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2月 04, 2014 2:34 pm
【第四十六章‧遙遠的理想鄉】
愛塞特坐在庭院暢飲茶水，他欣賞著著最緻麗的風景，也擔憂著未來的普羅扉斯。羅德與雷爾坐在他身旁，兩人似乎都沒發言的意思，表情略帶凝重，拉沙與艾潔倫希則待在一旁站著，雖然名義上只是僕人，卻參與了這次的討論。
「針對大法祭的人事評議會，內閣長、退役冰之神官烏利寧與大祭司薩伊持否定意見，這點令教皇訝異。」
「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人事評議會，有人想把大法祭拉下來，又有人故意放生，普羅扉斯何時變得那麼詭異？」
拉沙端著茶壺替愛塞特那早已喝光的茶杯倒茶，羅德轉頭看了他，隨後又將目光帶往緘默的雷爾，似乎想知道在想些什麼，好讓他自己不那麼焦慮。
「教皇瑟里司在玩什麼招數，沒人猜得透，教皇再麼說還是太年輕了，給人一種喜還耍大刀的感覺。還有──羅德，你別到處轉頭，太沒神官的樣子。」
「是的。」
經過愛塞特的提醒後，羅德雙手貼膝，顯然是故作鎮靜。艾潔倫希偷偷觀望了兄長，她曉得羅德為何那樣的不安，因為羅德向來是個喜歡單純環境的人，不喜歡與太多人接觸，人與話如果太過頻繁，羅德就會本能性的排除壓力，例如到處看人。
「羅德，大庭廣眾之下你要學習如何讓自己更加自然，別忘了你有領導神殿眾人的責任，以及保護水之神器的義務。」
「很抱歉，我會繼續努力的。」
「你太拘謹了。算了，我今天是要跟大家說其他神殿的事情的。」
愛塞特注意到大家都將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這時他先是喝一口紅茶，才把話繼續說下去。
「雷之神殿與火之神殿最近事情很多，目前為止，包含我們的水之神殿在內，已經確定這三座神殿都被外人滲透過了。火之神殿的監察官已經訂好了抓出間諜的計策，也傳信到了地之神殿以及冰之神殿，不過他們還沒收到信，我們不確定那兩個神殿的監察官，不，應該說三個神殿的監察官抱持什麼態度。」
「發現自己深陷洞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停止挖掘。賽德海姆尊爵，你一直把話題轉來轉去，我不曉得你為何要提到其他神殿的事情，直說用意吧，大家都被你給搞混了。」
雷爾忍耐了許多終於給了愛塞特一巴掌，這掌一打下去，愛塞特非但沒生氣，反而更加的氣定神閒。
「教皇改變了風之神殿人馬的行程，風之神官等人會繼續滯留在冰之神殿，卻派遣了假的風之神官進入雷之神殿，這是為什嗎？」
「皇族血脈已不相信神殿。」
「我也是這麼想的。教皇先是想辦法把內閣議會掌握在手中，接著又祭出修改神法降低神殿位階。神殿視察官接續騷擾我們神殿，六大神殿又各自出事；有心人讓魔物拆了風之神殿、自己人背叛水之神殿、暗殺者想殺了我與火之神殿的監察官、滲入者闖入了雷之神殿，地、冰神殿雖然沒有明顯證據，一些現象卻指出神殿可能被入侵，只是沒抓到人。你們說，這種事情是否太過巧合了？」
愛塞特洋洋灑灑做出了重點分析，在拉沙深思過後搖搖了頭，直接反駁他的猜測。
「我偉大的賽德海姆尊爵，您身為普羅扉斯九大尊爵之首，居然帶頭起來懷疑自己的主上了，您是怎麼了？該不會您最近有被害妄想症？而且，就我所知，雷之神殿與火之神殿都有皇族之人，教皇怎麼會笨到謀害自己人呢？」
「拉沙，你今天能站在這裡聽我說話，可是我的恩賜，何必這麼為難我呢？雷之神殿神官利狄姆、火之神殿監察官利底亞基斯雖然是皇族之人，卻不是直系血統，而且近百年來旁系皇族被邊緣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雖然我討厭現任教皇，我卻不知道排名第一的尊爵居然會自己妖魔化國家的教皇。」
「不，這是我與雷、火神殿監察官所討論出的結論，種種跡象顯得太過怪異，若教皇有意絆倒自己神殿內的監察官與神官，就將這些人全部換成自己的家犬，那麼……後果不堪設想。那將會打破普羅扉斯長年來的正統，不論是望族還是貴族的地位，或是他們所享有的特權，都會從此改變。」
愛塞特講完話後，羅德與艾潔倫希聽開始私下談論事情，大家對於這樣的事情不以為意，也沒想過要打斷他們兄妹之間的對話。雷爾稍微聽了羅德與艾潔倫希之間的對白，接著面色凝重，彷彿麻煩就在面前。
「今天教皇把刀口對象自己人，大多是為了排擠異己，將整個普羅扉斯的制度改造他自己所想像的那樣。為了這個目標，教皇勢必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對付我們，為此，六大神殿接連出事就說得通了，教皇是蓄意要讓神殿失火，好讓他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拉倒我們，把這些不熟悉的舊臣與新人都貶入民間。」
對於雷爾的分析，拉沙一語不發，先是眨眨了眼才陷入了沉思。
「我不明白，我們明明活在普羅扉斯，卻好像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薩伊也是、大法祭也是、教皇也是！愛塞特，我真的能夠相信你嗎？」
