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陽光下的永恆】



今天是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天空吹著緩緩的微風,十分乾爽。

植樹是神殿裡面繼拜逝去英靈的儀式,他簡單、純粹,單調到不著痕跡。雷之神殿的後院有一大片草地,它空曠,令人心曠神怡,平時這地方是士兵遊憩放鬆的場所,但偶而也會看到外來的官員到這裡喝茶談話。監察官密妮芙妮緊握銀鍊跪在地上,她替離去的人禱告,也為健在的人祈福。

幼苗一株株的種在淨土,隨著時間過去,這樂園才被眾滿了十株幼苗。每株幼苗象徵著一人,代表著每個珍貴生命的殞落。

「事情處理好了嗎?」

「好了,已經火葬處置,並用特殊意外作為理由結案。」

通報官聽到密妮芙妮的呼喚,便向前一步,身體微屈,姿態相當低調。

「與往常一樣,神殿所有同仁一律封口,神官也不例外。」

「我明白了。」

通報官接受指命沒有想太多,腳一抬就離開,動作乾淨俐落,活活像個會走動的器具。

聖戰長葛利茲大約帶了十名聖騎士在一旁護持,他們沒有動作,只是旁觀植樹的過程,好像在眺望著一個不可預見的將來。眾人傷感神情、滿載遺憾,暗自在內心弔念著辭世的亡者。

時代的開始與結束,有多少可歌可頌的故事?留下來的人,眺望著未來。而離開的人,奉獻給了未來。

「密妮芙妮,我們走吧,皇宮的神殿視察官有事求見。」

「明白了,走吧。」

葛利茲知曉對方是不請自來的災難,正因為如此,他臉上看不到半點笑意,臉部肌肉非常僵直。密妮芙妮也曉得,自從內閣議會降低神殿位階之後,六大神殿相續失火,或許神法的改變已經換來了天譴,那是神靈最赤裸的抗議。



天空長廊是冰之神殿與地之神殿互相交通的道路,它位於兩座神殿的地上三層交會處,多數官員都接由此一通道傳送公文。由於此一通道都有近兵侍看守門禁,若不是持有大官口令或文件的人,是無法通過天空長廊的。

「為什麼沒檢查對方身分?」

冰之神殿的監察官哈其瓦,向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他緊迫逼人的態度使得一名近兵侍冷汗直流,兩腿不時發抖,卻連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哈其瓦跟旁跟著兩個人,一個是風之神官唯羅恩,另一人是冰之神官的輔佐傑西卡。他們在一旁觀望,無法替可憐的失職小兵發聲。唯羅恩在冰之神殿只是外客,無權干涉他人的內政,即使那名近兵侍早就認識地之神殿的行政官,基於善意放鬆門禁,也是同樣。

「別這樣子嘛,哈其瓦。那個行政官幾乎每天都過來冰之神殿代送公文,既然這些近兵侍心裡自有分寸,知道對方不是閒雜人等,他們給了地之神殿的行政官方便,又有什麼不好?」

傑西卡看到哈其瓦怒氣沖沖的模樣,心裡其實有點害怕,不過他還是抑制住內心的畏懼替這位近兵侍說些好話。哈其瓦撇了眼睛,目光略帶兇惡,在唯羅恩見到他的神情後,才真正明白到哈其瓦為何被稱為冰之神殿的魔王。

「哈其瓦,別動怒,您會嚇到大帥哥唯羅恩的。」

「少來了這招了,傑西卡。規定是拿來遵守的,現在給了方便,以後就容易變成隨便,萬一到時候有人滲透進來了,我們要怎麼保護二大神器的秘密與安危?」

「呃……這個嘛──」

哈其瓦的能言善辯讓傑西卡辯無可辯,嘴巴頓時打結。傑西卡實在不喜歡哈其瓦那硬梆梆的教條式主義,開口閉口都是規定,不容許差錯,毫無人情味。

「罰你禁假一個星期,至於門禁組長,由於未善盡督導責任,也要需連帶處分。明天,我會請信使把公文送到首席近兵長那邊,不要再犯錯了!」

哈其瓦的口令是聖旨,冰神殿之中無人敢違抗。在周圍觀賞戲劇的人很多,有送茶的女僕也有運送食材的廚子,還有幾名護持唯羅恩的聖騎士,在這些人當中,最為震驚的是門禁組長,整個人癱倒在地,不停地向哈其瓦磕頭請求赦罪,因為他已經有三個星期沒放假了,要是再被禁假一的星期,簡直是要他的命。

