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野獸】
水之神殿澳姆,位於地下二層的軟禁室,是一個灰暗的大型空間。軟禁室周圍點了燭,光線昏暗,這裡由近兵侍駐守,並由戒護官負責犯人的管理與押送。
「這是什麼鬼地方?」
拉沙不停的抱怨,地下二層看起來像個鬼城,陰暗的讓人很不舒服。
「軟禁室。」
監察官愛塞特只允許兩人陪同他到軟禁室,第一個人是副聖戰長雷爾,第二人就是拉沙。這一趟路,雷爾的態度極為淡定,即使階梯上不時就會看到血跡。
「少唬我了,這兒根本是監獄吧!」
「你真聰明,軟禁室只是美名,講難聽點就是監牢,這裡的犯人沒有人權,以前曾發生過戒護官動用私刑殺過近兵長的案例。」
愛塞特的態度很淡定,彷彿這只是司空見慣的常像,不值得大驚小怪。拉沙走完石階後,聞到不少的霉味,這裡空氣並不是很流通,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這個鬼地方,就覺得噁心。
「他媽的的監獄,羅德跟艾潔倫希知道這地方嗎?」
「我沒主動提過,但我相信羅德心裡有數,至於艾潔倫希嘛,她根本沒有必要知道這裡。」
「你怕嚇壞了美少女?」
「這無關美少女,如果可以選擇,我相信大家都不願意來這裡觀光。」
「說得你好像很委屈一樣。」
「隨你說。你們停下,這理由先我進去。」
愛塞特在一處鐵門前面停下,這道鐵門上面佈滿了斑駁的鏽蝕,看起來是一個年代久遠的物體。愛塞特看了一下門旁的縫隙,敲打了鐵門一下,這時候裡面的人終於有了回應。
「誰?」
冷冰冰的聲音,這男人的音域很高,聽起來有點刺激。
「我是監察官愛塞特,我要看到聖戰長托爾頌。」
「原來是賽德海姆尊爵,我這就開門。」
鐵門裂成了兩半,路徑呈現水平挪移。鐵門內很明亮,到處都點了蠟燭,可見度比樓梯間高多了。愛塞特率隊走入軟禁室,他四處張望了一下,隨後詢問了站在右手邊的戒護官。
「聖戰長他應該有受到應有的禮遇吧?」
「這是當然的,之前您就有特別交代,屬下怎麼敢不從……」
一個戒護官張開了嘴吧,門牙附近好幾顆牙齒都是尖的,感覺像野獸的獠牙。這邊的戒護官有兩人,一個人站在左邊低著頭,頭髮留到肩膀,目光森冷,感覺有點像幽靈。站在右邊的戒護官,滿臉鬍渣,模樣頹廢,眼睛像狐狸一樣瞇著,由於他聲音還很尖銳,很容易讓人聯想成來自黑暗的老巫師。
「很好,這是給你的。」
「感謝賽德海姆尊爵的恩寵……」
愛塞特從口袋取出一包金幣,戒護官拿走後便瞇起了眼睛,鞠躬退開。拉沙快受夠這個鬼地方了,兩個戒護官像神經病,他實在很難想像裡面的囚犯是怎樣過活的。
「跟著我走。」
愛塞特走離戒護官的視覺範圍後,忽然一臉噁心,不停地在身上拍打灰塵,好像被什麼可怕的害蟲碰過一般,拉沙看到這現象,忍不住抿嘴偷笑。
「戒護官都這麼噁心?」
明明遠離了那些怪胎,拉沙還是覺得反胃。
「不是,至少火之神殿的戒護官就人模人樣,水之神殿只是少數的異常。刑司那傢伙,品味怪異,打死就是不換掉那兩個隻臭蟲,我也拿他沒轍。」
愛塞特記著,伊修尼奧有個所未見的惡趣味,他所重用的人才不是外觀異常,就是心智異常,幾乎每個人都是神經病,審美觀與價值觀都與眾不同。拉沙只要一想到那兩個戒護官的模樣,就渾身發麻,反觀雷爾,從倒到尾都一色輕鬆,看他神閒氣定的樣子,拉沙居然覺得很火大。
「好久不見,日子過得不錯吧?親愛的聖戰長──托爾頌。」
前面的監牢,空間大到可以容納下數十人,可是那邊除了鐵門與一堆逼供用的刑具,就只剩下一張床跟椅子。這監牢看起來有點毛骨悚然,四處都有洗不掉的血漬,有一些打人打到斷的碎木片,感覺這邊活生生就是用來血祭惡魔的邪教刑臺。
