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1月 13, 2014 3:24 pm
【第四十四章‧迷離的故鄉】
清晨，火之神殿大堂聚集了一百多人，這些人涵蓋了全神殿的各種職系，這些人至少都是基層主管，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有實質的權力。大夥聽到的不是長篇大論，只是一份精簡的報告，才五分鐘就被草草結束，不過報告的內容卻使人震驚。
──現在聖戰長邁爾卑斯升職聖騎士司監事參謀，劍聖克萊若則接任聖戰長。
毫無預警，消息便赤裸裸地攤在大家眼前。邁爾卑斯心高氣盛、恃才傲物，身分為普羅扉斯九大尊爵之一，被封為多里瑟亞尊爵。此人一生毫無功績，憑恃生出一路升官無阻，即使壞事做盡，也沒人可以阻撓他的去路。聖騎士司監事參謀，是僅次於參謀長的職位，若再繼續升遷就是副司長與司長了。
克萊若被稱為普羅扉斯劍聖，過去因為卓越的劍藝與功績而被選為禁衛軍，原本要被前任教皇提拔為軍佐，可是他卻自願請辭，選擇安度餘生。一段時間後，克萊若因為愛塞特的介紹而來到火之神殿擔任職劍術教官。進入神殿後，克萊若再度被人看上，只不過這次不是教皇，而是利底亞基斯。不管克萊若如何拒絕利底亞基斯，他就是不放過克萊若。
台上的通報官代為報告後，就宣布自行解散。大家各走各個，一路上都沒有任何反對聲音，默默接受了突如其來的事實。
「太亂來的，劍聖能為眾所皆知，可是再怎麼樣，無聖騎士身分的教官也不得以聖騎士任用。」
有三個人在門外旁聽，他們分別是安傑爾、利提諾亞以及教官堤爾瑟。時光在流逝，思緒在沉澱，一個堤爾瑟的老同事走到了他旁邊，並提出了大家心底最困惑的質疑。
「沒轍，這就是皇族的權力，凌駕於世上一切權能的──唯一例外。」
「唉，我真不知道我還要卡近兵長多久，你可真好，居然轉調文職的爽缺，地位高又沒事。」
堤爾瑟心知老同事心有抱負卻不得勢，為了安撫他躁動的情緒，只好聽他發些牢騷。
「兄弟，別這麼說，一切只是運氣運氣。我深信，你很快就能升官到首席了。」
「謝謝你了……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人走遠了，卻怎麼樣也帶不走窒息的風。利提諾亞思考了一下，將靠在牆面的背部移開，裝成小孩子對堤爾瑟舉高食指。
「在我看來，克萊若根本無心於權勢，也不缺錢，只是想要過清幽的過日子，不想背責任。這下怎麼辦，萬一克萊若不理利底亞基斯的命令，該怎麼收場？」
「不怎麼辦，利底亞基斯從來不幹沒把握的勾當，我們就靜觀其變吧。還有呀，你明明很聰明，少跟我裝耍了！」
堤爾瑟露出冷笑，開始用粗大的手掌搓起利提諾亞的臉蛋。利提諾亞享受著這場遊戲，並故意發出嘹亮的噓聲，等到他頭暈眼花才讓臉貼上壁上流口水。
「再來再來。」
利提諾亞意猶未盡地懇求堤爾瑟，似乎還沒玩夠，一定要被打得鼻青臉腫才肯罷手。
「夠了，別鬧了。」
安傑爾拎起利提諾亞的衣袖，轉身就要把他帶走。在利提諾亞頑強抵抗之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像個玩具士兵在踢正步，令他們看得哭笑不得。
「對了，有些事情我有點想不通……」
「嗯。」
利提諾亞與堤爾瑟同時擺動臉頰，發出疑惑的聲音。
「克萊若曾詢問過我，為何茉希菲妮成為了神官。他說過要幫我問，不過到了現在依然沒消息，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是說不得的？」
「安傑爾，你什麼都別問──不論你是找潔緹雅姐姐，還是找茉希菲妮本人。」
堤爾瑟難得嚴肅，與平時將比，口氣變得凝重許多，使人備感壓力。
「為什麼呢？」
「有些事情是問不得的，也不適合知道太多。」
利提諾亞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在他記憶中的茉希菲妮是個傻女孩，那人喜歡傻笑，常常與自己玩在一起，好像大家都是小孩子似的。茉希菲妮是那麼的天真無邪，直到近來了神殿，才拋開了那個以往無知的自我。打從他們進入神殿的那天起，利底亞基斯就警告過利提諾亞，告訴他求知慾不要太旺盛，這個舉動既像威脅又像保護，但這舉動真正的用意，只有利底亞基斯才曉得。
──奇怪了，老頭子最近會疏遠我們與茉希菲妮的距離，他在想些什麼？劍聖也是除了公事之外，都不跟我們談話。太巧合了，這是他們故意表演的戲碼嗎？演給誰看的呢？
微妙的舉動看在非人的他眼中，似乎多出了更多的可能與意義，就在等待撥雲見日的那天。
＊
水之神殿的聖堂，槍術教官達摩盯著練習長槍的羅德。滿身汗水的羅德，目光凝重，他揮灑著汗水，挑戰著自身體能的最大界線。達摩在羅德身旁來回，動不動就拍打他的雙手，試圖打亂他的平衡。時間維持沒有很久，羅德就被他一腿打亂重心，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喘息。拉沙來到了一旁觀賞，他緊盯著兩人，想知道達摩會怎樣玩弄羅德。
「不及格，光是這樣就穩不住身體，你該怎麼跟殺手對打？等著聖騎士過來救援嗎？」
「抱歉，是我大意了。」
「不，與以前相比你已經進步了許多，問題在於你沒有足夠的時間練好槍術。」
「要多少時間？」
「短則五年，長則十年，問題是你能有多少年練槍？」
「咦？」
不知道怎麼回事，羅德忽然聽懂了達摩話中的意涵，在他醒悟之後，才了解到無法使用神器力量的神官只是個包袱，只能當神像給人膜拜，卻沒有任何的作用。萬一哪天有人要刺殺神官，羅德說不定還會因此而害死其他人，甚至是弄丟了神器，這也是為什麼愛塞特不准許羅德離開神之間使用神器。
「羅德，你不希望自己是累贅吧？你想要周全身旁的人對吧？既然如此，你就只能用力量來達到目標，不然一切都只是空談。現在就給我站起來，向我證明你還是的男人，還是個神官。」
羅德昂首凝望著達摩那雙堅毅的雙瞳，此時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熱流，既使身心早就疲憊不堪，還是突破了身體的抗議，再度舉起長槍。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爬起，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不然他就枉費了這半年來的苦練，這也是為了給愛塞特與艾潔倫希一個交代。
「聽好了，達摩！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廢物，我是神官，我是不會隨便讓人瞧不起我的！」
「非常好──活為人該有的尊嚴，靠自己的行動來爭吧！」
達摩摸摸了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他眼神透明且清澈，對現在的羅德感到非常的滿意。達摩走到了旁邊的兵器架取出一支木槍，隨後身體前傾，雙手握緊脆弱的武器瞇眼。
「讓我驗收一下你的成果，你只要能夠撐住三秒不倒，我就算你過關吧，承認你是個男子漢。」
看到達摩那陰險且凶狠的狐狸臉，羅德當場被嚇得雙腿僵直，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他還是個少年，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暴虐扭曲的五官，達摩斜著眼嘟起嘴巴，視線宛如致命的凶器，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羅德，我給你十秒進攻，若你不來──就讓我過去吧，哈哈哈……」
心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拖越久越不利，羅德一取槍就刺向達摩。羅德專注的神情，像是在命運前掙扎的小動物，沒有放棄希望，在追求著光明的可貴，這是何等美麗的情操！達摩貪婪的不是性命，而是執著於生存的意志，這是他畢生所追求的美味佳餚，也是最耀眼的太陽，恨不得將它狠狠蹂躪一般！
「好眼神，你讓我興奮了！哈哈哈……哈哈！」
狂暴且無理智，那興奮的陰狠容顏像是野獸，嗜血無比。達摩微彎腹部，表情戲謔，一轉身就閃過羅德的突刺，再移棍打向羅德的背後。這瞬間，達摩從未這麼吃驚，他經歷了多少次的戰鬥，面對過了多少強者，他的人生中從未感到這麼顫慄過；只有他，讓他感受到了重生，他覺得驚訝、畏懼又愉快，為何明知自己只是等死的獵物，身心只能任憑他人摧殘，卻能還保持住那永不放棄的意志力？明明身心俱痛，卻能挺起那消瘦又弱氣的肩膀？
這兩秒，達摩連續向羅德打了四棍，凝望著那搖搖欲墜的愚蠢少年，期待他倒地。才兩秒，羅德就差點沒命，如果刀鋒相向，可能早已喪命。最後一秒，達摩一槍刺向羅德胸膛，結果竟從他的肩膀擦身而過，在這之後，羅德緊閉雙眼，他忍住了痛，維持了平衡，這時候的他已經全身發麻。
「算你過關吧，水之神官‧羅德。」
剛才達摩故意朝羅德的下盤攻擊，還刻意避開了關節與要害，雖然如此，每一棍對羅德來說都依然是椎心之痛，加上橫向衝擊的力道，照理說已羅德的體質是站不住的，但是他卻支撐了下來。當初，達摩有意朝羅德的底盤攻擊，但當他看到羅德那不認輸的志氣時，最終放棄了那念頭，令他感到掃興，好想馬上毀了他的一切。
人類很奇特，崇尚美好的德行，單純的事物，卻又很喜歡破壞它。
「看到沒……你這瞧不起人的狐狸眼……」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言語羞辱，不知度過了多少水深火熱的日子，這天的到來，等於是將羅德放出牢籠，不再強制拘束他。
拉沙站了起來，這場單方面的虐待雖然看得很不是滋味，非常無聊，但卻是極有人生意義的一刻。以前愛塞特曾經下令，未經他的同意，不准羅德與艾潔倫希會面，因為這會阻礙羅德的成長，增加艾潔倫希的依賴性。現在達摩承認同了羅德的能力，這也代表著他們兄妹往後會有更多機會見面。
人格養成的過程，無疑要經過風吹日曬，當神官的心性到達了那個標準，大眾才會打從心底認同神官，而非鄙視。羅德整整半年，被達摩假借訓練的名義變相欺負，愛塞特明知達摩是這樣的人，還故意將羅德這少年交給達摩，這段過程只能說愛塞特別有用心。
「少得意了，羅德──神官的康莊大道才剛為你開啟罷了，你可別嚇得尿褲子呀……哈，交給你了，大塊頭。」
「噢，狐狸眼，再見了！」
拉沙高舉雙手向達摩揮手送別，之後便抬起全身無力的羅德。在他們對了一眼後，羅德開心地說話了。
「我很棒吧？」
「當然了，你帥呆了──愛塞特以後應該不會管你跟艾潔倫希說話了。」
「嗯，我也好想見到爸爸。」
說著，羅德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容，拉沙羨慕這樣的他，也想保護這麼善良的心。然而，那個耀眼的羅德，是否有一天會離大家而去？
「你會見到的，我們先去休息吧。」
拉沙忘不了達摩的表情，那人明明不喜歡演示情緒，卻又馬上變得平淡，這種轉換快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弄得這人像是順從於慾念與快樂的玩偶。
＊
翡翠之鄉東部，並非想像中的那樣荒瘠，反而是一個很繁榮與茂盛的處所。大地沒有被病疾侵略過的跡象，雖然北邊的小鎮中心早已蠻荒到難以住人。這路上，馬車除了十名聖騎士外，只剩下四個人；風之神殿監察官特勞特、風之神官輔佐希亞、地之神官輔佐傑西卡以及冰之神官聖戰長阿米法。
他們喬裝成凡民的裝扮，將自己掩飾成來自外地的小型商旅。他們這路上看到了太多黑暗，染血的破敗民房、渾身傷口的屍體，偶而還會看見傷疾的活人以及防於救人的衛騎。普羅扉斯的消息非常靈通，才過一天，來自外地支援的物資與人員就已經到來。這塊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很難想像是一天就能造成的傷害。
「特勞特前輩，你表情看起來不是很開心。您怎麼了嗎？」
傑西卡看到特勞特一直仰望著窗口，他不曉得特勞特是抱持著何種心情來到翡翠之鄉，轉向烏克利預言者家族。
「我昨天有與伊修格爾討論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背後並不單純。」
「噢，聽起來是陰謀？是麼？」
阿米法很難得對特勞特提出疑問，由於他平時不參與討論，他這個舉動反而格外引人注目。特勞特沒有馬上回應他的問題，先是將臉還給了大家，才深了一次呼吸。
「只怕真是如此。」
「難得有時間輕鬆，何必這麼掃興呢？雖然現在這個村子……只是一個鬼地方。好啦！你們三人別盯著我，說！我聽就是。」
「我們擔心這場意外是人為製造的。對方的目的是為了合理製造災難，假藉這次機會讓偽裝成受害者的間諜滲入神殿。」
眾人進入短暫的沉默，裡面所有人態度最有趣的是希亞，用左手遮住了微張的嘴唇。阿米法輕鬆地翹起二郎腿，不停地轉動眼神，然後翹著眉頭吹口哨，態度有點囂張。
「我的天啊，究竟是你們有被害妄想症，還是我們太天真呢？該不會你們監察官又以為，烏克利預言者家族根本只是一個假象，他們只是被某個第三勢力利用的旗子。」
「不無可能，所以要親自確定。」
阿米法原本期待的是特勞特焦慮的眼神，誰知道特勞特竟會認真地回復他問題，有時候特勞特的冷靜沉著真的會使阿米法覺得無趣，好想看看他焦急慌張的模樣。不過目前看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算我輸給你了。看你這麼認真，若我還是這麼輕浮，這趟出來豈不是變成了我手下的笑話？哪裡需要幫忙，就直接跟我說吧。」
「喂，阿米法！你是不是發燒了！」
傑西卡訝異地撐開自己眼皮，像是看到什麼驚奇的動物一般。阿米法用手撐住頭，接著無奈地閉上雙眼，彷彿自己受到了羞辱，連辯解的氣力都沒了。
「傑西卡，我好不容易認真一次，你少觸我霉頭了。」