活生生的威權雕像,使得傑西卡有點看不下去,這下子他終於明白地之神殿監察官伊修格爾為何不喜歡他了。

「太重了吧?你這個樣子,與愛塞特、利底亞基斯那樣的傢伙有什麼兩樣?太壞了。」

前任水之神官愛塞特與火之神官利底亞基斯,在他們統管神殿的時候已經是臭名連連,就算現在他們已經轉任監察官,大家依然將他們當成魔鬼,光是擦身而過令人寒毛直豎、光是看到背影就讓人聞風喪膽。

「好,也許你沒說錯。乍看之下他們是最殘忍的渾蛋,事實上他們卻是最有道德的人。正是因為他們不忍,又不得不為,所以才變相捨棄自己的良知,讓自己成為他人眼中所謂的人渣。」

哈其瓦氣憤的快步離開,留下錯愕無比的傑西卡與唯羅恩,現在的他們,只能看著彼此的容顏呆愣。



水之神殿的大禮堂,偌大的空間裡不見人煙,只剩下風的迷藏。三抹人影緩緩走入大禮堂,他們進入大廳,抬頭仰望遙遠的盡頭,彷彿在期盼著什麼。

「最近,羅德性格越來越兩極化。」

聖戰長雷爾面色淡然,像在敘述一則平凡的故事,不過在旁邊傾聽的拉沙卻聽得不太愉快,只能默默地凝望監察官愛塞特與雷爾對談。

「任何人的內心都有黑暗,又更何況是年少的神官。話說,拉沙,你進來神殿之前有沒有更多與羅德有關的故事?」

愛塞特舉高右手掌抓緊無形的大氣,在他那對深邃的瞳孔中,流竄著王者特有的氣度與沉穩。

「我隨便講一點吧。以前,有個富商女孩討厭羅德,每次見到他都要譏諷,嫌他又醜又笨。直到羅德成為神官後,那女孩忽然態度大變,到處巴結羅德。我不喜歡勢利的人,羅德他爸馬克藍也不喜歡那女孩。」

同情與關愛,是人與人間交流的記號,也是人群互相傷害的印記。愛塞特心知羅德煎熬太久,也痛惡無法改變社會亂象的自己,但正是因為如此,愛塞特反而無法伸出援手幫助他。在場三人各有各的看法,而他們之間的唯一共識,就是羅德親妹艾潔倫希。

「羅德是個奇特的少年,他看過太多的黑暗,卻沒有因此被黑暗掩埋。問題是,深藏在內心的黑暗若封閉太久,遲早會有爆發的一天。」

「愛塞特,你的意思是羅德是一個有風險的人?會替神器帶來變數?」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很有可能。」

拉沙對於雷爾的提問感到非常在意,他以前曾被羅德救過一命,也看過他對親生父親不棄不離的背影。像羅德這麼善良的少年,不論如何,他都不忍心眼睜睜看的他變成爆發的魔鬼,成為災禍的開端。這裡使拉沙更訝異的是,如果神器擁有毀滅大地的威能,為何皇族之人還是同意遮民的羅德擔任神官?更何況愛塞特是普羅扉斯歷史上的九大尊爵之首,若羅德真的具有不確定性,又不被神器所認同,無法駕馭神器,為何他們不現在就回報教皇,根除羅德這個不確定因素?種種疑惑困擾著拉沙,因為他知曉得,既使是愛塞特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他,說出自己的一切盤算。

「對羅德而言,艾潔倫希就是最好的安定劑,畢竟他們是相處十多年的家人。」

愛塞特說著,一邊將目光移往拉沙粗大的臉蛋,當他一發現那充滿算計的眼神,就立刻將頭撇到一邊,裝作沒看到。

「幹嘛看我呀?難道你要我從中操作,看看能不能改變羅德?」

「當然──羅德對我乍看之下唯命是從、充滿尊敬,但那也只是形式罷了。我們若無法打從實質去改變羅德,我們教育神官的任務便同等失敗。拉沙,當初你與羅德一起進入了神殿,比起我跟雷爾,相信你的引導更能夠將羅德導向對的途徑。」