「幹,這就是你所謂的禮遇?」
拉沙吃驚的遠望,他在裡面看到一具鐵處女刑棺,由於刑棺是開的,裡面的上百根針刺,他看得一清二楚。
「拉沙,以後你如果有興趣,我樂意讓你跟鐵處女好好地親熱喔。」
愛塞特的回眸一笑,燦爛無比,看在拉沙眼中,卻是在勾魂的路西法,令人脊椎發涼。
「媽的,我才不要呢!」
愛塞特向雷爾與拉沙做了手勢,他們知道愛塞特要求他們退下,所以馬上就離開了刑房。監牢裡面的托爾頌抬起頭來,他目光空洞、披頭散髮,看一眼就是受盡虐待的死囚,下場很是淒慘。
「殺了我吧。」
「我們偉大的聖戰長,好不容易有人陪你聊天,你就開心一點嘛。」
「你真是噁心。」
托爾頌雙瞳狠狠僵直,他的視線極為憤恨與兇殘,連愛塞特看了都覺得有點恐怖。
「你出賣了神殿,讓外人有機會進犯神殿,這件事情要是讓教皇知情,你可是死罪難逃。」
「與其受盡凌遲,不如讓教皇親手派人殺了我!」
托爾頌變得很激動,衝刺到牢門前面咬住鐵欄杆,恨不得肢解愛塞特的每一條肌肉。愛塞特距離鐵欄杆只有一步距離,對於托爾頌突出其來的反擊感到深刻,也感到震慄。他那雙布滿血絲雙球,早就緊繃了很久,要是再繼續關下去,托爾頌肯定有一天會發瘋。
「你跟皇佐克羅卡都一樣,是冷血的凶獸!皇室的走狗!先是串謀威脅我家人,現在又不停地對我施行精神虐待!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托爾頌,我是來跟你重修舊好的。你以前只告訴克羅卡過程,卻沒說出動機,請你告訴我為何要背叛教皇?」
「背叛?跟你這畜牲說有用?」
「沒關係,你緊關罵,不過在罵我之前先看看這些信件。」
愛塞特拿出三封信件謀入牢獄,托爾頌謹慎地拿起信件,等到他在信文中看到熟悉的筆跡,終於忍不住熱烈盈眶。這些信件,都是家人寫給托爾頌的愛,內容裡面無不是關心的字眼。他曉得,自己的妻小跟兒女都還健在,此時他凝望愛塞特的表情終於收斂了起來。
「托爾頌,我無意殺你,我也希望讓你們的家庭能夠團圓。我可以免除你的刑責,讓這件事情永沉大海,讓你衣錦還鄉。不過你要答應我個兩條件。第一點,馬上退休,離開神殿,不得再跟國家有任何接觸,我保你高枕無憂。」
「可笑,你說得話能信?」
「你可以當我在說笑話,我不會勉強你答應。」
「說第二點!」
愛塞特看到對方一臉不屑的吐口水,就作勢離開現場,結果他卻意外的被托爾頌叫住。愛塞特轉過頭,他看到了一個標悍的男人,一個不屈不撓的父親,雖然他很討厭背叛者,卻討厭不了托爾頌的強硬態度。
「我要你告訴我理由,為什麼你要背叛教皇,洩漏神殿機密。」
「呵呵,就這樣?」
「當然,不然呢?」
「憑什麼我要相信你?萬一你背信呢?」
「我以自己的人格做擔保。」
愛塞特神情真實,舉起右手對著托爾頌宣示,看起來心意很是真實。托爾頌沒有反應,遲滯了幾秒後,忽然爆笑如雷,他好像在嘲諷自己的愚蠢,又像在諷刺愛塞特的無恥。
「哈哈哈!賽德海姆尊爵──你確定你有人格?」
「你只能相信我,信不信由你!」
「好,我答應你了!」
「爽快,我的承諾會兌現,快說吧。」
托爾頌反應很激烈,整個人趴在地上冷笑,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被逼瘋的瘋子,一個人獨自抓狂。時間過了許久,愛塞特的耐心等待有了價值,托爾頌平復的心思後,抬高了頭,但他那安詳的容顏,卻讓愛塞特感到無比恐懼。
「你知道五年前的可雅傑殺頭事件吧?」
「知道,那個男人是你的父親。」
