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年代(1)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如果你不是認真的,請到此為止就好。」在H和她一同出遊過才幾次,她曾經對H這樣說。


  H和她是離台南市區不遠的一所國中同一年畢業的校友,H讀男生好班,她,女生好班。在那個沒有K書中心、圖書館很少的年代,那所國中的教室便成了校友們除了家裡之外的唸書場所。當時讀高中的H和幾個國中的同學,常在週六的下午或週日,不約而同地回到母校的教室寫作業或複習功課,也會順便打打籃球,而她也常和另一位校友結伴出現。不過,兩人並沒有因此而有互動,仍然只是維持著點頭之交。當然,因為是同一屆的好班學生,所以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姓名。

  高三第二學期的某一天,H收到了封信,信裡只有簡單寫著:「你好好準備大學聯考,考完後我請你吃飯。」署名是她的名字。H當時覺得莫名其妙,也沒有回信。

  大學聯考放榜後,H考上了成功大學,但是,可能是他沒有回信的緣故,她並沒有請H吃飯,不過H早已不當一回事。

  大一寒假的某一天的下午,H接到一位經常有連絡的國中同學的電話說,有兩個女生想看電影,問H要不要一起去,還說:「你先來我家。」就算沒有女生,H也會答應,更何況是有女生,所以H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當H騎著偉士牌機車到同學家後,卻只見一位女生───是她,同學說另一個女生突然家裡有事走了,這時H明白了,開口問她:「那妳還想去看嗎。」

  「好啊。」她笑笑地說。

  就這樣,H騎機車載著她前往戲院。一路上,或許是因為才算初次見面,也或許是冷颼颼的寒風不斷地肆虐兩人臉龐的緣故,使得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

  兩人當天去看了國片名導演楊德昌的《海灘的一天》,是她選的。這部片長約兩小時又三十分鐘的電影,主演的是當時臺灣電影圈的兩個名女人張艾嘉與胡茵夢,是一部探討女性地位的電影,入圍1983年的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及最佳原著劇本,不過都鎩羽而歸。《海灘的一天》的劇本是導演和現在還會在電視的廣告裡出現的吳念真所寫的,臺灣在世界電影舞臺赫赫有名的《悲情城市》,劇本便是出自於吳念真和一位名作家朱天文之筆。

  由於兩人是天色已暗了才進入戲院,電影散場時,H已餓得飢腸轆轆了。

  「你想吃什麼,我請客。」她沒等H開口。

  戲院附近剛好是台南市當時有名的商圈,他們便去吃了担仔麵等一些小吃。

  「你還記得我說,要請你吃飯的事嗎?」用餐時她突然問。

  「記得啊,不過,無緣無故,不好意思讓妳破費。」H心虛地答。

  在她的堅持下,H讓她付賬,不過,H不想無緣無故讓人請吃飯,而且還是個女生,所以在她付賬後,兩人一起走出店時,H馬上說:「我請妳喝飲料。」

  「好啊,去哪裡喝?」她笑笑地說,這樣的笑容是H當天第二次看到。

  心裡想著該去哪兒的同時,H看到對面巷子裡,有個亮著鵝黃色燈的招牌,白底紅字,寫著「雅座」兩個字。那樣的招牌,在寒冬的夜晚裡看起來格外吸引人。

  在那個年代,那樣的招牌常常隱身於鬧區的巷子中,常常也會再加上「情人」兩個字,是一種特殊餐飲店的招牌,店內的陳設與氣氛的營造,完全是以戀愛中的男女為考量,所以是當時的戀人們約會的場所之一。

  「去那裡吧。」H的眼光指向那招牌。

  她看到了,有點靦腆地說:「好。」

  「歡迎光臨,」手上拿著手電筒的服務生輕聲說,「請跟我來。」

  兩人一踏進店內,隨著服務生的腳步才走了幾步路,H才明白服務生為何像戲院的帶路小姐一樣地拿著手電筒,因為店內除了門口的櫃檯有正常的燈光外,幾乎沒有其它的燈光了,而櫃檯的燈光又被巧妙地擋住。也就是說,如果櫃檯處是白天,那消費者—戀人們便是身處於如同黑夜般的環境中。

  她也被那漆黑的程度嚇了一跳,一隻手不自覺地拉著H的手,並對H小聲地說:「怎麼這麼暗啊。」H沒有回應。

  同樣是頭一回的H,當然無法說:「對啊,這種地方就是這麼暗。」

  從櫃檯走到他們坐下的位置,只有短短的幾步路,但對他倆而言,卻像是在走一條長長的走廊。藉著服務生手中往地板上照的手電筒的餘光,他倆看到了一對一對的情侶,或抱、或擁吻著。那景象,著實震撼了如同劉姥姥逛大觀園般的H和她。

