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村街不远，有一座鱼塘。塘主陆风科左手六个手指，于是大家都喊他陆指，当面叫他陆老板。
　　陆指是八年前承包这个鱼塘的，那时他做走乡串户卖鸭娃的生意，有一回人家拿豆腐换鸭娃，他吃了一块，没出街就闹开了肚子，情急中看到一片树林，便推了鸭车直奔其中。方便结束，眼前明晃晃一洼水地。踅回头到村街一问，才知道那里曾有人养过青蛙，当地人称蛤蟆塘。青蛙养倒灶了，塘也闲下了，看去就是一处垃圾场。
　　陆指复又跑了过去，嘴里直喊“啊哟肚子”，蹲下哼哈一气，再啊哟着起来。这回他不着急离开了，他在蛤蟆塘周围转圈子，转一会儿，哼哈一会儿，太阳很快就到正午了。经人指点，他直奔去了村长的宅院。
　　陆指承包了蛤蟆塘。
　　此后一个月功夫，春暖花开的时候，蛤蟆塘就成了鱼塘了。刚开始还不是鱼塘，是鸭塘。村长的几十只鸭子也赶了进去。有人说，那是陆指送村长的人情，也有人说，那咋可能，几十只鸭娃儿能淹住村长的心？关键是“招商引资，荒废利用，致富新途径”在起作用。蛤蟆塘头三年不交承包费，中三年交二分之一土地使用税，后三年利润分成——村里占六，陆指占四。
　　多大赚头？天知地知陆指知。
　　陆指养鱼与众不同。先是一个塘里养鸭，说是鸭粪可以喂鱼，接着鸭子换塘，投下鱼苗，最后换鸭的鱼塘又设置了拦网，拦网在几个水域里来来回回地捣腾。陆指的说法是，鱼长得大了，下拦网放鸭子，有利鱼鸭生长。事实是，那鸭子嗖嗖地长膘，一寸长的鱼苗子，仨几个月就一乍长了。
　　村里人看得惊讶，这侉子（外地人），针尖上打能能——能逑得嚯嚯的（聪明能干爱动脑筋）！
　　只见陆指忙，又卖鸭子又卖鱼，手推车自然是不跟趟了，那是卖鸭娃儿，如今是成鸭，鱼也有好几个品种，草鱼鲤鱼花鲢鱼，甲鱼也有，不过不多，他说他的甲鱼一年长不了三两重，人家的不到半年就出塘，个个半斤八两，想吃行，激素你得弄弄干净了。
　　陆指买了一台能装水槽的加长三轮，上街时，鸭子和鱼一车装。开始是摆摊，后来是定点送给各饭店，摊子也摆，但不是主要的了。自从有了车，村街那条黄泥路就似乎也让陆指承包了。每回下过雨，地面半湿不干的时候，陆指必定要扛了铁锹去铲一铲拍一拍，弄得平平整整的。下小雨可以这样，大雨就行不通了，街路就像混合面拧成的大麻花，龌龊不说尽还扭七拐八的。陆指无奈，把几车炉灰都垫上了。这路向来没人修理，有了陆指，可就有了依靠了。其实最大的实惠是，村里人吃鱼不用大老远上街了，溜个弯儿的功夫就提鱼回来了，还便宜，街上一斤鲤鱼两块，陆指收一块五，磨磨嘴皮子，一块钱也能拿走。这就有人又说话了，俺都这么个了，村长还不抵咋呢，儿子结婚，桌上上的全是鱼和鸭子，这不沾了老鼻子了！
　　陆指是个让人喜欢的老板。大大小小的人见了陆指都叫陆老板，很亲切。不少人有意无意传扬陆老板的美名，人好，鱼好……陆老板也乐得不出门不动车就做了生意，人工、时间、路费、油耗全省下了，省下的就是赚下的，他心里明镜镜似的亮堂着呢。
　　干到第八年，陆指常常坐在鱼塘上的一个轿车壳子里发愣：四六分成，想着总叫人心疼哪！他找过村长，但此村长早已不是彼村长了，这个村长还委派了自己的妻哥坐镇鱼塘，说是村里不能光拿钱不干活，得有人参与经营管理，好歹搭帮个人，放个屁还添风呢！这样一来，陆指的自由少了，他看着这六七亩水面的鱼塘，看着被堤坝分割成大小不等的长方形块儿，耳朵里还时不时地传来鱼儿窜跳的声音，当然少不了鸭子嘎嘎青蛙咕呱……还真是的，这塘里极少看到癞蛤蟆。再看周围，转着圈儿的杨树和柳树，水浸的长不高，可那都是钱，还有一丛又一丛灌木棵子，这值不了啥，但只要点把火，还不得烧一阵子啊，咋说是个东西，虱子虮子也是我陆风科的。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有一种心惊的感觉，仿佛那里面藏着无数双窥测的眼睛，尤其是在晚上，这让他不禁直打冷战。
　　终于，陆指决定要离开蛤蟆塘了，他走上村街，见人还是那么和蔼的笑，他不说他要走的话，只就那么好像无目的地转悠。
　　陆老板转啊，不发财啦？
　　看闲的，鸭子都没了？
　　真走啊？别介啊，走了俺们哪吃鱼去啊？
　　陆指点头，哼啊哈的，就像当年肚子疼的声气口儿，痛苦难受，大致的意思是赔得干不下去了。
　　陆老板，你这一走，路都没人修整了！
　　我那是给我修呢，平整了好走车，要不上不了柏油路水就晃荡得没逑有了。陆指这话说得明白，接着张大了眼睛，声色转至嘲讽：你们，嘁，真他妈把我当冤大头呢！
　　大家不再说话，一时摸不出头绪的样子，但心里有一个共同的声音：陆指不是往日的陆指了，多一个手指头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