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九章 越南國王是唐太宗的後人?

謝屏森不知道,其實早在唐朝時就有工匠發現硝石可以製冰,只是因為古代資訊傳播不發達,這個發現並未普為人知,加上知道硝石製冰者都未進一步發展出冰箱。於是,人們仍習慣於冬日取冰儲存,再於夏日取出使用,而這種方法只能在會下雪的北方才能使用。同樣地,宋代北方已出現淋上果粒糖水的刨冰,但牛奶冰卻是蒙古人的發明。正因如此,李映雪以硝石製冰做出的綠豆牛奶冰,才能對越國權貴之門的李家眾人造成震撼。

也因如此,李氏兄弟開始正視李映雪,當下即以平禮重新與李尚二女見禮,並以女史這個對有學問女子的敬稱稱呼二女。當聽到李映雪是老子的後裔,還是什麼福爾摩沙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時,更是肅然起敬。他們其實不懂物理是什麼,但既然謝屏森說這是老子晚年領悟的萬物本質的道理,又說方才他們在那奇怪的盒子上看到的神奇景象就是物理的運用,想來李映雪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相形之下,他們對尚美雪這大音樂家大語言學家的頭銜倒顯得不太在乎。音樂?那不是教坊司的樂工所做的事嗎?語言學家?聽起來也就是一個舌人[註]嘛,這怎能與這李女史的才能相比呢?

李氏兄弟對音樂家的薄鄙,是秦漢以降儒學為皇權服務的副作用。在先秦時代,樂師與史官並列為最受尊崇的兩種職業,當時許多樂師不僅博覽多學,且因常伴天子諸侯之側卻又獨立於政治爭鬥之外,每每能以超然地位提出諍言。但也因樂師的政治影響力太大,隱約與主掌祭祀的巫祝形成競爭關係,而所謂的儒,最早的原貌即是巫祝。漢武帝獨尊儒術後,儒者成為皇權體制的打手與既得利益者,在為皇權服務與打擊政治競爭者的雙重目的下,他們不僅將記錄歷史這件在上古被視為神聖與超然於政治鬥爭之外的工作,變成為當權者服務的工具,更把被孔子尊為君子六藝之一的音樂貶到最低。從此樂師成了樂工,音樂演奏者從被天子諸侯敬重的智者,變成以聲色娛人的賤者。

雖然謝屏森知道李家兄弟對尚美雪的態度,是受其所處社會環境的影響,可是他不喜歡這種輕視音樂家的態度,更不喜歡他們對尚美雪的輕慢。所以他心念一動便說:「尚院長在我們那裡的地位無比崇隆,各國都視能邀得尚院長演出為國家第一等榮譽。當我們發現福爾摩沙即將陸沉之時,各國集數萬智者工匠之能也只來得及造出一艘能飛行百萬里的飛舟。此飛舟能載之人不過數十,而各國公議能上飛舟者,首推尚院長李院長兩人。屏森慚愧,只能忝居末位。今日我等初至大越,即蒙弘仁兄與相公盛情款待,令我等無國之人感激涕零。盛情無以回報,不如就請尚院長為大家演奏一曲如何?」

或許是聽出謝屏森話裡的維護之意,尚美雪深深地看了謝屏森一眼,才笑著說:「那我就為大家表演一首《詠歎調》吧!」

《弄臣》裡的《詠歎調》可是千錘百煉的名曲呀!雖然謝屏森對這曲子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來自歌劇,而是年輕時常聽到的那自稱「台大搖籃」的補習班廣告,不過謝屏森還是清楚這曲子的,更何況這時身邊的李映雪還用幾乎是輕不可聞的聲音低唱著《善變的女人》……好吧,謝屏森決定忽略尚美雪要選這首曲子的用意,當成她只是隨意選個短點的曲子。於是,他在尚美雪表演完之後立即帶頭熱烈地鼓掌。

但是,顯然有人想和謝屏森搶這尚美雪頭號粉絲的寶座。只見李義成那一對長得超萌的雙胞胎女兒衝上前來拉著尚美雪的手,嬌聲憨語地求尚美雪再為她們演奏一首「從沒聽過的仙樂」。這下子尚美雪芳心大悅,舒曼《夢幻曲》、巴哈《G弦上的詠歎調》接連出籠,讓眾人聽得讚嘆不已……末了,李淑姿小姑娘乾脆就是拉著尚美雪嚷嚷著要拜師。看起來李義成很寵愛女兒,不僅不阻止小女孩的胡鬧,反慎重其事地向尚美雪提出讓女兒拜其為師學習音律。

這個發展在謝屏森三人原先的預期外,雖是好事,尚美雪卻有些猶豫不決的樣子。謝屏森低聲問她,尚美雪這才臉有難色地說她也喜歡這小女孩,可是現在這時空中只有這一把小提琴了……

沒錯,這個年代許多現代人習見的西洋樂器都還未出現,尚美雪這把在現代世界都價值百萬美金的名琴,在這個時空更是無價之寶。而在沒有其他小提琴的情況下,要教李淑姿拉小提琴,勢必得把尚美雪的琴給她用……想到這裡,謝屏森的腦海中立刻浮現李淑姿用這把名琴拉出公雞臨終慘叫聲的可怕情景,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天呀!這太可怕了……