阿米法難得有較為親近易人的表現，但特勞特卻擔心這是虛偽的表象，他的人生告訴他，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個能被看透的人，特別是阿米法這種難以捉摸的皇族子孫。
他們到了一條長滿綠草的地方下車，這地方沒幾棵樹，少有人煙。它的偏僻令人不自在，明明光線充足，沒有太多遮蔽物掩蓋，古怪的氛圍卻讓大家心底發冷，彿周圍有許多雙視線瞪著大家，隨時都能撲向他們。
預言者家族住家就在二十公尺的前方，雖然近在咫尺，離異的疏遠感卻遲遲沒有散去，只留下柵欄前面的大量人形木雕；這些木雕的模樣非常泥濘，數以百計的人型被吊在柵欄前面隨風搖擺，絕大多數的木雕都是四肢肢不全的淒慘神情，放眼望去，就是一堆邪門的人偶，使人望而生怯。
「想不到神殿附近會有這種鬼家族。哈，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高尚的喜好！」
阿米法大搖大擺地踏入大門，拿起許多木雕起來觀賞，他那過度清閒的態度，彷彿在掩飾著內心深層的焦慮與難安。
相傳烏克利是大家拒而遠之的怪誕之地，當初所有人都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直到今天親眼所見，他們終於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
「在你們來這之前──曾有另一批人來過。」
除了護持的聖騎士，在場的四人也將臉移向聲音的來源。對方看起來是年齡百半的中年男性，他手上提著籃框，上面放著採買的野果與麵包，此人面色帶點滄桑，衣著破爛，喉間還有一條淺淺的刀疤。
「你是誰？」
面不相似的人，傑西卡提起戒備向前一步，有意驅離這個來得莫名的外人。
「我是曾被那群預言者拯救過的忠實信眾。這二十多年來，大家將他門視為邪魔，避之唯恐不及，覺得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人。」
「那麼，為什麼你不離開這地方呢？」
特勞特輕輕撥開戒備的傑西卡，隨後挺身來到男子的面前，口氣相當誠懇。
「二十年前，我曾巧遇這裡的先知，他給了我一段話，要求我遇到危難時要往左走，並且往左看。到了明年，有一天我做生意被強盜挾持，那時我想起了先知的話，雖然我半信半疑，但還是照做了。自然那天之後，我人生獲得了重生，也不再做生意，雖然我為此付出的代價……」
男子闔上雙眼，伸出左手撫摸喉間的傷疤，然後露出欣喜的微笑。數十多人看到男子發楞，他那敘述故事般的口吻與情感，很難使人相信他在胡扯。
「為了答謝他們的救命之恩，我開始走向自然，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向他們奉上獻禮，並默默地守護這地方。」
「時光荏苒，十年如昔，您用了二十年的光陰追尋烏克利的背景，您的堅持確實動人。據說慘劇事發之前三個月，他們就已經準確預言了昨天的事情──這是真的嗎？」
「不，早在一百三十天前，他們就知道這裡會有今天的下場。民眾純粹是太慢得到消息，所以低估了烏克利的預言時效……」
男子癡望著遠端熟悉的建築，露出既欣喜又安慰的嘆息。特勞特覺得這人來歷單純，不是壞人，可是他癡迷的容顏，居然給人一種顫抖與畏懼──這人對預言者家族的擁護與其說是崇敬，不如說是迷戀，猶如陷入泥沼，早已忘我。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特勞特都不能放過任何可行的消息。
「你們這些人想造訪烏克利，可惜他們不是任何人都願意覲見的……在我看來，最有機會的人就是你了……」
「嗯，多謝讚美。」
在男子以拳頭碰觸特勞特胸膛後，他才緩緩地啟口道謝。不過使他意外的是，為何這男子要用拳頭接觸他的胸口，這行動是否有什麼意義。
「想見到他們，需要獻禮。」
「我們雖然沒準備什麼，但我們相信黃金是最萬用的籌碼。」
「你們太看不起他們了，他們才不需要那種低層次的東西，小心被退票。」
「請教先生，我們該怎麼做？」
「你們需要給他們一些平常看不看或著找不到的東西。」
「我大概有方向了。可惜，我還是無法領悟，不曉得先生可否明示？」
男子溫暖結實的手臂，又貼近了特勞特堅挺的胸膛。這人遲遲沒有答覆，也沒有其他動作，直到深思過後才抬起頭來。
「他們需要虔誠的信念，有時也會出現某些荒唐的要求，這沒有一定。黑袍混色是烏克利高級神職人員的象徵，那是最為神聖的象徵。還有，記得我現在的手勢，這是烏克利家族表示友善的身體語言。最後一點，千萬不要跟他們提起任何與過去有關的事物，記著，完全不行。我只能幫你幫到這了，我走了。」
「不好意思，很感激您的指導。關於之前來過的人，他們是……」
走到一半的腳步先是暫停，直到言止才恢復到原本的動作，乾淨俐落、不著痕跡，就像是對塵世毫無眷念的修道者。雖然莫名其妙，大家卻不得不信。
「那些人與你們相同，刻意裝扮成小型商旅，不過他們被趕走了，我也不曉得那些人是誰。」
這個地方有個特殊的現象，就是風大，且旺盛到讓人快要站不住。這些人偶好似在跟他們打招呼，它們隨風飄逸，好像在最悠遠的風向裡訴說著數百年來的慘劇。
大家流放在男子的言語中思索，直到特勞特率眾前進，一步一步邁向眼前的大房。希亞偷偷瞄了大家，發現所有人表情都帶著忐忑與不安，顯然面前的隔世之地讓大家覺得不夠安全。
「傑西卡，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希亞與傑西卡內心的頻率似乎有點相近，當初希亞主動貼近傑西卡時，傑西卡不但沒有生怯，反而很友善地回眸一笑，希亞看到後也將臉向前傾，絲毫沒有不自然的地方。
「當然可以！說吧。」
「你是不是喜歡佛蕾妮。」
傑西卡遲疑一會後，放鬆了僵直的肩膀，接著眺望天空。
「是的──妳是何時知道的？」
「當我看見你追隨佛蕾妮影的表情之時。」
「嗯！希亞，妳跟唯羅恩考慮過結婚嗎？」
「考慮過，不過現在不適合，你呢？」
「我自認自己是公主的王子，就不曉得佛蕾妮是否將我看成王子看待。」
「我深信，你們最終會在一起！」
「謝謝妳，被妳這麼一說，弄得像在準備遺言，我們跟上特勞特吧。」
「好，走吧！」
傑西卡與希亞一起小跑步，等到追上阿米法與特勞特後，剛好停在大門前面。特勞特輕扣門前的銅環，一會後便出現一名體格纖細的少年出來開門，此人留著及腰的長髮，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身上還穿著樸素的白袍，如果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名高瘦的女性。
「難得出現這麼多的客人，有何貴事？」
清晰伶俐的口氣，毫不拖泥帶水，這少年的爽快一時讓大家來不及回神，除了特勞特以外。
「打擾了，傳聞烏克利家族擁有高超的預言能力，且精準地預言了昨天魔物侵襲事件。我來到這邊是為了求見你們的主事，希望吾等有這榮幸。」
「你們想跟大先知乞討神言，不是不行，不過要經過長老的同意。來者是客！你們先進來吧。」
「感激不盡！」
大家跟隨著少年的身影前進，一路上看到不少男女在內盤坐，似乎是在冥想。預言者家族的形象與大家的想像有極大的差距，原本以為對方是穿著黑衣、戴黑高帽、身材矮小、披頭散髮、面色凝重、非人的臉孔，如今看來，烏克利的子孫與常人無異，不只長得人模人樣，甚至比大多普羅扉斯人英俊美麗。
這棟房子很大，由好幾間獨立的屋子相互連結而成，除了走道比較狹窄之外，整個房間的室內設計顯得非常寬敞。
「各位請在這靜等。」
「是的。」
密閉的大空間中被點上兩道燭光，在這個沒有窗戶的地方，數十人互相觀望不曉得彼此身處何處，接下來又會有怎麼樣的遭遇。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幽閉的密室，安靜到使人焦急，想要破壞遮光的牆面，用自己的肉擁抱光輝。走道的對岸緩緩走出一人，大家轉移了注意，紛紛望向黑暗盡頭的遠端，試圖捕捉對方的身影。
「只有兩人可以過來，你們自己選。」
孤高且冰冷的眼神，不帶任何一點感情。領首的女孩身材嬌小，身著黑白混色的拖地長袍，她身材纖細，長而直的黑髮差點拖行在地面，雖然外貌是個可愛的孩子，渾身卻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冷肅氣質，讓人望而生畏。不曾見過的衣著引起了特勞特等人的注意，那種象徵威嚴的特殊衣裝與衣色，明顯是在族內擁有特殊地位的上位神職，他們的身分肯定是不容褻瀆的。
女孩的後方尾隨著兩名帶有缺殘的身障者；右邊的人是個[COLOR=#NaNNaNNaN]眼觀異常、身材矮小的女人，臉上還有外露的暴牙；左邊的人是[/COLOR][COLOR=#NaNNaNNaN]胸廓變形、骨瘦如柴的男子，他高達九頭身，高得異常。謠傳近親通婚容易有畸形的後代，如今特勞特親眼確認，果然所傳不假，甚至對這兩人產生了極高的興趣。[/COLOR]
「那我自告奮勇了，這才是紳士！」
得意的阿米法擅自前進，結果才剛跨出第三步就被女孩的凶惡目光反擊。阿米法被嚇到了，那種感覺厭惡與噁心的態度，彷彿將他當成了遺世禍害一般，恨之入骨。原本阿米法只是想過去搭訕，吃點可愛女孩的豆腐，誰知她那對殘忍的目光，竟是最見血的武器，徹底把阿米法砍得體無完膚。
「你例外。」
鴉雀無聲，在場眾人動都不動，偷偷相互觀望著彼此，好像在等待著領導者下達指令。
「希亞，妳跟我走。」
特勞特傲然前行，挺胸的他看起來格外尊貴，還帶點莊嚴的氣息。女孩將目光移往特勞特，全程注視，直到特勞與希亞來到前方，她才緩緩啟口。
「艾维絲，我的名字。我的隨侍，奧德與潔菈。你們呢？」
艾维絲轉身面對自己的隨從，先將手指向男子，再移往女人，動作非常敏捷。
「我是特勞特，她是希亞。」
「我知道了，隨我走吧──」
五個人走向了最昏暗的迷境，等到他們失去蹤跡，已經是十秒鐘後的事情了。傑西卡回頭，他發現阿米法非常憤怒，從頭到尾都咬緊牙齒，好像隨時都會發狂。
「我可以向妳發問嗎？」
「說吧。」
「我想請問關於隨侍的事情。」
「我們只准許族內通婚，對於天生帶有殘缺的人，我們會給予工作，優秀者選拔為老長與旗下及神職的隨從。正因為他們帶有殘缺，不夠完美，才能展現最真實的美，你不這麼認為嗎？」
「確實如此，雖然有先天的缺殘，但內心卻是美麗無比。」
「你是在獻殷勤嗎？我們不喜歡別人跟我們說謊。」
震驚的話，特勞特忽然猛醒過來。警覺到自己觸碰到了對方底線，特勞特直接收起原先的恭維，想起了門前人的告誡──虔誠的信念；他猜測，這話的實質意義是要他們忠於自己，要展現出最真實的自我，不得帶有任何的虛假與矯情。
「抱歉，其實我覺得他們很可悲，天生的缺陷，讓他們注定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為了維持我族的神聖血液，這只是必然的詛咒。」
「我不是很認同這段話，憑什麼只有族內通婚才能維持住最優秀的血統？你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對後代並不公平。」
「你是在挑戰我們烏克利的傳統嗎？」
「對，而且我還提出了最強烈的質疑，希望妳別掛懷。」
「這世界上多的是立場搖擺不定的人，我非常喜歡你這種人。」
每一次的攻防戰都讓特勞特擔憂，對烏克利家族而言，每次放話都是賭注，只要說錯任何一句話，可能就被趕走，當他們無法見到大先知，此行便是徒勞。艾维絲除了前面說話帶有挑釁語氣外，在這之後對談都帶點黏膩，挑逗一位非常明顯，希亞聽到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被一個小孩稱讚，我並不開心。難道你們不開放外族之人混血嗎？」
「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艾维絲忽然停了下來，還墊起了腳尖將拳頭貼向特勞特胸口，露出不懷好意的燦笑，這景象讓人感到相當的聳動。比起烏克利特有的審美觀，特勞特更加無法理解烏克利的價值觀，特別是艾维絲曖昧的舉動，擺明就是要他立即獻身給艾维絲。
「比起孩子，我更喜歡成熟的女性。」
「沒關係，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抱歉，我已經有妻子了。」
「妻子？那是什麼？」
「就是與自己交合過的終身性伴侶，且帶有孩子。」
「你們人類的文化真奇怪，居然有那種制度，我們可沒這種東西──」
對於流傳百年之久的畸形制度，特勞特無力提出嚴厲的挑戰，因為這是異族奉行一生的標竿，脆弱的外力根本無可動搖他們的根基。
「說得你們好像不是人類，不存有人性，不然你們是什麼？」
「我們是神的後裔。神只有神格，沒有人性。」
「好吧……那你們所謂的交合是？」
「那只是延續神裔的必然過程，只有知事以上的優秀神職，才有資格選定對象進行繁衍。」
艾维絲離開了特勞特，挺著高雅的步跋向前行走，她身後的隨侍則拉起了黑紅混色的長袍。希亞凝望特勞特的眼神非常無奈，她只看到艾维絲對特勞特發出積極的求偶。
「但願那個對象不是我。況且，烏克利不是不准許族外通婚嗎？」
特勞特開玩笑地回答，艾维絲面對他的真心話既感到不滿，又感到歡喜，那是一種複雜的情緒。
「人類無知，長老與大先知是在法治外之外的。歷代，我們曾發生過十幾次族外通婚，但經過混血的子孫是不被允許生育與接任神職的，除非他們終身離開烏克利家族。」
特勞特的套話找到了很多珍貴的秘辛，據說前任冰之神官烏利寧就出生在翡翠之鄉，那個人的生世滿是謎團，充滿神秘感。雖然特勞特有意詢問，他卻擔心真相會在意外之中擦撞出來，若真如此
【第四十四章‧迷離的故鄉】
清晨，火之神殿大堂聚集了一百多人，這些人涵蓋了全神殿的各種職系，這些人至少都是基層主管，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有實質的權力。大夥聽到的不是長篇大論，只是一份精簡的報告，才五分鐘就被草草結束，不過報告的內容卻使人震驚。