「呃,好噁心。偉大的賽德海尊尊爵,你何時變得這樣悲天憫人,又有有責任心了?你在耍我是麼?」

「你要我當畜牲也是可以,我可以現在就成全你得渴望。」

「不了,與其讓羅德被你糟蹋,不讓我親自處理算了。」

「聰明的選擇。」

愛塞特笑得很滿意,這正是他所想聽到的正確解答,也是他對期待的結果。

「對啦,你最聰明了,別人都白癡!我這就去找艾潔倫希!」

拉沙心知愛塞特喜歡操弄他人的人生,甚至綑綁眾人的人格,他甚至曉得,愛塞特喜歡把所有人都當成玩偶,極盡心把力大家的心智都塑造成他所想像的那樣完美。所以,對於一個這麼高傲又自負的人,他注定被要愛塞特咬緊,終身不得脫離。

雷爾用雙眼為心有不甘的拉沙送行,這長達十秒的過程當中,他無動於衷,只有愛塞特默默地凝望雷爾,並在不為人知的陰影中看穿了他的在乎。愛塞特太清楚雷爾的性格了,總是裝得毫不在乎,默默隱瞞自己的情緒,但事實上他可能比任何人都還要在意羅德的現況。

「雷爾,你剛剛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這齣惡劣的戲劇,到底要演到何時。」

「說得也是,為何我要欺騙艾潔倫希與羅德呢……」

愛塞特閉上雙目、低下頭,然後露出既無奈又冷酷的神情。



混亂,只是雷雨降臨前的開端。

位在地、冰兩大神殿前方一公里處的小鎮,被人稱為翡翠之鄉,該地固定居民約四千多人,人們主要從事觀光、傳統紡織與翡翠開採。該小鎮,歷年來沒有太多的遷徒,許多經過的旅客都會在此留宿數天,並且親眼看過地之神殿及冰之神殿的容貌。

平凡不起眼的小鎮與崇高神聖的神殿,形成了劇烈的強烈對比,它們是天與地的差別,雖然近在咫尺,卻互不相識。

「到底還有多少災民?我們神殿不是避難所,無法收容這麼多的人!讓幼老婦傷先進來,安置在隔離區讓藥師篩檢!」

失控的人群紛紛擠到神殿的城門之前,他們爭先恐後,急著要找縫隙鑽入神殿的懷抱。有的女人抱著一歲大的兒子乞求、有的少年帶著年邁的老人求救,甚至有男人失去了一條腿趴在地上滴乾眼淚。沒人曉得這樣兇殘的景象是誰所造成,但是大家都有預感,禍星的到來只是遲早的事,無法避免。

「根據估算,還有五百多人!」

「嘖,可惡!殿外保安廳的偵查班還沒回來嗎?」

冰之神殿的門禁官站在牆內向外眺望,不曉得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數百名遠兵侍來到城牆維持秩序,大家的心情都很煩躁,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們要回來了,門侍已經看到了識別旗!」

「讓他們從地之神殿的側門進來!現在是非常時刻,他們的守門者會放行!」

「好的。」

城門之外,是數百張陌生的容顏,士兵面對他們的苦苦哀求,各個心有不忍,卻不得不放棄救援。地之神殿監察官伊修格爾跟隨著地之神殿監察官哈其瓦來到現場勘查,他們才剛到場,就見到士兵們人仰馬翻,瘋狂清掃衝動且瘋狂的災民,這個影像相當的殘酷。

「報告監察官!根據偵查班的口信,翡翠之鄉被一群魔物所侵襲,他們還帶來了奇怪的病疾,目前已經有近百名民眾感染,會發生失溫、顫抖與嘔吐的症狀。當地的衛騎只有一百四十多人,目前傷亡過半,大多數的魔物都被殺盡……」

