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漆黑伊甸

地之神殿,大體堂。風之神殿監察官特勞特與地之神殿監察官伊修格爾來到了窗口眺望外頭,他們在討論造訪烏克利家族的事情,這段對話相當凝重。風之神殿輔佐希亞故意遠離了他們,並將冰之神官愛露締帶來這邊看書,她同時觀察了兩名監察官的表情,也注意到的面色愉快的小神官,雙方具有顯著的對比。

「這樣聽起來,烏克利大先知所說的話,可信度極高。若真如此,各大神殿的異常跡象,便完全符合現實處境了。若翡翠之鄉的魔物襲村,是人為操作,那不就代表這事件只是風之神殿的翻版?」

伊修格爾皺起眉頭,即使認識了大法祭遭謀害與神殿遭襲的事件,這種複雜的狀況依然干擾著他的思緒。

「問題是我們不曉得後續會怎麼樣,所以還是不能全然相信。」

「我理解,但是您所說的大先知預言言詞嚴謹,結構連結無懈可擊,萬一他的話屬實,神官的未來可……」

「伊修格爾,你非常清楚這預言之後的嚴重性,所以我才要求希亞不可外洩祕密,當天的事情也只告訴你與哈其瓦。」

人生本就是贖罪之旅,對於大先知所提及的原罪,特勞特已經了解是指六大神器,假使真有人想要竊盜神器,這件事情所影響的將不是神殿,而是整個國家的興亡。正因為事態嚴重,特勞特也安排了密使傳達信件,問題是要傳達到其他監察官手上至少要兩天時間,若這過程有所差池,就可能造成其他神殿的神器因而失竊。

「前輩,依據皇佐的機密信函,教皇舉止可疑,難道您也認為這事情有問題?」

「我們沒證據,但是以教皇的位階,要他找到足以暗殺神官與監察官的人才,應是不難。不如這樣好了,我要談談你跟水之神官羅德之間的事情。」

「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雖然沒有武力,卻是一位果敢且正直的少年。雖然我沒成為神官,但我依然祝福羅德。」

「很好,接下來我想說點事情。每位神官候選人,都要有教皇的授意,徵選人才能拿著教皇親授的石碑去找自己的神官候選人。薩伊取得了石碑,得到了徵選人資格,最後他才找到了羅德。可是,為什麼薩伊要選擇那個平民?

特勞特將話題快速轉移,伊修格爾明知卻也配合,他們看著彼此,試圖明白對方所思。

「我也不知道。每個徵選人的選人邏輯不一樣,歷年以來也是有不少平民當上神官,不過是極少數。至於羅德這個少年,他是極少數年紀小又沒本事的平民神官,大家對於薩伊這個舉動,難免會想像成尋找一個又笨又傻的傀儡神官。該不會,這就是愛塞特對羅德特別提防的原因?」


「當然不止,真正原因是什麼,沒有人知道。羅德是薩伊親自遴選的神官,現在水之神殿卻是由前任水之神官擔任監察官。教皇心肌慎密,在他肯定在提防薩伊,故意要藉著愛塞特來監控羅德,順便試探薩伊對國家是否忠誠。假聖人比真小人來的恐怖多了當今聖上的人品就是如此,人前手牽手,背後下毒手。


「難道……教皇打算把羅德當成絆倒大祭司薩伊的旗子?假設萬一羅德真的有問題,教皇反而可以利用這機會名正言順的鏟除薩伊。所以教皇才會一邊重用薩伊,利用他的才華治國,又一邊堤防薩伊,一有機會就大刀闊斧,根除薩伊。」


「是的,問題是薩伊不會笨到中計,他早就曉得教皇的用心良苦。神官的候選人是不能亂選的。如果徵選人找到的候選人有問題,徵選人也會視情節輕重懲處。更奇怪的是,薩伊明知你是大法祭的人馬,薩伊卻藉由水之神官選擇的機會順勢將你推上神殿,成為監察官,這作法擺明就是要賣大法祭一個人情;大法祭的人事評議會,薩伊又會故意出手投出反對票,讓大法祭保住大位,種種跡象擺明薩伊故意與教皇作對。」