──現在聖戰長邁爾卑斯升職聖騎士司監事參謀，劍聖克萊若則接任聖戰長。
毫無預警，消息便赤裸裸地攤在大家眼前。邁爾卑斯心高氣盛、恃才傲物，身分為普羅扉斯九大尊爵之一，被封為多里瑟亞尊爵。此人一生毫無功績，憑恃生出一路升官無阻，即使壞事做盡，也沒人可以阻撓他的去路。聖騎士司監事參謀，是僅次於參謀長的職位，若再繼續升遷就是副司長與司長了。
克萊若被稱為普羅扉斯劍聖，過去因為卓越的劍藝與功績而被選為禁衛軍，原本要被前任教皇提拔為軍佐，可是他卻自願請辭，選擇安度餘生。一段時間後，克萊若因為愛塞特的介紹而來到火之神殿擔任職劍術教官。進入神殿後，克萊若再度被人看上，只不過這次不是教皇，而是利底亞基斯。不管克萊若如何拒絕利底亞基斯，他就是不放過克萊若。
台上的通報官代為報告後，就宣布自行解散。大家各走各個，一路上都沒有任何反對聲音，默默接受了突如其來的事實。
「太亂來的，劍聖能為眾所皆知，可是再怎麼樣，無聖騎士身分的教官也不得以聖騎士任用。」
有三個人在門外旁聽，他們分別是安傑爾、利提諾亞以及教官堤爾瑟。時光在流逝，思緒在沉澱，一個堤爾瑟的老同事走到了他旁邊，並提出了大家心底最困惑的質疑。
「沒轍，這就是皇族的權力，凌駕於世上一切權能的──唯一例外。」
「唉，我真不知道我還要卡近兵長多久，你可真好，居然轉調文職的爽缺，地位高又沒事。」
堤爾瑟心知老同事心有抱負卻不得勢，為了安撫他躁動的情緒，只好聽他發些牢騷。
「兄弟，別這麼說，一切只是運氣運氣。我深信，你很快就能升官到首席了。」
「謝謝你了……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人走遠了，卻怎麼樣也帶不走窒息的風。利提諾亞思考了一下，將靠在牆面的背部移開，裝成小孩子對堤爾瑟舉高食指。
「在我看來，克萊若根本無心於權勢，也不缺錢，只是想要過清幽的過日子，不想背責任。這下怎麼辦，萬一克萊若不理利底亞基斯的命令，該怎麼收場？」
「不怎麼辦，利底亞基斯從來不幹沒把握的勾當，我們就靜觀其變吧。還有呀，你明明很聰明，少跟我裝耍了！」
堤爾瑟露出冷笑，開始用粗大的手掌搓起利提諾亞的臉蛋。利提諾亞享受著這場遊戲，並故意發出嘹亮的噓聲，等到他頭暈眼花才讓臉貼上壁上流口水。
「再來再來。」
利提諾亞意猶未盡地懇求堤爾瑟，似乎還沒玩夠，一定要被打得鼻青臉腫才肯罷手。
「夠了，別鬧了。」
安傑爾拎起利提諾亞的衣袖，轉身就要把他帶走。在利提諾亞頑強抵抗之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像個玩具士兵在踢正步，令他們看得哭笑不得。
「對了，有些事情我有點想不通……」
「嗯。」
利提諾亞與堤爾瑟同時擺動臉頰，發出疑惑的聲音。
「克萊若曾詢問過我，為何茉希菲妮成為了神官。他說過要幫我問，不過到了現在依然沒消息，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是說不得的？」
「安傑爾，你什麼都別問──不論你是找潔緹雅姐姐，還是找茉希菲妮本人。」
堤爾瑟難得嚴肅，與平時將比，口氣變得凝重許多，使人備感壓力。
「為什麼呢？」
「有些事情是問不得的，也不適合知道太多。」
利提諾亞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在他記憶中的茉希菲妮是個傻女孩，那人喜歡傻笑，常常與自己玩在一起，好像大家都是小孩子似的。茉希菲妮是那麼的天真無邪，直到近來了神殿，才拋開了那個以往無知的自我。打從他們進入神殿的那天起，利底亞基斯就警告過利提諾亞，告訴他求知慾不要太旺盛，這個舉動既像威脅又像保護，但這舉動真正的用意，只有利底亞基斯才曉得。
──奇怪了，老頭子最近會疏遠我們與茉希菲妮的距離，他在想些什麼？劍聖也是除了公事之外，都不跟我們談話。太巧合了，這是他們故意表演的戲碼嗎？演給誰看的呢？
微妙的舉動看在非人的他眼中，似乎多出了更多的可能與意義，就在等待撥雲見日的那天。
＊
水之神殿的聖堂，槍術教官達摩盯著練習長槍的羅德。滿身汗水的羅德，目光凝重，他揮灑著汗水，挑戰著自身體能的最大界線。達摩在羅德身旁來回，動不動就拍打他的雙手，試圖打亂他的平衡。時間維持沒有很久，羅德就被他一腿打亂重心，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喘息。拉沙來到了一旁觀賞，他緊盯著兩人，想知道達摩會怎樣玩弄羅德。
「不及格，光是這樣就穩不住身體，你該怎麼跟殺手對打？等著聖騎士過來救援嗎？」
「抱歉，是我大意了。」
「不，與以前相比你已經進步了許多，問題在於你沒有足夠的時間練好槍術。」
「要多少時間？」
「短則五年，長則十年，問題是你能有多少年練槍？」
「咦？」
不知道怎麼回事，羅德忽然聽懂了達摩話中的意涵，在他醒悟之後，才了解到無法使用神器力量的神官只是個包袱，只能當神像給人膜拜，卻沒有任何的作用。萬一哪天有人要刺殺神官，羅德說不定還會因此而害死其他人，甚至是弄丟了神器，這也是為什麼愛塞特不准許羅德離開神之間使用神器。
「羅德，你不希望自己是累贅吧？你想要周全身旁的人對吧？既然如此，你就只能用力量來達到目標，不然一切都只是空談。現在就給我站起來，向我證明你還是的男人，還是個神官。」
羅德昂首凝望著達摩那雙堅毅的雙瞳，此時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熱流，既使身心早就疲憊不堪，還是突破了身體的抗議，再度舉起長槍。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爬起，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不然他就枉費了這半年來的苦練，這也是為了給愛塞特與艾潔倫希一個交代。
「聽好了，達摩！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廢物，我是神官，我是不會隨便讓人瞧不起我的！」
「非常好──活為人該有的尊嚴，靠自己的行動來爭吧！」
達摩摸摸了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他眼神透明且清澈，對現在的羅德感到非常的滿意。達摩走到了旁邊的兵器架取出一支木槍，隨後身體前傾，雙手握緊脆弱的武器瞇眼。
「讓我驗收一下你的成果，你只要能夠撐住三秒不倒，我就算你過關吧，承認你是個男子漢。」
看到達摩那陰險且凶狠的狐狸臉，羅德當場被嚇得雙腿僵直，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他還是個少年，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暴虐扭曲的五官，達摩斜著眼嘟起嘴巴，視線宛如致命的凶器，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羅德，我給你十秒進攻，若你不來──就讓我過去吧，哈哈哈……」
心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拖越久越不利，羅德一取槍就刺向達摩。羅德專注的神情，像是在命運前掙扎的小動物，沒有放棄希望，在追求著光明的可貴，這是何等美麗的情操！達摩貪婪的不是性命，而是執著於生存的意志，這是他畢生所追求的美味佳餚，也是最耀眼的太陽，恨不得將它狠狠蹂躪一般！
「好眼神，你讓我興奮了！哈哈哈……哈哈！」
狂暴且無理智，那興奮的陰狠容顏像是野獸，嗜血無比。達摩微彎腹部，表情戲謔，一轉身就閃過羅德的突刺，再移棍打向羅德的背後。這瞬間，達摩從未這麼吃驚，他經歷了多少次的戰鬥，面對過了多少強者，他的人生中從未感到這麼顫慄過；只有他，讓他感受到了重生，他覺得驚訝、畏懼又愉快，為何明知自己只是等死的獵物，身心只能任憑他人摧殘，卻能還保持住那永不放棄的意志力？明明身心俱痛，卻能挺起那消瘦又弱氣的肩膀？
這兩秒，達摩連續向羅德打了四棍，凝望著那搖搖欲墜的愚蠢少年，期待他倒地。才兩秒，羅德就差點沒命，如果刀鋒相向，可能早已喪命。最後一秒，達摩一槍刺向羅德胸膛，結果竟從他的肩膀擦身而過，在這之後，羅德緊閉雙眼，他忍住了痛，維持了平衡，這時候的他已經全身發麻。
「算你過關吧，水之神官‧羅德。」
剛才達摩故意朝羅德的下盤攻擊，還刻意避開了關節與要害，雖然如此，每一棍對羅德來說都依然是椎心之痛，加上橫向衝擊的力道，照理說已羅德的體質是站不住的，但是他卻支撐了下來。當初，達摩有意朝羅德的底盤攻擊，但當他看到羅德那不認輸的志氣時，最終放棄了那念頭，令他感到掃興，好想馬上毀了他的一切。
人類很奇特，崇尚美好的德行，單純的事物，卻又很喜歡破壞它。
「看到沒……你這瞧不起人的狐狸眼……」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言語羞辱，不知度過了多少水深火熱的日子，這天的到來，等於是將羅德放出牢籠，不再強制拘束他。
拉沙站了起來，這場單方面的虐待雖然看得很不是滋味，非常無聊，但卻是極有人生意義的一刻。以前愛塞特曾經下令，未經他的同意，不准羅德與艾潔倫希會面，因為這會阻礙羅德的成長，增加艾潔倫希的依賴性。現在達摩承認同了羅德的能力，這也代表著他們兄妹往後會有更多機會見面。
人格養成的過程，無疑要經過風吹日曬，當神官的心性到達了那個標準，大眾才會打從心底認同神官，而非鄙視。羅德整整半年，被達摩假借訓練的名義變相欺負，愛塞特明知達摩是這樣的人，還故意將羅德這少年交給達摩，這段過程只能說愛塞特別有用心。
「少得意了，羅德──神官的康莊大道才剛為你開啟罷了，你可別嚇得尿褲子呀……哈，交給你了，大塊頭。」
「噢，狐狸眼，再見了！」
拉沙高舉雙手向達摩揮手送別，之後便抬起全身無力的羅德。在他們對了一眼後，羅德開心地說話了。
「我很棒吧？」
「當然了，你帥呆了──愛塞特以後應該不會管你跟艾潔倫希說話了。」
「嗯，我也好想見到爸爸。」
說著，羅德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容，拉沙羨慕這樣的他，也想保護這麼善良的心。然而，那個耀眼的羅德，是否有一天會離大家而去？
「你會見到的，我們先去休息吧。」
拉沙忘不了達摩的表情，那人明明不喜歡演示情緒，卻又馬上變得平淡，這種轉換快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弄得這人像是順從於慾念與快樂的玩偶。
＊
翡翠之鄉東部，並非想像中的那樣荒瘠，反而是一個很繁榮與茂盛的處所。大地沒有被病疾侵略過的跡象，雖然北邊的小鎮中心早已蠻荒到難以住人。這路上，馬車除了十名聖騎士外，只剩下四個人；風之神殿監察官特勞特、風之神官輔佐希亞、地之神官輔佐傑西卡以及冰之神官聖戰長阿米法。
他們喬裝成凡民的裝扮，將自己掩飾成來自外地的小型商旅。他們這路上看到了太多黑暗，染血的破敗民房、渾身傷口的屍體，偶而還會看見傷疾的活人以及防於救人的衛騎。普羅扉斯的消息非常靈通，才過一天，來自外地支援的物資與人員就已經到來。這塊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很難想像是一天就能造成的傷害。
「特勞特前輩，你表情看起來不是很開心。您怎麼了嗎？」
傑西卡看到特勞特一直仰望著窗口，他不曉得特勞特是抱持著何種心情來到翡翠之鄉，轉向烏克利預言者家族。
「我昨天有與伊修格爾討論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背後並不單純。」
「噢，聽起來是陰謀？是麼？」
阿米法很難得對特勞特提出疑問，由於他平時不參與討論，他這個舉動反而格外引人注目。特勞特沒有馬上回應他的問題，先是將臉還給了大家，才深了一次呼吸。
「只怕真是如此。」
「難得有時間輕鬆，何必這麼掃興呢？雖然現在這個村子……只是一個鬼地方。好啦！你們三人別盯著我，說！我聽就是。」
「我們擔心這場意外是人為製造的。對方的目的是為了合理製造災難，假藉這次機會讓偽裝成受害者的間諜滲入神殿。」
眾人進入短暫的沉默，裡面所有人態度最有趣的是希亞，用左手遮住了微張的嘴唇。阿米法輕鬆地翹起二郎腿，不停地轉動眼神，然後翹著眉頭吹口哨，態度有點囂張。
「我的天啊，究竟是你們有被害妄想症，還是我們太天真呢？該不會你們監察官又以為，烏克利預言者家族根本只是一個假象，他們只是被某個第三勢力利用的旗子。」
「不無可能，所以要親自確定。」
阿米法原本期待的是特勞特焦慮的眼神，誰知道特勞特竟會認真地回復他問題，有時候特勞特的冷靜沉著真的會使阿米法覺得無趣，好想看看他焦急慌張的模樣。不過目前看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算我輸給你了。看你這麼認真，若我還是這麼輕浮，這趟出來豈不是變成了我手下的笑話？哪裡需要幫忙，就直接跟我說吧。」
「喂，阿米法！你是不是發燒了！」
傑西卡訝異地撐開自己眼皮，像是看到什麼驚奇的動物一般。阿米法用手撐住頭，接著無奈地閉上雙眼，彷彿自己受到了羞辱，連辯解的氣力都沒了。
「傑西卡，我好不容易認真一次，你少觸我霉頭了。」
阿米法難得有較為親近易人的表現，但特勞特卻擔心這是虛偽的表象，他的人生告訴他，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個能被看透的人，特別是阿米法這種難以捉摸的皇族子孫。
他們到了一條長滿綠草的地方下車，這地方沒幾棵樹，少有人煙。它的偏僻令人不自在，明明光線充足，沒有太多遮蔽物掩蓋，古怪的氛圍卻讓大家心底發冷，彿周圍有許多雙視線瞪著大家，隨時都能撲向他們。