謝屏森搖了搖頭,想把殺雞的李淑姿甩出腦海。可他這一搖頭,似乎讓一旁正看著他與尚美雪的眾人頗為失望,李義成一家人的臉色立時就不太好看,李淑姿更是嘴一扁就要放聲大哭。謝屏森一看這情形,心想可不能因此壞了雙方的關係,他趕緊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後邊想邊與尚美雪商議兩全之策:

「伊莎貝拉,妳可以先教她樂理,這年代的東方人不是用五線譜,我估計小姑娘單學樂理就得花許久的時間……對了,妳不是說過妳對如何製作樂器有點研究嗎,我們就要李義成找一些製造樂器的工匠來,想辦法製造一些樂器。這樣子給小姑娘折騰的樂器有了,妳那六個跟班也可以學點新樂器……嗯,這樣以後搞不好還可以組個交響樂團。」

謝屏森說的六個跟班是指那六個阿拉伯女奴,自從尚美雪發現了她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樂奴後,就開始教她們現代樂理。結果這幾個阿拉伯女人現在都儼然以尚美雪的弟子自居,驕傲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讓一眾阿拉伯水手氣得牙養癢地。可是他們對這幾個不久前還是奴隸的女人完全無可奈何,畢竟她們後面的靠山太強大,那可是連謝屏森都得好生侍候的主呀!而尚美雪之所以要教這幾個阿拉伯女人樂理,據她說是想弄個樂團出來,實現她小時候想當樂團指揮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她在現代世界可沒少下功夫研究各種樂器,連如何製造樂器的資料都蒐集了一堆。所以一聽謝屏森的建議她就大為心動,當下就答應收李淑姿為徒,而李義成也二話不說地就允諾會盡快招募良匠來製造樂器。

謝屏森不知道,他這建議不僅使許多西洋樂器提早數百年問世,還促成李淑姿這個被後世譽為越南樂神的大音樂家誕生。在後世的越南,稱讚一個歌者的歌唱得好時,就說她唱的跟陶娘一般好,要形容一個人的音樂造詣高深,就說她得到李女史的真傳。陶娘是晚唐一個來自長安的歌伎,她應當時越南權貴之邀至越南演出,卻因戰亂不得北歸而從此留在越南。陶娘在越南傳授大唐歌舞,經過唐末五代戰火對文明的摧殘,在宋代時這些歌舞已在華夏失傳,但在越南,它卻延續至現代,並成為聯合國保護的人類遺產。不過,在這個時空,由於謝屏森尚美雪的無心插柳,卻使越南從此成為現代音樂的重要起源地,李淑姿也因其音樂成就而享譽千古。

但是,謝屏森三人並不清楚這一切。在宴席結束後,尚美雪李映雪兩女帶著死纏著她們的兩個小姑娘回住宿處,謝屏森黃波則被李家兄弟請入書房。待女侍送上茶湯後,主人李義成開口道:「邊森,我聽海靖說,你們有一筆大生意要邀我入夥?」

既然李義成如此直白,當下謝屏森就把海貿開礦鑄幣等計畫詳細說明,還展示了海圖船圖與望遠鏡等工具。李家兄弟身為越國權貴,李道成更是此時大越朝中第一人,他們的見識格局遠大於黃波,所以他們除見到謝屏森計畫中那驚人的財富外,更意識到這個計畫對越宋關係的影響。當謝屏森說完後,李家兄弟互看一眼,都點了點頭,這才由李道成開口說:

「邊森,既然你們並非宋人,又何必一定要去宋國?以汝之能,若願意定居我大越,我大越當待汝以王侯之位。」

謝屏森知道李道成這是不願意他離開越國,怕他若在宋國定居,日後恐對越國不利。但他可以私底下幫助越國,卻不能就此在越國定居,畢竟無論是他計畫中的教育或商業,都只有在大宋才有可能實現。更況他既已決定投奔泉州黃族,又豈能留在越國?

但是,又該如何婉拒呢?李道成會開出這麼好的條件,表示他決心留下謝屏森,至少是要讓謝屏森必須幫助越國。如果沒有一個能讓李道成滿意的答覆,不要說是設想中的合作,恐怕他們三人從此要被強留在越國。謝屏森倒不擔心李道成會殺他,這個時代的華夏政治還是有道德底線的,深受華夏文化影響的越國李朝也不例外。但就算是被軟禁而不是被殺,他也是不樂意的。既然事已至此,他決定乾脆幫越國一把。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確定越國的國家發展目標,而這又牽扯到越國李太祖那隱密的出身……

想到這裡,謝屏森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對黃波說:「海靖,我有些事要對相公與弘仁說,請汝暫時迴避。」

其實,從李道成開口說話後,黃波就一直想離開,因為他已經聽出接下來的對話事涉宋越兩國爭戰。開玩笑,這種事情豈是他一個宋國商人能聽的?所以這時謝屏森請他離開,雖是語氣近乎命令,他卻沒有不悅,反是心懷感激。

等到書房裡只剩下謝屏森與李家兄弟時,謝屏森先喝了一口茶湯,皺皺眉頭對這種加了一堆香料的茶表示一下鄙夷,這才沉聲說出一句讓李家兄弟大驚失色的話:

「大越李氏王族是否能放棄恢復先祖李唐的基業?」

[註]舌人即是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