選擇遠離。像槭葉入秋就該落地，那般自然。
然後我進入了她的生命。
很秘密的，我和她的關係。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出現，就像她那些秘密的戀情，像是C、像是山、像是教練，我被她寫進日記裡，謹慎地用小金鎖將抽屜鎖住，和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慾鎖在一起。
我進入她的生命，我進入她。我們展開人生嶄新的一頁，形影不離地生活。當她察覺我的存在的時候，我已經默默地陪了她一段時日。我陪著她看國慶煙火，她在人群中孤寂地握著自己的左手，製造一種即時的安全感。人群很多，天很暗，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更別說伸出去握住她的。我因為無能為力而氣餒焦急著，她是我的女人，我卻什麼也不能作，只能默默地陪著她的鼻息起伏。
我陪著她去買耶誕卡片。她還是一個人，放學後，背著大包包，獨自搭著捷運到人擠人的文具店買卡片。這讓我感到欣慰，自從我出現後，她再沒讓任何人走進她的感情禁區。她買卡片，但不寄，只買自己喜愛的樣式，然後珍藏起來，和日記鎖在同一個抽屜。耶誕卡片有種喧鬧的歡樂氣息，誇張的色彩也好，靜謐的雪景也好，都透露著溫暖的情意。喧鬧和溫暖是她最需要的，從她設下禁區的防線之後。她需要，但她不會說出來。只有我知道，在她感到不適，輾轉難眠之際，她曾撫著心口，將淚滲入枕頭。
再20cc的淚水，她枕頭內的棉花籽就能發芽。
當她察覺我的陪伴時，她倉皇不已。
她絲毫不知，那些她感到孤寂的時日，其實我一直在她身邊。她感動，卻也嫌惡。當她想離開我的時候，其實已經相當危險了。
我是她那些戀情的一個紀念，一個句點。這點，她和我都相當明白。經過C、教練、山，一直到我，她再也回不去原來的自己，那個青澀、粉嫩、鮮豔，青春無敵的自己。過多的記憶牽絆著她的靈魂，她也無法忽視我固執的存在。我陪伴她，我依賴她，如果要我離開，下場，絕對是兩敗俱傷。
她選在聖誕節後一天跟我談分手。那時她剛從一個俗艷的聖誕party裡離開，雙頰還殘著酒暈。她心情糟透了，寂寞到想在party裡隨便找個人上床，結束我們的關係。當她這麼想的時候，我的心一陣膽寒。她果真找了一個順眼的傢伙，將對方拉到角落用力接吻。那傢伙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到了，木了一會，旋即反應過來，伸出右手朝她的胸部揉去。這下換她退縮，用力地將那傢伙推開。退了一步，怒視著他。
那可憐的實驗品倒也識相，摸摸鼻子啐了一聲：「賤騷貨」，便離開了。留下她癱軟地蹲下哭泣。她當然不是賤騷貨，她是我的女人。我安慰她，她聽而不聞，跌跌撞撞走向吧台，又多要了幾杯酒，咕咕咕，淹沒我細微的叮嚀。
她知道我需要她，但她還是下定決心離開我。她酗酒，她厭食，她嘔吐，她失眠，她無所不用其極表現出厭惡我。她覺得我長得像山，我的生日在C的月份，而我的沉默陪伴和聽她傾訴的教練如出一轍。她實在厭惡我，因為我的存在讓她不得不憶及那些過往，因為我的存在是對她從心到身的折磨。所以她選在聖誕夜的後一天跟我分手。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陽光燦爛地不適合提起任何悲傷的字眼。但她不後悔做這個決定。她約了一個男子，約莫四十，關於他的長相，我沒辦法看得很詳細，因為她們見面的時候，我忙著玩弄我新生的指甲。她們約在白色的屋子裡，男人問：「真的要這麼做嗎？」她張著乾涸的口緩緩地說：「是的。」他們低氣壓地談論我和她的事，然後妄下了分開的決定，不理會我氣急敗壞的心跳和抗議。她們走進了一個更明燦的房間，白色的燈光讓她目盲，我想一定是這樣她才會做這般殘酷的決定。「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男人問。對對對！妳真的該考慮一下。她看著男人，堅決地搖搖頭。我想，今天，她是徹底想要結束我們的關係。
她緩緩閉上眼，表情麻木卻流下了淚。她跟我在一起的這陣子實在流太多淚了，我深深地愧疚。一陣暈眩感襲來，伴隨著刺激的疼痛感，我來不及呼救，男人便毫不留情殺了我。他揮著利器，眼神沒有表情地肢解我。我的女人沒有知覺地躺著，任我無聲地哀嚎。是的，我，徹底地離開了她，不會有再會的一天。但我發誓，我會永存於她的記憶，就像我寄居在她身體裡的日子。她是我的女人，我的母親。