「我父親是代罪羔羊,兇手是其他人。」
「給我說清楚。」
愛塞特皺起眉頭,不由自主走了一大步,並且提出了最強烈的質疑。可雅傑殺頭事件,是五年前發生在衛騎指揮部的弊案。當時,中戒司令官可雅傑與另外一名資深司令官競爭副總司令官,競爭過程中被爆出盜賣軍品、公款私用兩個弊案,該事件導致中戒司令官可雅傑被火速送往刑臺。
「事發當天,我父親知道自己是代罪羔羊,生命難保,所以要求最信任的隨侍官將秘信傳給我。」
「密信內容大概是什麼?」
「奧迪幹了很多好事,交好於皇族,是親皇派的人,而他是親瑞派的人。教皇為了削弱親瑞派的勢力,直接要求檢調官停止調查,並且扭曲事實、變造證據,加害於我的父親。」
目前,普羅扉斯有三大派系。以薩伊為首的親薩派,大多是統領民間的力量,結識眾多富商,以他而言最多是財力龐大。以瑞瑟里格森為首的親瑞派,她所組織的力量來自於貴族與少數望族,集結了各地權勢,她擁有的是權力與拳力。以教皇為首的親皇派,擁有皇族與望族的力量,實質上掌有皇宮與內閣議會,支配所有所屬單位,對於他人的生殺大權,掌控了絕對的實力。
「你說的是真的?」
「賽德海姆尊爵──我有騙你的必要嗎?」
愛塞特覺得很不可思議,在皇宮裡面,有許多秘辛與真相他都知情,為何這件事情他卻不知情?他懷疑,教皇似乎有意隱瞞所有人,這些人包含九大尊爵與旁系皇族。這是因為,如果利地亞基斯、克羅卡等人知情,以他們的交情,肯定不會知情不報。
「也就是說,教皇包庇了惡人,陷害你爸於不義。哼,鬼扯。」
「看你這德行,我替你感到可憐……連你都不知情,看來教皇早就忌憚你了,你在教皇眼中早晚都是必除的對象。」
托爾頌喘著氣,紅著臉,他憤怒的臉非常駭人,愛塞特看到他這模樣,實在很難想像他在說謊。
「你別傻了,我這輩子為教皇盡心盡力,教皇有什麼理由要除掉我?」
「教皇只是一頭人面獸心的怪物,溫和的外表包裝之下,真實的相貌異常泥濘。你曾經擔任過神官……仗著九大尊爵的威名讓教皇對你禮遇,你享有權力,現在的水之神官也只是你的囊中之物。」
「你到底想說什麼?」
愛塞特雖然全程靜心聆聽,但他其實已經很不耐煩了,現在的他已經弄不清楚真實,也搞不懂托爾頌是在分化他的忠誠,還是在報復他的無情。
「你現在沒被除掉,是因為你還有用,教皇需要你。未來遲早有一天,教皇會視你為草芥,用完戒丟……」
「說得好像真的一樣。」
「哈哈──偉大的尊爵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水之神官羅德的水之神器應該沒有支配上的問題,雖然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只怕這件事情跟教皇脫不了關係。羅德可是大祭司薩伊力保之人,大祭司薩伊又是教皇政權的一大阻礙,你說不奇怪嗎?」
「你喜歡亂猜,我不阻止。」
愛塞特情緒與平常不同,平靜的過於怪異,他的舉止看在托爾頌眼中,只不過是暴露出更多的訊息。
「真是這樣嗎?」
「省下無聊的猜謎遊戲吧,托爾頌,我懶得回答你政治問題。」
「噢,那我問偉大的尊爵,你憑什麼相信我離開後不會大嘴巴?你不怕我離開後陷害你嗎?」
「明知故問──普羅扉斯的手段是什麼,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還清楚。」
愛塞特收起雙手,快速離開。他不曾想過,托爾頌是這麼聰明的男人,許多事情正如托爾頌所猜測的一樣,六大神殿監察官遇到神殿入侵的問題,全部都不上報教皇的原因。身為皇族的利地亞基斯最明白,教皇看似公正嚴明,其實一個人面獸心的處刑人,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教皇為人,愛塞特同樣清楚,六大神官只不過是神器的看門狗。