羅德突然站了出來，衝到愛塞特的面前發問，表情非常憂心。內心激動的他忽然嚇到了在場眾人，就連最了解他的艾潔倫希也不例外。
「或許──你不應該相信我，羅德。好了，你別激動，回座吧。」
「嗯。」
等到羅德回座之後，雷爾斜眼偷看愛塞特，面色帶著質疑，似乎在顧忌著什麼。拉沙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可是他不理解這現象的起因，只能從心底暗自揣測雷爾的用意。
「今天的事情，要不要讓槍術教官達摩知道？他不是跟你很合的來嗎？」
「拉沙，你太天真了；達摩那個戰鬥狂根本什麼都不感興趣，他只喜歡跟人相殺。」
「說得也是。」
「今天的對話就到這邊，來，雷爾帶羅德去學文書。剩下的人，自行散會吧。」
雷爾陪伴羅德一同離開，艾潔倫希觀望著他們背影，想要馬上跟上去。拉沙拉住艾潔倫希的手臂，對著她搖頭，要她不要打擾神官的學習。艾潔倫希止下了腳步，清理著複雜的思路，不明白為何大家都要阻礙她與兄長的談話，最親的家人就在眼前，卻碰不到。
「愛塞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沒跟我坦白呢？」
「艾潔倫希──妳總是在兄長的關懷中貪求著保護。」
「咦？」
艾潔倫希張大了眼睛，模樣有點訝異。
「你們來到水之神殿已經半年了，我也容忍妳的天真半年了。今天妳待的地方是神殿，不是妳家。」
愛塞特取起放在椅旁的雙面劍，將劍尖指向艾潔倫希的小巧臉龐，再用掌心抬高艾潔倫希的下巴。艾潔倫希感到錯愕，她從未看見這麼張狂且冷酷的愛塞特，現在的愛塞特就像暴君，司掌著暴力與權位，只要心思一來，就能夠將任何人大卸八塊。
艾潔倫希在發抖，一會後便倒在地上低頭沉思，愛塞特看到這樣的她並沒有說話，只是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然後離開。冷眼旁觀的拉沙目送愛塞特的離去，站在這塊無風的庭園觀賞花草與晴空。
「愛塞特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人充滿了殘缺，沒有人例外。」
「我知道我也是，可是在神殿，我除了哥哥是我的家人外，就只剩下你對我最好。」
「妳是女僕，我是僕侍，羅德是神官，高度不同。愛塞特這麼做，無非是要讓羅德更加獨立，也避免出事危害到你我。」
「我曉得。」
「一直以來，馬克藍寄來的信件，都被愛塞特收了起來。只有當羅德有好表現，才肯拿一封信給他閱讀。那對現在的羅德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我明白了。」
顫抖的雙瞳不停傾瀉著悲傷與不滿，直到知道自己就是羅德前進的障礙後，才緩緩地收起了這份懊悔。
＊
忐忑不安的氣氛籠罩著雷之神殿，殿內人們庸碌且急躁，身心像是被支配一般，不得自己。
三樓漫步關上，達德薩奇跟隨著聖戰長葛利茲的背影。這裡的時空似乎停滯了，夕陽的澄光渲染了天際與地面，形成一幅美地令人懼怕的的油畫。兩雙腿，這裡卻能聽到接近十人的回響，反射回來的聲音敲打著空當的心靈，試圖殺死這些空乏。
「前輩。」
「嗯。」
葛利茲雙手擺後，緩緩地邁入二樓散步觀的最深處，那裏幽暗，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事情雖然過去了，但我真的太愚蠢了，大家真的會打從心底原諒我嗎？」
「冷漠是殺人最好武器，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成效。該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不然那悲慘的過去，將會成為你未來前進的障礙。」
「謝謝聖戰長的指教，是您不嫌棄我。」
「有個美德叫做寬恕，我不是沒看到你的弱點跟缺失，而是我直接跳障礙審視你的優點跟美麗。人都有殘缺，重要的是怎樣活出光彩，在人群之中找回溫度。這接下就是你該去面對的課題。」
達德薩奇曉得，他這輩子該追隨的開導恩師就在面前，但他再也沒有餘力向他道歉。現在的他深信，只有行動與改變，才能對抗這個逐漸分崩離析的境界，不然，他將被放逐在這個領地之外。抬起頭，他伸出手掌握了璀璨的夕陽。
＊
「愛雯娜，聽說妳來自伊瓦烈遺跡古大陸，還有一個妹妹。」
愛雯娜與艾歐停滯在壁邊的走廊欣賞落幕的美景，這一切並不真實，雖然它如詩如畫，卻欠乏了真實感。愛雯娜鮮少感受到艾歐的在乎，她一直覺得艾歐是個冷僻的孩子，對神官、監察官與聖戰長以外的人毫不關心，很難得艾歐會把在意的眼神投注在她的身上。
「對，我從那個地方逃到天翼大陸，並且定居在普羅扉斯。」
「其實我挺羨慕妳的。」
「羨慕我？為什麼呢？」
「妳有可以浪跡天涯的家人，而我卻不認識帶有我族血統的至親。」
艾歐聽了許多關於愛雯娜的故事，愛雯娜有一個妹妹，現在人在火之神殿，雖然相距甚遠，卻是最為親密的家人。但是艾歐不同，要不是很久以前被利狄姆救走，她早該是不存在的影子，只能留在過去。
「艾歐，或許妳現在沒有至親，但總有一天，你會遇到陪伴你終身的人。」