嚴密的心理冷戰,教皇與薩伊究的赤裸讓人不寒而慄。伊修格爾試圖將以往的事情完整連結,結果越是思考,越是讓人覺得背後有重大的陰謀鬥爭。

「前輩,我不曉得這是不是我的錯覺。薩伊雖然能力高超、擁有極大的權能、讓人又愛又恨、又料事如神,我卻不認為他是壞人,反而覺得他是在保護著誰。」

「我與哈其瓦,以前曾發信給愛塞特,認為薩伊並非惡人,應該要等事態明朗再作表態,希望他別針鋒相對。可惜,愛塞特依然戒備著薩伊與羅德。

「前輩,我又有一個想法了。只是不曉得您與哈其瓦是否接受。」

「說來聽聽。」

「這是假設,會不會愛塞特早就不相信教皇了,但是礙於歷史身分只好演戲,監控羅德,演得好像真的一樣,就連其他人同修都不知情;但在事實背後,他其實在保護羅德,也開始相信了薩伊,以防教皇殺了羅德…‥」

這是一個特勞特從未想過的答案,就連深謀遠慮的哈奇瓦也沒做出這樣的假設,但是今天伊修格爾卻做到了。特勞特不自覺地張大了雙瞳,看著眼前年輕有為的伊修格爾,這時他忽然覺得薩伊真是神人,薩伊明明不認識伊修格爾,卻把這樣的人才帶向的神殿。若薩伊早知道特勞特會有這天,這只意味著薩伊不是人,而是神的轉世,他是為了拯救國家才普羅扉斯。

正當特勞特準備回答伊修格爾,大禮堂的外忽然衝進十多名聖騎士,帶頭的作戰長表情嚴肅,一入場就破口大喊,這一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來到了那人身上。

「不好了!之前被留在隔離區的翡翠之鄉傷患,有兩人不見了!現在已經集結兩大神殿的人手,但是都沒發現那兩人!」



火之神殿,迴廊,安傑爾與利提諾亞快步前進,躁急的腳步不同於以往的沉著,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情。

「大哥,別激動。」

「我明白,但是我內心始終安靜不下來。」

「我知道這一切都很煎熬。沒人希望自己的家人被人懷疑。」

神靈編織了許多夢,讓國人有了依靠與明天。不過玩笑卻依然膨脹,等待著碎裂的一天。利提諾亞沉住了氣,卻忘不了安傑爾那對憤怒的眼,這一切都令人怕害,不知道誰才是對的。

「大哥,我就只能送你到這了。」

「沒關係。」

利提諾亞來到利底亞基斯房間前面的一段距離,他下腳步看著目光凶狠的安傑爾,這時候的他忽然有種感受,現在的安傑爾才是真正回歸到以前那樣,為了保護孤兒院的家人,不被准許懦弱,只能比任何人都更要堅勇。安傑爾向利提諾亞點了頭,收起小腹,快速接近眼前尊貴的房門。

利底亞基斯待在自己的房間,他看著窗外的夜燈,期盼著這個動盪不安的夜晚,試圖慰留內心搖擺的初心。安傑爾敲了利底亞基斯的房門,利底亞基斯一聲同意後安傑爾才走了進來。

「我來了。」

「你想知道神官的事情。」

「怎麼忽然說這個?」

安傑爾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完全不明白利底亞基斯此行的用意。他看著氣色淡然的利底亞基斯,一股憤怒油然而生,現在明明是個嚴肅的場合,利底亞基斯卻表現得豪不在乎。

「因為這事關茉希菲妮。」

「前輩,這樣說話不像你,有話就直說吧。」

幽深的祕密,深埋在黑暗的底端,在這個永不見天日的世界,看不到半點光輝。安傑爾彷彿在期待一個真相,他想知道一切,卻又畏懼真相會吞噬他的靈魂。

「其實神官人選早就內定了。教皇事先授權給特定人士,允許他們去尋找己想要的候選人。神官是誰,只有被授權的人可以決定。安傑爾,難道你沒懷疑過茉希菲妮為何成為神官嗎?」

「有,我問過潔緹雅,她說是自己推薦的!」

心愛的家人備受懷疑,一連串的唇槍舌戰,即將展開。

「好吧,神官選舉我們只知道受薦人,但是卻不知道推薦人的名字,消息完全被阻斷,事實只能用特殊方式打聽內情,你想知道為何嗎?」

「當然想,推薦人的名字都被隱藏,沒人曉得,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這樣才方便作牌跟內定呀,這剛好也是神官選舉不公開的原因之一。神官制度是普羅扉斯長年累月下來的潛規則,沒人可以改變。至於你不接受茉希菲妮與潔緹雅的怪異之處,這純粹是你無法接受事實。」