午後的夜晚顯得陰暗,神殿外圍包覆著一層高聳的城牆,變為一座封閉的王城,看起來十分孤傲。城牆的內圈,有許多遠兵侍不停來回,唯有城門是由門禁官親自率領守關者與門侍固守。門禁官吏屬於聖戰長之下,並且由神殿高官提名人選,可由其他兵侍職系轉任,與隸屬於殿外保安廳的首席遠兵長有很大的不同。
在職權上,門禁官對聖戰長負責,並接受監督;門禁官下面的守關者則對門禁官負責,成為神殿的第一隻眼睛,無時無刻觀察城牆外的狀況;門侍的上級是門禁官,由於全身穿載鐵甲,有著重甲兵的別稱,任何人出入城牆都要經過他的盤查,並呈報門禁官簽名。
一般而言,神殿的權責體制非常明確。城門的門禁官只負責城門的人員進出;殿外保安廳的首席遠兵長則帶領下屬固守神殿與城門間的區域;殿內保安廳的首席近兵長只要負責固守好神殿內部的安全,但不得盤查私人房間。神殿的軍事體系另有聖騎士,聖騎士由治安辦公室的聖戰長率領,只負責保護神官,位階高於兵侍職系,有權處決對神官不利之人,聖騎士必須得到聖戰長、監察官或神官的點頭,才能盤查房間,他們在神殿內是最獨立性最強的軍事職系。
神殿服務聽的領導是僕官,事物辦公室的領導是事務長,兩者屬於行政體系。事物辦公室隸屬於神官,直接統轄神殿內的簽署職務,在這職系人員都算高級官員,他們由議殿宮調派而來,在神殿內服從神官;神殿服務聽專於執行神殿內的基層行政,這裡面包含廚子與僕人,他們的工作雖然單純卻也繁重,凡舉執行面且非軍事職務,幾乎都由神殿服務聽一手包辦,他們在神殿的地位不高,大多數的基層人員都遭到貶低。不過,神殿服務聽的人員有個特色,可以自由進出服務對象的房間,聖騎士與近兵侍通常都不會過問他們,不予理會。
神殿外面,是首席遠兵長的轄地,成群部隊在城門內巡邏。神殿裡面殿的人,遠兵職系大多不認識,不過監察官與神官,他們一定要認得出來,不然未來將不得好死。
「報告首席!監察官準備帶神官出來了!」
殿外保安廳的老大通稱首席,目前他正跟其他幹部喝酒,房務也亂七八糟。對於小弟的報告,首席聽到後非常淡定,與旁邊的弟兄面面相覷,隨後微笑,接著便傳喚裡面位階最小的遠兵侍當傭人,開始收拾辦公室,時間沒過多久便乾淨的令人吃驚,連點灰塵都看不到。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待在這裡,我親自出去招呼監察官!」
「是。」
其他遠兵長有的翹二郎腿,有的用手托腮,模樣相當懶散,可是首席卻豪不在意幹部的無理,這現象恐怕早就司空見慣。在神殿,殿內保安廳與殿外保安廳是一個互相包庇的軍事組織,每當有高級官員要進出,他們都會派人在神殿門口通報彼此,好讓雙方有時間收拾殘局,這是一個在神殿流傳數百年來的不成文規矩,彼此都給予方便。
利帝亞基斯與茉希菲妮並肩而行,安傑爾、利提諾亞與亞莉安而跟著他們。安傑爾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視線,那是一種崇敬的目光,每個官員看到他們都要打招呼,基層人員則要行禮,他們不管走到哪裡都是隆重的場面,宛如教皇出巡。
「尊貴的神官與監察官大人,有什麼需要鄙人為您效勞嗎?」
利帝亞基斯走到一半,首席近兵長忽然帶著三名遠兵侍前來鞠躬,茉希菲妮見到他們誠敬的表情,便開心的露出微笑。利提諾亞眼皮緊繃,忽然覺得這群拍馬屁的走狗很噁心,別說接觸,光是看到首席的嘴臉,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好想嘔吐。
