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6月 22, 2013 2:16 pm
星期天的早晨，陽光緩緩地從唯一的窗口暈染進這間小小的套房。窗戶與書桌的中間依序放著的是租這間房間的大學生的球具，兩顆紅底黑線的籃球、三雙耐吉的球鞋、一雙愛迪達的球鞋還有一對二十磅的啞鈴，全部放在一條白色的毯子上。球具旁有一個大袋子，裡面放著的是大學生做禮物給女朋友所使用的材料與工具。因為每個特別的節日總是要做東西，所以他便把工具和材料都放進一個袋子裡了，這樣這次沒用完的也許下次用得上。
書桌上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在中央，兩旁是一堆書與社團的雜物，把書桌擠得像跨年時的台北捷運，沒有一點多餘的位置並且雜亂不堪。和書桌間隔五塊磁磚便是堆了五、六本書的單人床。床頭是浴室，床尾靠窗的地方一排書櫃放著大學生只有在搬家時才會動到的，自稱興趣的書籍。
當然星期天早晨的單人床上躺著我們的大學生。
魔笛中的夜后從大學生的手機裡劃破這個早晨的凝靜。大學生迷迷糊糊地起身，拿起放在地上的手機將鬧鈴關掉。穿著四角褲走到浴室裡刷牙。洗完臉後穿上襯衫和牛仔褲準備去超商面試
我在樓下的早餐店塞了一個三明治，跨上黑色的125向微涼的空氣出發。才剛出發就被紅燈擋了下來。停在路邊無聊地東張西望。
｢靠，是誰把那麼大一個黑色垃圾袋丟在路邊阿。」
這個垃圾袋被這樣棄置在路旁的人行道上。已經使用專用垃圾袋的現在，怎麼有人這麼沒有公德心，把那麼大一個垃圾袋丟在路邊呢？但這個垃圾袋和一般的垃圾袋不太一樣。仔細一看便可以發現，一般的垃圾袋長得都像世界上最大的花：屍花，袋口像花瓣般盛開、臭味從中心散出。但這個垃圾袋和其他的不太一樣，他的袋口向內收束，使得整個袋子長得像去掉梗的蘋果一樣。只是他是黑的，大概是顆毒蘋果吧。
不過我們的大學生還來不及看清楚這個垃圾袋的差別，只不過在腦中留下模糊的畫面，便被後面刺耳的喇叭聲喚醒。
｢挖哩！還是紅燈欸。叭屁阿。又不是綠燈了。白目喔。」我狠狠地往回瞪了一下。黑色的BMW裡面坐著一個兇神惡煞的中年男子。在我回頭的這段時間，那名男子還在大力地催殘著他的喇叭，他的喇叭在他用力的槌打下繼續發出令人發毛的叫聲。叭、叭、叭、叭~~~~~~~~~~~~~~~~
於是我們的大學生便在喇叭聲中被車流推進著。
到了便利商店，我將履歷拿給老闆之後。老闆叫我到窗邊的椅子坐下。
｢張近成，張同學喔。」
｢恩。恩。」
｢阿，你是台北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喔。」
｢對阿，我從高雄來念書。」
｢喔、喔，高雄人喔。那……
這時候夜后的歌聲打斷了老闆的聲音。
｢沒關係你接。」
張近成接起電話說：｢我在面試晚點打給你。」說完後張近成把電話掛斷順便關機。
｢喔，同學生意做很大喔。」
｢沒有啦，哪有老闆大。」
｢哈、哈、哈。覽趴比雞腿。」
｢哈、哈、哈。」
｢大夜班可以嗎？今天晚上十二點開始。」
｢可以、可以。謝謝老闆。」
張近成騎車要回去宿舍，路上看到那袋垃圾還在。
走進宿舍裡，將安全帽放下。將手機開機：七通未接。
｢喂，怎樣？」
｢終於回撥咯。打很多通欸。」
｢我就去面試阿。」
｢那怎樣？」
｢明天晚上就要去打工啦。你找我到底要幹嘛。」