女人在蟬鳴如雷的教室中揮汗振筆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不過在這三個月間我常在她的夢境中窺見：她在昏沉的考試中突然驚醒，才發覺英文字彙和片語的選擇題還有大半未作答。她焦躁地盯著所剩無幾的時間，放任圓鈍的2B筆尖和銳利的分針在答案紙上競速著。她恐怕來不及填滿那些飢餓的方格就會被打回滿是女人的地獄，中學待在女校六年，她受夠那些胭脂和流言的競逐了。如果這一場戰役再失敗，母親說，妳就等著到南陽街的女子保證班再熬一年。
想到還得在人滿為患的女子煉獄中多待一年，她額間的汗又多滲出了一層。她急忙作答，憑著直覺急急塗滿答案卡上的方格。英文一向是她最拿手的，但考前一晚她興奮到睡不著覺，只想著要穿什麼衣服赴考，好讓自己以美麗的狀態在考場遇見學校裡暗戀三年的C。C是自然組的，七月二日考共同科目，說不定是遇見C的最後一天了。她一直到半夜還睡不著，爬起來搭配衣服。
一直到考完，她都沒見到C。C在她的生命裡，除了視覺刺激和幻想，沒有其它接續。
然後她考上了中文系。
她挨了一頓罵。母親要她填的外文管商學院，她一個都沒填。母親歇斯底里地哭罵著說，她那沒有用的父親經商失敗，整天跑的不見人影，回家也只會蒔花養魚，一點長進都沒有！現在連她也忤逆她！母親百思不解，繳卡前一天明明押著她，看她按照校系的分數排名將外文管商學院一個個填入志願卡的，怎麼最後上榜的會是中文系？她推說是填錯格子，其實心裡暗自竊喜。母親不知道，在繳卡那天，她是多辛苦地在繳卡處外的花圃磚台上，將志願卡全部擦除，再一一填上她喜愛的中文和設計科系。
她上了她填的第六個志願，一間位於山腰，雲霧漫肆的大學。
然後她遇見了他。
他是她的學長，但實際上年紀是比她小的。當她知道他小她六個月的時候，其實有點排斥。那時不流行什麼姐弟戀。在她的愛情幻想裡，沒有這種女大男小的模式。但她還是愛上了他，而且是中了毒似的愛。這讓我妒忌。
她為了他加入她們系上的籃球社，權充上屆沒有的一個職位：籃球社經理。這是籃球社的教練特別為她所設的一個職位。教練是女的，長得矮壯，個性瀟灑開朗，知道她喜歡學長，每天來看他們練球，特別鼓勵她加入社團，好讓她有個光明正大的身分來探視他。教練常銜著哨子，和她坐在籃球場觀眾席的樹蔭處嗑牙。她毫不避諱地傾訴她對他的愛慕，卻也遲疑這段感情的真偽。她的障礙不在於年齡，而在於性別。她在高中時愛上也是打籃球的C。C干犯校規，留著直見頭皮的短髮，巧克力色的皮膚時常敷著一層薄膜般的汗。C很少笑，甚至眉間有著清楚的憂鬱，這和C所從事的陽光運動其實是很扞格的。很多人迷戀C，只為了C那揮不去的陽光膚色和陰鬱氣息。C在校刊上以「C」為筆名發表很多作品，這是她某一次在C的球場上撿到C揉掉的草稿後得知的。甚少人知道校刊上的「C」，就是球場上的C。
她聽過C很多傳言。C曾經有一個刻骨銘心的戀愛，最後以對方辭世倉皇收場。自此後，C不再碰感情。她曾經試著同C示好，甚至為了C也開始嘗試投稿校刊，但C不曾看她一眼。不曾。
她帶著遺憾畢業了。然後遇見同系的他，學長，她喚他：山。
他的名字裡有個山，他的個性也像山。寡言，沉穩，有著陽光的外型，嘴角卻是沉鬱的。山和C好像！除了性別。
十九歲以前，她一直以為她愛的，會是另一個她。
教練聽她娓娓說著，銜著哨子的嘴角藏著笑。教練的指尖無聲地滑過她裸露的背脊，她綁著蝴蝶結的後頸輕輕顫了一下。樹蔭很濃，沒有人看見教練在她的右臂上輕咬了一口。調情似的，淺酌似的，齒印很快就模糊，唾液乾去，澀澀的，像上了粉底。
她其實也沉迷這樣輕挑的遊戲。閉上眼，去記憶這樣的觸覺。這是她第一次被外人碰觸。雖然碰觸她的不是C也不是山，她仍然歡喜地記憶這樣調情的計倆。
那時我還沒出現在她生命。
她的種種過去以及情慾的冒險，都令我吃味，乃至於想盡辦法抹滅和遏止。
她的第一次給了山。那天她在山睡去時醒來，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離開。那是入秋的時節，山房外的葉都紅了，她以為是楓，但山告訴她，那是槭葉。
「妳仔細看，那是不同的。」山指了葉片，但沒有說明哪裡不同。對山而言，明辨葉種是再不過自然的事，根本不須多加注釋。
山進入她的時候，沒有一點表情。山的體溫很低，像是窗外飄進的雲霧。山輕輕地進入她，退出，進入。墨黑的眼眸盯著她，沒有眨眼。她明白山不愛她，但這樣的結合，讓她感到完整。
她失去了她的完璧之身，也成就了她的「完璧之身」。
頭一次，她讓所愛的人進入她，在她的下腹部裡游移。她愛山的靈魂肉體和酷似她記憶裡的過去。她讓山刺穿她的膜，她讓山攜著她渴望的一切攻城掠地，她微笑，感到滿足，感到完整。
此後，她再也沒有出現在籃球社。山沒來找過她，她也迴避教練的關注。