「不用每次都出來恭迎我與神官,做好你們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利帝亞基斯態度意外的冷淡,一回頭就不理人,繼續帶著神官等人向前走。首席遠兵長繼續跟著利帝亞基斯,神情無比的誠敬,好像在貢拜神靈,而且還不知好歹的與神官並肩前進,雖然安傑爾覺得這是很詭異的現象,必須阻止,但是利帝亞基斯非但不在意,反而對首席很友善。
「監察官大人,聖騎士居然沒陪同您與神官出來,不如暫時讓我代行職務,保護您的安全。」
「首席,您這番好意我們心領了──反正您都替神殿服務了十多年,不如您說一下殿外保安廳哪裡需要我來照料吧?能力範圍之內,我勢必協助。」
首席聽到利帝亞基斯的話後,立即闔上眼睛,露出滿意的笑容,還挺高了胸膛,看起來有點強勢。利帝亞基斯心知首席的心思,偏偏他又不得不仰賴首席的領導能力,事到如今,首席故意要死纏爛打,他也不得不給對方一點好處。
「是這樣的,我們這邊的房舍有些老舊,需要修繕。為了我們弟兄的生活品質,我實在不能放著不管啊……」
「我收到了,這件事情我會替您做好。」
面對首席誠切的請求,利帝亞基斯想都不想,馬上答應,口氣也爽快的令人意外。平時作風強硬的監察官,號稱神殿內的不滅皇帝,究竟是何時變成了有求必應的仁者?利提諾亞知曉他的行事風格,利帝亞基斯向來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什麼事情都只為自己的方便著想,如利帝亞基斯它對首席這般友善,不禁讓利提諾亞對首席感到敬畏,那個人肯定是個狠腳色。
「多謝監察官與神官的恩賜,吾等立即告退。」
首席遠兵長不曾有過這麼好的效率,監察官才剛放話,馬上就不見人影。安傑爾與亞莉安看著首席遠兵長的背影,那抹悠閒的背影,到底藏了多少的利益與貪婪?這件事情,恐怕只有利帝亞基斯最清楚。
「好虛偽。」
利提諾亞撇開了臉,完全不想見到首席的背影,似乎會弄髒他的雙眸。
「監察官,為什麼你要對那個人這麼好?」
亞莉安太單純,毫無故意就說出了安傑爾的心聲,作為神官的茉希菲妮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她身上。
「說來話長。首席那傢伙,已經在神殿橫行了二十幾年,號稱殿外保安廳的大老,非常有手段,很會玩人。今天我讓他吃點甜頭,是為了讓他安分一點,避免他製造混亂使我難過。要是我今天拒絕了那傢伙,以他性格肯定會暗中作亂,把我搞得不得安寧……讓我去收拾爛攤子。」
「神殿裡面居然有這麼多難纏的小王。」
安傑爾低下了頭,對此不禁感慨。
「神官與我都需要依賴神殿大頭的治理能力,只要能收買這群硬勢力的忠誠,就能永保他們不變心,不出亂。既使以後神官與監察官換人當了,一樣不得不為。我就以水之神殿的聖戰長為例好了,正是因為他有了異心,才會出賣神殿的情報,那群要暗殺愛塞特的傢伙才能有機可乘。」
「謝謝你的指教呀,大淑。話說回來,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利提諾亞有氣無力地打呵欠,淚腺還點出了一滴水。
「去城牆一下,該時候讓你們認識一下門禁官了。」
「噢,你說那扇生人勿近的該死石牆?」
「是的,但我相信正常人都不會想進來神殿才是──」
「我同意,我已經快受夠這個無聊的鬼地方了。」