預言者家族住家就在二十公尺的前方，雖然近在咫尺，離異的疏遠感卻遲遲沒有散去，只留下柵欄前面的大量人形木雕；這些木雕的模樣非常泥濘，數以百計的人型被吊在柵欄前面隨風搖擺，絕大多數的木雕都是四肢肢不全的淒慘神情，放眼望去，就是一堆邪門的人偶，使人望而生怯。
「想不到神殿附近會有這種鬼家族。哈，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高尚的喜好！」
阿米法大搖大擺地踏入大門，拿起許多木雕起來觀賞，他那過度清閒的態度，彷彿在掩飾著內心深層的焦慮與難安。
相傳烏克利是大家拒而遠之的怪誕之地，當初所有人都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直到今天親眼所見，他們終於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
「在你們來這之前──曾有另一批人來過。」
除了護持的聖騎士，在場的四人也將臉移向聲音的來源。對方看起來是年齡百半的中年男性，他手上提著籃框，上面放著採買的野果與麵包，此人面色帶點滄桑，衣著破爛，喉間還有一條淺淺的刀疤。
「你是誰？」
面不相似的人，傑西卡提起戒備向前一步，有意驅離這個來得莫名的外人。
「我是曾被那群預言者拯救過的忠實信眾。這二十多年來，大家將他門視為邪魔，避之唯恐不及，覺得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人。」
「那麼，為什麼你不離開這地方呢？」
特勞特輕輕撥開戒備的傑西卡，隨後挺身來到男子的面前，口氣相當誠懇。
「二十年前，我曾巧遇這裡的先知，他給了我一段話，要求我遇到危難時要往左走，並且往左看。到了明年，有一天我做生意被強盜挾持，那時我想起了先知的話，雖然我半信半疑，但還是照做了。自然那天之後，我人生獲得了重生，也不再做生意，雖然我為此付出的代價……」
男子闔上雙眼，伸出左手撫摸喉間的傷疤，然後露出欣喜的微笑。數十多人看到男子發楞，他那敘述故事般的口吻與情感，很難使人相信他在胡扯。
「為了答謝他們的救命之恩，我開始走向自然，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向他們奉上獻禮，並默默地守護這地方。」
「時光荏苒，十年如昔，您用了二十年的光陰追尋烏克利的背景，您的堅持確實動人。據說慘劇事發之前三個月，他們就已經準確預言了昨天的事情──這是真的嗎？」
「不，早在一百三十天前，他們就知道這裡會有今天的下場。民眾純粹是太慢得到消息，所以低估了烏克利的預言時效……」
男子癡望著遠端熟悉的建築，露出既欣喜又安慰的嘆息。特勞特覺得這人來歷單純，不是壞人，可是他癡迷的容顏，居然給人一種顫抖與畏懼──這人對預言者家族的擁護與其說是崇敬，不如說是迷戀，猶如陷入泥沼，早已忘我。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特勞特都不能放過任何可行的消息。
「你們這些人想造訪烏克利，可惜他們不是任何人都願意覲見的……在我看來，最有機會的人就是你了……」
「嗯，多謝讚美。」
在男子以拳頭碰觸特勞特胸膛後，他才緩緩地啟口道謝。不過使他意外的是，為何這男子要用拳頭接觸他的胸口，這行動是否有什麼意義。
「想見到他們，需要獻禮。」
「我們雖然沒準備什麼，但我們相信黃金是最萬用的籌碼。」
「你們太看不起他們了，他們才不需要那種低層次的東西，小心被退票。」
「請教先生，我們該怎麼做？」
「你們需要給他們一些平常看不看或著找不到的東西。」
「我大概有方向了。可惜，我還是無法領悟，不曉得先生可否明示？」
男子溫暖結實的手臂，又貼近了特勞特堅挺的胸膛。這人遲遲沒有答覆，也沒有其他動作，直到深思過後才抬起頭來。
「他們需要虔誠的信念，有時也會出現某些荒唐的要求，這沒有一定。黑袍混色是烏克利高級神職人員的象徵，那是最為神聖的象徵。還有，記得我現在的手勢，這是烏克利家族表示友善的身體語言。最後一點，千萬不要跟他們提起任何與過去有關的事物，記著，完全不行。我只能幫你幫到這了，我走了。」
「不好意思，很感激您的指導。關於之前來過的人，他們是……」
走到一半的腳步先是暫停，直到言止才恢復到原本的動作，乾淨俐落、不著痕跡，就像是對塵世毫無眷念的修道者。雖然莫名其妙，大家卻不得不信。
「那些人與你們相同，刻意裝扮成小型商旅，不過他們被趕走了，我也不曉得那些人是誰。」
這個地方有個特殊的現象，就是風大，且旺盛到讓人快要站不住。這些人偶好似在跟他們打招呼，它們隨風飄逸，好像在最悠遠的風向裡訴說著數百年來的慘劇。
大家流放在男子的言語中思索，直到特勞特率眾前進，一步一步邁向眼前的大房。希亞偷偷瞄了大家，發現所有人表情都帶著忐忑與不安，顯然面前的隔世之地讓大家覺得不夠安全。
「傑西卡，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希亞與傑西卡內心的頻率似乎有點相近，當初希亞主動貼近傑西卡時，傑西卡不但沒有生怯，反而很友善地回眸一笑，希亞看到後也將臉向前傾，絲毫沒有不自然的地方。
「當然可以！說吧。」
「你是不是喜歡佛蕾妮。」
傑西卡遲疑一會後，放鬆了僵直的肩膀，接著眺望天空。
「是的──妳是何時知道的？」
「當我看見你追隨佛蕾妮影的表情之時。」
「嗯！希亞，妳跟唯羅恩考慮過結婚嗎？」
「考慮過，不過現在不適合，你呢？」
「我自認自己是公主的王子，就不曉得佛蕾妮是否將我看成王子看待。」
「我深信，你們最終會在一起！」
「謝謝妳，被妳這麼一說，弄得像在準備遺言，我們跟上特勞特吧。」
「好，走吧！」
傑西卡與希亞一起小跑步，等到追上阿米法與特勞特後，剛好停在大門前面。特勞特輕扣門前的銅環，一會後便出現一名體格纖細的少年出來開門，此人留著及腰的長髮，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身上還穿著樸素的白袍，如果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名高瘦的女性。
「難得出現這麼多的客人，有何貴事？」
清晰伶俐的口氣，毫不拖泥帶水，這少年的爽快一時讓大家來不及回神，除了特勞特以外。
「打擾了，傳聞烏克利家族擁有高超的預言能力，且精準地預言了昨天魔物侵襲事件。我來到這邊是為了求見你們的主事，希望吾等有這榮幸。」
「你們想跟大先知乞討神言，不是不行，不過要經過長老的同意。來者是客！你們先進來吧。」
「感激不盡！」
大家跟隨著少年的身影前進，一路上看到不少男女在內盤坐，似乎是在冥想。預言者家族的形象與大家的想像有極大的差距，原本以為對方是穿著黑衣、戴黑高帽、身材矮小、披頭散髮、面色凝重、非人的臉孔，如今看來，烏克利的子孫與常人無異，不只長得人模人樣，甚至比大多普羅扉斯人英俊美麗。
這棟房子很大，由好幾間獨立的屋子相互連結而成，除了走道比較狹窄之外，整個房間的室內設計顯得非常寬敞。
「各位請在這靜等。」
「是的。」
密閉的大空間中被點上兩道燭光，在這個沒有窗戶的地方，數十人互相觀望不曉得彼此身處何處，接下來又會有怎麼樣的遭遇。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幽閉的密室，安靜到使人焦急，想要破壞遮光的牆面，用自己的肉擁抱光輝。走道的對岸緩緩走出一人，大家轉移了注意，紛紛望向黑暗盡頭的遠端，試圖捕捉對方的身影。
「只有兩人可以過來，你們自己選。」
孤高且冰冷的眼神，不帶任何一點感情。領首的女孩身材嬌小，身著黑白混色的拖地長袍，她身材纖細，長而直的黑髮差點拖行在地面，雖然外貌是個可愛的孩子，渾身卻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冷肅氣質，讓人望而生畏。不曾見過的衣著引起了特勞特等人的注意，那種象徵威嚴的特殊衣裝與衣色，明顯是在族內擁有特殊地位的上位神職，他們的身分肯定是不容褻瀆的。
女孩的後方尾隨著兩名帶有缺殘的身障者；右邊的人是個[COLOR=#NaNNaNNaN]眼觀異常、身材矮小的女人，臉上還有外露的暴牙；左邊的人是[/COLOR][COLOR=#NaNNaNNaN]胸廓變形、骨瘦如柴的男子，他高達九頭身，高得異常。謠傳近親通婚容易有畸形的後代，如今特勞特親眼確認，果然所傳不假，甚至對這兩人產生了極高的興趣。[/COLOR]
「那我自告奮勇了，這才是紳士！」
得意的阿米法擅自前進，結果才剛跨出第三步就被女孩的凶惡目光反擊。阿米法被嚇到了，那種感覺厭惡與噁心的態度，彷彿將他當成了遺世禍害一般，恨之入骨。原本阿米法只是想過去搭訕，吃點可愛女孩的豆腐，誰知她那對殘忍的目光，竟是最見血的武器，徹底把阿米法砍得體無完膚。
「你例外。」
鴉雀無聲，在場眾人動都不動，偷偷相互觀望著彼此，好像在等待著領導者下達指令。
「希亞，妳跟我走。」
特勞特傲然前行，挺胸的他看起來格外尊貴，還帶點莊嚴的氣息。女孩將目光移往特勞特，全程注視，直到特勞與希亞來到前方，她才緩緩啟口。
「艾维絲，我的名字。我的隨侍，奧德與潔菈。你們呢？」
艾维絲轉身面對自己的隨從，先將手指向男子，再移往女人，動作非常敏捷。
「我是特勞特，她是希亞。」
「我知道了，隨我走吧──」
五個人走向了最昏暗的迷境，等到他們失去蹤跡，已經是十秒鐘後的事情了。傑西卡回頭，他發現阿米法非常憤怒，從頭到尾都咬緊牙齒，好像隨時都會發狂。
「我可以向妳發問嗎？」
「說吧。」
「我想請問關於隨侍的事情。」
「我們只准許族內通婚，對於天生帶有殘缺的人，我們會給予工作，優秀者選拔為老長與旗下及神職的隨從。正因為他們帶有殘缺，不夠完美，才能展現最真實的美，你不這麼認為嗎？」
「確實如此，雖然有先天的缺殘，但內心卻是美麗無比。」
「你是在獻殷勤嗎？我們不喜歡別人跟我們說謊。」
震驚的話，特勞特忽然猛醒過來。警覺到自己觸碰到了對方底線，特勞特直接收起原先的恭維，想起了門前人的告誡──虔誠的信念；他猜測，這話的實質意義是要他們忠於自己，要展現出最真實的自我，不得帶有任何的虛假與矯情。
「抱歉，其實我覺得他們很可悲，天生的缺陷，讓他們注定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為了維持我族的神聖血液，這只是必然的詛咒。」
「我不是很認同這段話，憑什麼只有族內通婚才能維持住最優秀的血統？你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對後代並不公平。」
「你是在挑戰我們烏克利的傳統嗎？」
「對，而且我還提出了最強烈的質疑，希望妳別掛懷。」
「這世界上多的是立場搖擺不定的人，我非常喜歡你這種人。」
每一次的攻防戰都讓特勞特擔憂，對烏克利家族而言，每次放話都是賭注，只要說錯任何一句話，可能就被趕走，當他們無法見到大先知，此行便是徒勞。艾维絲除了前面說話帶有挑釁語氣外，在這之後對談都帶點黏膩，挑逗一位非常明顯，希亞聽到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被一個小孩稱讚，我並不開心。難道你們不開放外族之人混血嗎？」
「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艾维絲忽然停了下來，還墊起了腳尖將拳頭貼向特勞特胸口，露出不懷好意的燦笑，這景象讓人感到相當的聳動。比起烏克利特有的審美觀，特勞特更加無法理解烏克利的價值觀，特別是艾维絲曖昧的舉動，擺明就是要他立即獻身給艾维絲。
「比起孩子，我更喜歡成熟的女性。」
「沒關係，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抱歉，我已經有妻子了。」
「妻子？那是什麼？」
「就是與自己交合過的終身性伴侶，且帶有孩子。」
「你們人類的文化真奇怪，居然有那種制度，我們可沒這種東西──」
對於流傳百年之久的畸形制度，特勞特無力提出嚴厲的挑戰，因為這是異族奉行一生的標竿，脆弱的外力根本無可動搖他們的根基。
「說得你們好像不是人類，不存有人性，不然你們是什麼？」
「我們是神的後裔。神只有神格，沒有人性。」
「好吧……那你們所謂的交合是？」
「那只是延續神裔的必然過程，只有知事以上的優秀神職，才有資格選定對象進行繁衍。」
艾维絲離開了特勞特，挺著高雅的步跋向前行走，她身後的隨侍則拉起了黑紅混色的長袍。希亞凝望特勞特的眼神非常無奈，她只看到艾维絲對特勞特發出積極的求偶。
「但願那個對象不是我。況且，烏克利不是不准許族外通婚嗎？」
特勞特開玩笑地回答，艾维絲面對他的真心話既感到不滿，又感到歡喜，那是一種複雜的情緒。
「人類無知，長老與大先知是在法治外之外的。歷代，我們曾發生過十幾次族外通婚，但經過混血的子孫是不被允許生育與接任神職的，除非他們終身離開烏克利家族。」
特勞特的套話找到了很多珍貴的秘辛，據說前任冰之神官烏利寧就出生在翡翠之鄉，那個人的生世滿是謎團，充滿神秘感。雖然特勞特有意詢問，他卻擔心真相會在意外之中擦撞出來，若真如此，他情願當個無知的人。
「這特權聽起來很好，不過為何妳為何會挑上我？」
「沒為什麼，我自認這裡面都是腐朽的蘋果，看了就反胃。還是說──你對潔菈有意思？」
聳動的話，別無選擇，特勞特退無可退，他一看到那個面目可憎的扭曲面容就覺得可怕，更遑論要有肌膚之親。
「我還是選妳好了。」
異常的家族，滿滿的迷霧，特勞特與希亞隨著面前三人的背影，逐漸走向幽深的地道。
，他情願當個無知的人。
「這特權聽起來很好，不過為何妳為何會挑上我？」
「沒為什麼，我自認這裡面都是腐朽的蘋果，看了就反胃。還是說──你對潔菈有意思？」
聳動的話，別無選擇，特勞特退無可退，他一看到那個面目可憎的扭曲面容就覺得可怕，更遑論要有肌膚之親。
「我還是選妳好了。」
異常的家族，滿滿的迷霧，特勞特與希亞隨著面前三人的背影，逐漸走向幽深的地道。
