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2月 12, 2014 12:27 am
破雞蛋 作者：矢口日元（柯智元） 封面設計: 矢口日元
下午五點多，秀蓉開車行徑在一條山路上，四周雜草叢生，灌木圍繞，蟲鳴卿卿，只有寥寥可數的幾戶鐵皮建造的破舊屋子，不見任何過往車輛。
眼看冬季的太陽即將窩進被窩，天邊浮現橘紅色的餘暉，山上的攝氏又特別冷冽，既使秀蓉緊閉著車窗，她身上仍是包的很緊，除了套有風衣外套，脖子上還圍了一條粉紅圍巾，密不透風。
寂寥的車內，桃紅色的手機突然響起，秀蓉按下藍牙耳機接聽。
「喂～～是！」
「恩恩！剛從客戶那裡離開，正在下山.....」
「恩恩，客戶簽字了。好..好的！我會小心，那麼經理就先將資料放我桌上，我回去再整理，謝謝。」秀蓉掛斷電話後，倒吸了一口氣，回想這個月都快月底了，終於成交一件案子，總算對公司和自己有個交代，畢竟她在公司還是個不滿一年的新人，雖然很努力跑業務，卻常常月結抱鴨蛋。幸好這次經理推薦她這案子，說只要她肯跑，客戶一定會簽。
雖然有同事私下跟她說，這案子是因為那些老鳥覺得路途遙遠、地方又偏僻又麻煩，所以才一個個推掉，推到妳這裡來的。所以也勸她向經理回絕掉，還替她編好了理由，說一個女生獨自上山談案子太危險….等等的藉口。
秀蓉最後謝絕了同事的好意，決定跑這一趟，因為她覺得這或許是個可以好好表現的機會，為自己也為公司做點成績出來，才不會讓那些老鳥看輕。
她慶幸自己的堅持是對的，因為當她見到客戶簽下字時，她完全忘記這一趟3.4個小時的路途艱辛，她只感到這一趟來對了。
秀蓉臉上露出笑容，開心的想播放歌曲來聽，她用手指按了幾下汽車音響，播放出五月天的歌曲。
天色很快的由紫藍轉為向晚，讓她的心情也隨著天色轉暗，愉快變為緊張。
秀蓉不得不開啟車燈，照耀前方的路，不然在這小路上除了看稀疏幾盞黃燈外，連個正式的路燈都沒有，更可怕的是連圍籬欄杆都沒有完整，有幾處幾乎是空的，假若一個失神，或車子失控，可能就會墜入山下。讓她不得不提高警覺，心驚膽顫的慢慢往下開。
幸運的是，不到幾分鐘時間，終於見到前方有稍微密集的路燈出現，看來已經快開到山下了，讓秀蓉不禁臉上浮現一絲笑容。
路上的路燈每根都是木造的，有的斑剝的像是得了皮膚癌，有的甚至像個乾扁瘦弱的老人提著油燈站在路旁。燈罩下圍繞著許多飛蛾或什麼怪蟲飛來飛去的。秀蓉沒印象白天經過這裡時，路燈是如此破舊不堪，或許應該說她根本沒注意到路燈的存在，縱然路燈已跟周圍的灌木林混在一起。她只記得沿路上的山景特別漂亮，既使有些地方林寒澗蕭，卻帶有幾落雲霧迷濛，近似仙境。但轉眼夜幕低垂，彷彿來到另一個世界；一個天壤懸隔的世界。
前面幾盞路燈忽亮忽暗，路旁偶爾會看到幾間破舊的屋子，有的好像已無人住，因為屋子外圍苒苒，牆壁和屋頂都爬滿藤蔓，窗戶都已殘破不堪，更別期待裡頭有任何燈光。有幾間屋子外頭會掛一盞黃燈泡，但屋內卻不見任何燈光。
秀蓉看了看手錶，晚上6點10分，難道山上人都這時間睡覺的嗎？哪有人那麼早睡，應該是吃飯時間吧！
秀蓉胡思亂想，愈想愈多、愈想心愈毛。她將車內放的音樂調更大聲，這時正播著{離開地球表面}這首歌「丟掉手錶～丟外套～丟掉背包～再丟嘮叨～～～」她跟著大聲哼唱，想要拋開心中的忐忑。
車子經過幾盞路燈後，秀蓉驚覺前方出現了人影。她看見一個小男孩蹲在路燈下，雙手環抱著膝蓋，臉部埋進手臂裡，手上還提著一個不知裝了什麼的塑膠袋。