「真有那天？我打從出生就一無所有，也不想回去找族人。」
「有，只要妳願意去相信。」
「是麼？」
艾歐對愛雯娜的感到遲疑，她並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去面對。她但願自己不是梵因戈爾的人，不想面對自己將失去力量的玩笑，不想接受自己能夠生育的事實，她但願自己只是一個戰士，利狄姆的輔佐，用自己的生命去點燃利狄姆的人生，僅此而已。
達德薩奇與葛利茲走了過來，等到他們發現彼此之後，達德薩奇才發現艾歐的態度怪異，那異常的沉默，像在隱藏著心事與委屈，隨時都繪有爆發了一日。
「艾歐，最近神殿事情很多，別讓假風之神官壞了我們好心情，來去診療廳找神官吧。」
「是的，聖戰長。」
葛利茲牽著艾歐的手，這畫面像是父親帶孩子，格外溫馨。愛雯娜等了他們離開一段距離後，才與達德薩奇互相觀望，繼續尾隨著前路的兩人。
「愛雯娜，我問妳一個問題。」
「請說。」
愛雯娜很少與達德薩奇面對面對話，她感到期待不已，特別是個傻里傻氣的聖騎士。
「萬一哪天妳失去重要的朋友，而且是被一群糟糕的人害死，你會選擇復仇嗎？」
「好問題。讓我想想。」
愛雯娜早就聽出了話語中的玄機，達德薩奇將自己的遭遇丟給了她去回答，她相信，這是達德薩奇擺脫心結前的徵兆，也是她未來會遇到的現況。
「不，妳不回答也沒關係。」
「老實說，我不知道。」
「嗯？為什麼？」
「我沒親身經歷過，所以不曉得。有些事情，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道會怎麼樣。」
「最後一刻嗎？我相信，大家都不會有那天。我也希望，我就是最後一個。」
愛雯娜有點驚奇又有點喜悅，面露微笑的她仰望著相同的天空，她已經在達德薩奇那堅毅不摧的面容上看到了心靈的強大。
＊
神殿的診療廳，是一般人都不想報到的地方，除了一些喜歡裝病的小兵之外，多數人都討厭看到藥師的面孔。利狄姆與醫藥官面對面會談，雙方的手上各有一份與艾歐有關的報告，直到利狄姆仔細咀嚼後，才納悶地啟口。
「確定沒辦法了嗎？」
「雖然艾歐是一個天生神力的非常人，但她肌肉萎縮的很快，她很快就無法像以前那樣用刀，接著反射神經變慢，再過幾個月，她就會完成失去梵因戈爾族人的天生優勢，與一般的女人無異。」
「那麼，繼續進修劍術可以彌補這缺憾嗎？」
「困難，雌性的梵因戈爾人力量不如一般人類的女性，不用一年她的體力與耐力都快降到平均水準以下，這種情況她即使劍術再好，也不能以一對多，或著持久作戰。」
「我了解了，也該是時候讓艾歐卸下輔佐工作的時候了。」
「神官英明，這才是對輔佐大人最好的決定。」
「好，先生您可以下去了。」
「神官大人，我們先告辭了。」
醫藥官站了起來，連同在意旁聆聽的藥師一同帶離。利狄姆坐著，闔起雙目，仔細思索著任何與艾歐有關的回憶。
異族梵因戈爾，是一個極度封閉，具有高度排他性的罕見古民族。這個種族是母系社會，女人擁有權力與地位，男人則是士兵，擁有與人打戰的力量。梵因戈爾，男人與女人都長得很像，外觀沒有太大的差異，在外人的眼中，看起來都是女性，他們只有在頭髮與服裝上有差異。梵因戈爾的女人，可以留長頭髮，頭髮越長代表權位越大；男人頭髮不可超過耳朵，且會綁上不同顏色的髮帶，藉此區出職位的高低。
異族梵因戈爾是一個無性繁殖的種族，據說他們的生殖系統與人類女性相似，且終身不變。他們大約在十四歲後才會出現實質性別，女性可以自體孕育，藉此繁衍後代，大約十個月一次，她們可以由自身意志決定是否懷胎，但身體機能衰老的很快；男性無法自體孕育繁殖，身體機能會繼續成長，體質會比一般女人更強大，也更長壽。
利狄姆已經不當衛騎很久了，雖然他還有很多掛念的同修，但現在多的是需要去履行的責任。
「艾歐！妳來了！」
葛利茲牽著艾歐，這景象對利狄姆來說像是看到一對父女在相依相靠，他一時無法習慣這種怪異的違和感。葛利茲放開了艾歐，私下說了一些話，隨後便留下艾歐獨自拜會利狄姆。利狄姆用著既欣喜又不願的口氣講話，
「艾歐已經不能繼續保護我了，該讓她換個安全的位置了。」
「艾歐的心智是個男生，她沒辦法馬上接受這種事情。」
「她不得不接受，我也會盡力讓她接受。」
「明白了，我會盡力幫助你。」
「謝謝前輩。」
利狄姆走到了艾歐正面前，他但願眼前的十四歲少女能夠脫離生世的束縛，不要再活在血腥與鬥爭之中。愛雯娜與達德薩奇看到利狄姆像個兄長一樣在疼惜妹妹，先是蹲了下來說話，又撫摸了艾歐的頭，結果卻換來艾歐無情的背叛，一手推開利狄姆。
「艾歐，聽我慢慢講，妳不用再拿刀保護我了，以後換我保護妳。」
「我不是小孩！我是戰士，我是輔佐！」
艾歐目光無神，左手緊握著家族所傳的刀，想要撕裂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眾人在一旁癡望著滾出淚珠的艾歐，卻不能為利狄姆付出更多，只能目睹這一切的開始與結束。
「我自小就與會跟人打架，就只會拿刀砍人！如果我再也不能拿刀，像個女孩子穿起裙子，那我不就變成了廢物，是幾年來的意志全都白費了嗎？」
「艾歐……」
利狄姆欲言又止，只能安靜地凝聽艾歐的心聲。