走到中途,城門傳來了喧鬧聲,聽起來至少有五人在對談,口氣有些急促。茉希菲妮漫步踏過此地,她看著每一張臉,那些人臉上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不知是喜是悲,同時出現傷心、難過,而且還隱約感受到一種愉快。
「出了什麼事情?」
利帝亞基斯無聲無息地靠過去,此時門侍才注意到監察官已經到了。門侍大多穿著重甲,不過這邊的人都沒穿載,衣著不同於以往的笨拙,看起來輕快多了。
「有人倒在火之神殿外面。對方看起來是迷途中的商旅,剛剛我們在跟大家商討怎麼處理,門禁官的意思是不予理會,也不通神殿的報事務辦公室。」
安傑爾吃驚的向前走,看了一下窗口外的狀況,這時候利提諾亞與茉希菲妮也跟著上前,一切就如同他們所說的一樣,這個夜晚謎霧重重,一個男人倒在神殿外面,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破損的馬車。那兒的馬看起來也很勞累,趴在地上動也不動,馬與男人恐怕是食物不足,所以才會相繼倒下。
「什麼時候發現打的。」
「十分鐘前,他們究竟在那待了多久,我們也不知道。」
「很好,就這樣處理吧。」
利帝亞基斯與門侍的對話並不符合大家的期待,安傑爾內心非常不滿,他覺得見死不救是錯的,茉希菲妮也認為應該救援,而非視而不見。利帝亞基斯回過頭來,他早就注意到了異樣的目光,卻沒有主動去解釋理由,只是默許了這場死亡盛宴。
「晚上狼群不是會出沒嗎?」
「是啊,偶而會聽到狼吼,應該很快就來了吧?」
大家在竊竊私語,似乎在等著好戲上場,好滿足他們豐盛的好奇心。利提諾亞雖然覺得這些傢伙很討厭,老是幸災樂禍,但他卻不得不認同一件事情,放棄救援與守護神器無關。很顯然,在這準則之外的事情,與神殿完全分離,那怕對方不是間諜,也不是壞人,不顧他人死活也只是理所當然下的必須措施。
「今晚不是好日子,我們該走了。」
利提諾亞有發現利帝亞基斯的同情目光,雖然他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將自己偽裝成可恥的人,但這一切卻逃不過他的雙眼。
「不,為什麼不救呢?」
茉希菲妮的不滿,赤裸裸的攤在大家眼前,她是一個女孩子,也是火之神殿的神官。門侍紛紛面向茉希菲妮,一旁經過的門禁官也停頓了腳步。在這邊有數十雙眼睛,每一對眸子都存有複雜的感情,有的是無奈,有的是傷悲,有些甚至浮出了喜悅的輪廓,準備看戲
「茉希菲妮,我們必須接受抉擇。」
安傑爾眼中的利帝亞基斯,其實最心痛的人。利帝亞基斯作為前任神官,他所考量的事情,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與理解的,甚至要背負冷血罪人的臭名,但卻是一位領導應該去做的事情。利提諾亞碰觸安傑爾的肩膀,他曉得,安傑爾也是心碎的其中一人,只是現在茉希菲妮無法接受罷了。
「他不是受傷了嗎?我只需要幫助他,給予一點食物,並且給予醫療與休息,這不困難啊!」
「茉希菲妮。我不能永遠成全妳的道德優越,在這條界線上面,我們要去衡量與取捨,為了遠大的目標,勢必要捨棄更多的東西。」
「取捨什麼?為了讓自己變成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嗎?」
茉希菲妮的質問,讓氣氛變得更加沉悶。大家都是殺人兇手,是一群壞人,面於這種道德指責,沒人可以置身事外,有人覺得不滿,也有人覺得神官虛偽,問題大家不得不選擇沉默,只能聽著神官與監察官的辯論。