｢你要打工？曉慧知道嗎？光是社團她就不太愛你來了。」
｢跟她說過。你到底要幹嘛？不說。我要掛電話了。」
｢明天要開會。資料我都寄給你了。」
｢喔，好，謝啦。還有什麼事嗎？」
｢就這樣。」
｢就這樣？那明天見。」
｢恩，明天見。」
掛斷後，張近成深吸了一口氣，打了下一通。
您的電話將轉入語音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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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怎麼都不接阿？」
｢沒聽到阿。我又不是你，都不接電話。」
｢我沒有都不接阿。我跟你說過要面試阿。」
｢又不是只有這次不接。」
｢我不是故意的阿。社辦在地下室又收不到訊號。」
｢對啦。對啦。每次都找不到人。」
嘟~~~~~~~~~~~~~~~~~~~~~~~~~~~~~~~~~~~~~~~~~~~~~~~~~~~~~~~~~~~~~~~~~~
｢近成，媽媽在整理家裡的時候發現一袋你以前的玩具。你還有要留嗎？」
｢丟掉好了。沒關係，謝啦。」
｢最近過得好嗎？錢夠不夠用阿？」
｢很夠啦。放心。阿，家裡都還好吧。」
｢很好阿。」
｢阿，爸爸咧？」
｢你爸在睡覺。」
｢恩，恩。」
｢好啦。有什麼缺的要自己去買阿。先這樣啦。」
｢恩。掰掰。」
張近成傳了封簡訊給曉慧：｢不要生氣啦。中午再帶午餐去喔。>..<」
傳完了簡訊，張近成打開電腦看看明天要開會的資料。看著、看著，他不小心就睡著了。
趴在桌上的近成突然驚醒，｢幾點了？」看一看筆電上的時間：｢11：11」還來得及，近成拿起了包包準備買午餐去找曉慧。
雖然是中午時分，但這時的三峽依舊是灰陰的氣氛。近成騎上他黑色的125要往曉慧的宿舍出發。啟動不久，十字路口的紅燈再度將近成的去路擋住。路旁的垃圾袋還在，但破了一個大洞，從洞裡掉出許多小朋友的玩具。五顏六色的各式各樣的玩具。父母親當初花大錢買的樂高積木四散在人行道上，其中的一個騎士還在一棵片狀的綠樹下騎在一匹白馬上指揮著大家，那匹白馬好像露出對於人行道的紅磚塊不太滿意一般的眼神。綠色、小小隻的美國大兵們或站或臥的姿態聽著騎士發出的口令。鐵路軌道上的芭比娃娃穿著粉紅色的洋裝，露出少女的表情(近成記得那是麥當勞送的玩具，他國小時暗戀的女生總是在玩扮家家酒時讓那隻芭比娃娃扮演他們兩人就讀國小的漂亮女兒)大概還在等著主人控制的英雄來解救她免於被沒有馬達的藍色四驅車輾過。一隻髒髒灰灰本該是白色的熊娃娃，臉上有著主人的口水漬，坐在軌道的中央，不知是來解救的英雄還是設局的壞蛋。還有幾把用竹筷子做成的竹槍，上面的橡皮筋都已經斷裂且黏在竹筷子上。應該是個小男孩吧，這些玩具的主人。近成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在爸爸的教導下做了很多把這樣的竹槍，他總是喜歡收集一大堆橡皮筋然後結成一長串的橡皮筋子彈，然後把這些子彈掛在身上就好像藍波一樣。這袋黑色垃圾袋裡不知道還裝著多少這個小男孩曾經擁有過的童趣。
如今被丟棄在這塊人們匆匆走過的紅磚道上。
在紅燈時也要仔細看著秒數以期在綠燈第一時間衝出的三峽，近成就這樣盯著那袋垃圾，不，應該說是玩具。這袋玩具為近成的生活帶來二十幾秒的停頓。