「利狄姆你以前明明就很糟糕，喜歡威脅人，喜歡欺負那些瞧不起你的小螞蟻，你何時變得這麼善良又沒用了？我應該要繼續欺負那些不聽話的小貓，不是嗎？」
「以前是我錯了，但現在不一樣了，妳應該學習我當好人。我會欺負人，但是，我沒理由欺負良善的人。」
「神殿除了你之外，就是監察官最大，你現在一點也就暴躁，也不暴力，這算什麼神官？」
「艾歐！」
一聲最赤裸的斥責，打碎了艾歐自以為是的想像，利狄姆抓起了艾歐的手腕，又大力又疼，頓時把艾歐嚇得雙手無力，刀都掉在了地面打滾。
「我知道了──我乖乖回去穿起監察官買給我的洋裝，像個乖小孩一樣當花瓶，當個只會倒茶的小狗，就像神殿服務廳的奴僕一樣。」
艾歐啞然失笑，情不自禁的發出笑聲，像是失了靈魂一般。大家默默注視著喪志的艾歐，他們很難想像這名孩子以前居然能刀跟隱形人對戰，而且還能擊退對手，但今後的日子卻只能像僕人一樣端茶。
「利狄姆，我欠你一條命，你是我的兄長，即使我沒辦法拿刀跟人相殺，你也不會嫌棄我吧？」
「我愛妳，但妳始終跟普羅扉斯人不一樣，前面幾個時日我已經找到了梵因戈爾的村莊，那裏有七百多人，他們都是妳的族人，妳知道嗎？」
「不要，我要跟著你。我跟著你，每天都有大魚大肉，這該有多好？為何我要去回去那個鳥不生蛋的村莊？那裏面又沒有我的家人。」
艾歐自顧自的說話，根本沒把利狄姆的建議聽進去，不停地重複著一些無意義的話。利狄姆睜大雙眼，望著艾歐懇求到花臉的面容，心中竟然感到一股劇烈的罪惡感。
「利狄姆，是我錯了，別把我丟掉好不好？」
「我不會把妳丟掉的，剛剛抱歉了。」
看不到的欣喜正在躍動，可是在是非滿載的神殿裡面，那些曾被艾歐欺負過了人是否會暗中反擊，就連利狄姆都不敢預測。艾歐若沒有能力去保護利狄姆，在神殿之中便是累贅，將會成為神官與監察官的拖油瓶。葛利茲曉得，從今以後必須隨時隨刻注意艾歐，萬一艾歐真的生體機能退化太快，總有一天會任憑仇人暗中宰割。
＊
夜明彩光射入皇佐克羅卡的私人邸宅，大氣的室內擺設被渲染成一片黑白世界，消沉且靜默。克羅卡的私人管家尾隨著他通過梯階，來到了偌大的中央大廳，似乎在等待著誰到來。忽然，一抹綺麗的微光投映在克羅卡桌前的毛毯上，這絢麗的光芒使人迷醉，真實之中夾帶了虛幻，等到一名高齡男子身形逐漸現身，由光化影，再變回實體。
「直到今天，我依然覺得這是奇蹟。」
克羅卡淡定，看眼前的男人緩慢靠近，接著才請管家倒了兩杯紅茶款待神秘客。
「你我與利底亞基斯不知有多少年的交情，可惜沒機會緬懷了。」
身著白袍的男人，面色黯然，瞳孔中卻藏著滿天星海，似乎能夠照耀天地。經過風雨洗刷過的痕跡，留在男人的面孔，像是經過了天堂與地獄，接受了嚴酷的淬鍊，而這個男子，就是前任冰之神官烏利寧。
「教皇已經瘋了，他開始不相信任何人，還聽信讒言。如果讓他們知道神官、監察官等敏感職務與前任之人有相互往來，下場肯定是悽慘無比。」
「其實我已經講過，可是你當時並不相信。」
「沒關係，現在我相信了。」
克羅卡抬頭仰望暈暗的天際，期許將來的國家不是昏天暗地的不毛之地。
「現在六大神殿情況如何了？。」
「悲觀，我懷疑是教皇自己將刀口對準神殿，問題是──就算有證據，也只能等待國家的背叛。」
「這結論是如何出來的？」
「我已經與各大神殿的監察官取得聯繫，這些人包含愛塞特、哈其瓦、特勞特、伊修格爾、密妮芙妮以及利底亞基斯。」
「你能夠與六位監察官取的聯繫卻不被發現，我該稱讚你勇者，還是該辱罵你愚者？」
「顯然，這問題的答案並不重要。烏利寧，之前火之神殿、水之神殿監察官都被暗殺失敗。你不覺得很巧合嗎？」
克羅卡面對烏利寧的幽默玩笑，只是面露微笑，接著遞了糕點給他。
「這兩個人都是神官轉任監察官，擁有實質控制神器的能力。而且──這兩人都跟薩伊作對過。」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神器密約。」
風雨欲來，山路顛頗。克羅卡緊縮瞳孔，像是聽到一個不可思議故事，它荒唐無比，卻又殘酷，彷彿是神靈創下的最大玩笑。烏利寧遲遲沒有發言，全程觀望著深思的克羅卡，似乎在期待著他最赤裸的答覆。
「依據國規，那是一個不能提及的名詞，即使是神官也不該知道。」
「克羅卡，大家都畏懼著真相。神器密約，它是普羅扉斯絕不能外流的機密，也是神官制度的最大幌子。」
「我知道。若有人要殺監察官，他們要有三個正確的認知──第一：神器是否會選擇使用者；第二：神器的擁有者是誰；第三：他們必須要能夠進入神之間得到神器，或著說他們要能夠騙監察官拿出神器。」
「這動機很明顯。對方八成對上述的事情有把握，若所為者是教皇，他就是要焦點移往薩伊，讓他深受其害。」
「假使他們知道了神器密約，神之間又該如何開啟，那麼愛塞特跟利底亞基斯被暗殺的事情就能說得通了。」
「克羅卡──其實你早就知道真相了，你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克羅卡曉得自己的想法早就被烏利寧識破，但他卻不曉得自己的猜測會在烏利寧身上得到驗證。他的猜測，不論是真是假，對於國家的未來而言都是無可避免的威脅，問題是他們不曉得該怎樣去面對。不知不覺中，克羅卡驅動了身上的精靈，一不小心就把手上的杯環給震碎，烏利寧一語不發，默默注視著燃起情緒的摯友，期盼眼前之人就是普羅扉斯的救贖。