匆忙的通報官,被一名聖騎士攔截在五公尺外對哈其瓦喊話,這段過程他的情緒非常激動,一旁的旁聽者也被他的情緒ˇ所影響,神情帶著驚恐。

「我明白了!偵查班的人馬上送去隔離區,未經我的同意,不得離開。」

「這……嗯,我知曉了,我這就下去。」

通報官才剛轉身就被兩隻聖槍緊逼臉蛋,他幾乎被嚇得渾身發抖。十多名聖騎士冷酷地凝望通報官,眼神兇惡如虎,凜然的殺氣令人冷汗直流。

「監察官大人,不要呀,不要呀!」

通報官被聖騎士當作刑犯一樣逼壓,逐漸被引導到隔離區,不論他如何哭喊與救命,都得不到寬恕的赦免。剛剛攔住通報官的一名聖騎士,自己也主動走向隔離區待命,完全沒有悔恨的猶豫。哈其瓦的舉動無血無淚,感受不到人情與道德,他的殘酷使得旁觀的僕人、遠兵侍、隨身聖騎士、門禁官都感到懼怕,不敢抬頭直視他的雙眼。

「傳命下去,出現發病現象者立即以火焰送行,現在開始封閉大門,不再讓任何一位民眾進入神殿。如果民眾硬闖,允許以箭攻擊。」

在場眾人癡望著一臉堅決的哈其瓦,他們先是呆滯了一會,接著才向傳達監察官的禁令。伊修格爾噤口,他面對著哈其瓦的容顏,現在的他既感到憤怒又感到同情,就算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不得不為的決定。

「伊修格爾,你恨我嗎?來吧,儘管恨我吧,這才是監察官該有的覺悟。」

哈其瓦的口氣是那麼的堅毅,他果斷,沒有懊悔,像是用鐵打成的男人。為了大局著想,勢必要有人站出來承擔昏暗的罪名,被眾人當成魔鬼,以作為懲處。

「哈其瓦──我只是剛成為監察官的新人,我不會對你的行為多做評論。但我曉得,你的作為必然會引來旁人的抨擊。」

「我不害怕。」

無辜的民眾看不到寄望的天堂,不曉得眼前的高牆竟是絕地。他們無知,痛罵神官無血無淚;他們鑣悍,指責士兵的見死不救,人們成群結隊推擠神殿的大門,直到箭雨洗禮過後,才重回大地的擁抱。可憐人卑微的希望,上演著時代的斑舊與頹喪。人命被輕踐,慘白色調的哀吟,紡起了一曲悲壯的輓歌,為所有陷入絕望的人,引向另一條輝煌的大道。



地之神殿裡,傑西卡不停地背後批評哈其瓦,他不認同他的冷血,更厭惡他的絕情。地之神官佛蕾妮、風之神官唯羅恩、風之神殿監察官特勞特、冰之神殿聖戰長瑪璐蓮,他們難得出現在一樓大廳,準備前往外面觀察情形,卻被突如其來的傑西卡所攔下。

「哈其瓦有時候真的很討厭,專說不是人說的話。但是這次我實在忍無可忍,他怎麼能……能!」

傑西卡被哈其瓦的做法氣得說不出話來,其實他的心情大家都感同身受,問題是非常時刻,當事人別無他法。唯羅恩看到傑西卡握緊雙拳便向前安撫,試圖讓他更加冷靜,不要衝動。

「冷靜?唯羅恩,你叫我怎麼冷靜!難道要看著飽受災害的民眾被亂箭射死嗎?」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唯羅恩,之前風之神殿淪陷,飽受傷亡之慟,你應該是最理解這種心情的人,為何你現在卻能如此的冷靜?說啊!」

最犀利的呼吼,彷彿傳醒了沉澱在唯羅恩內心已久的記憶,唯羅恩心痛,無力反駁傑西卡最真實的質詢,卻也無法維護哈其瓦的罪行。傑西卡掉過頭,繼續向佛蕾妮叫喚,這段言語的質問像是苛責一般,猶如巨石將人壓在地底,毫無喘息的空間。