秀蓉先是關掉了音樂，緩緩的從小男孩面前駛過。她從右車窗看出去，只能猜測是個大約十歲的小男孩。他身著靛藍色毛線上衣土黃色長褲，手上提著白色半透明的塑膠袋，裡頭裝著好幾顆破掉的雞蛋，整袋都是橘黃色的濃稠物和碎蛋殼。
秀蓉看小男孩的頭抬也不抬一下，好像黏在手臂上。她的車子經過小男孩後，還不忘盯著後照鏡瞧，見那小男孩好像因為天氣寒冷的關係全身不停顫抖著，顯得可憐。
秀蓉雖然感到有些詭異和害怕，但又有股義不容辭的同情心，不得不將車子停下，然後在車上翻找一件外套帶下車給小男孩。
她雙手抱著外套，露出擔憂神情，一步步緩緩走到小男孩身邊時，小男孩仍是頭也不抬一下，好像感覺不到有人走近他似。
「小朋友，這麼冷的天氣，你怎蹲在這邊呢！？」秀蓉一邊說著，一邊將外套攤開，蓋在小男孩的肩上。
小男孩仍然沒有抬頭，只是顫抖著身子。
「你家人呢？」秀蓉問，小男孩沒反應。
「還是...告訴我，你家在哪，我載你回去好嗎？」秀蓉看小男孩的樣子，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本想拿起手機報警，卻發現手機收不到任何訊號。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小男孩突然停了下來，好像一台突然停止運轉的引擎。
秀蓉見狀連忙說：「告訴我你家在哪好嗎，我載你回家。」
「不行，我不行回家.....嗚～」小男孩突然啜泣起來，身體開始陣陣抽絮，頭仍沒抬起。
「怎麼不能回家呢？」秀蓉同情的安撫著小男孩的背，想不到小男孩愈哭愈大聲，全身又顫抖起來。
「雞....蛋...破了！爸爸要...我去買...的雞蛋破了....我不能回家...我必須要回去買...」小男孩不停啜泣著。
「別擔心，姊姊帶你去買好嗎？」
「可...可..以嗎？」小男孩啜泣聲減緩。
「嗯，我現在就帶你去。」秀蓉說完將他攙扶起來，使得他原本環抱的手緩緩鬆開，但頭仍是面部朝下，抬也不抬一下。在這種狀況下，秀蓉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再加上小男孩的頭髮瀏海挺長的，像是要把整個臉部罩住一樣。
秀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讓小男孩先坐進去，她再繞過車頭進駕駛座。
秀蓉一坐進駕駛座時，發現小男孩終於抬起了頭，但是是往他的車窗外看，不發一語。車窗玻璃反映出小男孩的面孔模糊不清，黯淡無光，讓秀蓉感到些許詭譎，卻又不敢細看。
當秀蓉正要採煞車打檔時，才發現原本沒有熄火的車子，怎麼熄火了。於是她轉動鑰匙，竟然無法發動引擎。她試著用各種方法努力發動引擎，例如關掉車燈再開燈，打開車門再用力關上，轉動一下方向盤，左右方向燈打一下，最後再轉動鑰匙，車子仍固執的動也不動。
秀蓉開始慌張起來，實在不想接受車子拋錨的狀況。正當秀蓉想打開車門出去檢查車子時，忽然聽見小男孩好像在低語著什麼。
「小朋友，你….在跟我說話嗎？」秀蓉見他只是對著窗外嘀咕著，不知在說什麼。
「你在跟我說話嗎？」秀蓉再問一次，然後身體緩緩湊近小男孩，想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秀蓉耳朵貼近小男孩時，才依稀聽清楚小男孩一直重複的一句話。來不及了！什麼意思！這讓秀蓉感到一頭霧水。突然她眼睛往車窗一看，才看清楚玻璃窗反映出的小男孩面孔，居然看不見任何五官，而且整張臉有如一盆烏黑的水，滉樣著。