愛塞特坐在庭院暢飲茶水，他欣賞著著最緻麗的風景，也擔憂著未來的普羅扉斯。羅德與雷爾坐在他身旁，兩人似乎都沒發言的意思，表情略帶凝重，拉沙與艾潔倫希則待在一旁站著，雖然名義上只是僕人，卻參與了這次的討論。
「針對大法祭的人事評議會，內閣長、退役冰之神官烏利寧與大祭司薩伊持否定意見，這點令教皇訝異。」
「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人事評議會，有人想把大法祭拉下來，又有人故意放生，普羅扉斯何時變得那麼詭異？」
拉沙端著茶壺替愛塞特那早已喝光的茶杯倒茶，羅德轉頭看了他，隨後又將目光帶往緘默的雷爾，似乎想知道在想些什麼，好讓他自己不那麼焦慮。
「教皇瑟里司在玩什麼招數，沒人猜得透，教皇再麼說還是太年輕了，給人一種喜還耍大刀的感覺。還有──羅德，你別到處轉頭，太沒神官的樣子。」
「是的。」
經過愛塞特的提醒後，羅德雙手貼膝，顯然是故作鎮靜。艾潔倫希偷偷觀望了兄長，她曉得羅德為何那樣的不安，因為羅德向來是個喜歡單純環境的人，不喜歡與太多人接觸，人與話如果太過頻繁，羅德就會本能性的排除壓力，例如到處看人。
「羅德，大庭廣眾之下你要學習如何讓自己更加自然，別忘了你有領導神殿眾人的責任，以及保護水之神器的義務。」
「很抱歉，我會繼續努力的。」
「你太拘謹了。算了，我今天是要跟大家說其他神殿的事情的。」
愛塞特注意到大家都將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這時他先是喝一口紅茶，才把話繼續說下去。
「雷之神殿與火之神殿最近事情很多，目前為止，包含我們的水之神殿在內，已經確定這三座神殿都被外人滲透過了。火之神殿的監察官已經訂好了抓出間諜的計策，也傳信到了地之神殿以及冰之神殿，不過他們還沒收到信，我們不確定那兩個神殿的監察官，不，應該說三個神殿的監察官抱持什麼態度。」
「發現自己深陷洞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停止挖掘。賽德海姆尊爵，你一直把話題轉來轉去，我不曉得你為何要提到其他神殿的事情，直說用意吧，大家都被你給搞混了。」
雷爾忍耐了許多終於給了愛塞特一巴掌，這掌一打下去，愛塞特非但沒生氣，反而更加的氣定神閒。
「教皇改變了風之神殿人馬的行程，風之神官等人會繼續滯留在冰之神殿，卻派遣了假的風之神官進入雷之神殿，這是為什嗎？」
「皇族血脈已不相信神殿。」
「我也是這麼想的。教皇先是想辦法把內閣議會掌握在手中，接著又祭出修改神法降低神殿位階。神殿視察官接續騷擾我們神殿，六大神殿又各自出事；有心人讓魔物拆了風之神殿、自己人背叛水之神殿、暗殺者想殺了我與火之神殿的監察官、滲入者闖入了雷之神殿，地、冰神殿雖然沒有明顯證據，一些現象卻指出神殿可能被入侵，只是沒抓到人。你們說，這種事情是否太過巧合了？」
愛塞特洋洋灑灑做出了重點分析，在拉沙深思過後搖搖了頭，直接反駁他的猜測。
「我偉大的賽德海姆尊爵，您身為普羅扉斯九大尊爵之首，居然帶頭起來懷疑自己的主上了，您是怎麼了？該不會您最近有被害妄想症？而且，就我所知，雷之神殿與火之神殿都有皇族之人，教皇怎麼會笨到謀害自己人呢？」
「拉沙，你今天能站在這裡聽我說話，可是我的恩賜，何必這麼為難我呢？雷之神殿神官利狄姆、火之神殿監察官利底亞基斯雖然是皇族之人，卻不是直系血統，而且近百年來旁系皇族被邊緣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雖然我討厭現任教皇，我卻不知道排名第一的尊爵居然會自己妖魔化國家的教皇。」
「不，這是我與雷、火神殿監察官所討論出的結論，種種跡象顯得太過怪異，若教皇有意絆倒自己神殿內的監察官與神官，就將這些人全部換成自己的家犬，那麼……後果不堪設想。那將會打破普羅扉斯長年來的正統，不論是望族還是貴族的地位，或是他們所享有的特權，都會從此改變。」
愛塞特講完話後，羅德與艾潔倫希聽開始私下談論事情，大家對於這樣的事情不以為意，也沒想過要打斷他們兄妹之間的對話。雷爾稍微聽了羅德與艾潔倫希之間的對白，接著面色凝重，彷彿麻煩就在面前。
「今天教皇把刀口對象自己人，大多是為了排擠異己，將整個普羅扉斯的制度改造他自己所想像的那樣。為了這個目標，教皇勢必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對付我們，為此，六大神殿接連出事就說得通了，教皇是蓄意要讓神殿失火，好讓他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拉倒我們，把這些不熟悉的舊臣與新人都貶入民間。」
對於雷爾的分析，拉沙一語不發，先是眨眨了眼才陷入了沉思。
「我不明白，我們明明活在普羅扉斯，卻好像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薩伊也是、大法祭也是、教皇也是！愛塞特，我真的能夠相信你嗎？」
羅德突然站了出來，衝到愛塞特的面前發問，表情非常憂心。內心激動的他忽然嚇到了在場眾人，就連最了解他的艾潔倫希也不例外。