安傑爾忽然陷入緘默,面目也不覺得的抖動。他曾聽利提諾亞說過,神官與神器,可能是一個相互違背的制度,乍聽之下似乎很有道理,事實上卻有許多的矛盾之處。今天利底亞基斯選擇攤牌,勢必有了最壞的打算,到了現在,究竟還有誰是安全的?安傑爾已經放棄了思考。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懂,乾脆跟你說實話吧──就算潔緹雅推舉她妹成為神官初選人,但以她的影響力根本不能跟權貴們相提並論,即使通過初選也沒機會成為候選人。簡單說,神官初選人能否通過根本人幾乎沒有關係,唯有推薦人的名字可以決定戰局。」

「不可能,這樣的話茉希菲妮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成為神官,這太荒謬了!」

「對,就是荒謬。五百年來幾乎沒遮民成為神官的原因,是因為只有推薦人的勢力跟威望會影響結果,像薩伊背後就有龐大的財團作為支持,聲勢壯大到擁有自己的私人部隊,還有取之不盡的資源跟關係者做後盾,強大到連教皇都忌憚,你說茉希菲妮成為神官會是巧合嗎?就算她考試連初選都沒通過,只要有人跟高官說一聲依然能保送神官,這就是真相。」

「依潔緹雅的身分根本不足讓茉希菲妮成為神官,貴族隨便一個人都能把她們比下去。那聖戰長所說的,茉希菲妮與潔緹雅似乎都有異常之處,指的就是這裡嗎

「對,這就是矛盾的所在,連我都不知道是誰推薦茉希菲妮,偏偏她們說出的答案是一致的,只怕他們有被外人意識控制的嫌疑。

空洞的寂寥,襯上監察官的黑深不可測,彷彿能把日夜倒轉,歪曲早已混濁的世界。安傑爾突然頭昏,神殿這麼多是非,現在又有這麼多的真假,事到如今他連自己都不相信了。 

「難道她們是被某個人勸說合作?不可能,究竟是誰有這能力讓茉希菲妮保送神官,而且連旁系皇族的你都打聽不到真相?」

「正是有這疑點我才不讓她們離開神殿,這是為了避免她們跟幕後人士溝通,免得到時候發生事情。」

「利底亞基斯,茉希菲妮跟潔緹雅不是那種人,相信我!」

「如果我跟你說我現在就可以把你殺了,而且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親人也無法追究責任,你相信嗎?」

「唔,你什麼意思!」

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安傑爾終於擺脫了那些黏膩,怎麼洗都褪不掉的過往。但人與人之間的誤解,卻依然纏繞著他渴望的美好人生。利底亞基斯的每句話百般試探,這半年來的友善究竟是欺騙,還是最為殘怒的保護?安傑爾握緊雙拳,現在的他根本就坐不住。

「沒什麼意思,只是為了讓你認清楚真相,你最好搞清楚狀況,如果你親人有問題我會毫不猶豫的讓她們消失,別這麼沒危機意識。」

「我會把事情問個清楚,別這樣,利底亞基斯。」

正在安傑爾準備起立時,利底亞基斯用飛快的速度將他壓制了下去,整個人貼緊椅背,就像是被人耍弄的玩偶一般。安傑爾記著利底亞基斯剛才的表情,那霎那,有股冬季氣自腳底冷上身,這種惡寒令人感到噁心。

「不必了,誰知道你會不會袒護她們而吃掉真相?安傑爾,從今以後你就乖乖練劍,我會安排人觀察你,不准靠近她們,如果你犯我就把你調去別的神殿,讓那邊的人好好照顧你。」

「別要這樣,請相信我,就算他們是親人我也會讓她們脫離別人的掌控,一定會說服她們!」

「哈,這不是相不相信你的問題呀!告訴你一點,一個人只要成為神官就永遠無法離開普羅扉斯,永遠活在國家的控制中,就算卸任也會被強制限制居住,一直都會有人看著他們,跟狗沒兩樣,這就是人們所稱羨的神官,你想當嗎?願意的話,我可以讓當你呀!」

「呃!」

「對,就是這樣,聽我的話就對了,你什麼都不必作,只要不觸犯我的導火線保證你永遠富貴,平安一世。今天我說的話就當做沒聽到過,知道嗎?」

或許真相迂腐,但是神殿裡的大家,關係早已不分彼此。安傑爾孤立一人,眼前只有著魔的利底亞基斯,現在他誰都救不了,只能期許大家都能健在。這世界充斥著背判、無情跟冷漠,對於內心充滿光明的人們,這就是他們所不能遺忘的黑暗。畏懼寂寞,渴望溫暖,的信念,猶如夢幻的泡影,一觸即破。