叭~~~~~~~~~~~~~~~~~~~~~~~~~~~~~~~~~~~~~~~~~~~~~~~~~~~~~~~~~~~~~~
身後的喇叭聲就像是盡責的音效一般，在轉綠燈的那一霎那立刻響起。近成沒有轉頭，右手放棄一般地催了油門加速離去。
回程的路上，近成特別去注意了那袋垃圾。但近成只看到一個頂上微禿的中年男子坐在黑色垃圾袋原本存在的位置上。
近成漸漸減速，停在那個路口的路旁。坐在機車上他開口：｢不好意思，請問那袋黑色垃圾袋被丟掉了嗎？」近成對於自己的停留與發問感到一絲絲的不尋常，晚上還要上大夜班，現在竟然還在關心一個被丟棄的垃圾袋。而且那個垃圾袋出現在這邊的時候就已經是被丟掉了的吧。
那名中年男子對近成笑了笑，招手要他過來。近成將機車熄火後將機車架好邊柱。
只是要橫跨一段短短的二線道，但我的方向沒有被紅燈擋住卻被川流的、加速通過的車子擋住。好不容易才過了馬路走到那名中年男子的身邊。
禿男(我在心裡這樣稱呼他)說：｢找清潔隊來清走了。你有看到那袋玩具喔。」
我說：｢那是你的小孩的嗎？」
禿男說：｢哦，是我自己的。」
我說：｢大叔很念舊喔。小時候的東西留到現在。」
禿男說：｢哈、哈，一直把它藏在角落，後來還是丟掉了。」
本來想說要跟禿男說聲掰掰，就要離開了。但他突然說：｢你剛剛看到這些玩具阿，看到他們排列的樣子，你覺得是怎麼樣的故事？」是喝醉了嗎？這個禿男。早知道就不要停下來了。不行，要是激怒他的話，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我要配合。
我說：｢應該是那隻騎士指揮著大軍要從大熊控制的車輪底下救出公主吧。」
禿男大聲地說：｢錯！」然後說：｢是芭比的爸爸趁芭比的媽媽不注意的時候要芭比修練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所以要她躺在鐵軌上給藍色重重車輾過去。結果被芭比的媽媽發現了。芭比的媽媽因為跟爸爸約定過扮家家酒時已經發生的就不能改，所以就派爸爸常抱的熊哥在鐵軌邊準備，如果車子衝過來就使出屁屁臭臭壓把車子壓扁。於是爸爸派白馬哥在樹下唱搖籃曲給熊哥聽，想讓熊哥睡著。結果想不到旁邊負責控制竹槍的綠兵們不小心先睡著了。」
｢這個禿男是海綿寶寶看太多是不是。」雖然我心裡這樣想著，但我還是說：｢哇！大叔很有想像力欸。」
禿男站了起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他張開了嘴戲劇性地：唱起了夜后。
手機的聲音響起，趴在桌上的近成接起手機，曉慧的聲音傳來：｢我只要一個飯糰跟一杯綠茶就好喔。」聽到曉慧的聲音近成立刻醒了過來：｢好，我買完就去找你喔。」
奇怪，是夢嗎？
近成提著他跟曉慧的午餐站在大樓樓下。在他來的過程中沒有看到垃圾袋也沒有看到中年男子。
曉慧從大門裡半跳著走出來，兩隻手環抱住近成的左手，說：｢好想你阿。對不起啦，早上不是故意要跟你生氣，只是沒有人接電話就會很難過嘛。」
近成笑著說：｢沒關係啦。走吧。吃飯瞜。」說完後兩人走入大廳，搭上電梯來到曉慧的套房。兩人進了房間後，近成將午餐放在桌子上然後打開了電視。近成從塑膠袋裡拿出了兩杯飲料：綠茶去冰半糖、紅茶去冰半糖。一個飯糰、一個排骨便當。兩個人就像以往的假日一般，邊看著電視邊吃著午餐。吃著、吃著，曉慧說：｢轉一下喔。」說完就拿起遙控器對著電視瀏覽著頻道。轉著轉者，曉慧將遙控器放回桌上，吃了她的飯糰一口。