秀蓉瞪大雙眼，立刻一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掩住差點崩出的尖叫聲。她怕是自己的錯覺，反嚇到了小男孩。但不可思議的畫面卻真實的呈現在她眼前。小男孩手上捧著的塑膠袋裡，原本是橘黃色的濃稠蛋黃頃刻間變成血紅色，並快速增加，一下子就從袋子裡溢出來，流的小男孩全身是血。小男孩仍對著窗外一動也不動的重複著話語。
秀蓉終於按耐不住的放聲尖叫，慌張的打開車門就是往外一跌，顧不得身體是否受傷，馬上倉惶爬起，踉蹌而逃。
她邊跑邊連喊著救命，不知喊了多少聲，只感到喉嚨都快喊破。
沒幾分鐘，前方出現紅色藍色的警示燈閃爍，她喜出望外的大叫著：「警車！是警車....救命！～救命！」
啪的一聲！她雙手拍在警車車尾上，聲音大到有如撞車般的響亮。
她喘了好幾口氣，口中不斷吐出白霧。她不敢回頭望，連忙往車窗裡瞧，但燈光太暗，實在看不清車內是否有人，她邊走向車子的側邊，一邊兩手不停的拍打著車窗。當靠近車頭時，才稍微看清車內原來一個人也沒有，但車頭燈是亮著的，而且投射的很遠。
奇怪的是，車頭燈周圍似乎沾有血跡，而前方除了車燈投射到的範圍是明亮的之外，見不到任何燈光，連抬頭仰望也見不著月亮星光，彷彿世界被黑暗給籠罩。
幸好在車燈照射到的範圍內，發現一位蹲姿的警察背影。秀蓉邊喊邊往前跑，連叫了幾聲警察先生，警察動也不動一下毫無反應，任憑她鬼吼鬼叫，警察就像聾子似。直到她只差幾步就能撲倒對方的情況下，好奇的望向警察的視點。
當她看見警察面向的正下方，地面上有一袋破掉的雞蛋，還躺了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不就是剛剛還在她車上，怎麼全身是血、慘不忍睹的倒在血泊當中！
秀蓉放聲尖叫的同時，警察居然默默的轉過頭來，動作無比緩慢，像個行動不便的老人，用食指比了一個不要出聲的手勢。
突然秀蓉從自己的車位上驚醒。
「姊姊！妳不是要帶我去買雞蛋嗎？」小男孩搖醒了她，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像被拍打的皮球一樣反彈，差點破窗而出。當她定下神來，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直盯著副駕駛座上的小男孩，再四處看了一下，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而小男孩則用好奇的眼光盯著她瞧。
秀蓉見小男孩都很正常，於是慢慢冷靜下來，安慰自己說原來剛剛只是做了一場惡夢。但她又好奇自己是何時睡著的，怎一點印象也沒有，簡直是神智不清。
「姊姊，趕快帶我去買雞蛋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會給妳報路的。」小男孩看著前方，認真的表情表露無遺。
秀蓉看著小男孩楞了幾秒鐘後，才回神說：「對對！我要載妳去買雞蛋。」雖然看清了小男孩臉孔，跟一本人沒什麼差別，但那蒼白的感，帶著僵硬到不行的臉部表情，仍讓秀蓉心有餘悸。
秀蓉開著車，遇到前方有岔路時，小男孩只出聲指示著左轉或右轉，若是都直行，小男孩則是不出任何聲音。有時她會問小男孩要一直直行嗎，小男孩只有點頭示意。
幾分鐘後，秀蓉心想這小男孩真的是要去買雞蛋嗎？感覺路愈開愈小條，而且愈來愈偏僻感覺，這樣下去會不會迷路；原本還見的到幾間破屋子，現在除了幾盞快與世隔絕的路燈外，周圍只剩灌木叢的身影。
當車子開到連路燈都見不著的石頭小路時，秀蓉忍不住開口問：「小..朋友你....確定沒有報錯路嗎？….」她話都還沒說完，就看著小男孩轉頭過來對她說：「到了，就是這裡！」
