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八章 就是欺負你不懂化學

從知道莫名其妙到了中世紀,又決定以這空時代最文明的大宋為安身立命之地後,謝屏森就明白自己很難避免詩詞應酬的場合。沒辦法,在其他朝代,吟詩作詞是文人士子的專利,可在識字率高達百分之三十的宋代,連販夫走卒都可能有幾首傳世名詩,你要是不會作詩,沒人會認為你識字。所以從那天開始,謝屏森不但把旅客遺物中那本《歷代詩詞賞析》背了個滾瓜爛熟,還把以前讀過的詩詞都默寫了一遍,為的就是當有一天被逼到牆角時拿出來作弊。

可是,古人作詩是個大學問,於是就連剽竊詩詞也得有講究。這首先你得先把詩詞裡的典故搞清楚,不然會鬧了大笑話。更重要的是,在皇權體制下,你可以在詩詞中批評時政,卻不能大發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興。無論是黃巢的「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或宋江的「他時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那都叫反詩,是要死人的。所以謝屏森以前看小說時,就很鄙夷那種主角回到古代拿老毛的《沁園春》顯擺的描述。拜託,「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這是標準的反詩好不好,這到哪個個朝代都要砍頭的。除非你穿越是為了趕著去送死,否則一個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這樣做的。

而就算前述兩點你都注意到了,還得應景合情,總不能明明是旭日高掛豔陽天,你卻來句「秋風秋雨愁煞人」,更不能對著人家的女眷唸「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正因如此,謝屏森說李義成所引劉禹錫的詩意境不合今日場景,而他所盜版的清代台灣詩人錢琦的《台灣竹枝詞》雖只能說是中等之作,但勝在合情。更況謝屏森都說他不善詩詞,一個不善詩詞的人能作出這樣的詩,你還能挑剔什麼?

於是,在眾古人崇拜與兩位女伴鄙視的目光中,新鮮出爐的詩人謝屏森在李義成熱情的邀請下,施施然地踏上李義成的馬車。與他一起應邀同車的只有黃波,李義成又招來四輛牛車,尚美雪李映雪碧娜芝上了一輛牛車,黃華兄弟馬里奧辛巴達及奧薩瑪幾人上了另一輛牛車,另兩輛分別被六名阿拉伯女奴及謝屏森三人的行李給佔了,剩下的人……對不起,沒車了,請走路吧!

馬車開動後,李義成倒是熱情敘話,可是見謝屏森說話的意願不高,他以為謝屏森累了,也不見怪,專心與黃波敘舊。他卻不知,其實此時謝屏森的心思全在後面的牛車上,因為他覺得從他這角度望過去,怎麼看都像二十世紀初台灣農村富人嫁女兒的場面。看看,李映雪碧娜芝坐在那多像送嫁的女眷,那一車的行李箱就是嫁妝……謝屏森正意淫時,眼睛一抬,就看見牛車後飛揚的塵土中那魚貫而行的一長串人……呃,這場面怎麼這麼像百鬼出巡?

仙女後頭跟了一群妖魔鬼怪的畫面,頓時讓謝屏森出遊的靈魂嚇得立即歸位。這時他才感覺到身下的馬車震動得實在太厲害了。

「我靠!震得這麼厲害,這後面的人看了會不會以為在搞車震?呀!不對,呸呸呸,我跟兩個男人搞什麼車震,要搞也是要找個美女……哎喲!好痛!他媽的,這該死的蹦蹦車……不行,一定得叫李映雪做個避震器出來才行……」

在謝屏森第九十七次詛咒李義成的馬車後,終於到了李義成那令現代人羨慕得抓狂的超大府第。等了一會兒,落在後面的大隊人馬才到,但讓謝屏森目瞪口呆的是,從牛車上下來的尚美雪李映雪已經變成得了肺癆的印度人了。他乾笑兩聲對李義成說:「嗯,昇龍府的道路狀況還不錯……」

一旁的黃波聽了這話,臉先就紅了。他在海島上看過謝屏森導演的紀錄片,裡面可是有乾淨得不像話的城市街道,所以他知道此時謝屏森話裡真正的意思。可是李義成不知道,他還以為謝屏森這話是稱讚,所以他得意洋洋地說:「自我李朝定都昇龍府以來,歷代君主莫不致力經營,經百年略有小成,雖不敢與宋國汴梁相比,但昇龍府的道路狀況確實不錯。」