近成看著電視說：｢欸、欸，新聞在報三峽欸。是我住那邊欸。」
黑色的電視框裡出現一個子母畫面，子畫面裡一個大大的黑色垃圾袋，母畫面裡漂亮的女主播嚴肅地說：｢三峽國學街路口發現一個黑色垃圾袋。大樓管理員在今天巡邏時發現一個黑的垃圾袋，在管理員要拿去倒掉時發現垃圾袋出奇地重。打開後才發現竟然是一名中年男子。」這時母畫面的女主播換了個角度的鏡頭，而子畫面則打出那名男子的照片。袋屍案三個大字橫跨在兩個畫面。
近成被嚇了一跳，畫面中的那名男子與他夢中的禿男長得一模一樣。近成大聲地對曉慧說：｢妳看、妳看，這個男的出現在我的夢中過欸。」
｢你那麼大聲幹嘛阿。被你嚇到欸。」
｢那個人阿。出現在我的夢中過。」
｢你夢到那個管理員喔？」
｢那個阿！那個袋屍案那個阿。」
｢什麼袋屍案阿？」
｢新聞在報的阿。」
｢就一個黑色垃圾袋裡面放滿玩具，這樣阿。很無聊的新聞欸。」
｢不是阿。那不是一個袋屍案的新聞嗎？」
｢你在講什麼阿？發瘋喔。」
那樣奇異的一天已經是三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畢業後當兵、找工作、結婚、擠破頭的當上經理、長輩的過世，太多太多的事情發生在這三十幾年裡，如果不是現在這個環境我也不會想起那天的事。
我在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裡，雙手將袋口往袋內收束、綁起。屁股隔著袋子坐在人行道的硬紅磚上。袋中的氧氣漸漸地稀少，腦中的回憶卻漸漸充滿。五十幾歲的人了，三分多鐘的時間裡大學畢業後的快樂回憶卻很少。
近成肺裡的氧氣跟袋裡的氧氣都被折磨得差不多。這時袋子外頭腳步聲慢慢地靠近，不知道是氧氣先耗盡還是腳步聲與袋子的距離先完結。
腦海裡出現一個髒髒的熊娃娃。熊娃娃的臉上還有著小男主人的口水漬。
書桌上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在中央，兩旁是一堆書與社團的雜物，把書桌擠得像跨年時的台北捷運，沒有一點多餘的位置並且雜亂不堪。和書桌間隔五塊磁磚便是堆了五、六本書的單人床。床頭是浴室，床尾靠窗的地方一排書櫃放著大學生只有在搬家時才會動到的，自稱興趣的書籍。
當然星期天早晨的單人床上躺著我們的大學生。
魔笛中的夜后從大學生的手機裡劃破這個早晨的凝靜。大學生迷迷糊糊地起身，拿起放在地上的手機將鬧鈴關掉。穿著四角褲走到浴室裡刷牙。洗完臉後穿上襯衫和牛仔褲準備去超商面試
我在樓下的早餐店塞了一個三明治，跨上黑色的125向微涼的空氣出發。才剛出發就被紅燈擋了下來。停在路邊無聊地東張西望。
｢靠，是誰把那麼大一個黑色垃圾袋丟在路邊阿。」
這個垃圾袋被這樣棄置在路旁的人行道上。已經使用專用垃圾袋的現在，怎麼有人這麼沒有公德心，把那麼大一個垃圾袋丟在路邊呢？但這個垃圾袋和一般的垃圾袋不太一樣。仔細一看便可以發現，一般的垃圾袋長得都像世界上最大的花：屍花，袋口像花瓣般盛開、臭味從中心散出。但這個垃圾袋和其他的不太一樣，他的袋口向內收束，使得整個袋子長得像去掉梗的蘋果一樣。只是他是黑的，大概是顆毒蘋果吧。
不過我們的大學生還來不及看清楚這個垃圾袋的差別，只不過在腦中留下模糊的畫面，便被後面刺耳的喇叭聲喚醒。