她自認為瀟灑。如果山不愛她，見面只會尷尬，所以她選擇遠離。像槭葉入秋就該落地，那般自然。
然後我進入了她的生命。
很秘密的，我和她的關係。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出現，就像她那些秘密的戀情，像是C、像是山、像是教練，我被她寫進日記裡，謹慎地用小金鎖將抽屜鎖住，和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慾鎖在一起。
我進入她的生命，我進入她。我們展開人生嶄新的一頁，形影不離地生活。當她察覺我的存在的時候，我已經默默地陪了她一段時日。我陪著她看國慶煙火，她在人群中孤寂地握著自己的左手，製造一種即時的安全感。人群很多，天很暗，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更別說伸出去握住她的。我因為無能為力而氣餒焦急著，她是我的女人，我卻什麼也不能作，只能默默地陪著她的鼻息起伏。
我陪著她去買耶誕卡片。她還是一個人，放學後，背著大包包，獨自搭著捷運到人擠人的文具店買卡片。這讓我感到欣慰，自從我出現後，她再沒讓任何人走進她的感情禁區。她買卡片，但不寄，只買自己喜愛的樣式，然後珍藏起來，和日記鎖在同一個抽屜。耶誕卡片有種喧鬧的歡樂氣息，誇張的色彩也好，靜謐的雪景也好，都透露著溫暖的情意。喧鬧和溫暖是她最需要的，從她設下禁區的防線之後。她需要，但她不會說出來。只有我知道，在她感到不適，輾轉難眠之際，她曾撫著心口，將淚滲入枕頭。
再20cc的淚水，她枕頭內的棉花籽就能發芽。
當她察覺我的陪伴時，她倉皇不已。
她絲毫不知，那些她感到孤寂的時日，其實我一直在她身邊。她感動，卻也嫌惡。當她想離開我的時候，其實已經相當危險了。
我是她那些戀情的一個紀念，一個句點。這點，她和我都相當明白。經過C、教練、山，一直到我，她再也回不去原來的自己，那個青澀、粉嫩、鮮豔，青春無敵的自己。過多的記憶牽絆著她的靈魂，她也無法忽視我固執的存在。我陪伴她，我依賴她，如果要我離開，下場，絕對是兩敗俱傷。
她選在聖誕節後一天跟我談分手。那時她剛從一個俗艷的聖誕party裡離開，雙頰還殘著酒暈。她心情糟透了，寂寞到想在party裡隨便找個人上床，結束我們的關係。當她這麼想的時候，我的心一陣膽寒。她果真找了一個順眼的傢伙，將對方拉到角落用力接吻。那傢伙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到了，木了一會，旋即反應過來，伸出右手朝她的胸部揉去。這下換她退縮，用力地將那傢伙推開。退了一步，怒視著他。
那可憐的實驗品倒也識相，摸摸鼻子啐了一聲：「賤騷貨」，便離開了。留下她癱軟地蹲下哭泣。她當然不是賤騷貨，她是我的女人。我安慰她，她聽而不聞，跌跌撞撞走向吧台，又多要了幾杯酒，咕咕咕，淹沒我細微的叮嚀。
她知道我需要她，但她還是下定決心離開我。她酗酒，她厭食，她嘔吐，她失眠，她無所不用其極表現出厭惡我。她覺得我長得像山，我的生日在C的月份，而我的沉默陪伴和聽她傾訴的教練如出一轍。她實在厭惡我，因為我的存在讓她不得不憶及那些過往，因為我的存在是對她從心到身的折磨。所以她選在聖誕夜的後一天跟我分手。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陽光燦爛地不適合提起任何悲傷的字眼。但她不後悔做這個決定。她約了一個男子，約莫四十，關於他的長相，我沒辦法看得很詳細，因為她們見面的時候，我忙著玩弄我新生的指甲。她們約在白色的屋子裡，男人問：「真的要這麼做嗎？」她張著乾涸的口緩緩地說：「是的。」他們低氣壓地談論我和她的事，然後妄下了分開的決定，不理會我氣急敗壞的心跳和抗議。她們走進了一個更明燦的房間，白色的燈光讓她目盲，我想一定是這樣她才會做這般殘酷的決定。「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男人問。對對對！妳真的該考慮一下。她看著男人，堅決地搖搖頭。我想，今天，她是徹底想要結束我們的關係。
她緩緩閉上眼，表情麻木卻流下了淚。她跟我在一起的這陣子實在流太多淚了，我深深地愧疚。一陣暈眩感襲來，伴隨著刺激的疼痛感，我來不及呼救，男人便毫不留情殺了我。他揮著利器，眼神沒有表情地肢解我。我的女人沒有知覺地躺著，任我無聲地哀嚎。是的，我，徹底地離開了她，不會有再會的一天。但我發誓，我會永存於她的記憶，就像我寄居在她身體裡的日子。她是我的女人，我的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