這一刻,謝屏森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現代世界,他越看李義成那張臉,就越覺得如果把他臉上的大鬍子剃掉,分明與某個喜歡跑步游泳的政客一模一樣,一恍神就脫口而出:「……汝真的姓李而不是姓馬?」

李義成當然不姓馬,所以他當會以為謝屏森的話是在侮辱他。好在謝屏森及時反應過來,趕緊向李義成道歉,說是他忽然發現李義成長得極像他家鄉的一個大人物,他恍惚之間還以為遇到舊識。經他這一番解釋,李義成也沒再生氣,立即著手安排眾人安頓,還立即派人去準備謝屏森在路上託他之事。

等謝屏森好好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物,已是一個小時之後,此時李義成也已派人來請謝屏森三人赴宴。謝屏森與尚美雪李映雪到了地方,卻見除李義成黃波外,還有一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與兩個模樣超萌的小女孩。見謝屏森等來了,李義成立即為三人引見,說婦人是他的繼室陳氏,陳氏抱的嬰兒是去年年初出生的兒子李福,小女孩則是已逝的正妻生的雙胞胎淑姿、嬰姿。這陣仗讓謝屏森嚇了一跳,因為這分明是盡出親眷以待客的禮儀呀!大家才剛認識,怎麼就擺出這種只有通家之好才能使用的禮儀?他轉念一想,明白應該是剛剛在碼頭上己方三人一起拜見李義成的舉動讓他誤會了。不過此時也不好細說,好在尚美雪李映雪兩人似乎對此古禮全然不知,否則……他鐵定死得很難看!

其實此時李義成也拿捏不準謝屏森三人彼此的關係。他在碼頭上見謝屏森一頭短髮又無鬍鬚,穿著又頗怪異,不要說大異於華夏人氏,也與他以前見過的大食人、番人不同,可黃波說謝屏森是流落海外的陳郡謝氏後裔,那自然是華夏人氏了。所以當謝屏森三人一起上前見禮時,他先是嚇了一跳,隨之大喜。開玩笑,要知陳郡謝氏可是真正的一等世家大族,雖然侯景之亂後江東王謝世家已名存實亡,可在整個華夏文明圈沒有人不知道陳郡謝氏的聲望。所以能享受到謝屏森的通家之好重禮,李義成真是覺得光榮呀!所以他大喜之下就立即邀請謝屏森一行人到他家安置了。

可是等到了李義成家,謝屏森卻要求幫他們三人各安排一間房間,這就讓李義成納悶了。他私下問過黃波,可黃波對此也是一頭霧水。這倒不能怪黃波,因為自他在海島上為謝屏森三人所救以來,謝屏森三人就沒解釋過他們之間的關係。在黃波看來,這三人同進同出狀似親密,謝屏森與尚美雪應該是夫妻,謝屏森又對李映雪多所維護,在他心裡,倒比較傾向兩女是謝屏森的妻妾。只是三人似乎並未同室而居,這就又讓黃波無法確認三人之間的關係了。既然猜不透,就只好裝糊塗,姑且當這三人是一家人吧!

謝屏森要知黃波心裡已把他與尚美雪送作堆,一定會感動的大呼「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海靖也」。不過他當時之所以拉著兩個女伴與李義成見禮,卻只是因為他有著現代人的兩性平等觀念,加上尚美雪李映雪兩人的才智都讓他佩服,又深覺流落到這個陌生時空的三人是命運共同體。只是他雖然比多數現代人瞭解這個時代的風俗,畢竟仍舊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以他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就讓黃波李義成這些古人傷透腦筋。好在黃波等人對於謝屏森三人「詭異」的舉止,都自動地理解成蓬萊仙島的習俗,這就讓謝屏森三人少了許多麻煩。

這場家宴採取的是華夏傳統的分食方式,眾人依序坐在地板上,面前各有一張矮桌,廊下還有一隊樂工演奏音樂。其實現代人習用的高腳桌椅早在數百年前由西域傳入,但在游牧民族未入主華夏前的宋代,上層社會仍保留許多華夏傳統,進食方式就是其一。這種方式被當時瘋狂模仿華夏的日本高麗引進,甚至在西傳後改變了歐洲人在蠻族時期的共食習慣;到現代,分食成為歐洲日本的飲食文化傳統,反而是華夏人民在蒙古女真游牧民族影響下,養成了共食的習俗。至於越南,當時的越國統治階層其實都是福建人,他們對許多華夏傳統的堅持甚至超過宋人。而對於這種被現代人認為是西餐的分食方式,謝屏森三人是很習慣的,倒是他們學不來李義成黃波等古人的跪坐方式,只能用被古人視為不禮貌的盤坐方式。好在眾古人們將三人的行為看做是海外習俗,倒也沒有在意。