｢挖哩！還是紅燈欸。叭屁阿。又不是綠燈了。白目喔。」我狠狠地往回瞪了一下。黑色的BMW裡面坐著一個兇神惡煞的中年男子。在我回頭的這段時間，那名男子還在大力地催殘著他的喇叭，他的喇叭在他用力的槌打下繼續發出令人發毛的叫聲。叭、叭、叭、叭~~~~~~~~~~~~~~~~
於是我們的大學生便在喇叭聲中被車流推進著。
到了便利商店，我將履歷拿給老闆之後。老闆叫我到窗邊的椅子坐下。
｢張近成，張同學喔。」
｢恩。恩。」
｢阿，你是台北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喔。」
｢對阿，我從高雄來念書。」
｢喔、喔，高雄人喔。那……
這時候夜后的歌聲打斷了老闆的聲音。
｢沒關係你接。」
張近成接起電話說：｢我在面試晚點打給你。」說完後張近成把電話掛斷順便關機。
｢喔，同學生意做很大喔。」
｢沒有啦，哪有老闆大。」
｢哈、哈、哈。覽趴比雞腿。」
｢哈、哈、哈。」
｢大夜班可以嗎？今天晚上十二點開始。」
｢可以、可以。謝謝老闆。」
張近成騎車要回去宿舍，路上看到那袋垃圾還在。
走進宿舍裡，將安全帽放下。將手機開機：七通未接。
｢喂，怎樣？」
｢終於回撥咯。打很多通欸。」
｢我就去面試阿。」
｢那怎樣？」
｢明天晚上就要去打工啦。你找我到底要幹嘛。」
｢你要打工？曉慧知道嗎？光是社團她就不太愛你來了。」
｢跟她說過。你到底要幹嘛？不說。我要掛電話了。」
｢明天要開會。資料我都寄給你了。」
｢喔，好，謝啦。還有什麼事嗎？」
｢就這樣。」
｢就這樣？那明天見。」
｢恩，明天見。」
掛斷後，張近成深吸了一口氣，打了下一通。
您的電話將轉入語音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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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電話將轉入語音信箱
您的電話將轉入語音信箱
｢喂~~~妳怎麼都不接阿？」
｢沒聽到阿。我又不是你，都不接電話。」
｢我沒有都不接阿。我跟你說過要面試阿。」
｢又不是只有這次不接。」
｢我不是故意的阿。社辦在地下室又收不到訊號。」
｢對啦。對啦。每次都找不到人。」
嘟~~~~~~~~~~~~~~~~~~~~~~~~~~~~~~~~~~~~~~~~~~~~~~~~~~~~~~~~~~~~~~~~~~
｢近成，媽媽在整理家裡的時候發現一袋你以前的玩具。你還有要留嗎？」
｢丟掉好了。沒關係，謝啦。」
｢最近過得好嗎？錢夠不夠用阿？」
｢很夠啦。放心。阿，家裡都還好吧。」
｢很好阿。」
｢阿，爸爸咧？」
｢你爸在睡覺。」
｢恩，恩。」
｢好啦。有什麼缺的要自己去買阿。先這樣啦。」
｢恩。掰掰。」
張近成傳了封簡訊給曉慧：｢不要生氣啦。中午再帶午餐去喔。>..<」
傳完了簡訊，張近成打開電腦看看明天要開會的資料。看著、看著，他不小心就睡著了。
趴在桌上的近成突然驚醒，｢幾點了？」看一看筆電上的時間：｢11：11」還來得及，近成拿起了包包準備買午餐去找曉慧。