「佛蕾妮,妳是地之神官,妳說話啊,難道你不該為這件事情付出更多嗎!」

佛蕾妮低頭沉默不語,默默陳受了傑西卡的責罵,不管傑西卡怎樣向她請求,都是同樣。

所有人都一樣,無辜人民受到清掃是令人心碎的悲劇,但是現在情況的危急性,已經不能給哈其瓦更多的思考空間,大家都只能相信他的判斷。

風之神官的輔佐希亞,她的腳步相當沉重,從二樓的迴廊緩慢地走了下去。她身後跟著兩個少女,一位是特勞特的孫女莉露紗,另一位則是冰之神官愛露締;這兩名少女都是十多歲的女孩子,莉露紗精靈聰敏,早就經歷過風之神殿的棄城事件,但是愛露締就不相同,性格單純內向的她連冰之神器都沒碰過,也沒有經過世事的洗鍊,只因為父親是現任皇佐就被選為神官。

讓孩子看到大人們的爭吵,是一個相當尷尬的情景,既使愛露締根本還沒搞清楚情況。佛蕾妮昂首,直視著一無所知的愛露締,她不曉得長大後愛露締是否會鄙視她的無能,她現在只曉得,在神強外面逐漸失去氣息的卑賤生命,還不適合讓這樣的她去理解。

「希亞──」

唯羅恩看佛蕾妮一眼後立即掉頭,朝向希亞做了一些手勢。他們倆人似乎是心有靈犀,希亞馬上就明白了唯羅恩的意思,馬上要求莉露紗帶愛露締去別的地方玩,別繼續在這待著。地之神殿聖戰長阿米法沒有攜帶任何聖騎士護衛,只是站在她們三人的身後看戲,沒露出不懷好意的詭笑,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嘿!小傻瓜,別愣在這裡,我們到去二樓的迴廊玩!」

「妳才是傻瓜!」

莉露紗向冰之神官嗆聲之後就轉身小跑步,此時的她還有點反應不及,愣了一會才氣憤地追過去。當愛露締經過阿米法身旁時,阿米法還不忘跟她拍手打聲招呼,此時的他笑容顯得燦爛無比。

「你也要玩嗎?」

「大哥哥我就不用了,妳們慢慢玩!慢走啊。」

愛露締來到阿米法面前停步,她眨著眼、抬起頭,雙手抱著一本書,好像很期待對方的答覆,不過阿米法只是懶散地敷衍了愛露締。她聽到回答後想了一下,隨後歪頭微笑,繼續追逐淘氣的莉露紗,這段經過令人哭笑不得。特勞特暗中觀察阿米法的雙眼,感到一絲怪異,在阿米法那空洞且空蕩眼中,竟然看不出任何一點傷心與悲憫,倒是欣喜與愉悅佔領了他內心。此人的怪異,使得特勞特有點戒備。

「希亞,妳是唯羅恩輔佐,妳應該能體會我的心情才是。難道你不該跟唯羅恩說些什麼嗎?」

傑西卡看出了希亞內心的矛盾,一舉攻佔了她的內心,使得他們產生了一些爭論。唯羅恩與希亞面面相覷,他們自從風之神殿被毀之後,已經很久沒在遇到這樣艱難的抉擇。

「唯羅恩,其實我覺得傑西卡說的話也有道理。雖然我們不是這神殿的人,可是當人遇到困難之時,我們還是有能力去解救別人的生命。」

「希亞……」

「你還記得當初戰死的聖戰長嗎?」

「我還記得,要不是我當初那麼的衝動,也不會害他送命。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去找哈其瓦談一下。」

唯羅恩的乾脆使人震驚,大家都看著他,卻沒有人想要攔住他,因為他也是曾有切身之痛的過來人,為了不讓他留下遺憾,在場各位都不願阻攔風之神官的腳步。佛蕾妮與唯羅恩錯身而過,兩人四目交會,在這緩慢的時空,有著許多共同建築在過去的記憶,即使現在已經四分五裂,還是不忘彼此的交情。

「妳不願意講的話,就讓我代替妳說吧。」

唯羅恩離開之後,佛蕾妮神情黯然了不少。此時,傑西卡牽起了佛蕾妮的手掌,想要將她帶向沒有遺憾的淨地。

「夠了,就算你是佛蕾妮的輔佐,也沒能力改變哈其瓦的決定。別忘了,這齣慘劇,沒有任何人樂見。」

特勞特與瑪璐蓮一同阻斷傑西卡的去路,在他無路可走之後,他才發現大家的表情都很難過。傑西卡主動鬆開了佛蕾妮的掌心,還將目光避開了特勞特,顯然是理解到自己太過意氣用事,不夠深思熟慮。