正當秀蓉充滿疑惑時，霎時間車子熄了火，車燈也滅了，除了月亮的些微光照外，四周一片黑暗。不過讓秀蓉感到可怕的並不是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而是在她身旁的小男孩不見了，就這樣在她的眼前消失，就像瞬間被黑暗所吞蝕掉。
發生的太快讓秀蓉先是張著嘴，才面臨幾乎崩潰的大叫，但恐怖的是她的聲音不見了，好像被人摀住嘴巴似，或是自己變成了聾子，聽不見自己的叫聲！她感到毛骨悚然，害怕到全身顫抖，更別說起雞皮疙瘩，連尿都要失禁。
她只能閉上雙眼心裡默唸著，這一切都是夢…這一切都是夢……
突然，她好像聽見汽車駛近的聲音，他睜看雙眼看見前方出現一道搖晃的光線，一輛車子從他前方約一百多公尺處的小岔路竄出。
秀蓉見到是輛警車，急忙想打開車門逃出，但是卻怎麼拉扯都打不開。她一邊使力的推著車門，一邊看著前方的警車，很怕警車就這樣駛離她的視線。
但警車一下子就亮起車尾燈，停了下來，好像知道有人在求救似。
警車雖然停了下來卻沒有熄火，車頭燈仍亮著，突然走下一位警察，他緩緩的走向車子的尾端。
逆光的情況下，秀蓉只看的到一個中等壯碩身影，根本看不清警察的長相。
警察雖然行為詭異，東張西望的，但似乎沒察覺秀蓉的存在，走到了尾，打開了後車廂。
秀蓉對警車為何會停在這種鬼地方，並沒有想太多。只有求生意志的舉起雙手往車窗猛拍。但才拍沒幾下，她的手立刻停住了，因為他看見眼前不可置信的畫面。警察從後車廂抱出一個人，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向車頭處。
當車燈照到警察時，秀蓉認出警察抱的就是今晚讓她遭遇此生最可怕的小男孩時，秀蓉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身著靛藍色毛線衣還有土黃色長褲，身上和頭部都流有紅色血跡。
她眼睜睜的看著警察將小男孩往灌木叢一扔。
那一扔，簡直就像把小男孩當成一塊石頭扔進深不見底的黑洞一樣，片刻消失在燈光下。
警察的動作乾淨俐落，一扔下小男孩便轉身回去開車。秀蓉這時才看清警察的面容，驚覺到他不就是剛剛夢裡的那位警察嗎？
秀蓉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深怕自己尖叫出聲。
她看著警察開走汽車時，車牌竟然被月光照得如此明亮，就像水面上的波光粼粼。
她記下了車牌時，感覺臉頰有一道濕涼感，原來她的淚水不自覺的滑下。她不知這是老天的安排，還是小男孩的靈異捉弄，總之她覺得自己嚇壞了。
太多太多混亂思緒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任由眼淚一直落下，啜泣著。
片刻過後，車子竟然自己發動，嚇的秀蓉大叫一聲。
她發現自己可以發出聲音了，馬上雙手合十，不斷上下擺動，做出拜神拜佛的舉動，顫抖著說：「小朋友！你千萬不要再嚇我了，你要我怎麼做，我都會盡力去幫你的好嗎？拜託拜託….」
這時放在儀表板上的桃紅色手機螢幕亮了起來，她不敢伸手去拿，只是靜靜的看著螢幕顯示出一個導航地圖，從目前的位置，到目的地……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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