  當服務生停下來時,H發現店家提供的座椅只有一張雙人座的沙發,轉頭看手已經不再拉著他的手的她後,她便先行入座,H也隨著坐在她身旁。在看了一眼手電筒燈光下的menu後,像是怕服務生聽到他們頻率有點快的心跳聲似的,兩人迅速地點了飲料,好讓服務生快點離開。

  服務生離開後,他們才感覺到所處的環境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因為桌子上擺有一盞發出非常微弱的燈光的小檯燈,只是由於所坐的沙發的椅背特別高,而且店家還設計了「ㄇ」字形屏風,所以才會導致從櫃檯往裡看,是一片漆黑。

  「你是不是有帶女孩子來過?」她打破那尷尬的沉默氣氛。

  「沒有啦,今天是第一次。」H笑著說。

  「是嗎?」她說,並隨即以似調皮又正經的表情問:「那你為什麼帶我進來?」

  「沒為什麼啊,剛好看到,而且天氣很冷,不想再騎車吹著風找地方。」

  H講的倒是實話,在看到那招牌前,他只是想禮貌性地請她喝個飲料後,結束那一天的意外之遊。

  至於她為何順著H的意,H不只當時,而是一直都沒問過。不過,當一位女性願意跟一位男性去特別的場所,通常不外乎好感與信任,這道理當時的H是明瞭的。

  當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時,服務生送飲料來了。

  她喝了一口後,找話題地說:「恭喜你囉。」

  「恭喜我什麼?」

  「你考上好大學啊。」

  「喔,謝謝。妳呢?」

  「我啊,」她頓了一下,「一言難盡,現在當女工。」

  H吃驚地看著她。

  「別這樣看我,以後有機會,再說給你聽。」

  雖然當時兩人的關係連「友達」都談不上,不過,H是後來才理解她為何不想繼續那話題。

  「這首歌真是好聽。」她轉移話題地說。

  H跟著豎耳聆聽,即便那音量似乎是店家為了營造氣氛而特別測試過,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常聽西洋音樂的他,還是聽出來是空中補給合唱團的《Lost In Love》。

  「嗯,好聽。」

  正當兩人神遊於歌曲中時,H的耳朵卻不只聽到主唱羅素希區考克展現高亢歌喉唱著:
    Lost in love and I don't know much
    Cause to thinking about
    and felt out of touch
    But I'm back on my feet
    and eager to be what you wanted

還聽到另一種聲音,從一開始的隱約,到後來的清楚到好像店家的唱盤突然故障不動,使得H的耳朵只聽到那聲音,他不禁心想:「她應該也聽到了吧?」

  人類的聲帶可以發出比動物更多樣的聲音,從最原始、最自然的,脫離母親的子宮時的哭聲,到經過慢慢學習後的講話聲。其中,有些聲音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很少甚至完全不再發出的;有些反倒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才會發出的。也有些是很奇特的,不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且是如同動物界,只有雄性或雌性才會發出的聲音,這類的聲音當然都是不需學習的。不過,就像一隻正常的公雞看到旭日東升時才會長叫一樣,正常人除了講話聲,會發出聲音一定是肉體受到了什麼刺激,或眼睛看到了什麼景象。

  H和她當時聽到的,便是女性的肉體受到了刺激後而發出的、渾然天成的聲音。那聲音和嬰兒餓了時會哭,一樣地亙古亙今。

  H聽得有點迷失了,迷失在愛中,但,是隔壁桌一對戀人的愛中。她呢?一樣默不作聲。空中補給的《All Out of Love》就在兩人都有一點失神的狀態下結束,直到店家換了一首曲名沒有「愛」這個字的歌《Moonlight Flower》,H才回過神。

  「這首更好聽。」H像是要察看她的表情似地轉頭看了她一下。

  「嗯。」

  「舞會中常聽到。」

  聽到「舞會」兩個字,她眼睛亮了起來,因為H給她的感覺不太像是會參加舞會的人。

  「你會跳舞?」

  「不會。」

  「哦,我知道了。」她刻意提高語調。

  「妳知道什麼?」

  「你一定是想去認識女孩子,對不對?」

  「我去都只是吃東西喝飲料,沒跳舞怎麼認識啊。」

  「是嗎?那有常參加嗎?」

  「算是常,有時候一個禮拜兩三次。」

  「不跳舞,還常參加舞會,你一定是想去認識女孩子啦。」

  「不是啦,是有個同學常在他家辦小型的,而我有機車可以接送女孩子。」H有點辯解地說。

  「你那機車是...