清晨，火之神殿大堂聚集了一百多人，這些人涵蓋了全神殿的各種職系，這些人至少都是基層主管，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有實質的權力。大夥聽到的不是長篇大論，只是一份精簡的報告，才五分鐘就被草草結束，不過報告的內容卻使人震驚。
──現在聖戰長邁爾卑斯升職聖騎士司監事參謀，劍聖克萊若則接任聖戰長。
毫無預警，消息便赤裸裸地攤在大家眼前。邁爾卑斯心高氣盛、恃才傲物，身分為普羅扉斯九大尊爵之一，被封為多里瑟亞尊爵。此人一生毫無功績，憑恃生出一路升官無阻，即使壞事做盡，也沒人可以阻撓他的去路。聖騎士司監事參謀，是僅次於參謀長的職位，若再繼續升遷就是副司長與司長了。
克萊若被稱為普羅扉斯劍聖，過去因為卓越的劍藝與功績而被選為禁衛軍，原本要被前任教皇提拔為軍佐，可是他卻自願請辭，選擇安度餘生。一段時間後，克萊若因為愛塞特的介紹而來到火之神殿擔任職劍術教官。進入神殿後，克萊若再度被人看上，只不過這次不是教皇，而是利底亞基斯。不管克萊若如何拒絕利底亞基斯，他就是不放過克萊若。
台上的通報官代為報告後，就宣布自行解散。大家各走各個，一路上都沒有任何反對聲音，默默接受了突如其來的事實。
「太亂來的，劍聖能為眾所皆知，可是再怎麼樣，無聖騎士身分的教官也不得以聖騎士任用。」
有三個人在門外旁聽，他們分別是安傑爾、利提諾亞以及教官堤爾瑟。時光在流逝，思緒在沉澱，一個堤爾瑟的老同事走到了他旁邊，並提出了大家心底最困惑的質疑。
「沒轍，這就是皇族的權力，凌駕於世上一切權能的──唯一例外。」
「唉，我真不知道我還要卡近兵長多久，你可真好，居然轉調文職的爽缺，地位高又沒事。」
堤爾瑟心知老同事心有抱負卻不得勢，為了安撫他躁動的情緒，只好聽他發些牢騷。
「兄弟，別這麼說，一切只是運氣運氣。我深信，你很快就能升官到首席了。」
「謝謝你了……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人走遠了，卻怎麼樣也帶不走窒息的風。利提諾亞思考了一下，將靠在牆面的背部移開，裝成小孩子對堤爾瑟舉高食指。
「在我看來，克萊若根本無心於權勢，也不缺錢，只是想要過清幽的過日子，不想背責任。這下怎麼辦，萬一克萊若不理利底亞基斯的命令，該怎麼收場？」
「不怎麼辦，利底亞基斯從來不幹沒把握的勾當，我們就靜觀其變吧。還有呀，你明明很聰明，少跟我裝耍了！」
堤爾瑟露出冷笑，開始用粗大的手掌搓起利提諾亞的臉蛋。利提諾亞享受著這場遊戲，並故意發出嘹亮的噓聲，等到他頭暈眼花才讓臉貼上壁上流口水。
「再來再來。」
利提諾亞意猶未盡地懇求堤爾瑟，似乎還沒玩夠，一定要被打得鼻青臉腫才肯罷手。
「夠了，別鬧了。」
安傑爾拎起利提諾亞的衣袖，轉身就要把他帶走。在利提諾亞頑強抵抗之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像個玩具士兵在踢正步，令他們看得哭笑不得。
「對了，有些事情我有點想不通……」
「嗯。」
利提諾亞與堤爾瑟同時擺動臉頰，發出疑惑的聲音。
「克萊若曾詢問過我，為何茉希菲妮成為了神官。他說過要幫我問，不過到了現在依然沒消息，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是說不得的？」
「安傑爾，你什麼都別問──不論你是找潔緹雅姐姐，還是找茉希菲妮本人。」
堤爾瑟難得嚴肅，與平時將比，口氣變得凝重許多，使人備感壓力。
「為什麼呢？」
「有些事情是問不得的，也不適合知道太多。」
利提諾亞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在他記憶中的茉希菲妮是個傻女孩，那人喜歡傻笑，常常與自己玩在一起，好像大家都是小孩子似的。茉希菲妮是那麼的天真無邪，直到近來了神殿，才拋開了那個以往無知的自我。打從他們進入神殿的那天起，利底亞基斯就警告過利提諾亞，告訴他求知慾不要太旺盛，這個舉動既像威脅又像保護，但這舉動真正的用意，只有利底亞基斯才曉得。
──奇怪了，老頭子最近會疏遠我們與茉希菲妮的距離，他在想些什麼？劍聖也是除了公事之外，都不跟我們談話。太巧合了，這是他們故意表演的戲碼嗎？演給誰看的呢？
微妙的舉動看在非人的他眼中，似乎多出了更多的可能與意義，就在等待撥雲見日的那天。
＊
水之神殿的聖堂，槍術教官達摩盯著練習長槍的羅德。滿身汗水的羅德，目光凝重，他揮灑著汗水，挑戰著自身體能的最大界線。達摩在羅德身旁來回，動不動就拍打他的雙手，試圖打亂他的平衡。時間維持沒有很久，羅德就被他一腿打亂重心，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喘息。拉沙來到了一旁觀賞，他緊盯著兩人，想知道達摩會怎樣玩弄羅德。
「不及格，光是這樣就穩不住身體，你該怎麼跟殺手對打？等著聖騎士過來救援嗎？」
「抱歉，是我大意了。」
「不，與以前相比你已經進步了許多，問題在於你沒有足夠的時間練好槍術。」
「要多少時間？」
「短則五年，長則十年，問題是你能有多少年練槍？」
「咦？」
不知道怎麼回事，羅德忽然聽懂了達摩話中的意涵，在他醒悟之後，才了解到無法使用神器力量的神官只是個包袱，只能當神像給人膜拜，卻沒有任何的作用。萬一哪天有人要刺殺神官，羅德說不定還會因此而害死其他人，甚至是弄丟了神器，這也是為什麼愛塞特不准許羅德離開神之間使用神器。
「羅德，你不希望自己是累贅吧？你想要周全身旁的人對吧？既然如此，你就只能用力量來達到目標，不然一切都只是空談。現在就給我站起來，向我證明你還是的男人，還是個神官。」
羅德昂首凝望著達摩那雙堅毅的雙瞳，此時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熱流，既使身心早就疲憊不堪，還是突破了身體的抗議，再度舉起長槍。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爬起，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不然他就枉費了這半年來的苦練，這也是為了給愛塞特與艾潔倫希一個交代。
「聽好了，達摩！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廢物，我是神官，我是不會隨便讓人瞧不起我的！」
「非常好──活為人該有的尊嚴，靠自己的行動來爭吧！」
達摩摸摸了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他眼神透明且清澈，對現在的羅德感到非常的滿意。達摩走到了旁邊的兵器架取出一支木槍，隨後身體前傾，雙手握緊脆弱的武器瞇眼。
「讓我驗收一下你的成果，你只要能夠撐住三秒不倒，我就算你過關吧，承認你是個男子漢。」
看到達摩那陰險且凶狠的狐狸臉，羅德當場被嚇得雙腿僵直，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他還是個少年，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暴虐扭曲的五官，達摩斜著眼嘟起嘴巴，視線宛如致命的凶器，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羅德，我給你十秒進攻，若你不來──就讓我過去吧，哈哈哈……」
心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拖越久越不利，羅德一取槍就刺向達摩。羅德專注的神情，像是在命運前掙扎的小動物，沒有放棄希望，在追求著光明的可貴，這是何等美麗的情操！達摩貪婪的不是性命，而是執著於生存的意志，這是他畢生所追求的美味佳餚，也是最耀眼的太陽，恨不得將它狠狠蹂躪一般！
「好眼神，你讓我興奮了！哈哈哈……哈哈！」
狂暴且無理智，那興奮的陰狠容顏像是野獸，嗜血無比。達摩微彎腹部，表情戲謔，一轉身就閃過羅德的突刺，再移棍打向羅德的背後。這瞬間，達摩從未這麼吃驚，他經歷了多少次的戰鬥，面對過了多少強者，他的人生中從未感到這麼顫慄過；只有他，讓他感受到了重生，他覺得驚訝、畏懼又愉快，為何明知自己只是等死的獵物，身心只能任憑他人摧殘，卻能還保持住那永不放棄的意志力？明明身心俱痛，卻能挺起那消瘦又弱氣的肩膀？
這兩秒，達摩連續向羅德打了四棍，凝望著那搖搖欲墜的愚蠢少年，期待他倒地。才兩秒，羅德就差點沒命，如果刀鋒相向，可能早已喪命。最後一秒，達摩一槍刺向羅德胸膛，結果竟從他的肩膀擦身而過，在這之後，羅德緊閉雙眼，他忍住了痛，維持了平衡，這時候的他已經全身發麻。
「算你過關吧，水之神官‧羅德。」
剛才達摩故意朝羅德的下盤攻擊，還刻意避開了關節與要害，雖然如此，每一棍對羅德來說都依然是椎心之痛，加上橫向衝擊的力道，照理說已羅德的體質是站不住的，但是他卻支撐了下來。當初，達摩有意朝羅德的底盤攻擊，但當他看到羅德那不認輸的志氣時，最終放棄了那念頭，令他感到掃興，好想馬上毀了他的一切。
人類很奇特，崇尚美好的德行，單純的事物，卻又很喜歡破壞它。
「看到沒……你這瞧不起人的狐狸眼……」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言語羞辱，不知度過了多少水深火熱的日子，這天的到來，等於是將羅德放出牢籠，不再強制拘束他。
拉沙站了起來，這場單方面的虐待雖然看得很不是滋味，非常無聊，但卻是極有人生意義的一刻。以前愛塞特曾經下令，未經他的同意，不准羅德與艾潔倫希會面，因為這會阻礙羅德的成長，增加艾潔倫希的依賴性。現在達摩承認同了羅德的能力，這也代表著他們兄妹往後會有更多機會見面。
人格養成的過程，無疑要經過風吹日曬，當神官的心性到達了那個標準，大眾才會打從心底認同神官，而非鄙視。羅德整整半年，被達摩假借訓練的名義變相欺負，愛塞特明知達摩是這樣的人，還故意將羅德這少年交給達摩，這段過程只能說愛塞特別有用心。
「少得意了，羅德──神官的康莊大道才剛為你開啟罷了，你可別嚇得尿褲子呀……哈，交給你了，大塊頭。」
「噢，狐狸眼，再見了！」
拉沙高舉雙手向達摩揮手送別，之後便抬起全身無力的羅德。在他們對了一眼後，羅德開心地說話了。
「我很棒吧？」
「當然了，你帥呆了──愛塞特以後應該不會管你跟艾潔倫希說話了。」
「嗯，我也好想見到爸爸。」
說著，羅德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容，拉沙羨慕這樣的他，也想保護這麼善良的心。然而，那個耀眼的羅德，是否有一天會離大家而去？
「你會見到的，我們先去休息吧。」
拉沙忘不了達摩的表情，那人明明不喜歡演示情緒，卻又馬上變得平淡，這種轉換快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弄得這人像是順從於慾念與快樂的玩偶。
＊
翡翠之鄉東部，並非想像中的那樣荒瘠，反而是一個很繁榮與茂盛的處所。大地沒有被病疾侵略過的跡象，雖然北邊的小鎮中心早已蠻荒到難以住人。這路上，馬車除了十名聖騎士外，只剩下四個人；風之神殿監察官特勞特、風之神官輔佐希亞、地之神官輔佐傑西卡以及冰之神官聖戰長阿米法。
他們喬裝成凡民的裝扮，將自己掩飾成來自外地的小型商旅。他們這路上看到了太多黑暗，染血的破敗民房、渾身傷口的屍體，偶而還會看見傷疾的活人以及防於救人的衛騎。普羅扉斯的消息非常靈通，才過一天，來自外地支援的物資與人員就已經到來。這塊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很難想像是一天就能造成的傷害。
「特勞特前輩，你表情看起來不是很開心。您怎麼了嗎？」
傑西卡看到特勞特一直仰望著窗口，他不曉得特勞特是抱持著何種心情來到翡翠之鄉，轉向烏克利預言者家族。
「我昨天有與伊修格爾討論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背後並不單純。」
「噢，聽起來是陰謀？是麼？」
阿米法很難得對特勞特提出疑問，由於他平時不參與討論，他這個舉動反而格外引人注目。特勞特沒有馬上回應他的問題，先是將臉還給了大家，才深了一次呼吸。
「只怕真是如此。」
「難得有時間輕鬆，何必這麼掃興呢？雖然現在這個村子……只是一個鬼地方。好啦！你們三人別盯著我，說！我聽就是。」
「我們擔心這場意外是人為製造的。對方的目的是為了合理製造災難，假藉這次機會讓偽裝成受害者的間諜滲入神殿。」
眾人進入短暫的沉默，裡面所有人態度最有趣的是希亞，用左手遮住了微張的嘴唇。阿米法輕鬆地翹起二郎腿，不停地轉動眼神，然後翹著眉頭吹口哨，態度有點囂張。
「我的天啊，究竟是你們有被害妄想症，還是我們太天真呢？該不會你們監察官又以為，烏克利預言者家族根本只是一個假象，他們只是被某個第三勢力利用的旗子。」
「不無可能，所以要親自確定。」
阿米法原本期待的是特勞特焦慮的眼神，誰知道特勞特竟會認真地回復他問題，有時候特勞特的冷靜沉著真的會使阿米法覺得無趣，好想看看他焦急慌張的模樣。不過目前看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算我輸給你了。看你這麼認真，若我還是這麼輕浮，這趟出來豈不是變成了我手下的笑話？哪裡需要幫忙，就直接跟我說吧。」
「喂，阿米法！你是不是發燒了！」
傑西卡訝異地撐開自己眼皮，像是看到什麼驚奇的動物一般。阿米法用手撐住頭，接著無奈地閉上雙眼，彷彿自己受到了羞辱，連辯解的氣力都沒了。
「傑西卡，我好不容易認真一次，你少觸我霉頭了。」
阿米法難得有較為親近易人的表現，但特勞特卻擔心這是虛偽的表象，他的人生告訴他，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個能被看透的人，特別是阿米法這種難以捉摸的皇族子孫。