雖然是中午時分，但這時的三峽依舊是灰陰的氣氛。近成騎上他黑色的125要往曉慧的宿舍出發。啟動不久，十字路口的紅燈再度將近成的去路擋住。路旁的垃圾袋還在，但破了一個大洞，從洞裡掉出許多小朋友的玩具。五顏六色的各式各樣的玩具。父母親當初花大錢買的樂高積木四散在人行道上，其中的一個騎士還在一棵片狀的綠樹下騎在一匹白馬上指揮著大家，那匹白馬好像露出對於人行道的紅磚塊不太滿意一般的眼神。綠色、小小隻的美國大兵們或站或臥的姿態聽著騎士發出的口令。鐵路軌道上的芭比娃娃穿著粉紅色的洋裝，露出少女的表情(近成記得那是麥當勞送的玩具，他國小時暗戀的女生總是在玩扮家家酒時讓那隻芭比娃娃扮演他們兩人就讀國小的漂亮女兒)大概還在等著主人控制的英雄來解救她免於被沒有馬達的藍色四驅車輾過。一隻髒髒灰灰本該是白色的熊娃娃，臉上有著主人的口水漬，坐在軌道的中央，不知是來解救的英雄還是設局的壞蛋。還有幾把用竹筷子做成的竹槍，上面的橡皮筋都已經斷裂且黏在竹筷子上。應該是個小男孩吧，這些玩具的主人。近成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在爸爸的教導下做了很多把這樣的竹槍，他總是喜歡收集一大堆橡皮筋然後結成一長串的橡皮筋子彈，然後把這些子彈掛在身上就好像藍波一樣。這袋黑色垃圾袋裡不知道還裝著多少這個小男孩曾經擁有過的童趣。
如今被丟棄在這塊人們匆匆走過的紅磚道上。
在紅燈時也要仔細看著秒數以期在綠燈第一時間衝出的三峽，近成就這樣盯著那袋垃圾，不，應該說是玩具。這袋玩具為近成的生活帶來二十幾秒的停頓。
叭~~~~~~~~~~~~~~~~~~~~~~~~~~~~~~~~~~~~~~~~~~~~~~~~~~~~~~~~~~~~~~
身後的喇叭聲就像是盡責的音效一般，在轉綠燈的那一霎那立刻響起。近成沒有轉頭，右手放棄一般地催了油門加速離去。
回程的路上，近成特別去注意了那袋垃圾。但近成只看到一個頂上微禿的中年男子坐在黑色垃圾袋原本存在的位置上。
近成漸漸減速，停在那個路口的路旁。坐在機車上他開口：｢不好意思，請問那袋黑色垃圾袋被丟掉了嗎？」近成對於自己的停留與發問感到一絲絲的不尋常，晚上還要上大夜班，現在竟然還在關心一個被丟棄的垃圾袋。而且那個垃圾袋出現在這邊的時候就已經是被丟掉了的吧。
那名中年男子對近成笑了笑，招手要他過來。近成將機車熄火後將機車架好邊柱。
只是要橫跨一段短短的二線道，但我的方向沒有被紅燈擋住卻被川流的、加速通過的車子擋住。好不容易才過了馬路走到那名中年男子的身邊。
禿男(我在心裡這樣稱呼他)說：｢找清潔隊來清走了。你有看到那袋玩具喔。」
我說：｢那是你的小孩的嗎？」
禿男說：｢哦，是我自己的。」
我說：｢大叔很念舊喔。小時候的東西留到現在。」
禿男說：｢哈、哈，一直把它藏在角落，後來還是丟掉了。」
本來想說要跟禿男說聲掰掰，就要離開了。但他突然說：｢你剛剛看到這些玩具阿，看到他們排列的樣子，你覺得是怎麼樣的故事？」是喝醉了嗎？這個禿男。早知道就不要停下來了。不行，要是激怒他的話，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我要配合。
我說：｢應該是那隻騎士指揮著大軍要從大熊控制的車輪底下救出公主吧。」