  「中古的。」

  她話還沒有講完H便說。

  「有中古的騎就不錯了。」

  「是啊。」

  「舞會有什麼趣事,女生都你們學校的嗎?說來聽聽。」沒參加過舞會的她,像一個編織夢的女孩般地問。

  「女生很少我們學校的,趣事也沒有,倒是我出過糗。」

  當時成大的男女生比例很懸殊,而H讀的數學系的魅力也比不上工學院的那些系,所以H的同學都找當時一所女校的女生辦舞會,就算H和同學去參加別人辦的舞會,遇到的女生也大多數是那女校的學生。

  「什麼樣的糗?是跳舞時摔倒嗎?」她開玩笑地說。

  「不是啦,是有一次要載女生去舞會地點時,女生還沒坐好,我就打檔、加油門,害那個女生摔個四腳朝天。」

  「啊!你都沒回頭看人家坐好沒有嗎?」

  「我有回頭看了一下,之後感覺機車後座沉下去了,我就,」H示範了一下當時的動作,「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回頭一看,那個女生已坐在地上,而另一個女生雙手扶著她。」

  「那有說機車後座沉下去了就打檔加油門的,以後我如果還有機會坐你的機車,請你一定要開口問我:『好了嗎?』,尤其是我穿裙子時。」她好像有點義憤填膺地說。

  「是的,姑娘講的對。」

  「不過妳坐的時候,我不會感覺到後座有多沉下去,所以應該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什麼意思?」

  「哈哈,因為妳瘦,而那個女生是蠻有份量的。」H還用雙手比了一下。

  「呵,」她也被H的語調感染了,「自己錯了,還敢笑人家胖。」

  兩人就這麼聊開了,完全不同於店內的其他一對一對男女,濃情密意般的竊竊私語或耳鬢廝磨。就因為這樣,即便他們仍然間歇地交談,那讓H和她曾經短暫迷失的聲音,一直都縈繞在他們的耳際,從沒停過。

  當時的那聲音對他倆而言,就如同一場電影的劇情,只不過那電影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聽,店家播放的歌曲便是電影中的配樂。而當他們端起杯子喝飲料時,味覺彷彿受到聽覺感染了,使得那入口的飲料品嚐起來像是,酒,愛情釀的烈酒。

  那樣的感覺,不斷地侵襲著他們的中樞神經,使得他們的身體起了莫名的變化。那樣的變化讓他們迷幻,使得他們已分不清是否仍像「聽」眾一樣地交談著,還是已經完全融入電影的劇情,甚至幻化成劇中的人物了。

  那一晚,當他們從店內走到店外,感覺就好像由赤道瞬間移位到北極。天空不知從何時開始飄著細雨了,那細雨恰似滴在兩塊已被燒得火紅的木炭般地滴在他們身上,彷彿可看到他倆的身體冒出濃濃的白煙。但,當時他倆心中的火,並沒有馬上熄滅,只是漸漸地變小。

  回途中,街道冷冷清清的,除了依舊刺骨的寒風外,還有打在身上的細雨,使得側身坐在後座的她,不再像去時那樣的拘謹,而是雙手不自覺地緊抱著H的腰,且像是要給為她擋住寒風的H溫暖似的,臉龐緊緊依偎在H的背部。
或許我們都需要
有人記得我們自身的片段,站立的方式,說話的表情,語言的熱度
成為我們的思索
讓這一切燃起一盞微弱的火
在寂寞的片刻裡被點亮

loveven 問好
loveven版主好
當我們自己一人孤伶伶地經歷著一段漫長又蜿蜒的過程時
如果有個人突然捎來信息
對我們說:「撐著點,很快就過去了。」
那或許能稍解我們的寂寞與苦悶

分享一首老歌
披頭四的《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


另外,這文章還有後續
看這小說讓我覺得在看電視劇,帶入感非常出眾,我幾乎融入了當時的情境,能感受到H的心跳。
cucam51版主好
謝謝您花時間看enigma不成熟的文章
enigma這文章因為有寫入個人學生時代喜愛的一些歌曲(西洋歌曲為主)
而為了配合時空背景
得努力回想
所幸現在的網路資訊幫了大忙
想到這,真佩服以前那些真正「爬格子」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