他們到了一條長滿綠草的地方下車，這地方沒幾棵樹，少有人煙。它的偏僻令人不自在，明明光線充足，沒有太多遮蔽物掩蓋，古怪的氛圍卻讓大家心底發冷，彿周圍有許多雙視線瞪著大家，隨時都能撲向他們。
預言者家族住家就在二十公尺的前方，雖然近在咫尺，離異的疏遠感卻遲遲沒有散去，只留下柵欄前面的大量人形木雕；這些木雕的模樣非常泥濘，數以百計的人型被吊在柵欄前面隨風搖擺，絕大多數的木雕都是四肢肢不全的淒慘神情，放眼望去，就是一堆邪門的人偶，使人望而生怯。
「想不到神殿附近會有這種鬼家族。哈，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高尚的喜好！」
阿米法大搖大擺地踏入大門，拿起許多木雕起來觀賞，他那過度清閒的態度，彷彿在掩飾著內心深層的焦慮與難安。
相傳烏克利是大家拒而遠之的怪誕之地，當初所有人都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直到今天親眼所見，他們終於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
「在你們來這之前──曾有另一批人來過。」
除了護持的聖騎士，在場的四人也將臉移向聲音的來源。對方看起來是年齡百半的中年男性，他手上提著籃框，上面放著採買的野果與麵包，此人面色帶點滄桑，衣著破爛，喉間還有一條淺淺的刀疤。
「你是誰？」
面不相似的人，傑西卡提起戒備向前一步，有意驅離這個來得莫名的外人。
「我是曾被那群預言者拯救過的忠實信眾。這二十多年來，大家將他門視為邪魔，避之唯恐不及，覺得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人。」
「那麼，為什麼你不離開這地方呢？」
特勞特輕輕撥開戒備的傑西卡，隨後挺身來到男子的面前，口氣相當誠懇。
「二十年前，我曾巧遇這裡的先知，他給了我一段話，要求我遇到危難時要往左走，並且往左看。到了明年，有一天我做生意被強盜挾持，那時我想起了先知的話，雖然我半信半疑，但還是照做了。自然那天之後，我人生獲得了重生，也不再做生意，雖然我為此付出的代價……」
男子闔上雙眼，伸出左手撫摸喉間的傷疤，然後露出欣喜的微笑。數十多人看到男子發楞，他那敘述故事般的口吻與情感，很難使人相信他在胡扯。
「為了答謝他們的救命之恩，我開始走向自然，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向他們奉上獻禮，並默默地守護這地方。」
「時光荏苒，十年如昔，您用了二十年的光陰追尋烏克利的背景，您的堅持確實動人。據說慘劇事發之前三個月，他們就已經準確預言了昨天的事情──這是真的嗎？」
「不，早在一百三十天前，他們就知道這裡會有今天的下場。民眾純粹是太慢得到消息，所以低估了烏克利的預言時效……」
男子癡望著遠端熟悉的建築，露出既欣喜又安慰的嘆息。特勞特覺得這人來歷單純，不是壞人，可是他癡迷的容顏，居然給人一種顫抖與畏懼──這人對預言者家族的擁護與其說是崇敬，不如說是迷戀，猶如陷入泥沼，早已忘我。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特勞特都不能放過任何可行的消息。
「你們這些人想造訪烏克利，可惜他們不是任何人都願意覲見的……在我看來，最有機會的人就是你了……」
「嗯，多謝讚美。」
在男子以拳頭碰觸特勞特胸膛後，他才緩緩地啟口道謝。不過使他意外的是，為何這男子要用拳頭接觸他的胸口，這行動是否有什麼意義。
「想見到他們，需要獻禮。」
「我們雖然沒準備什麼，但我們相信黃金是最萬用的籌碼。」
「你們太看不起他們了，他們才不需要那種低層次的東西，小心被退票。」
「請教先生，我們該怎麼做？」
「你們需要給他們一些平常看不看或著找不到的東西。」
「我大概有方向了。可惜，我還是無法領悟，不曉得先生可否明示？」
男子溫暖結實的手臂，又貼近了特勞特堅挺的胸膛。這人遲遲沒有答覆，也沒有其他動作，直到深思過後才抬起頭來。
「他們需要虔誠的信念，有時也會出現某些荒唐的要求，這沒有一定。黑袍混色是烏克利高級神職人員的象徵，那是最為神聖的象徵。還有，記得我現在的手勢，這是烏克利家族表示友善的身體語言。最後一點，千萬不要跟他們提起任何與過去有關的事物，記著，完全不行。我只能幫你幫到這了，我走了。」
「不好意思，很感激您的指導。關於之前來過的人，他們是……」
走到一半的腳步先是暫停，直到言止才恢復到原本的動作，乾淨俐落、不著痕跡，就像是對塵世毫無眷念的修道者。雖然莫名其妙，大家卻不得不信。
「那些人與你們相同，刻意裝扮成小型商旅，不過他們被趕走了，我也不曉得那些人是誰。」
這個地方有個特殊的現象，就是風大，且旺盛到讓人快要站不住。這些人偶好似在跟他們打招呼，它們隨風飄逸，好像在最悠遠的風向裡訴說著數百年來的慘劇。
大家流放在男子的言語中思索，直到特勞特率眾前進，一步一步邁向眼前的大房。希亞偷偷瞄了大家，發現所有人表情都帶著忐忑與不安，顯然面前的隔世之地讓大家覺得不夠安全。
「傑西卡，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希亞與傑西卡內心的頻率似乎有點相近，當初希亞主動貼近傑西卡時，傑西卡不但沒有生怯，反而很友善地回眸一笑，希亞看到後也將臉向前傾，絲毫沒有不自然的地方。
「當然可以！說吧。」
「你是不是喜歡佛蕾妮。」
傑西卡遲疑一會後，放鬆了僵直的肩膀，接著眺望天空。
「是的──妳是何時知道的？」
「當我看見你追隨佛蕾妮影的表情之時。」
「嗯！希亞，妳跟唯羅恩考慮過結婚嗎？」
「考慮過，不過現在不適合，你呢？」
「我自認自己是公主的王子，就不曉得佛蕾妮是否將我看成王子看待。」
「我深信，你們最終會在一起！」
「謝謝妳，被妳這麼一說，弄得像在準備遺言，我們跟上特勞特吧。」
「好，走吧！」
傑西卡與希亞一起小跑步，等到追上阿米法與特勞特後，剛好停在大門前面。特勞特輕扣門前的銅環，一會後便出現一名體格纖細的少年出來開門，此人留著及腰的長髮，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身上還穿著樸素的白袍，如果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名高瘦的女性。
「難得出現這麼多的客人，有何貴事？」
清晰伶俐的口氣，毫不拖泥帶水，這少年的爽快一時讓大家來不及回神，除了特勞特以外。
「打擾了，傳聞烏克利家族擁有高超的預言能力，且精準地預言了昨天魔物侵襲事件。我來到這邊是為了求見你們的主事，希望吾等有這榮幸。」
「你們想跟大先知乞討神言，不是不行，不過要經過長老的同意。來者是客！你們先進來吧。」
「感激不盡！」
大家跟隨著少年的身影前進，一路上看到不少男女在內盤坐，似乎是在冥想。預言者家族的形象與大家的想像有極大的差距，原本以為對方是穿著黑衣、戴黑高帽、身材矮小、披頭散髮、面色凝重、非人的臉孔，如今看來，烏克利的子孫與常人無異，不只長得人模人樣，甚至比大多普羅扉斯人英俊美麗。
這棟房子很大，由好幾間獨立的屋子相互連結而成，除了走道比較狹窄之外，整個房間的室內設計顯得非常寬敞。
「各位請在這靜等。」
「是的。」
密閉的大空間中被點上兩道燭光，在這個沒有窗戶的地方，數十人互相觀望不曉得彼此身處何處，接下來又會有怎麼樣的遭遇。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幽閉的密室，安靜到使人焦急，想要破壞遮光的牆面，用自己的肉擁抱光輝。走道的對岸緩緩走出一人，大家轉移了注意，紛紛望向黑暗盡頭的遠端，試圖捕捉對方的身影。
「只有兩人可以過來，你們自己選。」
孤高且冰冷的眼神，不帶任何一點感情。領首的女孩身材嬌小，身著黑白混色的拖地長袍，她身材纖細，長而直的黑髮差點拖行在地面，雖然外貌是個可愛的孩子，渾身卻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冷肅氣質，讓人望而生畏。不曾見過的衣著引起了特勞特等人的注意，那種象徵威嚴的特殊衣裝與衣色，明顯是在族內擁有特殊地位的上位神職，他們的身分肯定是不容褻瀆的。
女孩的後方尾隨著兩名帶有缺殘的身障者；右邊的人是個[COLOR=#NaNNaNNaN]眼觀異常、身材矮小的女人，臉上還有外露的暴牙；左邊的人是[/COLOR][COLOR=#NaNNaNNaN]胸廓變形、骨瘦如柴的男子，他高達九頭身，高得異常。謠傳近親通婚容易有畸形的後代，如今特勞特親眼確認，果然所傳不假，甚至對這兩人產生了極高的興趣。[/COLOR]
「那我自告奮勇了，這才是紳士！」
得意的阿米法擅自前進，結果才剛跨出第三步就被女孩的凶惡目光反擊。阿米法被嚇到了，那種感覺厭惡與噁心的態度，彷彿將他當成了遺世禍害一般，恨之入骨。原本阿米法只是想過去搭訕，吃點可愛女孩的豆腐，誰知她那對殘忍的目光，竟是最見血的武器，徹底把阿米法砍得體無完膚。
「你例外。」
鴉雀無聲，在場眾人動都不動，偷偷相互觀望著彼此，好像在等待著領導者下達指令。
「希亞，妳跟我走。」
特勞特傲然前行，挺胸的他看起來格外尊貴，還帶點莊嚴的氣息。女孩將目光移往特勞特，全程注視，直到特勞與希亞來到前方，她才緩緩啟口。
「艾维絲，我的名字。我的隨侍，奧德與潔菈。你們呢？」
艾维絲轉身面對自己的隨從，先將手指向男子，再移往女人，動作非常敏捷。
「我是特勞特，她是希亞。」
「我知道了，隨我走吧──」
五個人走向了最昏暗的迷境，等到他們失去蹤跡，已經是十秒鐘後的事情了。傑西卡回頭，他發現阿米法非常憤怒，從頭到尾都咬緊牙齒，好像隨時都會發狂。
「我可以向妳發問嗎？」
「說吧。」
「我想請問關於隨侍的事情。」
「我們只准許族內通婚，對於天生帶有殘缺的人，我們會給予工作，優秀者選拔為老長與旗下及神職的隨從。正因為他們帶有殘缺，不夠完美，才能展現最真實的美，你不這麼認為嗎？」
「確實如此，雖然有先天的缺殘，但內心卻是美麗無比。」
「你是在獻殷勤嗎？我們不喜歡別人跟我們說謊。」
震驚的話，特勞特忽然猛醒過來。警覺到自己觸碰到了對方底線，特勞特直接收起原先的恭維，想起了門前人的告誡──虔誠的信念；他猜測，這話的實質意義是要他們忠於自己，要展現出最真實的自我，不得帶有任何的虛假與矯情。
「抱歉，其實我覺得他們很可悲，天生的缺陷，讓他們注定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為了維持我族的神聖血液，這只是必然的詛咒。」
「我不是很認同這段話，憑什麼只有族內通婚才能維持住最優秀的血統？你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對後代並不公平。」
「你是在挑戰我們烏克利的傳統嗎？」
「對，而且我還提出了最強烈的質疑，希望妳別掛懷。」
「這世界上多的是立場搖擺不定的人，我非常喜歡你這種人。」
每一次的攻防戰都讓特勞特擔憂，對烏克利家族而言，每次放話都是賭注，只要說錯任何一句話，可能就被趕走，當他們無法見到大先知，此行便是徒勞。艾维絲除了前面說話帶有挑釁語氣外，在這之後對談都帶點黏膩，挑逗一位非常明顯，希亞聽到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被一個小孩稱讚，我並不開心。難道你們不開放外族之人混血嗎？」
「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艾维絲忽然停了下來，還墊起了腳尖將拳頭貼向特勞特胸口，露出不懷好意的燦笑，這景象讓人感到相當的聳動。比起烏克利特有的審美觀，特勞特更加無法理解烏克利的價值觀，特別是艾维絲曖昧的舉動，擺明就是要他立即獻身給艾维絲。
「比起孩子，我更喜歡成熟的女性。」
「沒關係，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抱歉，我已經有妻子了。」
「妻子？那是什麼？」
「就是與自己交合過的終身性伴侶，且帶有孩子。」
「你們人類的文化真奇怪，居然有那種制度，我們可沒這種東西──」
對於流傳百年之久的畸形制度，特勞特無力提出嚴厲的挑戰，因為這是異族奉行一生的標竿，脆弱的外力根本無可動搖他們的根基。
「說得你們好像不是人類，不存有人性，不然你們是什麼？」
「我們是神的後裔。神只有神格，沒有人性。」
「好吧……那你們所謂的交合是？」
「那只是延續神裔的必然過程，只有知事以上的優秀神職，才有資格選定對象進行繁衍。」
艾维絲離開了特勞特，挺著高雅的步跋向前行走，她身後的隨侍則拉起了黑紅混色的長袍。希亞凝望特勞特的眼神非常無奈，她只看到艾维絲對特勞特發出積極的求偶。
「但願那個對象不是我。況且，烏克利不是不准許族外通婚嗎？」
特勞特開玩笑地回答，艾维絲面對他的真心話既感到不滿，又感到歡喜，那是一種複雜的情緒。
「人類無知，長老與大先知是在法治外之外的。歷代，我們曾發生過十幾次族外通婚，但經過混血的子孫是不被允許生育與接任神職的，除非他們終身離開烏克利家族。」
特勞特的套話找到了很多珍貴的秘辛，據說前任冰之神官烏利寧就出生在翡翠之鄉，那個人的生世滿是謎團，充滿神秘感。雖然特勞特有意詢問，他卻擔心真相會在意外之中擦撞出來，若真如此
【第四十四章‧迷離的故鄉】
清晨，火之神殿大堂聚集了一百多人，這些人涵蓋了全神殿的各種職系，這些人至少都是基層主管，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有實質的權力。大夥聽到的不是長篇大論，只是一份精簡的報告，才五分鐘就被草草結束，不過報告的內容卻使人震驚。
──現在聖戰長邁爾卑斯升職聖騎士司監事參謀，劍聖克萊若則接任聖戰長。