禿男大聲地說：｢錯！」然後說：｢是芭比的爸爸趁芭比的媽媽不注意的時候要芭比修練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所以要她躺在鐵軌上給藍色重重車輾過去。結果被芭比的媽媽發現了。芭比的媽媽因為跟爸爸約定過扮家家酒時已經發生的就不能改，所以就派爸爸常抱的熊哥在鐵軌邊準備，如果車子衝過來就使出屁屁臭臭壓把車子壓扁。於是爸爸派白馬哥在樹下唱搖籃曲給熊哥聽，想讓熊哥睡著。結果想不到旁邊負責控制竹槍的綠兵們不小心先睡著了。」
｢這個禿男是海綿寶寶看太多是不是。」雖然我心裡這樣想著，但我還是說：｢哇！大叔很有想像力欸。」
禿男站了起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他張開了嘴戲劇性地：唱起了夜后。
手機的聲音響起，趴在桌上的近成接起手機，曉慧的聲音傳來：｢我只要一個飯糰跟一杯綠茶就好喔。」聽到曉慧的聲音近成立刻醒了過來：｢好，我買完就去找你喔。」
奇怪，是夢嗎？
近成提著他跟曉慧的午餐站在大樓樓下。在他來的過程中沒有看到垃圾袋也沒有看到中年男子。
曉慧從大門裡半跳著走出來，兩隻手環抱住近成的左手，說：｢好想你阿。對不起啦，早上不是故意要跟你生氣，只是沒有人接電話就會很難過嘛。」
近成笑著說：｢沒關係啦。走吧。吃飯瞜。」說完後兩人走入大廳，搭上電梯來到曉慧的套房。兩人進了房間後，近成將午餐放在桌子上然後打開了電視。近成從塑膠袋裡拿出了兩杯飲料：綠茶去冰半糖、紅茶去冰半糖。一個飯糰、一個排骨便當。兩個人就像以往的假日一般，邊看著電視邊吃著午餐。吃著、吃著，曉慧說：｢轉一下喔。」說完就拿起遙控器對著電視瀏覽著頻道。轉著轉者，曉慧將遙控器放回桌上，吃了她的飯糰一口。
近成看著電視說：｢欸、欸，新聞在報三峽欸。是我住那邊欸。」
黑色的電視框裡出現一個子母畫面，子畫面裡一個大大的黑色垃圾袋，母畫面裡漂亮的女主播嚴肅地說：｢三峽國學街路口發現一個黑色垃圾袋。大樓管理員在今天巡邏時發現一個黑的垃圾袋，在管理員要拿去倒掉時發現垃圾袋出奇地重。打開後才發現竟然是一名中年男子。」這時母畫面的女主播換了個角度的鏡頭，而子畫面則打出那名男子的照片。袋屍案三個大字橫跨在兩個畫面。
近成被嚇了一跳，畫面中的那名男子與他夢中的禿男長得一模一樣。近成大聲地對曉慧說：｢妳看、妳看，這個男的出現在我的夢中過欸。」
｢你那麼大聲幹嘛阿。被你嚇到欸。」
｢那個人阿。出現在我的夢中過。」
｢你夢到那個管理員喔？」
｢那個阿！那個袋屍案那個阿。」
｢什麼袋屍案阿？」
｢新聞在報的阿。」
｢就一個黑色垃圾袋裡面放滿玩具，這樣阿。很無聊的新聞欸。」
｢不是阿。那不是一個袋屍案的新聞嗎？」
｢你在講什麼阿？發瘋喔。」
那樣奇異的一天已經是三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畢業後當兵、找工作、結婚、擠破頭的當上經理、長輩的過世，太多太多的事情發生在這三十幾年裡，如果不是現在這個環境我也不會想起那天的事。
我在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裡，雙手將袋口往袋內收束、綁起。屁股隔著袋子坐在人行道的硬紅磚上。袋中的氧氣漸漸地稀少，腦中的回憶卻漸漸充滿。五十幾歲的人了，三分多鐘的時間裡大學畢業後的快樂回憶卻很少。
近成肺裡的氧氣跟袋裡的氧氣都被折磨得差不多。這時袋子外頭腳步聲慢慢地靠近，不知道是氧氣先耗盡還是腳步聲與袋子的距離先完結。
腦海裡出現一個髒髒的熊娃娃。熊娃娃的臉上還有著小男主人的口水漬。