「抱歉,剛剛是我太感情用事。」


「傑西卡,你別看哈其瓦那個樣子,其實他很關心大家的狀況。」

瑪璐蓮放鬆心情,以最誠敬的笑臉面對他遲來的頓悟。

「我倒是看不出來。」

「確實,我也曾經這樣認為。」

「曾經?妳什麼意思?」

「哈其瓦以前曾把犯錯偷竊銀飾的僕侍開除,任憑對方怎樣哀求都不肯通融。」

「後來怎麼呢?」

聽著瑪璐蓮的敘述,傑西卡不以為然,直到瑪璐蓮補足了內容,他才錯愕的張大眼珠,變得有些恍神。

「這僕侍失去了工作,一個禮拜後自殺了,家裡面剩下一個六歲大的兒子。」

「這個……」

「那一天,我看到哈其瓦自己一人躲在房間哭泣。你能想像這種罪惡感嗎?」

傑西卡遲遲沒有回覆問題,只是消沉地低頭。

「哈其瓦是一個有過切身經歷的人,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斷。你知道嗎──有時候,將自己武裝成殘酷的人,比起把自己偽裝成良善的人還需要更多的勇氣。」

特勞特見到傑西卡動也不動,隨後便走向前碰觸他的肩訪。普羅扉斯這十多年來的和平,是用千萬人鮮血換來的。國家的興亡,往往就在領導者的一念之間,就算要違背人道與義理,也無法阻攔他們的決定。哈其瓦今天要自己攬下所有的責任,接受他人的良心譴責,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黎明前的黑暗是必然的過程。」



「在這些人臨走之前,有人聽到民眾在呼喊烏克利的預言。在經過我仔細了解過後,才知道神殿內早已有許多士兵知曉他們的事情。」

三個人出現在城內的花園漫遊,現在的時間已是下午的黃昏,夕陽有點刺眼,使人張不開眼睛。說話的人是伊修格爾,他將自己所打聽到的消息做了彙整,並查出相關的故事背景,希望可以為此找出解答。

「烏克利,預言者家族將預言書星辰之日視為邪物,主張以人的靈能征服真理。這家族陰陽怪氣,只有族內通婚,整個家族體制封閉,人數不超過一百人。這個家族歷代產下無數畸形兒,在小鎮有著很多傳說,雖然說法紛紜,但唯一能確定的是,鎮上的人都不願意靠近那個鬼地方。」

「聽起來是邪魔歪道。為什麼烏克利他們不願對外通婚?」

特勞特止下了雙腳,舉高左手遮掩耀眼的夕陽。

「因為他們祖先留下了高尚血統,他們深信自己的血才是神聖的代表,唯有內婚才能留住靈能。」

「高尚血統?他們祖先是誰?」

「我不太清楚,但相傳他們的先祖來源於伊瓦烈遺跡古大陸,血液流傳了近千年,曾經見過天人的轉世。」

「聽起來真荒唐。有詩句嗎?」

伊修格爾與特勞特的問答,沒有打開哈其瓦的話匣子。伊修格爾印象很深刻,預言成真與烏克利家族,完全串起了這次魔物襲擊小鎮與感染疾病的一切經過,雖然懸疑,卻沒有證據可以否定他的真實性。當然,他也記得唯羅恩來到現場後發生的事情──哈其瓦哭泣了。

“迷途的羔羊,忘了歸鄉的道路。”

“漫長的血路,不見神靈的悲憫。”

“貪狼搶食,綠地荒瘠。”

“天明與幕後,病疾流竄。”

“日出與日落,煙火燃起。”

“直至寒冬,煙消雲散。”

每人都有苦痛,既使明知無能為力,依然要挺胸向前走。在這之後,沒有人再去詢問當天的事情,包括翡翠之鄉死亡一千四百多人的事情。忽然,哈其瓦睜開了眼睛,從沉睡中夢醒,雙目與夕陽輝映著同樣的光彩。

「假使他們家族真有靈能,肯定能感受到我們身上的命相,並說出一段可預見的抽象未來。既然是唯一的線索,是真是假,一問便知。」

特勞特與伊修格爾聽著,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