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約莫小學五年級,拎著從未開發過的喉嚨,自恃著懷有六年的鋼琴經歷,我加入了合唱團試音。我從小就是個極度自卑的人,猶記得,在每年生日快樂歌裡,我永遠都是拍掌最大力的那位,心想:「只要用掌聲壓過,大家肯定不會發覺我的歌聲吧?」甚至,極端來說,害怕失敗的我從未嘗試過任何不擅長的事物。但音樂不同,這點我是十分有自信的,「花蓮區音樂大賽第二名」這名字報出來,該是連我多日來的鼻塞都會暢通無比的,再者,我相信我父親這六年燒的錢是有代價的,他也希望我如此相信。

「合唱團試音」是較為文學的形容,事實上,不過就是音樂老師站在一架鋼琴旁,按按琴鍵,並如牙醫般開始指引我開始:「啊啊啊啊……」在啊了約莫五六輪層遞的音階後,不到一分鐘,我通過了初試,在我驚覺自己有這般過人天份後,我進入了合唱團。「第一聲部」當年這名字講出來,可是連班級導師都得無奈地放我去練唱呢!

說到團練,其實,每次的內容都大同小異,先從七點半開始發聲練習,也就是我俗稱的啊啊啊,由替我試音的學校音樂老師負責彈琴起音,然後我們跟著啊。真正領頭的合唱團老師總在幾分鐘後才進教室,那位合唱團老師也曾在學校裡教過書,不過現在已經退休了,同時她的另一個身分也是學校音樂老師的母親。退休後仍志願回來替學校帶合唱團,這種對音樂的執著或稱傻勁總不免俗地讓我回憶起那一堆又一堆的音樂偉人,劇情總是如此:「XXX‧XX三世,以齡退休卻仍舊不顧世俗眼光,在排除種種困難與挑戰後回學校教書。在某天忘我的指揮下,在指揮台上、在眾目睽睽中……」

日子總是這樣開始,也總以茫然在頁尾作註腳,童稚或稱白目的童年尤是,濃縮了我泰半童年的小學生涯甚是。合唱團老師有天對我們說了:「其實,我們學校過去已經連續四年拿下全縣的冠軍,並且代表花蓮參賽,所以,今年縣政府特別讓我們可以跳過縣賽,直接晉級到全國賽。」不知該是喜還是怎麼著的,眾人霎時間陷入無語,不知是玩笑話還是……,總之,這喜訊的出現馬上讓人回過神來,我們深陷在在一陣喧鬧裡,「反正都是要贏下來的,過程就別太過追究好了!」時間,在老師最後下的結語裡歡笑過。又經過了幾個月的磨練,我們終於挾著熟練的指定曲、自選曲,和四天三夜的行程與一輛宜花東橘紅色遊覽車,迎向全國賽的會場。

回過神來,漫漫的旅途被我睡過,我已上完了廁所,著好小領結、長襪和一雙黑皮鞋,我走到了定點。舞台上的燈光是如此的強烈、台下隊伍是如此的壯觀,這一切都讓身為小學生的我們慌亂不已,「來自花蓮」這個標籤甚是一切煩悶加重的原因之一。在人擠人的合唱台上,最美麗的地方無非在於「當你感到徬徨不安時,挫的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前奏已然結束,老師的手已經輕輕放下了,我們開始安分地與老師的手唱和:「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什麼時候結束的,我不知道,又或者,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亦不知道,如果說故事的發展是我們獲勝並且相擁而泣的話,那麼這個拖棚的歹戲就不會給我如此深刻的體悟了……。

「下一組,來自台北的……」細想,這應該是我第一回見識到何謂「都市人」。至少在我們花蓮,搞合唱的不就該是站直直,頂多表情生動些、音量稍微調整一下,這樣趣味趣味就夠了,不是嗎?來自台北的隊伍「們」,各個濃妝豔抹,或丟繡球或是左右搖擺,舞劍的舞劍、耍棍的耍棍,而自備國樂樂器、唱歌仔戲腔的那幾位就更甭提了,站在最前排的,甚至還會時不時地衝出一位著體操服的女孩子,並且來個漂亮地後空翻。像是張名片,遞到我手裡的那股勁道至今我仍顫著,這裡是我小學五年級,這裡叫做城市,一個別稱台北的地方,甚至,當你發覺台北只是種概括性的泛稱時,新竹、台中……等地的隊伍早已跟上,領結還可愛嗎?