「或許──你不應該相信我，羅德。好了，你別激動，回座吧。」
「嗯。」
等到羅德回座之後，雷爾斜眼偷看愛塞特，面色帶著質疑，似乎在顧忌著什麼。拉沙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可是他不理解這現象的起因，只能從心底暗自揣測雷爾的用意。
「今天的事情，要不要讓槍術教官達摩知道？他不是跟你很合的來嗎？」
「拉沙，你太天真了；達摩那個戰鬥狂根本什麼都不感興趣，他只喜歡跟人相殺。」
「說得也是。」
「今天的對話就到這邊，來，雷爾帶羅德去學文書。剩下的人，自行散會吧。」
雷爾陪伴羅德一同離開，艾潔倫希觀望著他們背影，想要馬上跟上去。拉沙拉住艾潔倫希的手臂，對著她搖頭，要她不要打擾神官的學習。艾潔倫希止下了腳步，清理著複雜的思路，不明白為何大家都要阻礙她與兄長的談話，最親的家人就在眼前，卻碰不到。
「愛塞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沒跟我坦白呢？」
「艾潔倫希──妳總是在兄長的關懷中貪求著保護。」
「咦？」
艾潔倫希張大了眼睛，模樣有點訝異。
「你們來到水之神殿已經半年了，我也容忍妳的天真半年了。今天妳待的地方是神殿，不是妳家。」
愛塞特取起放在椅旁的雙面劍，將劍尖指向艾潔倫希的小巧臉龐，再用掌心抬高艾潔倫希的下巴。艾潔倫希感到錯愕，她從未看見這麼張狂且冷酷的愛塞特，現在的愛塞特就像暴君，司掌著暴力與權位，只要心思一來，就能夠將任何人大卸八塊。
艾潔倫希在發抖，一會後便倒在地上低頭沉思，愛塞特看到這樣的她並沒有說話，只是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然後離開。冷眼旁觀的拉沙目送愛塞特的離去，站在這塊無風的庭園觀賞花草與晴空。
「愛塞特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人充滿了殘缺，沒有人例外。」
「我知道我也是，可是在神殿，我除了哥哥是我的家人外，就只剩下你對我最好。」
「妳是女僕，我是僕侍，羅德是神官，高度不同。愛塞特這麼做，無非是要讓羅德更加獨立，也避免出事危害到你我。」
「我曉得。」
「一直以來，馬克藍寄來的信件，都被愛塞特收了起來。只有當羅德有好表現，才肯拿一封信給他閱讀。那對現在的羅德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我明白了。」
顫抖的雙瞳不停傾瀉著悲傷與不滿，直到知道自己就是羅德前進的障礙後，才緩緩地收起了這份懊悔。
＊
忐忑不安的氣氛籠罩著雷之神殿，殿內人們庸碌且急躁，身心像是被支配一般，不得自己。
三樓漫步關上，達德薩奇跟隨著聖戰長葛利茲的背影。這裡的時空似乎停滯了，夕陽的澄光渲染了天際與地面，形成一幅美地令人懼怕的的油畫。兩雙腿，這裡卻能聽到接近十人的回響，反射回來的聲音敲打著空當的心靈，試圖殺死這些空乏。
「前輩。」
「嗯。」
葛利茲雙手擺後，緩緩地邁入二樓散步觀的最深處，那裏幽暗，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事情雖然過去了，但我真的太愚蠢了，大家真的會打從心底原諒我嗎？」
「冷漠是殺人最好武器，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成效。該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不然那悲慘的過去，將會成為你未來前進的障礙。」
「謝謝聖戰長的指教，是您不嫌棄我。」
「有個美德叫做寬恕，我不是沒看到你的弱點跟缺失，而是我直接跳障礙審視你的優點跟美麗。人都有殘缺，重要的是怎樣活出光彩，在人群之中找回溫度。這接下就是你該去面對的課題。」
達德薩奇曉得，他這輩子該追隨的開導恩師就在面前，但他再也沒有餘力向他道歉。現在的他深信，只有行動與改變，才能對抗這個逐漸分崩離析的境界，不然，他將被放逐在這個領地之外。抬起頭，他伸出手掌握了璀璨的夕陽。
＊
「愛雯娜，聽說妳來自伊瓦烈遺跡古大陸，還有一個妹妹。」
愛雯娜與艾歐停滯在壁邊的走廊欣賞落幕的美景，這一切並不真實，雖然它如詩如畫，卻欠乏了真實感。愛雯娜鮮少感受到艾歐的在乎，她一直覺得艾歐是個冷僻的孩子，對神官、監察官與聖戰長以外的人毫不關心，很難得艾歐會把在意的眼神投注在她的身上。
「對，我從那個地方逃到天翼大陸，並且定居在普羅扉斯。」
「其實我挺羨慕妳的。」
「羨慕我？為什麼呢？」
「妳有可以浪跡天涯的家人，而我卻不認識帶有我族血統的至親。」
艾歐聽了許多關於愛雯娜的故事，愛雯娜有一個妹妹，現在人在火之神殿，雖然相距甚遠，卻是最為親密的家人。但是艾歐不同，要不是很久以前被利狄姆救走，她早該是不存在的影子，只能留在過去。
「艾歐，或許妳現在沒有至親，但總有一天，你會遇到陪伴你終身的人。」
「真有那天？我打從出生就一無所有，也不想回去找族人。」
「有，只要妳願意去相信。」
「是麼？」