毫無預警，消息便赤裸裸地攤在大家眼前。邁爾卑斯心高氣盛、恃才傲物，身分為普羅扉斯九大尊爵之一，被封為多里瑟亞尊爵。此人一生毫無功績，憑恃生出一路升官無阻，即使壞事做盡，也沒人可以阻撓他的去路。聖騎士司監事參謀，是僅次於參謀長的職位，若再繼續升遷就是副司長與司長了。
克萊若被稱為普羅扉斯劍聖，過去因為卓越的劍藝與功績而被選為禁衛軍，原本要被前任教皇提拔為軍佐，可是他卻自願請辭，選擇安度餘生。一段時間後，克萊若因為愛塞特的介紹而來到火之神殿擔任職劍術教官。進入神殿後，克萊若再度被人看上，只不過這次不是教皇，而是利底亞基斯。不管克萊若如何拒絕利底亞基斯，他就是不放過克萊若。
台上的通報官代為報告後，就宣布自行解散。大家各走各個，一路上都沒有任何反對聲音，默默接受了突如其來的事實。
「太亂來的，劍聖能為眾所皆知，可是再怎麼樣，無聖騎士身分的教官也不得以聖騎士任用。」
有三個人在門外旁聽，他們分別是安傑爾、利提諾亞以及教官堤爾瑟。時光在流逝，思緒在沉澱，一個堤爾瑟的老同事走到了他旁邊，並提出了大家心底最困惑的質疑。
「沒轍，這就是皇族的權力，凌駕於世上一切權能的──唯一例外。」
「唉，我真不知道我還要卡近兵長多久，你可真好，居然轉調文職的爽缺，地位高又沒事。」
堤爾瑟心知老同事心有抱負卻不得勢，為了安撫他躁動的情緒，只好聽他發些牢騷。
「兄弟，別這麼說，一切只是運氣運氣。我深信，你很快就能升官到首席了。」
「謝謝你了……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人走遠了，卻怎麼樣也帶不走窒息的風。利提諾亞思考了一下，將靠在牆面的背部移開，裝成小孩子對堤爾瑟舉高食指。
「在我看來，克萊若根本無心於權勢，也不缺錢，只是想要過清幽的過日子，不想背責任。這下怎麼辦，萬一克萊若不理利底亞基斯的命令，該怎麼收場？」
「不怎麼辦，利底亞基斯從來不幹沒把握的勾當，我們就靜觀其變吧。還有呀，你明明很聰明，少跟我裝耍了！」
堤爾瑟露出冷笑，開始用粗大的手掌搓起利提諾亞的臉蛋。利提諾亞享受著這場遊戲，並故意發出嘹亮的噓聲，等到他頭暈眼花才讓臉貼上壁上流口水。
「再來再來。」
利提諾亞意猶未盡地懇求堤爾瑟，似乎還沒玩夠，一定要被打得鼻青臉腫才肯罷手。
「夠了，別鬧了。」
安傑爾拎起利提諾亞的衣袖，轉身就要把他帶走。在利提諾亞頑強抵抗之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像個玩具士兵在踢正步，令他們看得哭笑不得。
「對了，有些事情我有點想不通……」
「嗯。」
利提諾亞與堤爾瑟同時擺動臉頰，發出疑惑的聲音。
「克萊若曾詢問過我，為何茉希菲妮成為了神官。他說過要幫我問，不過到了現在依然沒消息，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是說不得的？」
「安傑爾，你什麼都別問──不論你是找潔緹雅姐姐，還是找茉希菲妮本人。」
堤爾瑟難得嚴肅，與平時將比，口氣變得凝重許多，使人備感壓力。
「為什麼呢？」
「有些事情是問不得的，也不適合知道太多。」
利提諾亞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在他記憶中的茉希菲妮是個傻女孩，那人喜歡傻笑，常常與自己玩在一起，好像大家都是小孩子似的。茉希菲妮是那麼的天真無邪，直到近來了神殿，才拋開了那個以往無知的自我。打從他們進入神殿的那天起，利底亞基斯就警告過利提諾亞，告訴他求知慾不要太旺盛，這個舉動既像威脅又像保護，但這舉動真正的用意，只有利底亞基斯才曉得。
──奇怪了，老頭子最近會疏遠我們與茉希菲妮的距離，他在想些什麼？劍聖也是除了公事之外，都不跟我們談話。太巧合了，這是他們故意表演的戲碼嗎？演給誰看的呢？
微妙的舉動看在非人的他眼中，似乎多出了更多的可能與意義，就在等待撥雲見日的那天。
＊
水之神殿的聖堂，槍術教官達摩盯著練習長槍的羅德。滿身汗水的羅德，目光凝重，他揮灑著汗水，挑戰著自身體能的最大界線。達摩在羅德身旁來回，動不動就拍打他的雙手，試圖打亂他的平衡。時間維持沒有很久，羅德就被他一腿打亂重心，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喘息。拉沙來到了一旁觀賞，他緊盯著兩人，想知道達摩會怎樣玩弄羅德。
「不及格，光是這樣就穩不住身體，你該怎麼跟殺手對打？等著聖騎士過來救援嗎？」
「抱歉，是我大意了。」
「不，與以前相比你已經進步了許多，問題在於你沒有足夠的時間練好槍術。」
「要多少時間？」
「短則五年，長則十年，問題是你能有多少年練槍？」
「咦？」
不知道怎麼回事，羅德忽然聽懂了達摩話中的意涵，在他醒悟之後，才了解到無法使用神器力量的神官只是個包袱，只能當神像給人膜拜，卻沒有任何的作用。萬一哪天有人要刺殺神官，羅德說不定還會因此而害死其他人，甚至是弄丟了神器，這也是為什麼愛塞特不准許羅德離開神之間使用神器。
「羅德，你不希望自己是累贅吧？你想要周全身旁的人對吧？既然如此，你就只能用力量來達到目標，不然一切都只是空談。現在就給我站起來，向我證明你還是的男人，還是個神官。」
羅德昂首凝望著達摩那雙堅毅的雙瞳，此時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熱流，既使身心早就疲憊不堪，還是突破了身體的抗議，再度舉起長槍。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爬起，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不然他就枉費了這半年來的苦練，這也是為了給愛塞特與艾潔倫希一個交代。
「聽好了，達摩！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廢物，我是神官，我是不會隨便讓人瞧不起我的！」
「非常好──活為人該有的尊嚴，靠自己的行動來爭吧！」
達摩摸摸了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他眼神透明且清澈，對現在的羅德感到非常的滿意。達摩走到了旁邊的兵器架取出一支木槍，隨後身體前傾，雙手握緊脆弱的武器瞇眼。
「讓我驗收一下你的成果，你只要能夠撐住三秒不倒，我就算你過關吧，承認你是個男子漢。」
看到達摩那陰險且凶狠的狐狸臉，羅德當場被嚇得雙腿僵直，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他還是個少年，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暴虐扭曲的五官，達摩斜著眼嘟起嘴巴，視線宛如致命的凶器，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羅德，我給你十秒進攻，若你不來──就讓我過去吧，哈哈哈……」
心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拖越久越不利，羅德一取槍就刺向達摩。羅德專注的神情，像是在命運前掙扎的小動物，沒有放棄希望，在追求著光明的可貴，這是何等美麗的情操！達摩貪婪的不是性命，而是執著於生存的意志，這是他畢生所追求的美味佳餚，也是最耀眼的太陽，恨不得將它狠狠蹂躪一般！
「好眼神，你讓我興奮了！哈哈哈……哈哈！」
狂暴且無理智，那興奮的陰狠容顏像是野獸，嗜血無比。達摩微彎腹部，表情戲謔，一轉身就閃過羅德的突刺，再移棍打向羅德的背後。這瞬間，達摩從未這麼吃驚，他經歷了多少次的戰鬥，面對過了多少強者，他的人生中從未感到這麼顫慄過；只有他，讓他感受到了重生，他覺得驚訝、畏懼又愉快，為何明知自己只是等死的獵物，身心只能任憑他人摧殘，卻能還保持住那永不放棄的意志力？明明身心俱痛，卻能挺起那消瘦又弱氣的肩膀？
這兩秒，達摩連續向羅德打了四棍，凝望著那搖搖欲墜的愚蠢少年，期待他倒地。才兩秒，羅德就差點沒命，如果刀鋒相向，可能早已喪命。最後一秒，達摩一槍刺向羅德胸膛，結果竟從他的肩膀擦身而過，在這之後，羅德緊閉雙眼，他忍住了痛，維持了平衡，這時候的他已經全身發麻。
「算你過關吧，水之神官‧羅德。」
剛才達摩故意朝羅德的下盤攻擊，還刻意避開了關節與要害，雖然如此，每一棍對羅德來說都依然是椎心之痛，加上橫向衝擊的力道，照理說已羅德的體質是站不住的，但是他卻支撐了下來。當初，達摩有意朝羅德的底盤攻擊，但當他看到羅德那不認輸的志氣時，最終放棄了那念頭，令他感到掃興，好想馬上毀了他的一切。
人類很奇特，崇尚美好的德行，單純的事物，卻又很喜歡破壞它。
「看到沒……你這瞧不起人的狐狸眼……」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言語羞辱，不知度過了多少水深火熱的日子，這天的到來，等於是將羅德放出牢籠，不再強制拘束他。
拉沙站了起來，這場單方面的虐待雖然看得很不是滋味，非常無聊，但卻是極有人生意義的一刻。以前愛塞特曾經下令，未經他的同意，不准羅德與艾潔倫希會面，因為這會阻礙羅德的成長，增加艾潔倫希的依賴性。現在達摩承認同了羅德的能力，這也代表著他們兄妹往後會有更多機會見面。
人格養成的過程，無疑要經過風吹日曬，當神官的心性到達了那個標準，大眾才會打從心底認同神官，而非鄙視。羅德整整半年，被達摩假借訓練的名義變相欺負，愛塞特明知達摩是這樣的人，還故意將羅德這少年交給達摩，這段過程只能說愛塞特別有用心。
「少得意了，羅德──神官的康莊大道才剛為你開啟罷了，你可別嚇得尿褲子呀……哈，交給你了，大塊頭。」
「噢，狐狸眼，再見了！」
拉沙高舉雙手向達摩揮手送別，之後便抬起全身無力的羅德。在他們對了一眼後，羅德開心地說話了。
「我很棒吧？」
「當然了，你帥呆了──愛塞特以後應該不會管你跟艾潔倫希說話了。」
「嗯，我也好想見到爸爸。」
說著，羅德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容，拉沙羨慕這樣的他，也想保護這麼善良的心。然而，那個耀眼的羅德，是否有一天會離大家而去？
「你會見到的，我們先去休息吧。」
拉沙忘不了達摩的表情，那人明明不喜歡演示情緒，卻又馬上變得平淡，這種轉換快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弄得這人像是順從於慾念與快樂的玩偶。
＊
翡翠之鄉東部，並非想像中的那樣荒瘠，反而是一個很繁榮與茂盛的處所。大地沒有被病疾侵略過的跡象，雖然北邊的小鎮中心早已蠻荒到難以住人。這路上，馬車除了十名聖騎士外，只剩下四個人；風之神殿監察官特勞特、風之神官輔佐希亞、地之神官輔佐傑西卡以及冰之神官聖戰長阿米法。
他們喬裝成凡民的裝扮，將自己掩飾成來自外地的小型商旅。他們這路上看到了太多黑暗，染血的破敗民房、渾身傷口的屍體，偶而還會看見傷疾的活人以及防於救人的衛騎。普羅扉斯的消息非常靈通，才過一天，來自外地支援的物資與人員就已經到來。這塊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很難想像是一天就能造成的傷害。
「特勞特前輩，你表情看起來不是很開心。您怎麼了嗎？」
傑西卡看到特勞特一直仰望著窗口，他不曉得特勞特是抱持著何種心情來到翡翠之鄉，轉向烏克利預言者家族。
「我昨天有與伊修格爾討論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背後並不單純。」
「噢，聽起來是陰謀？是麼？」
阿米法很難得對特勞特提出疑問，由於他平時不參與討論，他這個舉動反而格外引人注目。特勞特沒有馬上回應他的問題，先是將臉還給了大家，才深了一次呼吸。
「只怕真是如此。」
「難得有時間輕鬆，何必這麼掃興呢？雖然現在這個村子……只是一個鬼地方。好啦！你們三人別盯著我，說！我聽就是。」
「我們擔心這場意外是人為製造的。對方的目的是為了合理製造災難，假藉這次機會讓偽裝成受害者的間諜滲入神殿。」
眾人進入短暫的沉默，裡面所有人態度最有趣的是希亞，用左手遮住了微張的嘴唇。阿米法輕鬆地翹起二郎腿，不停地轉動眼神，然後翹著眉頭吹口哨，態度有點囂張。
「我的天啊，究竟是你們有被害妄想症，還是我們太天真呢？該不會你們監察官又以為，烏克利預言者家族根本只是一個假象，他們只是被某個第三勢力利用的旗子。」
「不無可能，所以要親自確定。」
阿米法原本期待的是特勞特焦慮的眼神，誰知道特勞特竟會認真地回復他問題，有時候特勞特的冷靜沉著真的會使阿米法覺得無趣，好想看看他焦急慌張的模樣。不過目前看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吧，算我輸給你了。看你這麼認真，若我還是這麼輕浮，這趟出來豈不是變成了我手下的笑話？哪裡需要幫忙，就直接跟我說吧。」
「喂，阿米法！你是不是發燒了！」
傑西卡訝異地撐開自己眼皮，像是看到什麼驚奇的動物一般。阿米法用手撐住頭，接著無奈地閉上雙眼，彷彿自己受到了羞辱，連辯解的氣力都沒了。
「傑西卡，我好不容易認真一次，你少觸我霉頭了。」
阿米法難得有較為親近易人的表現，但特勞特卻擔心這是虛偽的表象，他的人生告訴他，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個能被看透的人，特別是阿米法這種難以捉摸的皇族子孫。
他們到了一條長滿綠草的地方下車，這地方沒幾棵樹，少有人煙。它的偏僻令人不自在，明明光線充足，沒有太多遮蔽物掩蓋，古怪的氛圍卻讓大家心底發冷，彿周圍有許多雙視線瞪著大家，隨時都能撲向他們。
預言者家族住家就在二十公尺的前方，雖然近在咫尺，離異的疏遠感卻遲遲沒有散去，只留下柵欄前面的大量人形木雕；這些木雕的模樣非常泥濘，數以百計的人型被吊在柵欄前面隨風搖擺，絕大多數的木雕都是四肢肢不全的淒慘神情，放眼望去，就是一堆邪門的人偶，使人望而生怯。
