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東西，有沒有……」

　　老法衝進門後看到孫浩拿著小塑膠袋，兩人竟不約而同怔忡互望。時間凝固幾秒後，孫浩狠狠嚥下口水，顫著手陷入嚴重猶豫，不知該還給老法，還是請他割愛。老法當然明白孫浩在想什麼，但他已經哈欠連連，而且淚水鼻涕流滿面，根本無法顧及孫浩的躑躅。

　　「廁所借一下！」

　　一把搶過孫浩手中的塑膠袋，老法趕投胎似的奔向廁所，孫浩深深吸口氣，竟有一股如釋重擔的解脫感，或許命中注定老法此時此刻無法抵抗毒癮，好讓孫浩能避免再陷入。

　　世人均認為凡事人定勝天，只要努力便能扭轉一切，如此勵志自己固然很好，但是站在能看透前因後果的勾魂使者立場，我卻必須潑盆冷水，因為世間事大多冥冥中有所安排，富貴貧賤，終身經歷，甚至一生中有幾次機會，全都受因果業力以及命定天數左右。不可否認，這種說法會讓人很氣餒，並認為人生不需奮鬥，因為一切已經命定，但事實卻是很現實，因為一樣是奮鬥，有人能功成名就，有人卻始終無法擺脫窮困潦倒，這便是命定，所以世人的確該好好思考命定的問題，並非鼓勵好吃懶做，而是認清命定才能量力而為，以免陷入好高騖遠的泥淖。

　　施打海洛因不需花費太多時間，但孫浩等了許久不見老法出來，不禁開始狐疑與焦慮，於是走上前敲門，卻得不到任何反應，強烈不詳預感令他擔憂，開使用力撞擊門扉，撞了幾下才轟一聲打開，並看到老法倒在馬桶旁，口吐白沫全身痙攣，立刻明白老法施打過量命在旦夕，二話不說隨即轉身打電話叫救護車。

　　我站在廁所門邊，冷眼看不斷抽搐的身體，其實老法的神智已經蕩然無存，只剩身體機能自然的反射作用，但我還是用心凝聽他的思想，一如窺探所有經手靈魂。

　　世人將死前是何種情境呢？累積三百年的經歷顯示，人將死前幾乎都會快速回覽過去，從初生到少年，從少年到生命最後一刻，值得驕傲的事件，羞於啟齒的罪惡，全都會在死前最後一刻走馬燈似地重演，所以我知道老法原本是富家子弟，受過良好教育和寄託，但當第一劑海洛因注入體內時，他就成為毗羅王的囊中物，爾後為了支應龐大買毒開銷，他從運毒變成不斷蠱惑人吸毒，至少十人受他巧言令色誘惑。就陰律而言，殺人放火自殘墮落的罪很重，死後靈魂會在地獄受盡各種煎熬懲罰，但蠱惑他人犯罪卻可能永世不得超生，包括蠱惑他人吸毒，魅惑他人賭博，教唆殺人，罪責遠比實際動手重，因為為了滿足私慾迷惑他人天地難容，所以我一點也不會同情老法，更對他死前的懺悔嗤之以鼻，所以在孫浩打完電話跑回廁所前，冷冷地拋出勾魂鍊抓出他的魂魄，然後重銬枷鎖，將他拖至秦廣王的殿前細數罪惡。

　　但老法的死給了孫浩相當大的警惕，讓他下定決心遠離毒品，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是老法唯一能列出的用處，可惜無法消弭多少罪責。

三百年又二十一天

　　在簽到簿上端端正正寫下范左均三個字，並連同身份證號碼一起附註，其實他並非公務人員，不需要填身份證號碼登載學習時數，這麼做只是要證明有來現場聽演講。

　　入口玻璃門貼了張海報，「從磐古和宙斯說起」，場內已有二三十人，看來都被有趣的題目吸引。范左均選了中間位置坐下，並拿出筆記本和錄音筆，等待講師開講的時間裡，他時而在筆記本上塗鴉，時而盯著講堂上的投影發呆，神情卻是相當冷靜肅穆。幾分鐘後講師上台引言開講，范左均將筆記本和和筆擺在座位上，並按下錄音筆的啟動鍵，然後靜靜起身離開。

　　途經飲料店時，他將機車停在店前，走進去買了一杯茉香綠茶，等待的時間裡，特意幾次抬頭看右上方的監視攝影鏡頭，而且盡量讓自己的臉孔能被完整拍攝。拿到飲料後，范左均在機車旁便把它喝光，然後將空杯放在座墊下，打個飽嗝後發動引擎離開。

　　將機車停在幾公尺外的小巷，躡手躡腳地四下張望，確定路上沒人才快步走到公寓大門前，然後掏出鑰匙開門迅速閃入。輕手輕腳的爬到五樓後，他先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凝聽屋內是否有聲響，聽了一兩分鐘後均是鴉雀無聲，這才拿出鑰匙，用最輕緩，絲毫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方式開門。

　　屋內打理得非常整潔，幾乎一塵不染，客廳擺設雖然簡單，卻也一樣不缺，除了舒服的皮製沙發是他買的，液晶電視和音響，廚房裡瓦斯爐和微波爐也是他買的，衣櫥裡一半的衣服也是他買的，甚至臥室裡價值不斐的床墊與床單組也是他買的，只因為徐曉仙是他的最愛，所以願意給她最好的生活品質。為了達成承諾以及維持兩人生活開銷，范左均兼了好幾個差，從早忙到晚，幾乎沒有休息時間，雖然很累，但每晚躺在床上攬著徐曉仙，聽她溫柔的聲音，所有疲累都會立刻煙消雲散，並認為一切付出與努力都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