安傑爾,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挽救茉希菲妮。」

「請說

有那麼一瞬間,安傑爾的雙目再度燃起希望,但是在身旁颶風的摧殘之下,這鬥志又能延續多久。

「我會告訴你開啟神之間的辦法,我要你到那邊去等待,確認茉希菲妮與潔緹雅是否有到那邊,晚點我就會去找你。不要問我為什麼,照做就是,若你想證明家人清白的話。」



沉靜的暗夜,天空的光影緩慢變化,映射在第一任火之神官的石像,這人是四百多年前捨身取義的霍威塔勒尊爵,現任皇佐克羅卡是他的後代。石牆上的繪畫非常莊嚴,帶有歷史的跡象以及神聖的色彩,那個面目深邃的男人,默默守護了火之神殿多年,直到今天依然屹立不搖。

安傑爾躲在牆旁的凹陷處,那是一個不顯眼的死角,一般人若沒有刻意轉個角度,並且走親自入查探,根本不可能發現有人躲在裡面。安傑爾感受著氣流,將耳朵緊貼地面,試圖察覺任何可能的震動與聲響,可惜他待了半小時,依然什麼發現都沒有。無聲無息地等待,是種折磨與煎熬,在這個未知的將來中,他永遠不曉得自己會怎麼樣。

時光飛逝,安傑爾聽到了熟悉的踢踏響,走來的人發出了事先設計過的暗號,這個是安傑爾先前與利底亞基斯談好的提示,只要聽到這樣的聲音,就可以出來了。

「好,咦……」

走出的人莫名地錯愕,像是被驚醒一般,兩顆瞳孔瞬間縮緊,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深受驚嚇的小狗,怯而不語,只有眼前的景象,親身說明了一個惡劣的故事。

「安傑爾,為什麼你會在這邊?」

安傑爾周遭的時間止住了,這場耍弄,令人心痛又心碎。

「這是因為。」

來了很多人,不只是利底亞基斯,還有聖戰長克萊若、教官堤爾瑟、僕長菈克瑪、潔緹雅,就連茉希菲妮都在場。左右兩旁的人至少各有十人,左方的聖騎士菁英們,就是由克萊若親自帶隊,剩下的人則在右方賭路。這是一場遊戲,這場遊戲使人癡愚,讓安傑爾深深了解到什麼是反叛,什麼又是絕望。

「住嘴!明知這是什麼地方,居然還在躲躲藏藏,輔佐您究竟有何居心?」

石像下方突出的石塊,是一個隱密機關,兩座巨大石臺,分別在霍威塔勒尊爵左右兩旁,安傑爾只是依照利底亞基斯的指示,事先設計好了,接下來只要再進行最後一個步驟,便能開啟神之間。但是安傑爾萬萬沒想到,這麼可怕的謀害劇本,他竟成了故事裡的第一主角!

「你看,機關石塊已經被推出了,輔佐他打算竊取神器!」

利底亞基斯淡定,他不是開明的城堡主人,只是面無表情,然後閉上眼睛,任憑一旁的聖騎士汙衊安傑爾,讓他腿下的泥沼,越陷越深。聖騎士們抽起了聖劍,克萊若卻沒有阻止;茉希菲妮與潔緹雅以訝異的目光凝望安傑爾,似乎是做了一場不可思議的惡夢。

「拿下。」

作戰長口號一喊,安傑爾知道辯解已經沒有意義。安傑爾無路可逃,事到如今只能逃入神之間!他雙手一撥,撼動了整個空間,石像下的寬大牆壁一分為二,牆中多出一條地下走道,在隧道的黑暗之中,那是他的唯一機會。人一轉,起身就跑,茉希菲妮看到後溢出了眼淚、潔緹雅傷心地跪地堤爾瑟不忍地低頭。克萊若眼睛無比靜謐,仰望著狹長的通道,他看著聖騎士們點頭,接著親自拔出聖劍,一群裝甲騎士立即追擊!

安傑爾沒有回頭,眼角的淚水滾滾流出,他希望這是一場夢,可惜他早已夢醒。

火之神器,是他的救星,還是他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