席間李義成問起謝屏森三人蓬萊風土人情,三人依照早就編好的劇本說了,黃波還忍不住說了在海島上謝屏森三人讓他們看的紀錄片。李義成的女兒嬰姿聽了就嚷著要見識那神情的景象,李義成夫妻雖也是頗為驚訝,不過那神情一看就知道是不太相信。可如果李義成不信,那謝屏森的計畫就不太好辦了,謝屏森當下就決定再來個電影放映會,讓這一家土包子見識見識。

等李映雪去拿電腦的時候,李義成家的管家進來低聲向李義成說些什麼,李義成聽完就向謝屏森笑說:「邊森吩咐的東西都已備好,還有,家兄來了,我正好為你們引見。」

謝屏森一愣,立即想到李義成口中的家兄應該是李道成。在海島上時黃波說李道成是越國宗室,五年前越國先帝聖宗親征占城時,因太子李乾德年幼,由上陽皇后、太子生母宸妃倚蘭夫人與擔任太師的李道成同掌朝政。但先前在路上謝屏森向李義成問起是否能安排與李道成會晤時,李義成說李道成兩年前以左諫議大夫出知義安州,月前才被召回任太傅平章軍國事,也就是以太傅行宰相職務。當時李義成並沒說何以李道成兩年前會被貶逐以及又會在上個月被召回為宰相,可是謝屏森記得以前看過一些記載,說是李乾德生母倚蘭太后嫉恨上陽太后,教唆天性孝順的李乾德囚禁上陽太后並殺之,之後李道成被貶出朝廷,直到宋國將要攻越時才被召回。謝屏森不相信當時未滿十歲的李乾德會幹這種事,這怎麼看都像是一場宮廷政變,倚蘭太后仗著她是皇帝生母的優勢發動政變殺了以前的情敵、現在的政敵上陽太后,而李道成顯然是不贊成的。現在李道成回來了,意味著宋越兩國開戰之日已為期不遠。這讓謝屏森更想見一見李道成,他不是想阻止這場戰事,但他想先聽聽李道成的看法,再決定是否適度提供一點意見,讓這場戰爭的後續影響能往他樂意的方向發展。所以這時一聽李道成來了,謝屏森可樂了,心想搞電影旁白兼放映可是很累人的,一次搞定收工,多省事呀!

這場電影放映會的評價如何,從越國李家一家人的神情就知道了。其實不要說他們,就連已經看過一次的黃波,也是一樣被震得呆若木雞。謝屏森將眾人的神情看在眼裡,實在是非常滿意。他甚至在想,如果能辦個賣門票的巡迴放映會,那收入一定不少……就在他正在想一張門票該賣多少錢美女是否可免費入場時,卻見兩個女伴在門口向他比個准備好了的手勢,他環顧了一下眼睛仍張得大大地看著電腦小螢幕的李氏一家、黃波以及侍女們,向兩位女伴示意要她們把東西拿進來,然後繼續說這部紀錄片的結尾語:「大多數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們三個……」

第八藝術的力量太震撼人心了,以致於李映雪尚美雪指揮侍女們將六碗綠豆牛奶冰分別送到個人手上時,這幾個觀眾根本是毫無意識地接過碗,直到兩個小女孩的驚呼響起……

「呀!好涼呀!這是什麼?」

據李映雪說,她在晉江那幾年,祖孫倆買不起那年頭在中國還死貴的電冰箱,夏天熱得難受,她就用在美國上小學時學到的化學知識,用硝石製冰來消暑。硝石製冰,簡單的化學反應,可是這些古人絕對不知道。哼哼,就是要欺負你不懂化學……

於是,在眾古人們驚駭的目光中,只聽謝屏森淡淡地說:「我們受弘仁兄一家盛情招待,無以回報,心下難安。越國天氣酷熱,李院長就做了點冰品,請各位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