「茉希菲妮,妳所掌握的是神器,是一個接近絕對的力量。妳所該考慮的是,如何才能守住火之神器,而非救援與妳本身職責無關的外人。」
「不,如果我今天連一個外人都拯救不了,未來我要如何拯救千千萬萬的人?」
「妳可能覺得我很慘忍,但我也只是盡自己能力的普通人罷了。妳今天所遇到的事情,我以前也經驗過,而且是太多次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前輩您還……」
價值觀的糾結,纏繞了她混亂的靈魂。茉希菲妮不曉得自己正面臨著抉擇,這條線,是人性尊嚴的界線,不管是否能夠跨越過去,都會有人受傷。茉希菲妮朝向安傑爾與利提諾亞求援,在她那雙渴望的神眸中,照映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親人。
「安傑爾、利提諾亞?」
殺死人的是冷漠,茉希菲妮所認識的家人已經變了,不是她以往認識的安傑爾。茉希菲妮看著利提諾亞滾下眼淚,她無法明白最想保護大家的利提諾亞,今天面對一個外人竟然這麼慘忍,臉上找不到任何一絲人情。利帝亞基斯旁觀他們的互動,直到他發現安傑爾開始動搖,才將視線移往安傑爾。
「輔佐的責任是補助神官,你們該想的是,怎樣做才對茉希菲妮好,而不是讓所有人都過得好,如果你不改變這個態度,你以後將會害死神官,以及更多的人。」
利帝亞基斯的面容,找不到人類該有情感,現在的他感覺比野獸更要致命。安傑爾握緊雙拳,他想幫助無辜的商旅,又不忍茉希菲妮哭泣──原來面對抉擇是這麼的痛苦,這是安傑爾頭一次切深感受這種折磨。
「茉希菲妮,我們做的判斷,不可能永遠是對的。但我們必須去相信,我們做的是對的。」
善與惡的分野、白與黑的界線,才剛闖入茉希菲妮的心房亂竄,她不論怎樣掙扎,最後始終是輸家。旁觀的人們不說話,紛紛離開現場,這些人也包含了門禁官。安傑爾有注意到,那個門禁官的面色其實是最傷感的一人,或許是因為那個人對了太多次,所以才辜負了大多的人。
「我們無法改寫這個世界,世界也不曾因為你我而改變。」
「我只是想救無辜的人。」
「聽我說。作為神官,不只是保護神器,愣在神殿接受眾人的景仰,妳有的是更多的責任,不論是妳的親友還是下屬,甚至是整個國家。」
茉希菲妮只覺得自己在接受教育,如果她能夠預料今天的挫折,她寧可繼續過著平凡的鄉村生活,而不是走入這個光鮮亮麗的黑坑。利帝亞基斯蹲了下來,用厚實的雙掌捉住茉希菲妮消沉的上肩,他看著滴著且落寞的神官,眼前的少女就是他的挑戰。
「未來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追隨神官的背影,神器就在妳手上,妳想把神殿的千百人帶向末路,還是引向光明,由妳來決定。」
「可是,這個決定太過艱難。」
「不。妳是神官,不該再是以前那樣的孩子,妳有責任保護眾人,把他們帶向正確的路徑,即使我們明知這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正與邪的對立,令人不勝唏噓。茉希菲妮拭去眼淚,她那濕紅的眼眶,大家看了都於心難忍。四個人同時離開了城門,茉希菲妮的腳步已經不再徬徨。安傑爾眼中帶著猶豫,不時就轉頭偷看城門,當利提諾亞發現後,他就放慢了腳步與安傑爾並肩。
「為了求一個更好的未來,我們都要往上爬。直到我走到今天,我才深刻的體驗到,我們真的太自私了。」
「大哥,我們不可能永遠做對的事情。」
利提諾亞眼神堅毅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