艾歐對愛雯娜的感到遲疑，她並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去面對。她但願自己不是梵因戈爾的人，不想面對自己將失去力量的玩笑，不想接受自己能夠生育的事實，她但願自己只是一個戰士，利狄姆的輔佐，用自己的生命去點燃利狄姆的人生，僅此而已。
達德薩奇與葛利茲走了過來，等到他們發現彼此之後，達德薩奇才發現艾歐的態度怪異，那異常的沉默，像在隱藏著心事與委屈，隨時都繪有爆發了一日。
「艾歐，最近神殿事情很多，別讓假風之神官壞了我們好心情，來去診療廳找神官吧。」
「是的，聖戰長。」
葛利茲牽著艾歐的手，這畫面像是父親帶孩子，格外溫馨。愛雯娜等了他們離開一段距離後，才與達德薩奇互相觀望，繼續尾隨著前路的兩人。
「愛雯娜，我問妳一個問題。」
「請說。」
愛雯娜很少與達德薩奇面對面對話，她感到期待不已，特別是個傻里傻氣的聖騎士。
「萬一哪天妳失去重要的朋友，而且是被一群糟糕的人害死，你會選擇復仇嗎？」
「好問題。讓我想想。」
愛雯娜早就聽出了話語中的玄機，達德薩奇將自己的遭遇丟給了她去回答，她相信，這是達德薩奇擺脫心結前的徵兆，也是她未來會遇到的現況。
「不，妳不回答也沒關係。」
「老實說，我不知道。」
「嗯？為什麼？」
「我沒親身經歷過，所以不曉得。有些事情，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道會怎麼樣。」
「最後一刻嗎？我相信，大家都不會有那天。我也希望，我就是最後一個。」
愛雯娜有點驚奇又有點喜悅，面露微笑的她仰望著相同的天空，她已經在達德薩奇那堅毅不摧的面容上看到了心靈的強大。
＊
神殿的診療廳，是一般人都不想報到的地方，除了一些喜歡裝病的小兵之外，多數人都討厭看到藥師的面孔。利狄姆與醫藥官面對面會談，雙方的手上各有一份與艾歐有關的報告，直到利狄姆仔細咀嚼後，才納悶地啟口。
「確定沒辦法了嗎？」
「雖然艾歐是一個天生神力的非常人，但她肌肉萎縮的很快，她很快就無法像以前那樣用刀，接著反射神經變慢，再過幾個月，她就會完成失去梵因戈爾族人的天生優勢，與一般的女人無異。」
「那麼，繼續進修劍術可以彌補這缺憾嗎？」
「困難，雌性的梵因戈爾人力量不如一般人類的女性，不用一年她的體力與耐力都快降到平均水準以下，這種情況她即使劍術再好，也不能以一對多，或著持久作戰。」
「我了解了，也該是時候讓艾歐卸下輔佐工作的時候了。」
「神官英明，這才是對輔佐大人最好的決定。」
「好，先生您可以下去了。」
「神官大人，我們先告辭了。」
醫藥官站了起來，連同在意旁聆聽的藥師一同帶離。利狄姆坐著，闔起雙目，仔細思索著任何與艾歐有關的回憶。
異族梵因戈爾，是一個極度封閉，具有高度排他性的罕見古民族。這個種族是母系社會，女人擁有權力與地位，男人則是士兵，擁有與人打戰的力量。梵因戈爾，男人與女人都長得很像，外觀沒有太大的差異，在外人的眼中，看起來都是女性，他們只有在頭髮與服裝上有差異。梵因戈爾的女人，可以留長頭髮，頭髮越長代表權位越大；男人頭髮不可超過耳朵，且會綁上不同顏色的髮帶，藉此區出職位的高低。
異族梵因戈爾是一個無性繁殖的種族，據說他們的生殖系統與人類女性相似，且終身不變。他們大約在十四歲後才會出現實質性別，女性可以自體孕育，藉此繁衍後代，大約十個月一次，她們可以由自身意志決定是否懷胎，但身體機能衰老的很快；男性無法自體孕育繁殖，身體機能會繼續成長，體質會比一般女人更強大，也更長壽。
利狄姆已經不當衛騎很久了，雖然他還有很多掛念的同修，但現在多的是需要去履行的責任。
「艾歐！妳來了！」
葛利茲牽著艾歐，這景象對利狄姆來說像是看到一對父女在相依相靠，他一時無法習慣這種怪異的違和感。葛利茲放開了艾歐，私下說了一些話，隨後便留下艾歐獨自拜會利狄姆。利狄姆用著既欣喜又不願的口氣講話，
「艾歐已經不能繼續保護我了，該讓她換個安全的位置了。」
「艾歐的心智是個男生，她沒辦法馬上接受這種事情。」
「她不得不接受，我也會盡力讓她接受。」
「明白了，我會盡力幫助你。」
「謝謝前輩。」
利狄姆走到了艾歐正面前，他但願眼前的十四歲少女能夠脫離生世的束縛，不要再活在血腥與鬥爭之中。愛雯娜與達德薩奇看到利狄姆像個兄長一樣在疼惜妹妹，先是蹲了下來說話，又撫摸了艾歐的頭，結果卻換來艾歐無情的背叛，一手推開利狄姆。
「艾歐，聽我慢慢講，妳不用再拿刀保護我了，以後換我保護妳。」
「我不是小孩！我是戰士，我是輔佐！」
艾歐目光無神，左手緊握著家族所傳的刀，想要撕裂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眾人在一旁癡望著滾出淚珠的艾歐，卻不能為利狄姆付出更多，只能目睹這一切的開始與結束。
「我自小就與會跟人打架，就只會拿刀砍人！如果我再也不能拿刀，像個女孩子穿起裙子，那我不就變成了廢物，是幾年來的意志全都白費了嗎？」
「艾歐……」
利狄姆欲言又止，只能安靜地凝聽艾歐的心聲。
「利狄姆你以前明明就很糟糕，喜歡威脅人，喜歡欺負那些瞧不起你的小螞蟻，你何時變得這麼善良又沒用了？我應該要繼續欺負那些不聽話的小貓，不是嗎？」