四天三夜裡,我們抱了優勝回學校,那是座在第一二三四五名、多名特優之外的優勝。回學校頒獎時主任級的老師們、台下頂著升旗帽的同學們是如何高興的,我已無暇去關注,這是我小學五年級,那我永遠記得的年代。

啊了一年,音階仍然嵌在白鍵與黑鍵間動也不動,所謂的偉人也還是乖乖地躺在未曾開封過的音樂課本裡。升上了小學六年級,一個糾察隊全是我朋友的年代,合唱團老師申請調職回台北老家,學校改聘另一位從德國留學回來的老師。功利如我心想:「終於,我在這個學校苦撐了六年,紮緊了穩定的人脈以及音樂小王子之姿,我應該可以擔任伴奏或是小助理之類的職位吧?」

終於,我開口:「老師,我可以擔任伴奏嗎?」那老師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有默默地指了一下鋼琴,示意我去試試,彈的是什麼曲我也忘了,我還記得的是老師瞠著眼,兩縫間那彷彿挖到古蹟般的眼神。而後的時間裡,我以「伴奏」這藝名橫行在滿坑滿谷全是五年級小瓜呆的合唱團,與我同屆的差不多都已離去,雖然有新進了幾位,但也不是非常熱衷於這個地方。沒有人記得、又或是因為記得的人只剩我一個,坐在這孤獨的黑椅上,我默默地自我催眠著:「這世上不會再有這種意外了……」

在接替了伴奏一職後,我並未感到有何異同處,雖說我偌大的控制慾只擁有發聲練習的那幾分鐘,正式比賽的音樂伴奏仍是校內另一位老師擔任,但,每天專屬於我的五分鐘就足以讓我嚐到了甜頭,大人們之所以每四年吵一次架,其實也是不無道理的呀!屬於我的「啊啊啊時間」帶給我的愉悅感比度數加深的速度還短暫。老師依舊來、我的眼鏡依然掛著,轉眼間,在某天結束練唱後,我被叫到了鋼琴旁邊。

老師說:「你唱唱看!」老師兩眼看著我,用左手在琴鍵上敲著發聲練習的音階,像是回到了一年前,我也是一樣地站在鋼琴旁、一樣的忐忑,在幾個往上的音階結束後,老師便開始測試向下的音階,不同於去年的發聲練習,我並沒有經歷過如此殘酷的凌遲,心想著:「是不是我太混了?是不是我太過懈怠了?我是不是要被踢出去了?」音樂停了,我羸弱的啊顯得更為突兀。老師再度開口:「你改去第二聲部好了!」難道,我剛剛的揣忖生效了?老師接著說:「因為第二聲部最近唱得有點糟、音量也有點小,以你的實力應該可以勝任,你回去練一下吧!如果他們OK了我再把你調回來。」聽完這段解釋,我才稍微鬆懈了些。回家後,我也乖乖地練好了第二聲部的譜,隔天還是依然帶大家發聲。

比賽依舊會來,一如那雙變大的腳丫子,去年的小皮鞋再也容納這個不下視力兩百度的小孩,去年的慘案我雖然無法忘懷,卻也已在繁重的小六課業裡淡化了許多,更何況,在這個賽前倒數幾週,我也已無暇去分神那堆雜七雜八的事了。比賽來臨,我仍然是第二聲部,世界上沒有「多比賽就不緊張了呀!」這種騙小孩的宗教故事,當然也遑論「我們肯定第一!」這般天真的思想是絕對不可能會有消失的一天,我們,乖乖地在文化中心比縣賽。