「想不到神殿附近會有這種鬼家族。哈，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高尚的喜好！」
阿米法大搖大擺地踏入大門，拿起許多木雕起來觀賞，他那過度清閒的態度，彷彿在掩飾著內心深層的焦慮與難安。
相傳烏克利是大家拒而遠之的怪誕之地，當初所有人都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直到今天親眼所見，他們終於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
「在你們來這之前──曾有另一批人來過。」
除了護持的聖騎士，在場的四人也將臉移向聲音的來源。對方看起來是年齡百半的中年男性，他手上提著籃框，上面放著採買的野果與麵包，此人面色帶點滄桑，衣著破爛，喉間還有一條淺淺的刀疤。
「你是誰？」
面不相似的人，傑西卡提起戒備向前一步，有意驅離這個來得莫名的外人。
「我是曾被那群預言者拯救過的忠實信眾。這二十多年來，大家將他門視為邪魔，避之唯恐不及，覺得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人。」
「那麼，為什麼你不離開這地方呢？」
特勞特輕輕撥開戒備的傑西卡，隨後挺身來到男子的面前，口氣相當誠懇。
「二十年前，我曾巧遇這裡的先知，他給了我一段話，要求我遇到危難時要往左走，並且往左看。到了明年，有一天我做生意被強盜挾持，那時我想起了先知的話，雖然我半信半疑，但還是照做了。自然那天之後，我人生獲得了重生，也不再做生意，雖然我為此付出的代價……」
男子闔上雙眼，伸出左手撫摸喉間的傷疤，然後露出欣喜的微笑。數十多人看到男子發楞，他那敘述故事般的口吻與情感，很難使人相信他在胡扯。
「為了答謝他們的救命之恩，我開始走向自然，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向他們奉上獻禮，並默默地守護這地方。」
「時光荏苒，十年如昔，您用了二十年的光陰追尋烏克利的背景，您的堅持確實動人。據說慘劇事發之前三個月，他們就已經準確預言了昨天的事情──這是真的嗎？」
「不，早在一百三十天前，他們就知道這裡會有今天的下場。民眾純粹是太慢得到消息，所以低估了烏克利的預言時效……」
男子癡望著遠端熟悉的建築，露出既欣喜又安慰的嘆息。特勞特覺得這人來歷單純，不是壞人，可是他癡迷的容顏，居然給人一種顫抖與畏懼──這人對預言者家族的擁護與其說是崇敬，不如說是迷戀，猶如陷入泥沼，早已忘我。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特勞特都不能放過任何可行的消息。
「你們這些人想造訪烏克利，可惜他們不是任何人都願意覲見的……在我看來，最有機會的人就是你了……」
「嗯，多謝讚美。」
在男子以拳頭碰觸特勞特胸膛後，他才緩緩地啟口道謝。不過使他意外的是，為何這男子要用拳頭接觸他的胸口，這行動是否有什麼意義。
「想見到他們，需要獻禮。」
「我們雖然沒準備什麼，但我們相信黃金是最萬用的籌碼。」
「你們太看不起他們了，他們才不需要那種低層次的東西，小心被退票。」
「請教先生，我們該怎麼做？」
「你們需要給他們一些平常看不看或著找不到的東西。」
「我大概有方向了。可惜，我還是無法領悟，不曉得先生可否明示？」
男子溫暖結實的手臂，又貼近了特勞特堅挺的胸膛。這人遲遲沒有答覆，也沒有其他動作，直到深思過後才抬起頭來。
「他們需要虔誠的信念，有時也會出現某些荒唐的要求，這沒有一定。黑袍混色是烏克利高級神職人員的象徵，那是最為神聖的象徵。還有，記得我現在的手勢，這是烏克利家族表示友善的身體語言。最後一點，千萬不要跟他們提起任何與過去有關的事物，記著，完全不行。我只能幫你幫到這了，我走了。」
「不好意思，很感激您的指導。關於之前來過的人，他們是……」
走到一半的腳步先是暫停，直到言止才恢復到原本的動作，乾淨俐落、不著痕跡，就像是對塵世毫無眷念的修道者。雖然莫名其妙，大家卻不得不信。
「那些人與你們相同，刻意裝扮成小型商旅，不過他們被趕走了，我也不曉得那些人是誰。」
這個地方有個特殊的現象，就是風大，且旺盛到讓人快要站不住。這些人偶好似在跟他們打招呼，它們隨風飄逸，好像在最悠遠的風向裡訴說著數百年來的慘劇。
大家流放在男子的言語中思索，直到特勞特率眾前進，一步一步邁向眼前的大房。希亞偷偷瞄了大家，發現所有人表情都帶著忐忑與不安，顯然面前的隔世之地讓大家覺得不夠安全。
「傑西卡，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希亞與傑西卡內心的頻率似乎有點相近，當初希亞主動貼近傑西卡時，傑西卡不但沒有生怯，反而很友善地回眸一笑，希亞看到後也將臉向前傾，絲毫沒有不自然的地方。
「當然可以！說吧。」
「你是不是喜歡佛蕾妮。」
傑西卡遲疑一會後，放鬆了僵直的肩膀，接著眺望天空。
「是的──妳是何時知道的？」
「當我看見你追隨佛蕾妮影的表情之時。」
「嗯！希亞，妳跟唯羅恩考慮過結婚嗎？」
「考慮過，不過現在不適合，你呢？」
「我自認自己是公主的王子，就不曉得佛蕾妮是否將我看成王子看待。」
「我深信，你們最終會在一起！」
「謝謝妳，被妳這麼一說，弄得像在準備遺言，我們跟上特勞特吧。」
「好，走吧！」
傑西卡與希亞一起小跑步，等到追上阿米法與特勞特後，剛好停在大門前面。特勞特輕扣門前的銅環，一會後便出現一名體格纖細的少年出來開門，此人留著及腰的長髮，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身上還穿著樸素的白袍，如果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名高瘦的女性。
「難得出現這麼多的客人，有何貴事？」
清晰伶俐的口氣，毫不拖泥帶水，這少年的爽快一時讓大家來不及回神，除了特勞特以外。
「打擾了，傳聞烏克利家族擁有高超的預言能力，且精準地預言了昨天魔物侵襲事件。我來到這邊是為了求見你們的主事，希望吾等有這榮幸。」
「你們想跟大先知乞討神言，不是不行，不過要經過長老的同意。來者是客！你們先進來吧。」
「感激不盡！」
大家跟隨著少年的身影前進，一路上看到不少男女在內盤坐，似乎是在冥想。預言者家族的形象與大家的想像有極大的差距，原本以為對方是穿著黑衣、戴黑高帽、身材矮小、披頭散髮、面色凝重、非人的臉孔，如今看來，烏克利的子孫與常人無異，不只長得人模人樣，甚至比大多普羅扉斯人英俊美麗。
這棟房子很大，由好幾間獨立的屋子相互連結而成，除了走道比較狹窄之外，整個房間的室內設計顯得非常寬敞。
「各位請在這靜等。」
「是的。」
密閉的大空間中被點上兩道燭光，在這個沒有窗戶的地方，數十人互相觀望不曉得彼此身處何處，接下來又會有怎麼樣的遭遇。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幽閉的密室，安靜到使人焦急，想要破壞遮光的牆面，用自己的肉擁抱光輝。走道的對岸緩緩走出一人，大家轉移了注意，紛紛望向黑暗盡頭的遠端，試圖捕捉對方的身影。
「只有兩人可以過來，你們自己選。」
孤高且冰冷的眼神，不帶任何一點感情。領首的女孩身材嬌小，身著黑白混色的拖地長袍，她身材纖細，長而直的黑髮差點拖行在地面，雖然外貌是個可愛的孩子，渾身卻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冷肅氣質，讓人望而生畏。不曾見過的衣著引起了特勞特等人的注意，那種象徵威嚴的特殊衣裝與衣色，明顯是在族內擁有特殊地位的上位神職，他們的身分肯定是不容褻瀆的。
女孩的後方尾隨著兩名帶有缺殘的身障者；右邊的人是個[COLOR=#NaNNaNNaN]眼觀異常、身材矮小的女人，臉上還有外露的暴牙；左邊的人是[/COLOR][COLOR=#NaNNaNNaN]胸廓變形、骨瘦如柴的男子，他高達九頭身，高得異常。謠傳近親通婚容易有畸形的後代，如今特勞特親眼確認，果然所傳不假，甚至對這兩人產生了極高的興趣。[/COLOR]
「那我自告奮勇了，這才是紳士！」
得意的阿米法擅自前進，結果才剛跨出第三步就被女孩的凶惡目光反擊。阿米法被嚇到了，那種感覺厭惡與噁心的態度，彷彿將他當成了遺世禍害一般，恨之入骨。原本阿米法只是想過去搭訕，吃點可愛女孩的豆腐，誰知她那對殘忍的目光，竟是最見血的武器，徹底把阿米法砍得體無完膚。
「你例外。」
鴉雀無聲，在場眾人動都不動，偷偷相互觀望著彼此，好像在等待著領導者下達指令。
「希亞，妳跟我走。」
特勞特傲然前行，挺胸的他看起來格外尊貴，還帶點莊嚴的氣息。女孩將目光移往特勞特，全程注視，直到特勞與希亞來到前方，她才緩緩啟口。
「艾维絲，我的名字。我的隨侍，奧德與潔菈。你們呢？」
艾维絲轉身面對自己的隨從，先將手指向男子，再移往女人，動作非常敏捷。
「我是特勞特，她是希亞。」
「我知道了，隨我走吧──」
五個人走向了最昏暗的迷境，等到他們失去蹤跡，已經是十秒鐘後的事情了。傑西卡回頭，他發現阿米法非常憤怒，從頭到尾都咬緊牙齒，好像隨時都會發狂。
「我可以向妳發問嗎？」
「說吧。」
「我想請問關於隨侍的事情。」
「我們只准許族內通婚，對於天生帶有殘缺的人，我們會給予工作，優秀者選拔為老長與旗下及神職的隨從。正因為他們帶有殘缺，不夠完美，才能展現最真實的美，你不這麼認為嗎？」
「確實如此，雖然有先天的缺殘，但內心卻是美麗無比。」
「你是在獻殷勤嗎？我們不喜歡別人跟我們說謊。」
震驚的話，特勞特忽然猛醒過來。警覺到自己觸碰到了對方底線，特勞特直接收起原先的恭維，想起了門前人的告誡──虔誠的信念；他猜測，這話的實質意義是要他們忠於自己，要展現出最真實的自我，不得帶有任何的虛假與矯情。
「抱歉，其實我覺得他們很可悲，天生的缺陷，讓他們注定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為了維持我族的神聖血液，這只是必然的詛咒。」
「我不是很認同這段話，憑什麼只有族內通婚才能維持住最優秀的血統？你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對後代並不公平。」
「你是在挑戰我們烏克利的傳統嗎？」
「對，而且我還提出了最強烈的質疑，希望妳別掛懷。」
「這世界上多的是立場搖擺不定的人，我非常喜歡你這種人。」
每一次的攻防戰都讓特勞特擔憂，對烏克利家族而言，每次放話都是賭注，只要說錯任何一句話，可能就被趕走，當他們無法見到大先知，此行便是徒勞。艾维絲除了前面說話帶有挑釁語氣外，在這之後對談都帶點黏膩，挑逗一位非常明顯，希亞聽到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被一個小孩稱讚，我並不開心。難道你們不開放外族之人混血嗎？」
「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艾维絲忽然停了下來，還墊起了腳尖將拳頭貼向特勞特胸口，露出不懷好意的燦笑，這景象讓人感到相當的聳動。比起烏克利特有的審美觀，特勞特更加無法理解烏克利的價值觀，特別是艾维絲曖昧的舉動，擺明就是要他立即獻身給艾维絲。
「比起孩子，我更喜歡成熟的女性。」
「沒關係，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抱歉，我已經有妻子了。」
「妻子？那是什麼？」
「就是與自己交合過的終身性伴侶，且帶有孩子。」
「你們人類的文化真奇怪，居然有那種制度，我們可沒這種東西──」
對於流傳百年之久的畸形制度，特勞特無力提出嚴厲的挑戰，因為這是異族奉行一生的標竿，脆弱的外力根本無可動搖他們的根基。
「說得你們好像不是人類，不存有人性，不然你們是什麼？」
「我們是神的後裔。神只有神格，沒有人性。」
「好吧……那你們所謂的交合是？」
「那只是延續神裔的必然過程，只有知事以上的優秀神職，才有資格選定對象進行繁衍。」
艾维絲離開了特勞特，挺著高雅的步跋向前行走，她身後的隨侍則拉起了黑紅混色的長袍。希亞凝望特勞特的眼神非常無奈，她只看到艾维絲對特勞特發出積極的求偶。
「但願那個對象不是我。況且，烏克利不是不准許族外通婚嗎？」
特勞特開玩笑地回答，艾维絲面對他的真心話既感到不滿，又感到歡喜，那是一種複雜的情緒。
「人類無知，長老與大先知是在法治外之外的。歷代，我們曾發生過十幾次族外通婚，但經過混血的子孫是不被允許生育與接任神職的，除非他們終身離開烏克利家族。」
特勞特的套話找到了很多珍貴的秘辛，據說前任冰之神官烏利寧就出生在翡翠之鄉，那個人的生世滿是謎團，充滿神秘感。雖然特勞特有意詢問，他卻擔心真相會在意外之中擦撞出來，若真如此，他情願當個無知的人。
「這特權聽起來很好，不過為何妳為何會挑上我？」
「沒為什麼，我自認這裡面都是腐朽的蘋果，看了就反胃。還是說──你對潔菈有意思？」
聳動的話，別無選擇，特勞特退無可退，他一看到那個面目可憎的扭曲面容就覺得可怕，更遑論要有肌膚之親。
「我還是選妳好了。」
異常的家族，滿滿的迷霧，特勞特與希亞隨著面前三人的背影，逐漸走向幽深的地道。
，他情願當個無知的人。
「這特權聽起來很好，不過為何妳為何會挑上我？」
「沒為什麼，我自認這裡面都是腐朽的蘋果，看了就反胃。還是說──你對潔菈有意思？」
聳動的話，別無選擇，特勞特退無可退，他一看到那個面目可憎的扭曲面容就覺得可怕，更遑論要有肌膚之親。
「我還是選妳好了。」
異常的家族，滿滿的迷霧，特勞特與希亞隨著面前三人的背影，逐漸走向幽深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