「以前是我錯了，但現在不一樣了，妳應該學習我當好人。我會欺負人，但是，我沒理由欺負良善的人。」
「神殿除了你之外，就是監察官最大，你現在一點也就暴躁，也不暴力，這算什麼神官？」
「艾歐！」
一聲最赤裸的斥責，打碎了艾歐自以為是的想像，利狄姆抓起了艾歐的手腕，又大力又疼，頓時把艾歐嚇得雙手無力，刀都掉在了地面打滾。
「我知道了──我乖乖回去穿起監察官買給我的洋裝，像個乖小孩一樣當花瓶，當個只會倒茶的小狗，就像神殿服務廳的奴僕一樣。」
艾歐啞然失笑，情不自禁的發出笑聲，像是失了靈魂一般。大家默默注視著喪志的艾歐，他們很難想像這名孩子以前居然能刀跟隱形人對戰，而且還能擊退對手，但今後的日子卻只能像僕人一樣端茶。
「利狄姆，我欠你一條命，你是我的兄長，即使我沒辦法拿刀跟人相殺，你也不會嫌棄我吧？」
「我愛妳，但妳始終跟普羅扉斯人不一樣，前面幾個時日我已經找到了梵因戈爾的村莊，那裏有七百多人，他們都是妳的族人，妳知道嗎？」
「不要，我要跟著你。我跟著你，每天都有大魚大肉，這該有多好？為何我要去回去那個鳥不生蛋的村莊？那裏面又沒有我的家人。」
艾歐自顧自的說話，根本沒把利狄姆的建議聽進去，不停地重複著一些無意義的話。利狄姆睜大雙眼，望著艾歐懇求到花臉的面容，心中竟然感到一股劇烈的罪惡感。
「利狄姆，是我錯了，別把我丟掉好不好？」
「我不會把妳丟掉的，剛剛抱歉了。」
看不到的欣喜正在躍動，可是在是非滿載的神殿裡面，那些曾被艾歐欺負過了人是否會暗中反擊，就連利狄姆都不敢預測。艾歐若沒有能力去保護利狄姆，在神殿之中便是累贅，將會成為神官與監察官的拖油瓶。葛利茲曉得，從今以後必須隨時隨刻注意艾歐，萬一艾歐真的生體機能退化太快，總有一天會任憑仇人暗中宰割。
＊
夜明彩光射入皇佐克羅卡的私人邸宅，大氣的室內擺設被渲染成一片黑白世界，消沉且靜默。克羅卡的私人管家尾隨著他通過梯階，來到了偌大的中央大廳，似乎在等待著誰到來。忽然，一抹綺麗的微光投映在克羅卡桌前的毛毯上，這絢麗的光芒使人迷醉，真實之中夾帶了虛幻，等到一名高齡男子身形逐漸現身，由光化影，再變回實體。
「直到今天，我依然覺得這是奇蹟。」
克羅卡淡定，看眼前的男人緩慢靠近，接著才請管家倒了兩杯紅茶款待神秘客。
「你我與利底亞基斯不知有多少年的交情，可惜沒機會緬懷了。」
身著白袍的男人，面色黯然，瞳孔中卻藏著滿天星海，似乎能夠照耀天地。經過風雨洗刷過的痕跡，留在男人的面孔，像是經過了天堂與地獄，接受了嚴酷的淬鍊，而這個男子，就是前任冰之神官烏利寧。
「教皇已經瘋了，他開始不相信任何人，還聽信讒言。如果讓他們知道神官、監察官等敏感職務與前任之人有相互往來，下場肯定是悽慘無比。」
「其實我已經講過，可是你當時並不相信。」
「沒關係，現在我相信了。」
克羅卡抬頭仰望暈暗的天際，期許將來的國家不是昏天暗地的不毛之地。
「現在六大神殿情況如何了？。」
「悲觀，我懷疑是教皇自己將刀口對準神殿，問題是──就算有證據，也只能等待國家的背叛。」
「這結論是如何出來的？」
「我已經與各大神殿的監察官取得聯繫，這些人包含愛塞特、哈其瓦、特勞特、伊修格爾、密妮芙妮以及利底亞基斯。」
「你能夠與六位監察官取的聯繫卻不被發現，我該稱讚你勇者，還是該辱罵你愚者？」
「顯然，這問題的答案並不重要。烏利寧，之前火之神殿、水之神殿監察官都被暗殺失敗。你不覺得很巧合嗎？」
克羅卡面對烏利寧的幽默玩笑，只是面露微笑，接著遞了糕點給他。
「這兩個人都是神官轉任監察官，擁有實質控制神器的能力。而且──這兩人都跟薩伊作對過。」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神器密約。」
風雨欲來，山路顛頗。克羅卡緊縮瞳孔，像是聽到一個不可思議故事，它荒唐無比，卻又殘酷，彷彿是神靈創下的最大玩笑。烏利寧遲遲沒有發言，全程觀望著深思的克羅卡，似乎在期待著他最赤裸的答覆。
「依據國規，那是一個不能提及的名詞，即使是神官也不該知道。」
「克羅卡，大家都畏懼著真相。神器密約，它是普羅扉斯絕不能外流的機密，也是神官制度的最大幌子。」
「我知道。若有人要殺監察官，他們要有三個正確的認知──第一：神器是否會選擇使用者；第二：神器的擁有者是誰；第三：他們必須要能夠進入神之間得到神器，或著說他們要能夠騙監察官拿出神器。」
「這動機很明顯。對方八成對上述的事情有把握，若所為者是教皇，他就是要焦點移往薩伊，讓他深受其害。」
「假使他們知道了神器密約，神之間又該如何開啟，那麼愛塞特跟利底亞基斯被暗殺的事情就能說得通了。」
「克羅卡──其實你早就知道真相了，你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克羅卡曉得自己的想法早就被烏利寧識破，但他卻不曉得自己的猜測會在烏利寧身上得到驗證。他的猜測，不論是真是假，對於國家的未來而言都是無可避免的威脅，問題是他們不曉得該怎樣去面對。不知不覺中，克羅卡驅動了身上的精靈，一不小心就把手上的杯環給震碎，烏利寧一語不發，默默注視著燃起情緒的摯友，期盼眼前之人就是普羅扉斯的救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