國中組比完賽後才輪到國小組,坐在舒適的椅子上,前方站合唱台上站著的是我未來的學長姐們,那些大哥哥佔多數的合唱團是如此雄壯,我有點驚訝,他們開口的剎那更是如此。走過江湖的人會說「渾厚。」沒讀過書的小學生或說「吼叫!」人的聲音怎麼能如此低沉?我父親的聲音並不會那麼嚴重啊!他們是不是集體重感冒呀?

跟這個聽力與心靈上的衝突比起來,我們比賽的過程並不是太值得令人回味的事,結果亦然。時間不僅在我的維度裡起了作用,它向前走了,敲響最後一聲畢業的鐘,那些「是不是我帶賽?還是我命格不好?我是不是搞爛了學校的招牌?」種種未開化的思想隨著升上國中後的線上遊戲,也被漸漸地麻痺了下去。

上了國二後,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我搬進了台中,又在國二和國三憨厚的勤奮下我升上了高中。當年的雀躍,如今看來也只不過是「恰好在合唱團缺人的情況下被抓進去『湊腳』罷了。」而,「因為第二聲部最近唱得有點糟……」這段冗長卻又委婉有禮的話也不過只是種偽裝,替「你改去第二聲部好了!」裹上糖蜜逼我嚥下,那段從第一聲部走到第二聲部的距離,竟是個無期徒刑,而,囚錮著頸鍊的我,是被琴鍵三審定讞的罪犯。

「寂寞的我在寂寞的夜,寂寞的想著寂寞的妳……」這裡是高中音樂教室,我也因此得到了一個新綽號──低音喇叭,我再也走不回第一聲部,甚至,我再也走不回那段記憶。在看似風花雪月的世界裡我慢慢地發覺「直挺挺地做事的人是白癡啊?要做給誰看啊?」這世界是如此殘酷,根本不必著上領結,紅筆撇過、答卷卡掃過便可輕言斷定你的Level究竟有沒有fallow上老師incredible的pace。在這個多疑的年代,在合計八年的學費和早已用二手價售給安親班老師的那台鋼琴面前、在只有兩個人比賽的「花蓮區音樂大賽第二名」面前,我父親一直深信這六年燒的錢是有代價的,我也希望我能夠像他那般盲目地相信這件蠢事。

每個沉默的夜半裡我總會回想,在這個畫著大濃妝、丟著繡球花的城市裡,什麼會是我,而我又會是什麼?
其實,我對於平舖直述的文章(如此文)沒那麼喜歡,只把它視為一種「生活分享」罷了,供給一個讓讀者了解自己的管道,所以我在寫的時候會較著重在「趣味處」而非其他更深入的探討,富含想像空間的散文才是我較為欣賞的文體。而今天會貼出這篇是想在「喜菡文學網」做個小句點,一百四十多天後我有另外一個麻煩事要處理一下,怎麼進來喜菡文學網的我已經忘了,一回過神來就已經和許多前輩一起在這裡暢快地發文,許多前輩們的評點對我而言都很重要,比起一個人在粉絲專頁裡畫圈圈,在這裡發文更是有趣,每月的獨行詩更是有趣至極,喜菡文學網是個很棒的發表平台,只要我回得來我一定要繼續在這裡與前輩們相互欣賞。接下來的仗我可就不能「慢慢醞釀」了呢!感謝喜菡文學網。
針對這篇文章
感慨中不失饒富趣味......
時間不是衡量一切的工具
反倒像是催化劑
以為時間曾經控制了什麼
最終
時間從來只是逐漸讓世界明白
很多曾經沒想通的事
感謝您的分享
祝福您
一切順心

問好
跳舞鯨魚
多謝跳舞鯨魚前輩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